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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汉字构形的文化意蕴

2012-08-15韩莹莹

唐山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构形甲骨文汉字

韩莹莹

(唐山学院 文法系,河北 唐山063000)

汉字从甲骨文、金文开始,在3000多年的历史进程中,一直保持了表意体系的基本特点。在世界文字体系中,汉字以其构形所蕴涵的浓郁的文化意味而独树一帜。这种浓郁的文化意味首先表现在汉字构形所描绘的上古社会各个方面的文化风景上,其次表现在汉字构形所体现的汉民族传统思维方式上。可以说,汉字是汉民族传统文化的活标本、活化石。

一、汉字构形体现了上古社会的文化形态

“文化形态”是指文化在一定条件下的表现形式。汉字的构形体现了上古社会的文化形态。

(一)农耕文化的象形

例如,早期甲骨文的“田”字和“井”字构形,反映出我国古代社会“井田”制度的影子。早期的甲骨文“田”字构形大多比较复杂,或被写作一个方块里面一个“井”字形,或被写成今天的“田”这个样子。甲骨文的“井”字和现在的“井”字大致相同,好像一口水井井口四周交叉的井栏,中间空出为井口。两者都是象形字。据《孟子·腾文公上》:“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这就是古代盛行的“井田”制度。具体是将一里(《谷梁传·宣公十五年》:“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井田者,九百亩,公田居一。”)见方的地划分为九个区,形状如“井”字,每区百亩,八人各分一区耕种,而中央为公田,各家“同养公田”。在殷商时期,商王把一大块田地分成若干小方块耕地。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依等级将一块块田分给各级奴隶主,奴隶主再一小块一小块地分给奴隶,主要目的则是为了强迫每个奴隶都要耕种一定数量的土地,同时又便于计算奴隶的劳动量。《说文解字·井部》:“井,八家一井。”段玉裁注:比古井田之制。有了井,不仅可以发展农业生产,还可以解决人们的生活用水。先民们多围绕井建房居住。故在古汉语里,“井里”即“乡里”,“背井离乡”就是远走他乡。可见上古的“田”字和“井”字,反映了奴隶社会井田制的情况。又据《孟子·腾文公上》:“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平,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孟子的这番话道出国家的统治是以“经界”为基础的这一事实。早期甲骨文“田”字的复杂而又齐整的构形,就曲折地、象征性地反映了古代社会“经界”的状况。而晚期的甲骨文及金文中的“田”,中间的“十”已经不再是“经界”之意,而是被看作田间的阡陌了。(见《说文解字——田部》:“田,陈也。树谷曰田。象形,十,阡陌之制。”)

(二)渔猎生产的具象

我国在殷代进入农业社会,在这之前还出现过哪些生产方式呢?还从甲骨文的“田”字上来考证。“田”字在上古又作“田猎”的意思。所谓田猎,就是古人进行的打猎活动。“田”“作”“田猎”义早见于甲骨文。如“王其田向”,意思是商王在向地打猎。再如《诗·郑风·叔于田》:“叔于田,巷无居人。”毛亨传:“田者,取禽也。”其意思是:阿叔们去打猎,巷子里没有人居住。蒋礼鸿在《读字臆记》中说:“田即网,田所以取鸟兽,因之凡取鸟兽皆曰田矣。”蒋先生认为“田猎”的“田”也是象形字,像捕兽的网形。可见在农耕的生产方式之前一定还存在着田猎这一生产方式。人类社会早期是经历了采集时代,发展到渔猎时代、畜牧时代,然后再进入农业社会的。这一信息从上古表示田猎的“獲”和表示田耕的“穫”同音,也可以得到证实。再从历史文献来看,《易经》中有关田猎的文句最多。而讲到猎人时,则总说“王用之躯”,讲到猎具时,则是“良马逐”,讲到猎物时,不外是“鹿”“狐”“鱼”“隼”等小动物。从中可知,渔猎在当时已经娱乐化,畜牧业发展已久。由此可以证实,商代是从渔猎时代进入畜牧时代,然后发展到农业时代的。这一历史现象肯定了“田”先有“田猎”义,然后,人们受“田”(网)的启发,再将其作为农田的“田”。为了避免使用时的混淆,后人在“田”字的右边加一反文,为“畋”,表示“田猎”的意思。自此“田”就专指“农田”了。

