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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六全大会两次选举的政治分析

2012-08-15陈建成

关键词:派系全国代表大会蒋介石

陈建成

(1.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2.北京信息科技大学政治理论教育学院,北京 100101)

1945年5月,国民党在大陆召开了最后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即国民党六全大会。在这次大会中,共有两个大面的选举,即与会代表产生的选举和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和监察委员的选举。本文以此为考察点,以期揭示出这次代表大会中的选举充分暴露了国民党政治的衰微。

一、与会代表的名额操控与选举操控

1945年1月6日中午,蒋介石约集五院院长商讨召开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及国民大会,当即定于5月5日举行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①王世杰:《王世杰日记》第5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90年,第3-4页。CC系、黄埔系、政学系、三青团等国民党内部派系目标明确,均想在新一届中委中获得更多的席位,其首要目标便是与会代表名额的分配与操控。

1月8日,蒋介石主持国民党第274次中常会,会上推叶楚伧、李文范、陈布雷、陈立夫、吴铁城、张厉生、张道藩七委员研究代表大会及国民大会有关各事项。②《中国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二七四次会议纪录》,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委员会藏,档案编号5-3-250。转引自邵铭煌:《为抗战胜利而绸缪: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召开与时代意义》,《近代中国》(台北)第149期;陈存恭:《中国国民党六全大会中委会及中常会初探》,《国父建党革命一百周年学术讨论集》第4册,台北:近代中国出版社,1995年。由于推举的七人“CC系色彩颇浓厚”,③王良卿:《派系政治与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以第六届中央执行、监察委员选举为中心的探讨》,《国史馆馆刊》复刊(台北)1996年第21期。而CC系同三青团的矛盾由来已久,故在陈立夫掌控的中央组织部所草拟的六全大会组织法、选举法中,便无有关三青团的出席规定。后草案虽经叶楚伧等七人小组修改,三青团参与全代会的愿望仍无从实现。④王良卿:《派系政治与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以第六届中央执行、监察委员选举为中心的探讨》,《国史馆馆刊》复刊(台北)1996年第21期。这是双方的第一次交锋。

1月22日,王世杰列席第275次中常会,“讨论六全大会组织法时,颇有以青年团不能选举代表为言者,该项草案遂未通过”。⑤王世杰:《王世杰日记》第5册,第15页。但三青团被拒于全国代表大会以外一事,受到若干非CC系势力的质疑,七人小组也因孙科、冯玉祥等人质疑“太狭隘”而经蒋介石指示,遂于常会中加推十四人,合计二十一人组成“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有关事宜审议委员会”,并以叶楚伧、吴铁城为召集人。①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秘书处编印:《中国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会议纪录汇编》(下),第1303页。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委员会藏,档案编号5-3-737。转引自王良卿:《派系政治与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以第六届中央执行、监察委员选举为中心的探讨》,《国史馆馆刊》复刊(台北)1996年第21期;邵铭煌:《为抗战胜利而绸缪: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召开与时代意义》,《近代中国》(台北)第149期。邵文认为从七人增加到二十一人是“对此次会议之重视”的表现,显然不符合史实。

1月26日,国民党第276次中常会决议修正通过经重新审议后的《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选举法》和《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组织法》,规定“大会代表总额定为六百人”,“三民主义青年团出席大会代表之选举,由中央另订之”等。名额分配如下:

甲、省市党部共277人;乙、边疆党部共19人;丙、特别党部(公路铁路)共25人;丁、学校党部(大专学校)共13人;戊、海外党部共89人;己、工矿党部共7人;庚、军队党部共110人;辛、三民主义青年团共60人。②《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选举法》、《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组织法》,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2编政治,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677-688页。

