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
——以《哲学史教程》为中心
2012-08-15丁毅超
丁毅超
(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上海 200233)
论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
——以《哲学史教程》为中心
丁毅超
(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上海 200233)
文德尔班作为新康德主义的代表人物,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他的哲学史观对西方的学术界也有过深刻的影响。本文以《哲学史教程》为中心,主要从哲学概念、自然与历史的关系、个体性以及价值哲学这几个方面出发,对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进行梳理,明确其所处时代的历史背景,以及其所面临的问题,从而理解文德尔班哲学史观的基本构成,并试图评价他对于历史哲学的意义。
哲学史观;历史哲学;价值;新康德主义
尽管文德尔班(Wilhelm Windelband)作为新康德主义西南学派(海德堡学派)的掌门人,在他所处的时代具有广泛的影响力,而新康德主义在那个时代也曾是显学。然而,文德尔班在今天却几乎被大家所遗忘,即使在他自己的国家也很少受到重视,更遑论在其他的国家了。①拜塞尔(Frederick C.Berser)指出,虽然文德尔班、李凯尔特等人在他们的时代曾是杰出人物,但是他们现在几乎完全被遗忘了,至少在英语世界中。参见Frederick C.Beiser,“Normativity in Neo-Kantianism:Its Rise and Fall”,InternationalJournalofPhilosophical Studies,Vol.17(1),p.10.对于国内学界来说,也几乎没有什么人研究文德尔班,就像有人所认为的那样,“与黑格尔的哲学史观相比,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不太受到国内学术界的注意”。[1]但是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是否真的就如此不值得重视?我们该如何理解文德尔班在哲学史上的地位?对此,我们就不得不回到文德尔班哲学史观本身去判断,特别是从他哲学史观所突出的重点中去发现意义。
一、哲学史的对象和影响因素
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主要可以通过他的《哲学史教程》(Lehrbuch de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体现出来,其实此书还有一个副标题,即“特别关于哲学问题和哲学概念的形成和发展”。文德尔班抛弃了较为常见的类编年体的模式,反而以哲学问题和概念作为叙述的核心来撰写哲学史的进程,或者说是哲学概念的进程。与黑格尔将绝对精神作为哲学史的核心一样,文德尔班之所以采取新的方法是为了对以前哲学史进行突破,试图为当时的历史哲学提供新的出路。这无疑是一种具有重大意义的转变。哲学史在文德尔班这里成为了哲学概念不断发展并且走向清晰准确的历史。
那么文德尔班何以选择将哲学概念作为其哲学史的核心,对此,我们须返回到历史哲学本身去推断。对于文德尔班甚至是任何一个哲学史家来说,他们都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即对于历史哲学本身的怀疑。在历史怀疑主义者看来,历史研究的总是那些处于流变之中的而又不具备普遍性的东西,所以历史哲学只是一种徒然的希望,希望去理解那些瞬息万变又不可知的一切,历史哲学本身就是无意义的活动。文德尔班当然不认同这种看法,并试图在历史哲学中寻找普遍的共同点。同时,对于德国哲学来说,哲学一直是用概念来说话的,哲学概念一直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进而在研究中,文德尔班发现哲学史的普遍性即不能从哲学家出发,也不能从哲学观点出发。并且哲学史不同于其他的任何科学,具备其他科学所不具备的特征,而这种特殊性就是由于哲学本身的原因所导致的。哲学其本身的内涵就是在不断发生变化的,所以“没有一个适用于所有自称为哲学的思维活动的结构”。[2](P11)哲学并没有一种在各个时期都共有的对象,“对于哲学思想的整体的任何补充,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已经存在的一切;而一种新哲学科学的建立,就必然要修改所有的旧哲学”。[3](P7)
