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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形象的演变——由民俗宗教形态上升到文学审美形态

2012-08-15陈玉荣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2年14期
关键词:狐仙

⊙陈玉荣[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0715]

作 者:陈玉荣,西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一、关于狐的民俗宗教信仰

关于狐的记载,可以追溯到上古神话中禹娶涂山女,被鲁迅称为“古之巫书”的《山海经》,也有多处关于狐的记载,不过这些狐都不是以自然狐的原生态面貌出现的,而是以一种类似狐的怪兽面目出现的。这也不难理解,由于图腾崇拜的影响,以至于在人们的心目中形成一种图腾意识。作为图腾对象的狐,成为一种图腾原型世代相传,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也会有意无意地根据狐这一图腾原型来虚构超实体的物种,类似狐的怪兽正是这种超实体图腾观点的产物。①《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讲到青丘国有九尾狐,郭璞注:“太平则出而为瑞也。”他在《山海经图赞》称:“青丘奇兽,九尾之狐。有道翔见,出则衔书。作瑞周文,以标灵符。”②狐在经历了图腾崇拜后,变成为封建国家的祥瑞征兆,东汉许慎对狐的解释如下:“狐,妖兽也,鬼所乘之。”③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汉代人对待狐的双重心理,既有前面提到的狐瑞观点,也有狐妖观点。

到了清朝,在狐妖说盛行的同时,对狐仙的崇拜也渐入人心,狐常常被称为“仙人”“、仙家”“、圣仙”。《聊斋志异》《萤窗异草》《阅微草堂笔记》等都有许多关于狐仙的故事,民间有狐仙庙,官府民家祭供狐仙,扶乩请狐仙,女巫利用狐仙巫术迷惑百姓。

二、狐妖媚性格的发展

狐最初作为图腾形象出现时,是没有被赋予妖媚性格特征的,这一点前面已经提到。到了汉代,人们对狐出现了双重心理,《诗经》中有关于狐的描写,郑玄在注解《诗经》时说:“恶如狐。”把狐与淫荡的齐襄公联系在一起,于是,狐,尤其是雄性的狐,便由此和淫沾上关系。到了南北朝时期,体现狐淫这一性格特征的基本是雌性狐,如《搜神记》中的阿紫,《洛阳伽蓝记》中的孙岩狐妻,这一转变,体现了男权社会中以男人为中心的性别歧视,同时也是女色禁忌观的反映。在唐代作品中,视女性为“尤物”、“妖孽”的思想很严重,如元稹《莺莺传》中张生抛弃莺莺后的自饰之词,陈鸿《长恨歌传》中也提出“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的”⑤的创作主张,在唐代把雌狐视为尤物妖孽的同时,一种全新的雌狐形象也出现了,这就是沈既齐《任氏传》中的任氏,任氏作为女妖,在遇到郑六之前,是名系教坊的妓女,但在她身上,看不到以往狐的性淫性邪的一面,全然是一位人性化的多情女子,任氏这一形象的出现,开创了一种全新的狐观点,狐不再只是作祟的妖怪、性淫的代名词,我们看到了一位美貌与情谊并重的理想女性。可惜后来这一美好形象出现的几率不是很多,传统狐妖狐媚的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元代的讲史话本《武王伐纣书》将九尾狐和妲己联系起来,九尾狐的妖性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真正将九尾狐的妖性推向顶峰的是明代章回小说《封神演义》,作为狐妖,在宫中,她经常现原形吞噬宫中的人;作为妃子,百般诱惑纣王沉溺于酒色中。作者认为,纣王之所以成为昏君,是因为受妲己狐妖之术的迷惑,把亡国的责任推向了妲己,妲己这一形象把狐妖媚人、女色亡国观念推到了一个极致。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狐妖能有如此大的魅力,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

三、《聊斋志异》中具有审美意蕴的狐形象

蒲松龄笔下的狐一改传统狐妖狐魅的观念,创造了一系列具有人情美、人性美、人形美、艺术美的美狐形象。令世间痴情男儿以没与狐一遇为憾,《阅微草堂笔记》中有载,“东昌有一书生,夜行郊外。忽见甲第甚宏壮,私念此某氏墓,安有是宅,殆狐魅所化欤?稔闻《聊斋志异》青凤、水仙诸事,冀有所遇,踯躅不前。”在清以前的笔记小说中,狐基本都是以民俗宗教形态出现的,以文学审美形态出现的狐并不多见,即使是《封神演义》《三遂平妖传》中,狐大抵都是以作祟媚人、祸害人世、最终受到惩罚的形象出现。唐代的狐妖故事体现着两种不同的形态,一般的狐妖作祟,体现着传统妖精宗教观念。