截至1945年3月,中国国民党人数为:一、后方各省市及学校工矿各党部共有党员1,970,180人;二、战地党员635,235人;三、军队党员中计官佐学生党员共 972,834人,士兵党员3,259,184 人;四、海外党员89,015人;共计党员6,926,448余人。从党员分布来看,城市党员较多,乡村党员特少;军人党员较多,普通党员较少。普通党员又以公务员和知识分子较多,而农工党员仅占32%。③吴铁城:《党务检讨报告》,《革命文献》第76辑,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53-1976年,第459-460页;另据《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央组织部工作报告》,党员数量统计中普通党员为2,648,169人,军人党员4,232,018人,两者合计6,880,187人,在战地党员数量上,同吴的报告有出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央组织部工作报告》,1945年5月,档案编号711-5-204。所以这次代表名额分配中,城市党员代表较多,农村党员代表较少;公务员和军队代表较多,农工党员代表只分配七个。从分配名额层面来看,青年学生和劳工农民的比重显然太低,而中国是劳工和农民占大多数的国家,没有他们的代表广泛地参与政治,则意味着政权的合法性存在着认同危机。

这些党员代表名额在这次六全大会中是究竟是按什么原则分配的呢?

青年团代表人数的确定,是蒋介石直接干涉操纵的结果。据康泽回忆,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余井塘询问青年团出席六全大会代表的名额多少为宜,康说:“三青团现为一百三十余万,约等于党员总数四分之一,这次大会出席代表共六百余人,四分之一,即为一百五十人,我希望党能给予三青团一百五十名,最低限度亦不少于一百二十名的出席人数。”但不久,蒋介石召见康泽,只给三青团60个名额。④康泽:《康泽自述及其下落》,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170页。据康泽回忆:“蒋介石通知我去见,蒋介石开口说:‘青年团出席六全大会的人数问题,我看不要太多,就是六十名好了,不要太多。’我只好表示:‘听总裁的决定。’”2月5日,国民党第277次中常会通过《三民主义青年团出席本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选举法》,并通过组织部拟具的各省市监选员名单。

军队代表取得110个名额,同CC系与三青团的派系竞逐有关。有材料反映六全大会前,CC系曾传言,值此时局紧张之际,军人不应该离开职务等等,结果遭致反弹,康泽指称军人绝对可以来渝参加,且席位当会比任何方面多等等,最后军队党部获得110个代表席位。⑤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编印《党派情报》第1665号,1945年5月4日,档案编号726-210。

在确定三青团是否分配名额问题上,三青团和CC系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较量。在选举过程中,CC系与其他派系的斗争依然激烈,但因CC系能利用组织部的政治优势为本系谋求代表,所以在争夺中略占优势。据《王世杰日记》载:“予语陈立夫(组织部长),此次六全大会之选举,组织部处长秘书,无一不被选出或指定为代表;中央宣传部之秘书处长,无一被选或被指定之人,予实不胜愤慨。”陈表示“抱歉!”⑥王世杰:《王世杰日记》第5册,第76页。胡运鸿曾回忆江西政学系和CC系的斗争情况:政学系凭借政权在手,可以利用各县政府对各县党部施加影响选出政学系分子,因而主张采用通讯选举的方式;而CC系则企图召集地县代表来到瑞金开会,以便操纵会场,选出CC分子。……陈肇英为了避免麻烦,先已密电陈立夫,说明江西选举困难,请由中央指派。果然在一星期后,接到中央来电说:“该省地属战区,交通困难,不易召集选举,兹指定李中襄、甘家馨、曹浩森、张国焘、蒋经国、陈际唐、胡运鸿、薛秋泉为代表,王次甫为候补代表。”这一名单,包括了各派各系,除“太子”蒋经国外,李中襄、陈际唐、薛秋泉为CC派,曹浩森、胡运鸿、王次甫为政学系,甘家馨为朱家骅派,张国焘已是军统特务,真是一个大杂烩。听说陈立夫事先曾召集江西一些头目熊式辉、程天放、段锡朋、彭学沛等开会商量提名,熊式辉和陈立夫当场吵了一顿后,才从各方面拼凑起来。①胡运鸿:《我参加国民党“六全”大会的一些回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12册,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69-70页。

