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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译者 不同的形象美
——以《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文学形象再现为例

2012-08-15杨春花

关键词:杨译曹雪芹林黛玉

杨春花

(西华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不同的译者 不同的形象美
——以《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文学形象再现为例

杨春花

(西华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文化差异是导致翻译中文学形象发生变异的主要原因之一。生活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译者,对同一文学形象有着不同的美学体验。在文化差异的影响下,著名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和英国翻译家霍克斯在再现《红楼梦》中主要人物林黛玉的外貌美、服饰美和语言美时,采用了不同的翻译方法。因此,杨译和霍译所塑造出的林黛玉的文学形象美是不一样的。相比较而言,杨译中的林黛玉更符合曹雪芹所塑造的文学形象,而霍译中林黛玉的文学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异。

文化差异;翻译;文学形象;林黛玉;《红楼梦》

一、引言

在文学翻译中,文学形象的再现既是对他者,即异国形象的翻译;也是一种自我翻译,即对译者本身的言说。处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译者,在文学形象的再现中必然会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1]《红楼梦》中最深入人心的女性形象当属林黛玉。曹雪芹笔下的黛玉是一位富有诗意美和理想色彩的悲剧形象。本文将以杨宪益、戴乃迭和英国翻译家霍克斯的英文译本为蓝本,通过比较的方式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探讨文化背景的差异是如何导致了译者对林黛玉形象美的不同再现。

二、林黛玉的外貌——病若西施之美

作为塑造人物形象的主要手段,外貌描写主要是通过对人物容貌、神情、衣饰、姿态等方面的描写,来表现人物的主要特征和揭露人物的内心世界。《红楼梦》中第三回对林黛玉的外貌做了以下描写:

两弯似蹙非蹙绢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2](P84)

杨译:Her dusky arched eyebrowswereknittedand yet not frowning,her speaking eyesheldbothmerrimentand sorrow;herveryfrailtyhadcharm.Her eyes sparkled with tears;her breath was soft and faint.In reposeshewas likea lovely flower mirrored in the water;in motion,apliant willow swaying in the wind.She looked more sensitive than Bi Gan4,moredelicatethan Xi Shi5[2](P85)

注:

4A prince noted for his great intelligence at the end of the Shang Dynasty.

5A famous beauty of the ancient kingdom of Yue.[2](P564)

霍译:Her mist-wreathed brows at firstseemedtofrown,yet were not frowning;Her passionate eyes at firstseemedtosmile,yet were not merry;Habithad given a melancholy cast to her tender face.Naturehad bestowed a sickly constitution on her delicate frame.

Oftentheeyesswam with glistening tears;

Oftenthebreathcame in gentle gasps.

In stillness she made one think of a graceful flowerreflectedinthewater;

In motion she called to mind tender willow shootscaressedbythewind.

She had more chambers in her heart than the martyred Bi Gan.

Andsuffereda tithe more pain in it than the beautiful Xi Shi.[3](P32)

这段肖像描写主要展现了林黛玉弱不禁风的病态美和多愁善感的性格。曹雪芹首先刻画的是林黛玉的眉毛和眼睛:“两弯似蹙非蹙绢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向读者展现的是林黛玉的忧郁之美。杨译使用了“be动词+系表结构”(were knitted)和名词化结构(held both merriment and sorrow),语气显得较客观和肯定,而霍译使用了“seemed”引导的动词化结构(seemed to frown,seemed to smile),语气显得较主观,给读者留下了一定的想像空间。其次,曹雪芹对林黛玉的面容和身形进行了描述:“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向读者呈现的是林黛玉因自幼体弱多病而面带忧愁之美。杨译在此处使用了省译的方法,将其译为“her very frailty had charm”,凸显的是林黛玉的娇弱之美惹人怜惜。与之不同的是,霍译忠实再现了原文并增译了“habit”和“nature”两个词作为主语,向读者展现的是林黛玉天生柔弱之美。再次,曹雪芹刻画了林黛玉的姿态:“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向读者呈现的是林黛玉的体弱多病之美。杨译仍然使用了人称“Her”和“she”作为主语,向读者呈现的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吐气若兰的呼吸,而其一静一动之姿是以拟人化的手法展现,就像娇花照镜,弱柳迎风而摆。与杨译不同的是,霍译使用了物称“the eyes”和“the breath”作为主语。霍译中的林黛玉双眼含泪,微喘吁吁,似乎病得很重,而其一静一动之姿是以被动语态展现的,就像是水中倒映的娇花,被风吹拂的嫩柳,显得那么脆弱无力。最后,曹雪芹将林黛玉比作西施。“西施”是春秋末期越国人,位居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首,是美的化身和代名词。据说“西施”有心痛的毛病,犯病时常手扶胸口、皱着眉头,显得比平时更美丽。“病如西子胜三分”意指林黛玉娇美异常,杨译使用了“delicate”一词,强调的是林黛玉比西施更娇弱,而霍译使用了“suffered”一词,强调的是林黛玉承受着比西施更大的病痛折磨。

