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运

人鱼，公务员，有数篇小说、杂文发表于《都市小说》《百花园》《读者》等杂志。

马铁打小就有算命瞎子给批八字说，这孩子将来有出息，能做官，但美中不足，命犯桃花，小心小心。

那年马铁五岁，和爸妈住在农村，鼻涕拉撒地满街跑，他妈和街坊婶子大娘的扯住路过的一打卦瞎子，纷纷报上八字。正好马铁和邻居家孩子闹翻了，哭着来找妈，结果婶子大娘们说，给马铁算算，给马铁算算。于是，瞎子说了上面那番话。

婶子大娘们哈哈大笑。从那以后，桃花命成了大家时不时拿出来打趣小马铁的话题。

怎么看，马铁都不是那种和桃花运沾边的男人。个头不高不矮，模样不丑不俊，脾气不急不缓，成绩不好不赖。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中不很起眼的一个，不声不响不调皮捣蛋，也不特别出类拔萃，就是人缘极好。因此，直到大学毕业，马铁盼望已久的桃花运也没有来临。不是没有喜欢的女生，而是那个叫柳梅梅的漂亮的大学同学根本没怎么正眼看他，一个又一个地换了五六个男朋友，也没半点机会分给马铁。马铁心里隐隐的自卑和要命的自尊使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对那女生的意思，眼巴巴地看着她走马灯似的恋爱，在日记里写了很多朦胧情诗，抒发自己一个人的爱情。就这么一直到毕业。

毕业那年，正好赶上县里开始招考公务员。幸运的马铁一试中第，光荣地成为县政府机关一名公务员。

马铁的爸妈因儿子在村里人前显贵，显见是祖坟冒青烟了。马铁的妈妈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教导马铁说，儿子！你五岁那年算命的就说你能当官，看来算得挺准啊！你这就是吃官饭的人啦！不过那瞎子还说你犯桃花，你还记得不？儿子啊，咱可是本分人家孩子，当多大官也不兴有那些丢人的花花事儿！到啥时候也不能让人指着你后脊梁骂你妈啊！

马铁参加工作不久就开始不断有人主动做媒。二十九岁那年，和一名叫牛静的小学老师结了婚，不到两年，生了个胖闺女，小日子过得极其滋润。妻子牛静容貌一般，和马铁站在一起，典型的夫妻相，都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

马铁工作努力，领导赏识，自信开始慢慢浮现在脸上。正是这份自信，让其貌不扬的马铁容光焕发起来。想起小时候街坊婶子大娘打趣他的话，觉得牛静实在和自己想象中的桃花相去甚远。但牛静的身世好啊，父亲是某实权局一名副局长，虽然只是个副科，但利用手中权力结交了不少人儿，又深谙机关上下大小规则及潜规则，官当得很明白。牛副局长当初一眼就看出马铁朴实敦厚的气质十分适合仕途发展。牛副局长没儿子，唯一的女儿牛静特别热爱教育工作，说啥不同意父亲把自己安排到机关。没办法，女婿也顶半个儿，女儿不肯走仕途，只好把宝押在了女婿身上。

结婚的房子都是女方家现成的，马铁相当于入赘牛家。事实上马铁在牛静家人面前表现得非常好，小时候笨笨的模样成年后就是一副典型的忠厚诚恳的好男人面孔。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经常对旁人讲，找女婿就得找我家马铁那样的，一看就让人放心。

婚后不久，马铁又赶上了一次好机会，组织部安排一批青年干部下派锻炼，就是到乡镇去挂职，担任副乡镇长。在岳父大人的巧妙运作下，马铁到比较富裕的半山区乡镇高家镇做了副镇长。

马铁刚到高家镇的时候，镇党政班子多多少少还是带有一点儿抵触情绪的。有个位置上头就下派，本地的干部提拔不上来，领导于公于私都满腹情绪的。何况，来的这个新镇长还是牛局长的姑爷。所以，不管表面上怎么开会欢迎啊，酒桌上逢迎啊，骨子里真没怎么看得起马铁。分工的时候，书记镇长心怀叵测地把农业、民政、一些上访案件都交给马铁分管。

书记镇长的本意是希望马铁工作不力出点丑，好让他自行溃退回县里。没想到的是马铁面对这些棘手的工作竟然很是得心应手。首先，马铁很快以虚心好学能干博得了大家的好评，不论是班子成员还是机关干部、村里干部，都和马铁关系不错。用大家当面背后的一致评价是马镇长一点也不装。其次，马铁的言语诚恳，经常下乡和群众接触，没有一点儿镇长架子，上访群众来了，不管怎么闹，马铁就是没脾气，搞得群众也不好意思闹了。无论怎样难缠的上访群众经过马铁接待处理，都能得到安抚，这点深得老百姓的认可。这份忠厚的面相无疑是马铁前进道路上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在高家镇呆了一年多，可以说一切都很好，家庭、事业，都可谓称心如意。马铁很舒心。偶尔想起关于自己的桃花命预言，觉得很好笑，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但遇不到心目中桃花，就连希望遇见桃花的欲望都没有。对自己骨子里的这份高贵，马铁难免孤芳自赏，暗自得意。却怎么也想不到在不知不觉中，一丝桃色阴影在慢慢向他逼近。