吴铁城派操纵海外代表选举,暴露后,同CC系相互妥协。吴铁城派以吴铁城为头领,以海外部为本营,为六全大会圈定了六七十名自己人,弄得华侨党员群起反对,发出快邮代电:“……海外部部长陈庆云,主任秘书李朴生,竟存自私自利之心,不遵中央规定,以秘密方式假造履历,任意制造代表。……今观此次海外部对于海外代表之产生,不法不公;愤恨之余,迫不得已,谨将以上种种事实,略为提出。……敬请维护党纪,主持公道,建议中央,即将所圈定之海外沦陷区代表及巧取海外各自由区之代表,一律宣布无效;并请另派德望素孚之元老诸公及与海外党务有关之中央委员若干人,组织审查会,遵照中央规定,重新审查,提出海外候选人名单,核请圈定,以维党纪而平公愤。……”②王千秋:《重庆的喜剧——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内情》,现代史料社印,1946年,第6-8页。这件事的处理怎样呢?最终,揭发违纪的华侨党员在电文中所希望的结果并没有出现。违纪的代表仍出席了六全大会,其原因在于吴铁城派与CC系相互利用和妥协。CC系为在主席团的竞争中取得胜利,威胁吴“如果不跟着CC系走,就要对此事认真攻击!因此吴铁城派屈服了,投入了CC怀抱,CC遂在全会中占得很大优势”,③王千秋:《重庆的喜剧——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内情》,第9页。CC系对海外代表的舞弊也不予追究。

由上观之,CC系、政学系、三青团、吴铁城派等国民党内部的派系为操控选举的主体,通过尽力争取与会代表名额等方式,谋求在第六届中央执监委的选举占据优势。

六全大会与会代表具体产生的过程中,种种问题接踵而来,除了大的派系争夺、选举操控之外,还存在着多种非正常情况。

其一,公开的不民主、舞弊、贿赂时有发生。成都《新新新闻》4月17日报道:“六全代表大会的初选代表,据说十之八九都是各个机关的长官……有人说:这种选举,太不民主了,我们也有这样感觉。……要是清一色的官吏就可以代表整个的党,那么,召开一次扩大会议已足,又何必多此一举呢?”④《新新新闻》1945年4月17日,第七版。并非官员不能当选,但是如果官员比例过高,代表的广泛性难免遭人质疑,自然有不民主之嫌。

贪污舞弊者被选为代表者亦曾发生,如“十五区专员彭伦、新都县长冉崇亮等,皆劣迹昭彰,因贪污被检举,半年前就已公诸报端,丑播全川,今仍被选为出席省大会的代表”,⑤王千秋:《重庆的喜剧——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内情》,第4页。“兹闻有县党部委员宋锦成,因求获选心切,致有舞弊之举,查宋委员派赴刘家场监票时,党员仅七人,彼自填划到簿,竟获有九十票之多。又在主场监选时,书记尚在城内,不知开会未参加,而宋委员亦舞弊获有十九票。……党员多人已联名据实检举。”⑥《青神党部一委员选举时舞弊》,《华西日报》1945年3月19日,第三版。此外,陕西省安康区按规定应选出代表一名,依选举实况,于振瀛得九票,彭昭贤得七票。不想省党部委员监选时,非法舞弊,将九票唱为七票,虽经当场抗议,仍不理会,呈报由中央核定彭昭贤当选。初选代表张宏谟等九人电呈中央秉公处理。经临时中常会决议,交组织部查明后,呈请大会主席团决定。⑦《中国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会议纪录汇编》(下),第1355-1366页。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委员会藏,档号5-3-737。转引自邵铭煌:《为抗战胜利而绸缪: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召开与时代意义》,《近代中国》(台北)第149期。结果仍维持原状,即由彭昭贤当选。选举中出现舞弊现象,中外各个国家和政党都会遇到,关键在于因防止选举活动中的违法舞弊行为而采取的种种防范措施是否恰当,舞弊事件暴露后,如何处理。按照《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选举法》第二十条“凡选举之代表,经查明其当选确有违法情事者,应由中央撤销其资格,以该党部之次多数当选人依次递补,并得按照情节轻重予以相当处分”之规定,对舞弊的彭昭贤应该由中央撤销其资格,并予以相当处分,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舞弊者不但没有被处理,反而当选为代表。这不仅是主管领导的严重渎职,更是对选举法权威的挑战。