由于处于不同文化系统下的译者在面对同一人物形象时,总会有不同的美学取向和主观审美差异。翻译时,译者常常会以本土文化系统和审美观为参照对原文予以协调,从而导致了不同的译者对同一人物的外貌美在传递程度上的差异。杨译中林黛玉的体弱多病是一种柔弱的惹人怜惜之美;而霍译中林黛玉的体弱多病却是一种痛苦的病态之美。

三、林黛玉的服饰——艳而不俗之美

在文学作品中,塑造人物形象的另一主要手段是对人物的服饰描写。服饰作为文化的载体之一,不仅向读者传递着有关政治、社会、历史等方面的信息,而且传达了人物的艺术品味、审美爱好、身份地位、内在性格等信息。在《红楼梦》中,曹雪芹赋予了不同人物不同风格、不同造型的服饰特征,具有其独特的象征意义。《红楼梦》中第四十九回对林黛玉的服饰有这样一段描写:

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2](P1394)

杨译:Having put on red boots lined withlambskinand with a gold-thread cloud-design appliqué,acrimsonsilkcape lined with white fox-fur,agreenandgoldplaited belt with double rings,and a snow hat…[2](P1395)

霍译:…she put on a pair of little red-leatherboots which had a gilded cloud pattern cut into their surface,apelisse of heavy,dark-redbombazine lined with white fox-fur,a complicated woven belt made out of silverygreenshot silk and a snow-hat.[3](P524)

从色彩上来讲,林黛玉的服饰体现了红白、红绿搭配之美。“红色”是大观园内主子小姐们最崇尚的颜色,它象征着喜庆和尊贵的地位,而“绿色”则是林黛玉所钟爱的颜色,就连她所居住的潇湘馆也是翠竹林立,绿意满园。林黛玉的“黛”字为古代女子画眉的墨绿色,寓指林黛玉对色彩的追求。林黛玉服饰中的红绿搭配不仅体现了林黛玉对颜色的偏爱,也暗示着爱红的宝玉和惜绿的黛玉是天生的一对。同一颜色在不同的文化里有着不同的寓意。“红色”在中国文化里寓意着喜庆和热情,而在西方文化里寓意着危险和暴力。为了再现中国文化尚红的习俗和体现出黛玉性格中如火一般的热情和活力,杨译使用了“crimson”(深红色)一词来英译原文中的“大红色”,而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霍克斯为了避免红色的消极联想意义在译文中使用了“dark-red”(暗红色)一词。“绿色”在中国文化里寓意着希望与生命,而在西方文化里还寓意着不成熟和嫉妒。对原文“青金闪绿色”的英译,杨译使用了短语“green and gold”(金绿色),忠实再现了其本色,而霍译使用了短语“silvery green”(银绿色),误解了其本色。相比较而言,杨译中的红、绿色在词义上更准确,在色彩上更艳丽,更能体现出红绿搭配的强烈反差效果。

