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常常用美术的视角看待世界

2012-05-08谢志强张巧慧

文学港 2012年5期
关键词:志强梦境散文

谢志强 张巧慧

张巧慧其人,正如她的名字,灵巧而聪慧,天赋加努力使她在诗文书画多方面拥有较好的修养。读者品读了本期“特别关注”便知。她十七岁第一次跨入画室,现在亦诗亦文,她的美术素养显然给她的文学注入了灵气。我总觉得,她常常用美术的视角看待世界,却往往用文学的方式来表达,这不是有了独特性吗?

主持人 谢志强

谢志强:我一口气读了《相逢在艺术的刀刃上》,深被打动,像夜晚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前的雷鸣电闪,其中,你的灵魂在字里行间闪亮。你十七岁第一次跨入画室,你面对不同的“头像”时,表现出了困惑——难以“进入”,或说,被隔着。在艺术人生中,你的求索表现出对自我可贵的反省、追问、剖析,在柔与刚,内与外,圆与方,明与暗这一系列关系的层面上纠结。你说,没有疼痛的人生多么肤浅,我看到你的艺术人生有着探索的疼痛,这种疼痛达成了你的升华。与其说你进行了一次艺术求索之路,倒不如说是一次灵魂反省之旅。

可贵的是,你的这种反省式的探求,把艺术与人生融为一体。例如,福利院和美术课那两段,两种不同生存状态的孩子,你的叙述背后几乎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我听见了这种无声的呐喊。

你学的是美术,却用文学的方式表达,而且是在这个时候。请问美术能否表达你的“呐喊”?你又在什么情况下选择了文学?美术与文学,你今后侧重哪方面?美术无疑是观察世界的一种独特的方式,它对你的文学创作有什么滋养?

张巧慧:在谢老师的提问之前,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可以用美术的方式去呐喊,我想象不出该用怎样的畫面才能表现福利院内部的悲剧以及背后深重的根源,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太过庞大而艰难的课题。蒙克有一幅作品就是《呐喊》,那么强烈而概括的线条,是天才型的人才能做到的。设若画也有性格,我觉得西画倾向于激烈,国画倾向于平和。我读书时学过几年油画,但骨子里崇尚古典主义,以为书画怡情养性,偏爱文人画的渊穆清雅。画的也少,画面语言是退守的,试图静守住一些传统的东西,表达的也是平静与欢喜。美术于我是向内的,属于审美愉悦和自我修炼,不是呐喊,也喊不出那么响亮的声音。

但文学不同,更倾向于对外界的判断与表达,它不是退守的,而是介入的,建立在与外界联系、交流、摩擦、碰撞之上。生活中有那么多的事情,通过言说和倾听来沟通。我想说,而你能听懂。这样的叙述显然更加得心应手。美术或者文学都是形式,选择哪一种进行表达是直觉性的。现在没考虑今后侧重哪一方面,总想多学点东西。寄情诗文书画,不至于陷入俗世的纠结。艺术有这样的力量,使你保持住你,一切暂时之物,都不能过多影响你。

昨天有朋友劝我:才艺要专、精、新。我想他指的应该是技法层面,也对,时间毕竟有限。但以我的体验来说,美术和文学不存在冲突,而是互为滋养。美术提高了审美敏感,文学完善并强化了这些体验。一味学技法,未必立马能学透,进步都是有个过程的,在这间隙,触类旁通会出现一些灵感性的启示。举个简单的例子,考试时我们一般要先看一下作文题目,这样在作答前面的题目时,会无意识地构思作文的内容,这并不矛盾。

艺术是相通的。一幅画,技法固然重要,一篇文章,文辞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境界。这个境界,最后归结于一个人的学养、涵养与气度。这是综合的,不是割裂的。

审美是很松的吸纳过程,就像处在一个很大的环形的房子中。你打开一扇窗,就能欣赏到一个方向的景色。没有人限制你,你惊讶于视觉艺术的同时,也可以欣赏文学的风景。你打开的窗户越多,看到的景致就越全面,你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越深刻,你的内心也就愈发了然而自在。当然,最后,你选择的方向只能是一个,你只能打开一扇门,走出去。

我尚处初期,愿意看更多的风景,吸纳更多的美,让自己的眼睛更清亮,内心更澄明。现在想让自己沉进去,并不急着出来。

谢志强:《大风吹不走的城》与《相逢在艺术的刀刃上》,在表达方式上有着一致性。你在美术中获得的直抵本质的穿透能力,在此,又发挥了作用。明显的特点是,叙述对象,由内转向外了,你的视角就超脱了。你在高处俯视(哲理般的视角),又在低处仰视(自在地融入其中):体会着在扬州做一株树的喜悦,甚至还写到树入睡的祥和,这时所有的视角都自行取消,因为,你融入了,像一片树叶融入一片树林。站在一株唐朝古银杏的边上,你发现你的微小,轻若一枚黄叶。