公开贿赂主要以酒食邀宴为主。喻育之回忆“有金钱的人四处拉人吃饭”。⑧喻育之:《国民党“六全”大会的选举》,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12册,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67页。《新新新闻》载:“各代表日来酬应颇忙,凡参加竞选者,均投刺晤谈感情,旅店之间往来多显贵,餐馆酒楼生意尤为兴隆。”⑨《报到代表已逾三百》,《新新新闻》1945年3月27日,第七版。国民党的《党军日报》也有报道:“各代表在选举前,受竞选人之优渥招待,因此而招受肠胃不适者达三分之二!”“有人作了一个调查,最近数日内,蓉市有名的大餐馆,进入一千二百余万!因此老板皆大欢喜。然而省委的费用,尚未计算在内。”①《复选大会会场鳞爪》,《党军日报》1945年3月29日,第三版。

其二,竞选者的竞选方式花样百出,无奇不有。最为常见的方式是递名片。“没权势没金钱没小组织的人,也要想争取竞选,于是到处拉关系,送名片”,②喻育之:《国民党“六全”大会的选举》,第67页。“座次上名片最多的达数十余张。见面的第一句话为‘帮帮忙’,互相问询为‘有希望?’‘无把握’”。③《复选大会会场鳞爪》,《党军日报》1945年3月29日,第三版。另外,文字宣传也毫不逊色,“事后有人搜集到一全套,计有小册、传单、广告等三十余种。‘有美皆备’,‘无丽不臻’。其中如罗学濂之‘十项主张’,如林紫贵的‘四大建议’,对党的政策,都有良好的发挥。如吴茂荪的说帖……黎东方则公开登报。”④霜木:《重庆两周》(上),《甘肃民国日报》1945年3月30日,第三版。按照一位竞选专家的归纳,普通的竞选方法,计有五种:“一是散发传单,自我标榜。这里边有的是油印、石印,有的是铅印;有的是土纸,也有的是最上等的白纸;内容更是无奇不有,无所不包。二是登门拜访,三番五次。……三是利用机会,公开演讲。……四是茶话招待,以资联络。五是秘密请客,怀柔一番。”⑤王千秋:《重庆的喜剧——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内情》,第5页。

二、中央执监委的选举操控

抗战期间,国民党政治权力资源相对紧张,国民党政府对地方的统治力相当虚弱,并且统治的区域日益缩小,对政治权力资源的争夺便集中到了中央层面。而在中央层面,尽管中央执监委员的实际权力相当有限,但因为在名义上仍具有令人崇尚的地位,遂成为六全大会代表们觊觎的目标。中央执监委选举中出现的操纵,是此次选举的一大特色,国民党内部各大派系为操控选举的主体。