在这一点上,文德尔班认为哲学与自然科学是完全相反的。从这一视角出发,他认为既然我们不能从每一个哲学家所面对的具体对象出发来理解哲学史,那么只有从“他们的共同成就中”找到哲学史的普遍性,也就是哲学的概念。按照文德尔班自己的话来说,“哲学试图把人类理性呈现其活动的必需形式和原则自觉地表现出来,力图把这些形式和原则从原始的知觉、感情和冲动的形式转化为概念的形式”。[2](P18)“这些思想结构作为认识形式和判断规范坚持不变、充满活力,并在这些思想结构中人类理性永恒的内部结构就清楚地被认识出来了”。[2](P30)
在确立了将哲学概念作为哲学史的核心之后,文德尔班开始研究影响哲学史的因素包括哪些成分。文德尔班认为哲学史同时受到多重的影响,具体的来说,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方面是内在的逻辑联系,同一个哲学问题的反复出现就与此有关,但是这一点却经常出现中断,使得这一条脉络并不是非常清晰。因此,第二方面文明史因素就凸现了出来。这一方面强调社会热点对于哲学兴趣的影响与限制,即哲学对于时代的某种依赖性。按照黑格尔的理解,哲学是在思想中被把握的它的时代,后来马克思就更明确地说,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此外,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即个人的特性。如果说文德尔班将哲学概念作为哲学史核心与黑格尔的哲学史观相似,那么关于个体性的论述则与黑格尔背道而驰。文德尔班认为“观念的发展以及一般信仰成为抽象的概念,都只有通过个别人物的思维才能完成”。[2](P24)进一步来说,哲学的概念是通过哲学家对于问题的选择和综合而得到的,每一个哲学体系都依赖于哲学家个性的创造,并且“历史是有个人特征的王国,是本身有价值而又不可能重演的个别事件”。[2](P29)因此在影响哲学史的因素中,文德尔班强调历史学家个人的因素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在他看来,黑格尔历史哲学的问题就在于忽视了个体性这一方面,将有效因素当作了唯一因素。
同时,文德尔班也将哲学史的任务分为三个方面,简单地概括下就是对于哲学家个人、对于哲学家所处的时代以及这些理论对于哲学史的价值。他将前两个方面称之为语文——历史的科学,而第三方面称之为批判——哲学的科学,并且这三个方面之间的比重需要根据具体的资料来确定。这些资料包括哲学家的作品。原始文献,并且涉及到资料的完整性以及真实性。在这里,文德尔班认为语言的差距并不是主要问题,因为这并没有影响到资料的整体性。对于第三方面,即批判——哲学的科学,文德尔班试图树立作为前提的原则。在此他承认对于哲学史来说,它必然是一门批判的科学,但是这种批判的标准并不是建立在哲学家个人的理解之上,而是建立在“形式逻辑的一贯性和理智的丰硕成果”。[2](P29)不过我们在这里要注意,虽然文德尔班强调对于原始资料需要细致且全面的审查,从表面上看与实证主义强调考据的特点有所相似,但是在这里文德尔班的立基点却是科学与历史之间的区别,他所反对的是只是对于历史的一种自然主义倾向,而对于具体史料的科学分析却是必要的。
二、历史与价值
对于十九世纪的哲学来说,所谓历史的客观性可以转化价值问题,是因为客观性往往与价值中立所等同起来。实证主义者大多强调对于历史要秉持价值中立的态度,“无论知识以何种方式获得,如果它宣称具有客观性,那它就必须是价值中立的”。[4](P360)但是在文德尔班的架构中,历史哲学是与伦理学和心理学相联系的,历史学家对于历史事件的知识就是由价值判断所组成的。文德尔班的后继者李凯尔特就认为文德尔班关于科学和历史的区别包含着两种区分,即个体化和一般化,以及价值判断和非价值判断,并且只有个体化的和价值判断的才是严格的历史哲学。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文德尔班隐含着这样一个判断,即个体的知识是可能被认知的。虽然哲学史是作为一种总和,但却是“种种不同的单个的思维活动的产物”。[2](P20)在实际上他承认一种有关于个体的科学的知识是有存在的可能性的,并以此来保证哲学史的一种普遍性与必要性。也只有这样,哲学史能够摆脱自然主义的限制,摆脱对于哲学的一种简单描述和记录,从而上升到反思批判的阶段。
