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明的兴衰
2012-08-15俞竹平
俞竹平
(天水市行政学院,甘肃天水741018)
文明是一个涵义模糊的概念,虽然广为人们使用,但却难有一个准确的定义。这主要是源于在国家和民族的冲突中,文明一词常被作为政治话语使用。一般的理解,是将文明做为人类所创造的物质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这等同于人们对文化一词的广义理解。沃勒斯坦把文明定义为“世界观、习俗、结构和文化(物质文化和高层文化)的特殊联结”,这已经开始涉及文明的构成要素,但仍然显得粗疏与笼统。
本文无意于对文明下一个准确的定义,这在目前来说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同时,这也并不是我们最为关心的事情。人类一切的行为皆是出自自己的利益需求,值此中华文明迎来伟大复兴的21世纪,我们更需要思考文明兴衰的原因,以便为中国的复兴之路提供借鉴。
一
在探讨文明的兴衰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文明的相关属性进行探讨。这有助于我们明确文明的内涵,为探讨文明的兴衰做好准备。
首先,我们要明确,文明既是人类所创造的财富的总和,也是人类进一步发展的力量支撑。人类4万年的历史之中,其发展速度总体来说呈现出加速的特点。漫长的原始社会,人类的发展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奴隶社会让一部分人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这些奴隶主贵族得以从事政治、文化活动,这是人类文明火花迸发的开始。封建社会扩大了人类脑力劳动者的数量,人类社会初步形成了士农工商的职业划分,作为文明中最为核心的认识部分,已经初步具备了完整的体系。这是日后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会出现工业革命这样飞速的社会进步的根本原因。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笔者所说的士,是泛指从事脑力劳动的政府官僚、神职人员、文人学者等等,并非特指中国封建社会的士大夫阶层。至于文明的核心,笔者以为,乃是人类对于自然与社会规律的认识。人类所创造的物质文明成就可以为自然灾害或者战火所摧毁,但只要人类所创造的哲学、科学和文化艺术成就没有全部毁灭丧失,人类文明就仍然存在复兴重建的可能。
其次,文明意味着相同或者接近的价值观念、生活习惯、风俗等等。当然,我们可以轻松地找到反例来证明文明中迥异于整体的文化群体的存在,但这种文化群体就文明整体而言必然是处于弱势的、被融合的地位。人类四大古文明的最早兴起之地基本上都是河谷平原之地,农耕文明之所以领先一步,只是因为农业生产方式相比于捕猎游牧更有效率。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不能生发出相应的文明。不同文明的发展壮大势必导致相互的碰撞,这个碰撞的结果我们现在多称之为民族的融合。例如历史上中国南方的山越,曾经作为美洲主人的印第安人,都属于被融合了的民族文明。
第三,文明的概念建筑在一定的社会群体基础之上。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组织必然具有区别于其他社会群体的文明特征,例如现在所讲的企业文化。但是这种层次较低的社会组织与同类组织之间更多地是具体文化的共性。因此,文化与文明两者的主要区别,不是显现在内涵上,而是文明与更高层次的社会群体相联系,例如民族、国家甚至于一定数量下的国家群。当然,在现实世界中,人们将文化与文明这两个概念是混同使用的,例如阿拉伯文明的涵义几乎就等同于阿拉伯文化。但是,这种混同实际上无助于我们认识人类社会的真实面目及本质规律。这是因为,文化一词就人们习惯的认识而言,首先倾向于人类创造的精神成果,例如儒家文化将科学技术视为奇技淫巧,想来不会厚颜将中华民族千年来所创造的科技发明之类视为儒家文化的构成部分。再如军队,经常是作为一种文化的破坏者面目出现,将之视为文化的必要构成,怕也是文人们难以接受的。
二
文明的出现与人类的群居生活有关。这似乎可以一直推演到人类的古老祖先猿猴的群居生活习惯上去,但这样并不能触摸到事物的本质。显然,群居是个体力量不足于应对残酷自然环境下的必然选择。生命体通过新陈代谢维续着生命并不断壮大,这决定了任何生命体都必然以自身作为世界的中心。这一点说明人类文明的产生、发展以及冲突皆源于生命的自然属性,人类个体的自利倾向以及人类的文明中心主义都可以从中得到解释。相应地,人类之间的协作、和平共存也正是源于个体的自私,源于人类的生存发展需要。
群居生活是文明萌发的必需。个体自利的倾向自然追求无限的自由,这显然不利于群体的生存与发展,所以,约束个体以维护群体安全的风俗、道德乃至法律都将因此而得以产生。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的社会分化成为必然。作为秩序的维护者,群体的领导者必须将更多的时间精力投入到群体的公利性活动中,其个体的需要则为群体成员分担。当然,这建立在生产力的发展达到了能够提供一定剩余价值的水平基础上。如果一个人的劳动创造成果仅仅只能满足其个体的需要,那么,社会分工无法产生,所有的人就仍然必须忙碌于谋求食物的基本劳动之中。
脱离了体力劳动的这部分幸运儿,毫无疑问会过着比其他人更为舒适的生活。首先,相对于辛苦的农业或者危险的捕猎而言,头领们的指挥管理工作要更为安逸安全。其次,管理者掌控着劳动成果的分配,在相对公平的前提下可以为自己划得更大的份额。因此,尽管孔子把三代之前视为自己理想的大同社会,但剥削社会的到来仍然是必然。而且,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历史的进步。