从派系竞逐进而操控选举来看,早在确定参加六全大会的代表时,各派系便已经展开了竞逐。实际上,围绕着选举中委的争夺贯穿六全大会始终。据康泽回忆,六全大会中,有两个以操纵大会和竞选为目的的秘密组织(事实上是公开的秘密),一个是CC系的临时秘密机关,另一个是其他各反对派系的联合阵线。以操纵大会选举为其惟一任务的CC系临时秘密机关,由陈立夫亲自主持,洪兰友为其主要助手。而由黄埔——复兴社——三青团、朱家骅系、桂系直接参加组合的联合阵线为了联系便利,则分别组成三个委员会:第一个委员会由康泽和王启江负责三青团及其他有关方面的联系责任,第二委员会由贺衷寒、袁守谦、周兆棠负责军队代表的联系责任,第三委员会由郑介民、刑森洲负责召集海外代表的联系责任。⑥康泽:《康泽自述及其下落》,第173页。联合阵线中除三青团本身60人外,各地代表尚有40人与其有关系,再加军队110人,再加朱家骅方面30余人,共有240余人。这对自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以来已造成绝对优势、把持操纵十余年的CC系构成了威胁。于是,陈果夫、陈立夫等在中统局召集地方代表200人举行集会,要求各代表一致服从组织,不准私人竞选中委,必须大家听命令,否则将受总裁严格之制裁,并举行总签名。⑦重庆市档案馆:《军统关于国民党六大召开时各派系争斗倾轧的情报辑录》,《档案史料与研究》1997年第3期。除了在代表的争取上下功夫外,两派系在争取蒋介石支持方面更见苦心。陈立夫“深刻”认识到“选举之重心不在掌握代表,而在取得委座之信任即可有绝对把握”。⑧重庆市档案馆:《军统关于国民党六大召开时各派系争斗倾轧的情报辑录》,《档案史料与研究》1997年第3期。初期,在蒋介石召集的五人会议上,蒋等初步决定中央执监委员名额为250人。陈等将五届中委及各方面推介的人选列成一张共有274人的名单。这一名单超出预定名额24人。在这份超出名额的名单中,CC系仍有20名中委未曾列入。因此,陈果夫签呈蒋介石,指出这些中委追随领袖多年,忠贞不渝,虽无殊功,却多劳绩,若在此抗战胜利即将来临之时,予以淘汰,则他们情何以堪。陈果夫请求蒋把这20位中委一并列入六届中委候选人名单,以示体恤,蒋介石批示许可。张群、吴铁城等联合阵线闻讯也急起直追,向蒋提出了一批骨干分子为候选人。陈果夫得知此事后,又追加了一批。⑨程思远:《政坛回忆》,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59页。两个集团的激烈角逐加大了国民党内的分裂之势,也使蒋介石无法自如地操纵国民党。

从选举程序操控来看,也有诸多表现。一是中央执监委员名额的变动。蒋介石最初召集陈果夫、陈诚、吴铁城、陈庆云、张治中五人会商选举办法,初步决定第六届中央执监委员名额为250人,随后在5月10日第六次会议通过的第六届中央委员选举办法中规定总额为360名,可是到了5月19日第十九次会议准备正式选举时,组织部的陈立夫部长又说蒋先生决定变更政治决定之选举法,并拟将原定中央执监总名额(正式及候补)从360名扩充为460名。旋即由蒋介石将以上变更提付大会表决。增加名额一案提付表决后,以五百余票对七百三十余票通过。①王世杰:《王世杰日记》第5册,第89页。二是对候选人的提名的控制。候选人的产生办法为:“甲、五届中央委员为当然候选人。乙、出席代表愿为中央委员候选人者,向大会秘书处报名。丙、总裁就未能到会之代表及非代表之同志,提出候选人若干名。”②荣孟源主编:《中国国民党历次代表大会及中央全会资料》(下),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5年,第953-954页。但是实际上候选人系由“现任中委209人中推选70人,由委座介绍60人,由出席代表600人中推选200人”。③重庆市档案馆:《军统关于国民党六大召开时各派系争斗倾轧的情报辑录》,《档案史料与研究》1997年第3期。三是选举原则和方法的制约。据徐永昌回忆,蒋介石出席并主持选举中央执监委员会议,提出原则:“(一)有功党国;(二)善于领导者;(三)为被敌奸捕获劳苦有功者;(四)教授及工界有能力者;(五)前几届中委之……(六)四十以下之党员应到下届工作不应预选;(七)有罪如张杨刘(芦隐),不来如安钦、习伦、王树翰,老病如刘雪亚等可以不选”。④徐永昌:《徐永昌日记》第8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91年,第95页。唐纵回忆:“临选前,总裁训话,说明选举六大标准,与三个不选原则:一是在总裁左右亲信干部,二是年岁尚轻不到四十之青年有为干部,三是违反纪律者”。⑤唐纵:《唐纵失落在大陆的日记(连载之一七)》,《传记文学》(台北)第63卷第1期,第127页。选举方法则更为奇特。选举为记名式发出甲乙两种选举票,任各代表自择其一而选举。甲种票中列有既经确定的候选人约八百名,任各代表就票上人名自由圈选460名。乙种票列有蒋介石推荐的候选人480名,任各代表自由勾去20名,剩下460名当选。⑥王世杰:《王世杰日记》第5册,第89页;徐永昌:《徐永昌日记》第8册,第95页。由于甲种票不仅费时,而且稍一不慎,极可能勾错变成废票,所以大多数人只得选择乙种票,而乙种票的480名候选人是蒋介石定的,实际上是蒋介石用自己的意愿代替了代表们的选举。