大风为何吹不走城?因为,城有根——历史的根。你从写实的树写到虚的史,于是,古树和一座城市就有了另一种根。你的散文就超越了一般游记散文,直抵城市的灵魂,而不仅仅停留在城市的表象。哲理去提升,细节来落地。

你这篇散文的视角收放自如,空间上,大可到“宏观”(一座城),小可到“微观”(一片叶);时间上,又穿越、联通古今,此作内在的结构形状不就是一株古树吗?你谈一谈散文的视角运用和把握吧。

张巧慧:诚如谢老师所说,我常常用美术的视角看待世界。在西画的传统中,一般采用焦点透视,就像照相一样,观察者固定在一个点上,把物象如实拍下,易受空间的限制。但中国画讲究散点透视,画家观察点并非只在一个地方,而是移动的,也不受固定视域的限制,所以中国山水画能够表现“咫尺千里”的辽阔境界,比如《富春山居图》。

现代散文发展至今,已经不是简单的围绕一个中心思想写作的模式。我们对人生的体悟也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层面,我们看到表象,也试图探究内质,对事物的判断也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好与坏。人生之纷繁复杂,启示我们从多个角度审视这个世界,就形成了我在散文视角上的移动变化和思想情感上的多重交叠。“散点透视”使我们看到更多,文章容量更广阔、丰富。若是掌控得当,纵使矛盾的对峙的观点也能在同一篇散文内共处,反增加了文章的张力。

如何把握,却是一个大问题。作文和作画一样,再散也是有规则的。唐代王维就提出“丈山尺树,寸马分人”的规律,作一个整体上的制衡。我想说的是,无论画多大的画,写多么庞杂的文章,你对事物的全貌和气质要了然于胸,才能有个全盘的布局,把结构和比例安排好。大到宏观,小到细节,正所谓心中有丘壑,才好快意写春秋罢。

谢志强:读罢《弱水》,我不由地回味前两篇,突然揣度你的散文,是否受了梦境的启迪?梦的自在是,要来就来,说到就到,它没有限制,没有界线,跳跃,穿越,我在我中,我在我外。你的散文总体去看,就有这样的特点,表现上的自在自如,脱离束缚。

起首一句:“我一连三夜梦见了那口井。我知道它是想我了”。惊奇、悬念,你和井的关系托了出来。文章有好奇还不够,还得有惊奇。

你的语言,像雨,像梦。前面谈到你的散文视角,这里,你再说说第二个特点吧,你的散文包括诗歌,在什么层面上,与梦境相关?

张巧慧:看到这个问题,心中冒昧反问一句:那么生活,在什么层面上,与梦境有关?

格致写过一系列的《梦说 我说》,她梳理了梦境,使梦境与现实获得了对应。她的散文又出现了新的形式和气象。

我曾经惊诧于一个朋友梦境之丰富,我想她一定是个还没有被现实格式化的人。我曾经很想向她借梦,那些梦境充满了想象力,本身就是一首散文诗。我也曾经有梦,且梦中事常得以映证,便自以为是一个有直觉有预知的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俗世压力的介入,我睡得越来越晚,梦也渐少,偶尔还会出现噩梦。梦境像灵感一样,并非你所能左右。去年七月底我有一段疯狂写诗的日子,临睡前总是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捕捉半梦半醒之间浮现的灵感,发送短信给自己。这一些梦的碎片,成为我送给自己的诗句。

梦境介入文章,更像是对现实无意识的回避。这使表述不再是单一的、被存在禁锢的,而是自由的、敏锐的。它为我找到了一个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平台。梦境是生活的延伸,诗文也是生活的延伸。

但文章披盖上意识流般捉摸不定的外衣,看似光华流转,实则只是个小伎俩罢了。我在強化文字的女性倾向过程中,反而离朴素和凝重更远了,所以,这种写法只能当作是练练笔头了。一直在追求文学的从容之境,却总是力有不逮。友人批评我:太用力,太投入。一语切中要害。或许正因为太在意,倒落了经营文章的痕迹,失了自然自在的洒脱和趣味。

谢志强:你组诗的题目是《行走》,这也是你组诗中一首诗的题目。你的诗歌的行走更多的是在现实与心灵的交汇处行走,这也是当下最普遍的写诗方式。这样写作的好处是既能很好地展露内心隐秘的心理和感觉,也能让诗歌带着人间烟火味,让现实成为心灵的底片或心灵作为对现实的一种观照。这样的诗歌因此成为你现实和心灵双重生活的刻录,也更有受众。我想你写作时,肯定也有一个假设的倾听对象吧,考虑让自己的诗歌在写作者与读者之间行走。