从服饰质料上来看,林黛玉脚上的皮靴,身上的狐皮鹤氅,体现了黛玉作为侯府小姐的尊贵地位。在英译“羊皮小靴”时,杨译明确译出了皮靴的材质为“lambskin”,而霍译却将其译为“leather boots”,省译了其材质。相比较而言,杨译更能体现出林黛玉虽寄人篱下,却仍然在贾府享有与其他姐妹同等的地位。

虽然曹雪芹对林黛玉的服饰描写只有寥寥数语,但却将读者的注意力从外在的服饰美转向其内在的气质美。红香羊皮小靴、大红鹤氅,鲜艳的红色服饰在素雪的辉映下,令她显得明艳鲜美、光彩照人,加上那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更显得生气勃勃,神采飞扬了。[4](P178)为了体现林黛玉服饰的艳而不俗、清丽高雅之美,杨译忠实再现了其服饰色彩和服饰质料,而霍译在译文中弱化了林黛玉服饰色彩的艳丽度,省译了服饰质料,呈现给读者的是暗淡的朴素之美。

四、林黛玉的语言——孤傲之美

语言是人物思想、内在感情和性格的反映,个性化的语言是成功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段之一。《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语无忌惮,常常得理不让人,直露锋利的言辞更是常常有意无意的得罪了人。史湘云曾说黛玉“专挑人的不好”,周围的人说她“言辞尖酸刻薄比刀子还厉害”。事实上,黛玉所有的爱挑剔、尖酸刻薄的特性都只是她固有的高洁本性与污淖般的世俗、自尊与现实的尖锐之间冲突的产物,而并非她的本性,只是对现实加给她的种种伤害的一种反驳和抗击。它不是一种性格缺陷,而是一种斗争表现,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特殊环境下捍卫自己尊严的一种方式。[5]在这种尖酸刻薄的语言之下是一颗孤傲的、即自尊又自卑的心。《红楼梦》中第四十二回,贾惜春打算画大观园时,黛玉有这样一段话:

黛玉忙接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话。那门子的姥姥,直叫他个‘母蝗虫’就是了。”[2](P1188)

黛玉笑道:“别的草虫儿不画罢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2](P1190)

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携蝗大嚼图》。”[2](P1190)

杨译:“That’s right,”rejoined Daiyu promptly.“It’s all owing to her.Whose granny is she anyway?Old Mother Locustwouldbea better name for her.”[2](P1189)

“We can dispense with other insects,”giggled Daiyu.“But the paintingwillhave no point without yesterday’s Old Mother Locust.”[2](P1191)

Shaking with mirth and pressing her hands to her heart,Daiyu cried,“Do start soon.I’ve even got the title ready for you.Call itGuzzlinginthecompanyoftheLocust.”[2](P1191)

霍译:‘Grannie Liu,yes,that’s right,’Dai-yu hurriedly corrected herself.‘Whose‘grannie’is she anyway.I’d liketo know?‘Old Mother Locust’weoughttocall her,not‘Grannie Liu’.’[3](P445)

‘If she has no other insects in it,she’sgottohave Old Mother Locust’,said Dai-yu.‘Without her the painting would be incomplete.’[3](P446)

‘You must hurry up and get on with the painting.I’ve already thought of a title to inscribe on in it when it’s finished.You must call it‘WithLocusttotheChew’.’[3](P447)