在国民党内CC系、政学系、三青团等派系操控选举的情况下,5月21日蒋介石宣布了第六届中央执监委员选举结果。在460名中央执监委中,CC系凭借其组织实力和蒋介石的袒护获得了117席,黄埔系、三青团获得了33席,粤系获得了28席,政学系获得了14席,桂系10席。联合阵线所得与选举前的主观愿望相去甚远,CC系大获成功。

六全大会中央执监委员选举中的非民主作风造成严重影响,选举操纵和派系之争直接导致了国民党的分崩离析,这主要表现为:第一,代表们对选举不满造成人心涣散,影响是难以估量的,这从选票问题上可以看出来。投票后检查选票,两类投票总数与出席人数很悬殊,并且选票上的内容五花八门,有的在选票上专门画个乌龟,有的不看名单,从头数起,数够20个,用笔一画,就算投票,有的从末尾数起来划,有的在中央执委、中央监委中各划十个,有的不划就交,有的在选票上写“总裁独裁,中正不正”,有的在上面题诗:“剑鸣革命二十年,辛苦不值半文钱。蒋家天下陈家党,但愿花好月长圆。”还有的将党证和选票一起交回。⑦王千秋:《重庆的喜剧——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内情》,第14页;徐永昌:《徐永昌日记》第8册,第95页;康泽:《康泽自述及其下落》,第176页。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由于这些选票的特殊性,对如何处理选票问题,出现了分歧。一派主张照例归档,一派主张当场焚毁。⑧主张归档的认为“如果不归档,这460名中委是从何产生的呢?”,主张焚毁的认为“像这种乱七八糟的选票,存在档案室,让后人看见岂不遗臭万年吗?”。喻育之:《国民党“六全”大会的选举》,《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12册,第68页。争论的结果是这些选票由张继等销毁。⑨王千秋:《重庆的喜剧——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内情》,第14页;居正记载“选举票簿,付之一炬”,见陈三井、居密合编:《居正先生全集》(上),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8年,第148页。5月21日,蒋介石宴请出席六全大会的600多名代表,到场的不到三分之一,吴铁城临时叫大会秘书处职员200余人全体参加,始凑到预备席次的约三分之二。⑩康泽:《康泽自述及其下落》,第176页。第二,派系的勾心斗角严重削弱了国民党的凝聚力和统治力。围绕着中央执监委员选举的CC系与联合阵线的争夺,已经超出了蒋介石权力所能控制的范围。最后,蒋介石不得不召见陈诚等并骂起来:“你们要知道党是我交给CC他们办的。老实说,没有CC,党也就完了,天下也就早是中共的了!你们现在这样闹,反对CC,就是反对我!”⑪王千秋:《重庆的喜剧——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内情》,第18页。第三,选举在外界的影响是相当恶劣的。徐永昌日记记到:“此次中央执监委的选举,外面对此次大会选举一事,十之八九不满。落选者固谣传百出,选出者亦各不满,其所不满询以前几届选举后大约亦如今日之现象,咸谓不然,且云君自消极于此道,所以不觉此次影响所及云云。”①徐永昌:《徐永昌日记》第8册,第97页。唐纵日记云:“六全大会结果,外间反应甚劣!有将党证奉还中央者,有直接责备组织部者,但陈果夫指明此种恶劣空气系由王世杰主张自由选举之结果。”②唐纵:《唐纵失落在大陆的日记(连载之一七)》,第128页。