(三)民族迁徙的写真

我国古代西部民族统称“西戎”,“戎”这个字,部首从十,从戈(一种武器),十就是甲(铠甲)的意思。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因为我国西北地区群山连绵,适合猎牧生产,所以西北的民族也都有尚武的精神。这表现在他们民族的文字上。而自西北高原向东,我国的地势逐渐趋于平坦,东部也就更适合农业生产。这从汉字“东”有“农郊”的意思上可以看出来。至今在汉字中仍留有许多渔猎畜牧时代的信息。如:群,本为羊群意,后转为人群意;哭,本为犬噑,后转为人哭;笃,本义为驯马行走迟缓,后转为人笃实;它,原为蛇,现在转为他,包括人、物两个方面;如此等等。这些古汉字都告诉我们这样一个历史信息:我国汉民族由西北向东迁移,随着地理状况的改变,使得原来的狩猎生产变为农耕生产。

汉字的上古社会文化形态及其历史文化认识价值于此可略见一斑。

二、汉字构形体现了汉民族传统的思维方式

(一)汉字构形立足于以人为本的精神之上

汉字构形还表现在它体现了汉民族传统的思维方式上,这种思维方式不把客观世界和思维主体对立起来,不以外部事物及其客观性质作为思维对象,而是从内在的主体意识出发,按照主体意识的评价和取向,赋予世界以某种意义。

以“天”字的构形为例。“天”甲骨文上部为人的头,下部是一个正面站立的人形。其字看上去特别突出了人的头部。《说文解字》在解释“天”字形时说“天,颠也,至高无上”。这里既讲了“天”的本意就是头顶,又指出“天”的引申意义是“至高无上”。后来古人使用于指人的头顶的,至高无上的“天”指称自然界的天空,由此能说明的是“天人合一”观念在汉字形体中的精确体现。

此外还需特殊指出的是,这个“至高无上”是人伦意义上的。段玉裁对这一点有很好的解读:“颠者,人之顶也,以为凡高之称。始者,女之初也,以为凡起之称,然则天亦可为凡颠之称。臣于君,子于父,妻于夫,民于食者皆曰天是也。”这里“天”的人伦意义反映出人对于自身主体价值的反思与肯定。商朝的灭亡,使周朝的统治者“敬鬼神而远之”,因为鬼神并未保佑虔诚事鬼神的商人。相反,他们认识到,世间可畏的不是鬼神而是人民,与其残害人民,不如保民敬天。到了春秋时代,人的地位进一步升高,“民为神之主”成为一种普遍的共识。“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左传》桓公六年)“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子》第七十四章)到了孔子,他将人的至尊至重发展到一个新的境界。他家的马棚失火了,“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他的学生请问知识,他答以知人;子路请问事鬼,他答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樊迟请问知,他答以“务民之义”(《论语·雍也篇》)。他将“拥有高尚的道德”作为君子的定义,而不再以所谓血统高贵者为君子。他认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篇》)。而庄子在《齐物论》中也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正所谓“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可见,在古人眼中,人的心灵中蕴涵着自然界的普通原则,要认识自然界或宇宙的根本意义,只须“反身而诚”即可,“乐莫大焉”(《孟子·尽心上》)。因此从根本上说,汉字形体的结构是一种建立在主客体统一、人与自然合一,以人为立足点的人本精神上。为此,儒家建立了一个以人为中心的宇宙观,即: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第二十二章)

古汉字“天”的构形,既是中国文化思想的一个源头,又是这一思想历程的一个生动见证。在古汉字中,像“天”这样具有人本观念的字还有“大”“太”“夫”等。它们的构形都以人为基本框架,它们的涵义都以人为万事万物之中心。

又如甲骨文的“大”其字形是一个正面站立,两臂张开,两腿直立的顶天立地的巨人形象,人的头、胫、臂俱备。“大”字的创造,很可能是表示先民对“逐日的夸父”“射日的后羿”“补天的女娲”以及带领人民治水的大禹等古代英雄的歌颂。这些上古征服自然、造福人类的人物,在先民心目中才是真正伟大的人物。所以,大的本义即“大人”。随着历史的发展,“大”引申为指那些品德高尚,知识渊博,技艺精湛的人。如《孟子·尽心上》:“大匠不为拙工改废尺墨。”意思是高明的工匠不因为技术拙劣的工人改变或者废弃规矩。又如《庄子·秋水》:“我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其意思是我将永远被有学问、有修养的人笑话了。“大”在古代即“太”字。上古没有“太”只有“大”,“大”是象形字,“太”是会意字。从字形来看,“太”只比“大”多了一点儿,这一点儿表示的就是“太”的意思,即“太”比“大”更大。可见“太”有“大”意。《广雅·释诂一》:“太,大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水部》:“后世凡言大而以为形容未尽则作太。”其意思是说,后世人们凡是用“大”字来形容事物而仍感到形容不够充分的就用“太”。可见“太”比“大”更大,或者说“极大”。如:太空,就是极高的天空;太学,就是最高学府;太古,就是最古的时代。