狐妖这种动物,最初进入宗教领域,是以邪恶有害的面目出现的,其宗教意义与人是对立的,在后来的发展演变中,由于世俗情感的参与,人们逐渐消除狐妖的宗教禁忌意义,而渗入非宗教因素,狐逐渐具有人的象征意象,自然人的美好情感和品性便辐射到狐妖身上。在这个过程中,文学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重新定位人与狐妖的关系,把人与狐妖的关系由对立转变为统一,狐妖不再仅仅局限于宗教禁忌范畴,而是成为一种具有象征意象的符号。当狐的妖精性质被淡化,获得人们的心理认同,即狐妖可以像人一样善良,作为一种被亲近的对象和人性灵相通。当这种认知和情感转化为作家的审美创造后,便出现高度审美化的狐妖形象,这就是文学审美形态。任氏的出现,就是作家文学审美创造的结果。不过任氏的出现,还只是文学审美创造的个别现象,到了蒲松龄笔下,才将这一现象发扬光大,在民俗审美的基础上,对狐进行文学审美创造,按照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的标准来改造狐的性格属性,把狐高度理想化,使它们成为真善美的象征。

这些凝聚着人性美和道德美的狐形象,足以唤起人的种种美好愿望和情感。《莲香》写狐鬼共恋读书人桑生的故事,莲香不仅有“倾国之姝”,与醋意浓烈的李氏相比,莲香更加宽容,当李氏觉得有愧桑生,借尸还魂化为燕儿重新做桑生的夫人时,莲香也染疾而死,死前与桑生约定,十年后再相见,转世为人做桑生的新妇。在这里,莲香是忠贞和爱的代表,解决桑生独居的苦恼,帮助他实现“金榜题名”的人生理想。《青凤》中的青凤温婉贤惠,具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对耿生的追求表现得含蓄有礼,虽然叔父不满自己的婚姻,从中加以阻挠破坏,但当听说叔父遇难,力劝耿生施以援手,并亲抱叔父尸体于怀中三日,最后实现大团圆的结局,青凤感激叔父的养育之恩,对叔父阻挠自己婚姻采取理解和宽容的态度,最后全家得以团聚,离不开青凤诚挚的品性。《婴宁》中的婴宁,在众多的狐女中最有特色,她爱笑爱花,憨态可掬,天真烂漫,纯洁的心灵中潜藏着智慧和灵性,在礼教的束缚下,使不少人失去了纯真自然的灵气,作者笔下的婴宁,正是人们所企盼的善良纯洁、机智敏锐的理想化身,是真善美的代言人。《青梅》中的青梅,作为王家婢女,慧眼识珠,力劝王家小姐阿喜嫁给孝顺上进的张生,事不成则自己主动找上门托付终生;嫁到张家后持家有方,辅助张生取得功名,完全是一个得力的贤内助形象,后来还促使张生和落难的阿喜结成连理。在这里,一个深明事理、慧眼识英才的女性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凤仙》《红玉》《小翠》《封三娘》等篇中的主人公,一个个都是貌若天仙、德才兼备的温婉女性。传统小说中狐妖作祟的宗教形象、媚人害人的世俗形象不复存在,更没有视女性为尤物妖孽的女性禁忌观念。

总之,蒲松龄笔下的狐女,一反传统狐女形象,赋予它们美貌的外形、智慧的心性,使她们成为人性真善美的象征,特别是女性真善美的象征,借助狐聪明狡黠的自然属性,融进对女性聪慧、机智的赞许,赋予狐形象全新的审美价值,使之成为《聊斋志异》中最具魅力的艺术形象。

①李剑国:《中国狐文化》,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7页。

②郭璞:《山海经图赞》,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88页。

③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859页。

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16页。

⑤汪辟疆较录:《唐人小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17页。

编者手记:郭子君

“硕士言说”本期选登的五篇文章都有其独特之处,《刘兰芝悲剧命运的必然性》的分析方式独特,“功能性人物理论观”的研究方向更是独具匠心;《“文人小说”视野下书生的价值观》则以蒲松龄笔下的书生的价值观为研究对象,或许折射出了当代文人们不一样的价值观的现实;《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倾诉性”和“景观化”特征》论证了“倾诉性”和“景观化”的叙述特征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相得益彰,文中对《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引文不免让我们想重温这部经典的小说;《探寻郑愁予“窗”诗背后的孤独感》的作者从郑愁予的“窗”中取景,让我们能清晰地尝到那份浓稠的“孤独感”;《狐形象的演变》展示了“狐”在文人笔下由“恶”向“善”的演变,或许暗藏了文学审美形态中“文人向善”的本质。

“听其言说,不觉忘疲。”这几篇文章视角独特、选题新颖、见解独到,在一起共同展示了硕士研究生这个学术群体的学术水准,如果能把作者的“我”与读者的“你”体现在文章的字里行间,那是否会让我们读来更感到亲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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