三、结 论

政党的代表大会是党员行使权力的最重要载体,是实现政党内部民主的基本形式,在党内权力结构中处于中心地位。选举是政党代表大会的一项重要职能,是实现党员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这项最基本权利的条件,也是解决党的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人的“权力来源”问题的根本保证。党员最重要的民主权利须经过党的代表大会才能够实现。“作为选举,只有当它是自由的和公正的时候才有意义。”③让-马里·科特雷、克洛德·埃梅里:《选举制度》,张新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38页。选举是否具有民主性,一般用自由、公正等原则来衡量。通过考量代表的选举能不能真实表达选举者自己的意愿,选举的权利能否得到充分保障,选举是否程序化和公正,可以看出代表大会所体现的民主公开的精神。而在国民党六全大会两次选举操控中,明显缺失这样的民主与公开精神。

首先,各派系为力求更多的中央执监委的席位,便尽力向蒋介石争取。蒋在找不到有效的解决办法,或者他有意借派系之争来平衡时便执笔圈点,干预名额的分配,粗暴干涉选举。造成的结果是,国民党中央高度集权于某些集团或个人与地方组织的残缺和涣散同时并存,形成头重脚轻的局面,这样的执政党没有稳固的基础。同时,他的做法显然违反了选举的自由和公正原则。各派系对中委的争夺,圈定的名单,奇怪的选举方式,显然违背选举程序。合法性的基础是规则,公正的规则对于合法性具有重要作用。程序和规则能给国家权力带来合法性,违背程序和规则意味着合法性的丧失。④燕继荣:《发展政治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76页。连唐纵也不得不承认:“选举中央委员未能使各代表发挥自由意志”,“此次大会的收获,公布政纲政策,一新国人耳目,但因选举而引起之失望,亦为党的损失。”⑤唐纵:《唐纵失落在大陆的日记(连载之一七)》,第128页。

其次,国民党内部缺乏一种合理有效的制度来整合不同的政治力量,导致国民党内部纷争不已,党内形式上的民主集权制没有发挥应有的效能。由于CC系、黄埔系、政学系、朱家骅系、三青团等派系的操纵控制,他们分享了政治资源大部分,权力分配背离了国民党民主集权制的原则。蒋介石在国民党六全大会上,向三青团及其同盟者保证将兼顾所有各派利益,这样虽然暂时平息了风波,但是三青团与CC系之间发生纠纷和仇视的病根并没有消除。

再次,国民党的官员依然垄断着政治资源,在六全大会选举中,新的人才难以充实其中。唐纵曾指出:“本党在此次会议中完全表现为一保守性之政党而非革命性之政党。查其原因,国民党党员大部分为公务人员,此种党员在十余年来一党专政的长时期中,地位提高了,财产增大了,生活优裕了,大家希望保持其原有生活与地位,故不希望改革,以动摇其自己之地位。”⑥唐纵:《唐纵失落在大陆的日记(连载之一七)》,第128-129页。

在选举中对党内民主的践踏,表明国民党不仅在社会上没有基础,甚至在它自己的普通党员中也缺乏应有基础,即国民党政权丧失了社会和党内的普遍认同,这一切都导致了国民党政治的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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