文德尔班极为强调科学与历史之间的区别。虽然这一区分在现在看来是存在严重缺陷的,但是如果我们仔细研究,则会发现他之所以如此强调这种区别,很大程度上是与他作为新康德主义者的立场以及整个德国哲学的环境有关。科学与历史之间的区别是康德哲学乃至黑格尔哲学的一个重要问题,一贯受到德国哲学家的重视。对于当时的德国哲学家而言,在康德和黑格尔的影响下,“自然”与“历史”已经成为两个截然不同且都具备自己特征的世界,因此科学和历史的区别成为了当时关注的焦点。将这一问题转化到人这一有限理性存在者,即人同时受到自然法则和自由法则的约束。洛采就提出人的躯体是属于自然世界,但人的精神是自由的。科学是必然的王国,历史是自由的王国,因此精神就存在于历史之中。
因此,新康德主义秉持这样一种观点,认为“要理解历史和自然之间的不同,人们就必须从主观方面探讨这种区别”。[3](P164)文德尔班从1882年出版《什么是哲学》(Was ist Philosophie)时就试图解决因为自然科学而产生的哲学身份危机。在新康德主义看来,自然科学与历史学所研究的对象是不同的。历史学解决的问题是“应当是什么”,所以历史本身具有可认知性和可评价性。
也正因此,价值哲学的产生可以说受到了多重的压力,它一方面反对黑格尔历史哲学对于个体性的忽视,另一方面是与流行实证主义相抗衡,同时它还必须解决看似被实证主义所解决的历史怀疑主义问题。文德尔班指出“哲学只有作为普遍有效的价值的科学才能继续存在下去”,[2](P927)历史哲学是没有办法离开价值,因为当人类用哲学概念来表达自己的世界观与价值判断时,文化价值意识以特殊经验提供的条件,以特殊的知识问题促进概念的不断清晰确实,“而这些文化价值的普遍有效性表示哲学的对象”。[2](P928)进一步说,人类作为有限理性的存在者,其理性并不是来自于自然,而是来自于历史。人之所以能够合乎理性世界就“在于从历史的生活共同体到意识形态所显露出来的有价值的内容”。[2](P928)
在此我们看到,价值并不是一个具体的物质实体,也不是形而上学的抽象实体,而是存在于相互关系之中。继而,文德尔班提出了判断与评价的区别,将世界划分为事实世界和价值世界。事实世界是单纯的逻辑判断,涉及事实与事实之间的关系,在形式上不包含任何的主观因素。但是对于价值世界来说,是以美学和伦理学为基础,强调主体对于对象的评价。在这里,我们很容易产生这样一个问题,即这种评价的有效性是如何保证的。因为主体对于对象的评价,不可避免地带有个人的影响,其客观性似乎无法保证。
对于这一问题文德尔班已经做出了回答。他认为历史本身就不是绝对中立的。他通过区分事实与价值、判断与评价,说明规范与事实并不是同一的。判断之所以被人们认为是客观的,是因为对事实进行判断,这永远是肯定的。而评价则不然,评价既可以是肯定的,也可以是否定的。①当然这一点可以通过他对于命题的比较进行理解。文德尔班曾经举例“这个东西是白的”是判断命题,而“这个东西是好的”是评价命题。而规范则是价值的评价标准,对价值的肯定或否定都以规范作为前提。并且通过“规范意识”这一概念,他试图将康德未能融合的领域统一起来。而批判的标准,就是文德尔班所说的即形式逻辑的一致性和理智的丰硕成果。第一点,形式逻辑的一贯性保障了相互间辩论的基础,使得能够平等地对待每一种意见,从而能够使得历史学家摆脱个人的偏见。所谓客观,虽然和价值中立相似,但是我们之所以承认客观,是因为其能提供一种广泛正确的标准,“并且以一种正确的方式运用这种标准,即欢迎来自其他可供选择的观点的争论”。[4](P380)只是这从根本上来说只能说明逻辑上的错误,却无法证明内容本身的意义。第二点,即理智的丰硕成果,这些丰硕的成果必须是对于人类宇宙概念发展和人生判断的概念的发展做出贡献,因为哲学史的对象就是这些哲学概念,并且在哲学史的过程中使这些概念不断地清晰准确。
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像康德一样,文德尔班先验地承认有一种普遍价值。因为在文德尔班看来,哲学与具体学科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②关于这一点,文德尔班指出“哲学对于其他科学之间没有一种亘古不变的关系”,“如果哲学的任务被指定为从普遍意义来理解各门特殊科学的成果,……那么其结果就会发生特别复杂的关系”。哲学需要研究的是那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因为普遍价值是具体价值之所以成为具体价值的依据,并且先于具体价值存在。进而,文德尔班建立了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规范意识作为价值评价的标准,从而不受具体评价中情感和个人意志的影响,保证历史的客观性。因为这种规范可以通过价值标准来衡量一切实际经验。并且通过这一结构,他将历史与价值结合到了一起,从而试图说明哲学导向价值关注的必然。
三、余论