文中林黛玉多次将刘姥姥比作“母蝗虫”,体现的是贵族小姐对下层劳动者吃相不雅的取笑。但是,与王熙凤的“市俗取笑”不同,林黛玉的语言是“雅言取笑”。林黛玉擅长运用“春秋”的法子,把那市俗的语言进行了一番“撮其要”、“删其繁”和进一步“润色”和“比方”,使之更加凝练、形象、含蓄和更富于艺术性。林黛玉把众人与刘姥姥进餐时的景象形象地比作“携蝗大嚼图”,杨译将其译为“Guzzling in the company of the Locust”,让读者联想到的是众人进餐时耳边响起一片蝗虫咀嚼的声音,而霍译将其译为“With Locust to the Chew”,让读者联想到的是众人进餐时身边好似坐了个蝗虫身形的人。在语气上,杨译使用了“would be”、“will”等表示虚拟的词语,语气上显得较委婉含蓄,而霍译使用了“I’d like to”、“ought to”、“has got to”等表示肯定语气的语句,语气上显得较生硬、直接。由于两位译者在措词上的不同,杨译呈现出的林黛玉是以诙谐、打趣的方式来取笑刘姥姥而并非存心奚落,而霍译所呈现出的林黛玉却是以严肃、生硬的形式来嘲笑刘姥姥,有着一种存心侮辱之心态。相比较而言,杨译中的林黛玉虽语言诙谐但却无心伤人,而霍译中的林黛玉不仅言辞尖酸刻薄而且蔑视下层人民。

林黛玉不仅取笑了刘姥姥,还对惜春的绘画才能进行了一番笑谈。

“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2](P1188)

杨译:“Actuallyayear isn’t too long,”replied Daiyu.“Sincethis Garden took a year to build,paintingit will naturally require two,whatwithgrinding the ink,spreading out the paper,dipping the brushes in the colours and then…”[2](P1189)

霍译:“LogIcallyayear wouldn’t be at all too long,”said Dai-yu.“Ifit took a whole year to build the Garden,shewouldnaturally require about two years in which to paint it.Firstshe’s got to grind her ink,thenshe’s got to soften her brushes,thenshe’s got to fix the paper,thenshe’s got to find her colours,andthen…’[3](P446)

在句式上,杨译中使用了“what with”引导的多个动名词短语,以物称“painting”为主语,句式较工整,措词简洁有力,而霍译使用了“First”和“then”等序数词引导的完整句子,以人称“she”为主语,句式较繁复,措词较绵长;在语气上,杨译使用了“Actually”、“Since”等词语引导的句子,语气上显得较主观,体现的是黛玉设身处地替惜春考虑的心态,而霍译中使用了“Logically”、“If…would”引导的句子,语气上显得较客观,体现的是黛玉以常理来推断的肯定心态。对惜春的绘画才能,杨译中的林黛玉是就事论事,而霍译中的黛玉是就人论事。

由于两位译者在英译林黛玉的语言时,使用了不同的句式和措词,所刻画出的林黛玉的文学形象也是不同的。杨译中的黛玉性格孤傲,率性而为,喜欢以雅言指出别人的不是,而霍译中的黛玉性格高傲,理性而为,喜欢以直言嘲笑别人的不足。

五、结语

文学作品作为文化的载体,其所塑造的文学形象也是植根于文化这一土壤中。不同文化对同一文学形象有着不同的阐释,原文美的形象也许到了译文中就成了丑的化身。因此,处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译者对同一文学形象的美学再现也必然是不同的。杨译中的林黛玉因体弱多病有着娇弱之美,服饰上喜欢素淡之美,言辞虽犀利,但却敢于坦诚直言,有着孤傲之美;而霍译中的林黛玉身体虚弱有着病态之美,服饰上喜欢暗淡之美,言辞较生硬直接,有着高傲之美。相比较而言,杨译中的林黛玉更接近于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的文学形象,而霍译中林黛玉的文学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异。

[1]杨春花.译者的文化干预—论林黛玉的文学形象再现[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3(4).

[2]曹雪芹,高鹗著.红楼梦汉英对照(1-6册)[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2003.

[3]红楼梦霍克斯译文全文[EB/OL].http://wenku.baidu.com/view/be67f521dd36a32d737581dd.html,2010-02-02/2011-03-06.

[4]杨雪梅.论《红楼梦》人物的服饰与性格之间的关系[J].文学评论,2006,(4).

[5]向辉.质本洁来还洁去—论林黛玉的人物形象[EB/OL].http://www.ajedu.net/show.aspx?id=372&cid=39,2009-12-18/2011-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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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教育厅资助科研项目“美学视角下的《红楼梦》译本研究”(编号:10SB020)。

杨春花(1981-),女,西华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翻译理论及实践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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