人类个体的自利倾向必然反对群体的领导者借公权力为自己谋利。尽管公权的行使是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但在人类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人类社会群体的大部分成员没有足够的精力与学识去参与到社会群体的共同事务中,所以,公权力让渡到少部分人手中是必然。这种让渡,卢梭称之为社会契约,但它的实现当然不会等同现代社会中的订立合约的行为。统治阶层用监狱、军队等暴力机构来压服反对者,用宗教、礼仪、文化等意识形态的东西来证明统治地位及继承者的合法与权威。贵族也好,精英也好,实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证明少数人对多数人统治的合法性。但是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被剥削奴役者总会有人发出“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咆哮。
回顾人类历史上各个文明的兴衰,我们可以看到,文明的内在冲突与外来文明的破坏总是相伴而至最终导致文明的衰亡。古罗马文明在200年的强盛之后虽然又苟言残喘维续300年之久,但事实上早已分崩离析,这一点类同于中国的东周王朝或者大唐帝国的中后期。不断的奴隶起义和奥斯曼帝国的侵蚀决定了这一文明死亡的命运。世界各大古文明的兴衰中,中华文明是一个特例,相对于早已消亡的古希腊、古罗马、古巴比伦文明等等,中华文明却能够绵延至今。这种特例的出现,与中华文明所处的特珠地理位置,长期发展下的文化积淀所形成的文明优势等有关,但这并不足以证明中华文明具备了某种文明特性从而保证了自己永远的生命力。
尽管从阶级分析的角度来看,统治者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但是如果从文明的角度来看,统治阶层是毫无疑问的精英。这无关乎道德,虽然精英阶层总喜欢用高雅的文化艺术和虚伪的慈善来掩饰自己的罪恶,但剥削的本质决定了仁善的外表只是欺骗。人类最早的文明创造者,不管是中国的孔子还是西贤中的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皆出身于贵族阶层。没有奴隶们的辛勤劳作,就不可能有这些四体不勤的人来从事哲学的思考或者文学艺术的创造。当然,贵族中的更多人将精力放在对财富的追求和享用美酒美食以及美人上面,这种穷奢极欲的生活意味着大众的苦难,由此导致的越来越激烈的阶级对抗最终会毁掉文明的经济根基。但是,假如没有这些所谓的贵族或者说精英,那么,文明的发展将退回到无政府的状态下,其结果如何,看下北美大陆的原主人印第安人的命运就可以知道。秦始皇并吞六国,之后又焚书坑儒、统一货币、度量衡、文字等等,其间可谓罪恶滔天,但统一的大帝国改变了中原文明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力量对比,为汉唐文明长盛不衰奠定了坚实基础。而印第安人虽然居于资源丰饶的美洲大陆4万年之久,却只是在大秦帝国建立千年之后才陆续建立了阿兹特克、印加等4个奴隶制国家。当西方文明进入工业时代,殖民主义者踏上征程之时,中国的封建农业文明正处于它的衰亡期,但这种文明的差距不过数百年,而美洲的印第安人文明则相差了千年之久。这种巨大的差距让西班牙人以1600人的军队灭掉了印加帝国,让美国人用全民皆兵的策略将印第安人赶到了西部不毛之地。
文明的落后意味着被消灭或者被奴役的命运,其悲剧性远不能与个人的悲剧命运相提并论。秦始皇修长城以至有了孟姜女千年不绝的悲泣,汉武帝穷兵黩武以至民生凋敝,隋炀帝强建大运河逼反隋唐各路英雄,他们为自己赢得了暴君之名,同时客观上也使得中华文明得以发展壮大。利益,才是判断历史人物功过的根本标准,才是推动文明进步发展的根本动力。在民族、国家、文明的冲突面前,利益才是永恒的主旋律。近代中国所蒙受的切肤之痛,早就应该足以让我们明白,强者之间才会有共同的利益,强者与弱者之间不存在平等的友谊。
三
尽管马克思将利益视为人类一切社会关系的本质,指出人类“所奋斗争取的一切,都与他们的利益相关”,但中华文明千年来的儒家正统文化的影响力无处不在,君子不言利的传统让中国人为了面子、大国风度等不知所谓的东西宁愿吃亏。长于务虚的中国人已经在高呼中国可以说不,当然,对此,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绝对不会反对,他们巴不得马上用各种数据来证明中国已经是一个发达国家。但是,文明的复兴与崛起绝对不会是短短几十年就能够实现。从美国建国到二战后美国真正成为世界之霸主,其间经历数百年时间。西进运动让美国从13个洲扩张到了40多个洲,再加上之后强抢来的墨西哥洲、从俄国人手中买到的阿拉斯加洲,才终于形成了现在的美联邦版图。南北战争解放了黑人奴隶,使美国工业起步获得了足够的劳动力资源并开始突破殖民地经济模式的束缚。近一个世纪的美国铁路建设在促进西部开发的同时,也让美国工业腾飞所需要的物流网络初具规模。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让美国的工业得到了爆发的机会,当欧洲资本撤回本国之后,美国本土资本迅速地补充了相应的市场空白,绞肉机般的一战让整个欧洲死亡2000多万人,伤残2000多万人,同时也将殖民时代抢掠来的财富挥霍一空,老牌资本主义强国如英法德俄都因此而不同程度地实力衰减,只有美国大发战争财,从战前的债务国变成了战后欧洲的债权国。一战结束后,美国资本加强了对欧洲和英属法属荷属殖民地的资本渗透与输出,政治上也变得更加实际,政府忠实地履行了为资本扩张保驾护航的职责。美元加大棒的国际战略初步形成,在二战之后真正成熟。第二次世界大战,希特勒政权借德国强烈的民族复仇情绪趁势而起,试图争夺欧洲的霸主地位,美国则隔岸观火继续大发战争财,只有在狂妄的日本挑战了美国一洲二洋的国际战略地位之后,才在战争中后期加入战场。看看美国崛起的历史,已经可以说是相当地顺利,但其间的艰辛,过程的波折仍然不容忽视,而时间跨度之长更应该让我们认识到文明崛起之路之漫长。