张巧慧:写作时,我并没有预设倾听对象。诗歌本就是小众的,写诗的朋友平时也少聚。如果说有假设的受众,那么就是我自己。

在《朔风无辜》诗集后记中,我曾写过:我是我的旁观者,诗歌是我的眼睛,令我在俗世生活中保持深度的清醒和浪漫主义。我们都是有多重人格的人。我至少把自己分成两个,一个存活于躯体,陷在庸常的俗世生活之中;另一个存活于灵魂,执守着一点出世的淡泊和清高。有时候,这两个人会冲突,无疑活在俗世中的那个我更为可怜一点。凡尘的琐碎消磨着她的灵性与傲骨,她是疼痛的,是渴望理解与安慰的,所以我与她之间会有隐秘的交谈。对于她所处的困境,我看得明白,也深表同情。不过她有时会显得执拗和绝望,我则会进行开导和消解。

诗歌便是自我消解的一种方式。这样的诗歌便融合了红尘中的我的疼痛与精神中的我的超脱。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有这样一行诗:“试着赞美这遭毁损的世界。”不可否认,每个人的理想都要经历毁损与重建的过程,每个人都要承担必然而必要的孤独。有朋友说:隐忍是第二层次的,无谓才是第一层次。其实这还不够,赞美才是第一层次。我们试着赞美这含垢为好的生活,学会在苦难面前保持一个诗人最基本的优雅。这,是我想用诗歌安抚另一个我的出发点。

当一首诗完成之后,它就独立了。这个时候,它才开始需要受众,需要发表和阅读,从而进入更多的人心中。同样别人的诗歌,若是我读懂了,感觉上也像是“我的”,是我心中说出的话,虽然我与作者可能是陌生人。所以受众是一个很虚的无法预先考虑的界别,但真正的诗人们将因诗歌而彼此理解互相尊重。

写诗的过程属于我,诗歌本身并不属于我一个人。如果我的诗歌有幸引起你的共鸣,那么这首诗其实也正是你想写的。只不过我早了一步。

谢志强:良好的分寸感和适当的内敛,是诗歌的优秀品质之一。这点,在你的诗中把握得非常好。欲说还休,给读者留有思索和回味的余地。还有你干净的语言,这些,让你的现实与心灵之咏叹起到一种更艺术的效果。诗歌的成熟更多的是诗歌语言的成熟,我想,在这方面,你肯定有很多的想法吧,那就跟我们的读者谈谈。

张巧慧:我是先写散文,后写诗歌。刚学写诗的时候,走过误区,总担心自己没有交代清楚,所以总是试图解释。诗友飞白就经常提醒我又写成散文化诗歌。这样大约纠结了一年多吧,只能凭直觉摸索着诗歌的方向,如同在暗夜中走路。

2008年在杭州买了韩作荣老师的《诗歌讲稿》,细细地读了两遍,对方法论有了一点体会。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过一套诗集,中国现代诗歌早期的那些流派基本上都在了,也翻了一遍,收获并不大。这些流派各有各的特点与表述方式,在那个时代是新的,到现在也已陈旧了。不过大致了解现代诗歌的脉络之后,心中有了方向,就不再盲目跟风了。

写诗跟学书法一样,临帖要先会读帖,读懂了才知道什么是好的。再后来读了一些人民文学的获奖诗歌,有雷平阳、张执浩、刘希全、古马、刘立云、桑克、汤养宗等。又循着这个线索,搜索了活跃在当代一线的作品读,鲁奖获得者马新朝、荣荣,还有大解、陈先发、商震、谷禾、潘维、梁晓明、蓝蓝……博客是个很好的学习平台,大部分当代诗人都有博客,可以即时了解他们的诗风走向。看得多了,诗歌里的风景就渐渐明晰起来。读到一首好诗,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就像我堵在心头的话恰如其分地被他说了出来。国外的诗歌读得很少,主要读了艾略特和里尔克,宗教感和诗歌的节奏很能感染人。近期得邱华栋推荐,读《当代国际诗坛》,然总觉得外国诗歌语言太过丰沛,抒情性很强。

抒情是年轻人的事了。也许阅读本身就是筛选和提炼的过程。读了大量中年人的诗歌,结合自身经历,对人生的境况便有了更深的体悟。诗风跟个人的性格和境遇都有关系,诗歌语言成熟其实也是作者个体成熟的过程。这世上有太多人事物需要我们克己舒怀。用再多的语言解释都是无力的,懂的人自然就是懂的。那么就做一个矜持的人吧。反映在诗歌中便是情感的节制内敛和语言的简洁、干净,剔除一切无意义的倾诉,给予更多的宽容和悲悯。就这样便想起稼轩的一句: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们大抵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从言说到寡言,最后便是沉默了。

猜你喜欢

志强梦境散文
我与风
2021年《俪人·西部散文选刊》精品奖(30名)
2021年《俪人·西部散文选刊》评论奖(10名)
生与死的尊严(散文)
绝美海滩
志强和淑贞
梦境
白昼之月
志强的石
Teachers Sour Over English Training P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