可以说,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与他的哲学是密不可分的,在《哲学史教程》的结尾他就写到“哲学史是哲学真正的工具,而不是哲学本身”。[2](P928)哲学史本身就是一个概念不断清楚地被认识的过程。对于哲学史来说,价值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对于哲学概念的反思和批判,是概念不断发展的必要条件。文德尔班在坚持康德哲学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带有康德哲学的缺陷。虽然在整体上最终没有跳脱出传统形而上学,但是对于价值的理解却是文德尔班的亮点。他提出“重新评价一切价值”的主张,试图回归到康德哲学中去。他认识到纯粹的价值中立在历史中是不存在的,对于历史来说,原始资料在经过解读的过程中已经发生了转变,所以我们不能停留在对于历史事件的简单描述,并且在对于历史的阐释中,个体性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同时,文德尔班站在新康德主义的立场上,将科学与历史进行了明确的划分,试图为当时处于困境的哲学寻找到新的出路,并且树立一种新的哲学史观来对抗实证主义、历史怀疑主义和黑格尔哲学史观。但是新康德主义将哲学的问题仅限于价值问题,将哲学的范围限制的过于狭隘,甚至将价值作为哲学唯一的对象,并且其对于语言学的忽视,都被后世的哲学家所批判。柯林伍德就认为文德尔班在这里将历史与伦理相联系,进而展现了历史与艺术之间的相似性,指出历史学家的工作与艺术有着极为极似的特征,受到了审美价值和伦理价值的影响。可是文德尔班却没有系统地指出这样一种联系并形成完整的解释。海德格尔认为价值并不等同于“应当”,价值对于事实的优先性只是新康德主义的自我预设而已。并且在这一结论之上,海德格尔区分了价值构造和价值解释,从而回到前理论的领域中来,开始了存在主义哲学。
在对于规范这一概念的定义上,文德尔班也没有给出很有说服力的证明,只是强调这一规范意识来自于实践。并且在强调事实与规范的区分时,他却没有处理好事实与规范之间的关联。并且对于他的哲学史观来说,虽然他强调哲学史中的个人因素,但是这种个人因素如何能够与普遍的历史相融合却值得商榷。
伴随着新康德主义逐渐衰落,文德尔班的思想在学术界也逐渐趋于沉寂,但是文德尔班的这一尝试,对于推动哲学史观的发展还是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他的萌芽与他的错误一道,为后世的哲学家指出了新的道路。他试图在先验哲学的条件中,通过价值这一概念,将个体性融入到整个体系之中。虽然他的这一做法最终没有成功,但是,他对于这一问题的理解,推动了以后哲学的发展,使得后来的解释学、存在主义能够明确传统形而上学的问题,使得哲学重新获得生命力。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不得不说文德尔班是一个处于传统哲学与现代哲学的交界点的人物,他的哲学充满着过渡性的特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哲学史上所应有的地位,对于后世的哲学来说,他的哲学史观仍然有着深刻的影响。
[1]戴月华.文德尔班的哲学史观:生成和消解[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5).
[2]〔德〕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M].罗达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3]〔英〕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增补版)[M].何兆武,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4]欧阳健主编.当代英美哲学地图[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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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毅超(1990-),男,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学生,主要从事西方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