“大”字体现的这种思想,一直延续下来,后人将“人”“天”“地”并称为“三才”。《老子》书中所称“天大,地大,人亦大”的思想与“大”所体现的思想相吻合。这种以人为大,以已为大的人本主义精神,表现了汉民族极强的民族意识和自尊自大情感。这种文化心态,历史上造就了令世人惊叹的万里长城,也造就了千千万万胸怀广阔,以天下为己任的仁人志士和民族英雄,同时也培养了汉民族自大自尊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人格。

再比如,甲骨文的“夫”字是一个正面站立的人形,头部有一短横,表示男子成年后用簪子把头发束起来。古时童子,即未成年的男子的头发是披发,到了20岁,男子要举行加冠之礼,将头发绾成髻子用簪子束在头顶上。束发加冠后,表示男子成人。所以,“夫”的本义是成年男子。如贾谊《论积贮疏》:“一夫不耕,或受之饥。”意思是说假如一个成年男子不耕种,有人就要挨饿。当然,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夫”的构形:“夫”是表示过了某种高度的人。其中“大”是正面的人形,在“大”的上面加一画,表示达到并超过这一高度的人,才可以称“夫”。按此理解,“夫”字的构形,不只表示一般的男子,它其实向人们展示了男子中有志之士的风采。即他们不甘做“天”的奴隶,拜倒在老天爷脚下,他们有冲破天的气概,所以“天”字出头,成为大丈夫的“夫”字。有古语为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此等等。这种对“夫”字的理解,是符合人类的思维规律,体现了我们汉民族的思维方式的。

(二)汉字构形是对天人合一思想的深刻阐释

汉字的构形不仅体现在以人为至尊至贵的汉民族传统思维方式上,而且还表现在对人之所以为贵的深刻阐释上。以儒家的核心思想“仁”字为例。“仁”字以“两人”会意,据专家考证,“仁”字的出现很晚。郭沫若先生说:“我们在春秋以前的真正古书里面找不出这个字。”“仁”字的大量使用,是在春秋时期,在孔子生活的时代。一部《论语》109次使用“仁”字,解释并不完全一致。综合起来看“仁”的内涵是“爱人”(《论语·颜渊篇》),外延是“孝、悌、忠、恕”(《论语·学而篇》《论语·里仁篇》)。孔子的“仁者爱人”是以“孝悌”为基础的,孝是爱父母,是纵向的,悌是爱兄妹,是横向的;“忠恕”则是把血缘情亲之爱由家庭推广到社会,忠是爱君主,是纵向的,恕是爱别人,是横向的。

中国哲学认为立人的根本在于“仁”。《中庸》云:“仁者,人也。”《孟子·尽心下》亦云:“仁也者,人也。”《春秋繁露》又云:“仁之为言人也。”朱熹在他的《孟子集注》中更清楚地表述为:“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可见“以仁立人”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共识。在中国文化看来,人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而是一种社会关系的总和。离开了社会关系,离开了人与人的对立,就无法给人下一个定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正是这样解释的。其云:“仁,亲也。”这种文字学的解释,实际上是一种文化深层结构的分析。由此看来,以“两人”“亲也”来规定人的本质,强调作为一个人,首先就得“爱人”,这也是人的至尊至贵的根本原因。汉字“仁”的构形不仅是群体关系的表现,而且是群体关系(家庭、国家、民族、社会)和谐的要求。

不仅如此,“仁”还要求是非分明,嫉恶如仇。“贵贤,仁也;贱不贤,仁也。”《荀子·非十二子》)“贵贵亲贤曰仁;杀身成仁曰仁。”(《一切经音义》)以“杀身成仁”来维护“两人”关系的和谐,将个人纳入“两人”的结构网络,这是中国文化对人的根本要求。这也决定了中国文化认定人与世界和自然的关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人合一。不仅人与自然和谐统一,而且人的肉体与心灵和谐统一,人与人和谐统一。这样一种文化样式在其载体——汉字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以上只是略举几个例子,说明汉字所蕴涵的历史文化内涵。实际上汉字所表现的社会生活是多方面的,汉字所透视出的历史文化认识价值也是多方位的。这还有待于进一步发掘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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