美国做为一个白人为主的移民国家,被视为是基督教文明的一员,美国人也不会否认自己与欧洲的血缘之亲。但是,从被放逐的清教徒们跳上美洲的那一刻起,一个新的国家、一种新型的文明就在孕育之中。也许美国就是上帝的一片试验田,他让世界各个人种、各个民族的冒险者们汇聚于北美大陆,与残存的印第安人一起,在新的文明的建设中碰撞融合。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在文明的对话中提出中华文明可能最终会实现全球的统一,这对于在近代几乎失去自信力的华人而言似乎是一剂强心针,但是,这种观点不管有无道理都可以认为是鬼话,因为中华文明首先面临的是文明的复兴。与美国不同,中国的复兴之路在一开始就为西方列强高度警惕,同时由于意识形态的对立使得资本主义列强更容易找到打击与破坏中国崛起的借口。在亚洲,美国纵容了中国的血仇日本,让其逃脱了战败后的制裁,并且通过工业援助等形式支持了日本的工业复兴。在东南亚,美国继承了荷兰、英、法等殖民宗主国的利益,在民族独立解放运动之后仍然保持了相当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在苏联解体之后,这种战略包围的封锁态势更加明显,在美国国际战略中心向亚洲转移之后形成更加强烈的挑战。
应对挑战,实现中华文明的复兴是历史交付于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使命。尽管中国社会的问题重重,但是,中国别无选择。共产主义是世界各国各民族被压迫奴役者的共同梦想,人生而平等,天赋人权的西方思想与中国传统儒家讲求恻隐之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仁恕之道,西方的空想社会主义与中国的大同社会梦想在交流碰撞中形成的共鸣,决定了中国最终对马克思主义道路的选择。中华文明的复兴之路,第一步是取得政治上的独立自主。这一步,在经过28年的革命斗争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已经实现,并在建国之后的政治运动中经历风雨得到了初步巩固。第二步,则是经济上的独立壮大。经过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的努力,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可称之为成就非凡。但是,国有资本的官僚惰性,正在越来越明显地束缚着中国经济的活力,如何在保持国家的社会主义性质同时,壮大民族资本,从而实现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平等合作与竞争,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第三步,社会主义政治文明体系的建设。这是中华文明复兴的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政治文明体系的建构,主要是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两个方面。中国实行的一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制颇受西方的攻击,而现实政治生活中的腐败也在损害着党的执政合法性。由于中国千年封建专治的文化传统,使得中国的民主之路必然艰难无比。不管是党内的民主还是群众的外部监督,都需要我们在历史前进的过程中不断探索创造。意识形态方面,中国封建文明的强盛,有很大一个因素是因为中国的君王们选择了儒家作为意识形态。他们赋予了孔孟至圣先师的地位,成为宗庙中享受祭祀的神,这固然带来了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秩序,但也迟滞了中华文明的发展。中国引入马克思主义后,也同样出现了将马克思主义神化、教条化的趋向。然而,前苏联的解体,证明了将马克思主义教条化神化的努力必然失败。笔者以为,邓小平重新树立实践标准的努力,一方面是对毛泽东实事求是思想的发扬,也是对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中最为核心最有生命力的部分的重新发掘。西方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是一个实用主义精神指导下的大杂烩,而中国作为一种社会主义国家,如果将一种固化了的思想体系做为意识形态,则在文明的竞争中势必只有一个失败的结果。因此,我们要恢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开放性,适当放松意识形态对社会的管控,激发出民族成员的活力。必须认识到,西方世界特别是美国,之所以不断加强对中国的压力,其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让中国陷入高度紧张,进入冷战状态,如果中国因此而扩军备战,加强意识形态管控等,则在中美文明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全方位竞争之中,中华文明的复兴之路难免受挫,前途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