党委班子里的组织委员叫韩湘，比马铁大五岁，年轻漂亮，为人热心，是镇里前任人大主席的儿媳妇。如果马铁不来的话，副镇长的职务基本上就是韩湘的了。本来马铁截胡了韩湘的前途，韩湘应该很有情绪，但几个月下来，马铁的好品质给韩湘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和马铁也相处融洽，平时赶上马铁忙不能回家住在镇里的时候，还会摘些家里新下来葡萄梨子给他送去。

高家镇前任人大主席退休好几年了，别看儿媳妇这么优秀，儿子可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因为没文凭，只能凭老子和老婆的关系在镇机关里做承包食堂、锅炉等工作。读书不多，心眼不少；挣钱不多，坏脾气不小。结婚十来年没有孩子，开始的时候婆婆总是给韩湘冷脸子，等做完全面检查却发现是男方的毛病。公公婆婆开始一边催儿子治病一边使劲哄着韩湘。男人本来就委琐，添了这个毛病就更不正常了，总是疑神疑鬼的，怀疑韩湘外头有人，可是隔三差五地盯梢检查，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但还是不甘心，时不时地喝多酒后会给韩湘施加暴力，醒酒后搂着韩湘痛哭流涕下跪作揖。韩湘心里苦，碍着面子也只能忍着。

在久寻妻子外遇未果的情况下，男人开始设置假想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瞄上了马铁。

男人告诉韩湘出门两天，晚上不回来。下班后韩湘就到婆婆家吃晚饭，婆婆包的饺子，饭后婆婆还装了一大碗让韩湘带回家。韩湘路过镇里的时候往楼上一看，马铁办公室的灯亮着，知道他今天没回县里，就拎着饺子上了楼。

马铁一边吃饺子一边和韩湘闲聊工作上的事儿，韩湘想等马铁吃完，正好把大碗带回家，不然扔办公室以后还得来拿。就在马铁还有俩饺子没吃完推说吃不下了，韩湘推着碗说大老爷们还能差这俩饺子的时候，韩湘的男人闯了进来。

刚入秋，马铁敞着衬衫，里边穿着背心坐在办公桌前，韩湘站在办公桌边，俩人的手都放在饺子碗边上。马铁男人面对这幅场景，眼睛冒火，满脸通红，俨然一副捉奸在床的愤怒，污言秽语地破口大骂起来。韩湘又惊又怒，和男人吵起来，并推男人出去，男人不肯，把韩湘摔得一个趔趄撞在桌角。马铁急了，去扶韩湘，这个举动更加激怒了男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首，就冲向了马铁。

警车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韩湘家男人也明白过来了，乖乖地跟着警察上了车。

马铁伤得不重，但经过无数张口的传讲和润色，这次事件被演绎成了一件桃色意味很浓的版本。虽然在高家镇机关，所有人的口径出奇地一致，没有一个人认为马铁和韩湘之间有任何暧昧关系，但在县直机关中，好事的传播者不关心也不想追究事件真相，大家需要的只是事件本身给波澜不惊死气沉沉的机关生活带来的兴奋点。至于当事人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谁关心？既然都酿成流血事件了，就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牛副局长手眼通天，自然很容易调查清楚事情真相，回家安抚了女儿和妻子，并在女婿出院后摆酒压惊。牛静自小看惯了家里接来送往的，从骨子里轻视父亲那一套官场规则，对那些东西很反感，所以宁愿当小学老师也不肯从政。要不是马铁忠厚老实的样子让她心里有安全感，找丈夫也不会找机关干部。这桩桃色事件让她在同事朋友同学中很没面子，尽管自己清楚马铁很无辜很委屈，但谁总不能拉着人家解释自己丈夫有多冤屈吧？

癞蛤蟆趴脚面上，不咬人膈应人。虽然这场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但牛静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不舒服，夫妻感情冷漠了许多。这让马铁很无奈。好在牛副局长和县政府一把县长王县长的关系甚好，在他的运作下，马铁出院后就回到县里，担任政府办分管后勤的副主任。不显眼，但是肥缺。

男人被判了三年，韩湘脸色灰暗，很久没笑容。很多人以为韩湘会就此机会和不能生育的男人离婚，但是没有。高家镇的人也发现，韩湘的公公婆婆对韩湘更好了。

很久以后的一次全县干部大会上，韩湘和马铁见面，两人互望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但谁也没说话，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了。

马铁第二次犯桃花纯属无中生有，被人陷害。县直机关要成立机关事务管理局，马铁在政府办的后勤工作一直做得很出色，人际关系也好，所以，领导很有提拔马铁当局长的意思，当然了，牛副局长多年来的奠基和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但问题出现在上层，王县长想安排马铁，县委书记想安排另外一个亲信。尽管那人各方面条件不如马铁，但书记硬要安排自己的人。县长和书记历来不和，死活不同意，理由就是不便于工作。事情就僵在那里。

不久，纪检委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马铁担任政府办副主任期间有贪污行为，还和办公室文书小杨有作风问题，并附上一张背景模糊的照片，马铁的手放在小杨的头上，两人脸对脸的挺亲密。

坊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桃色传闻。主角居然又是那个貌似忠厚的马铁，大家啧啧有声地感叹，看不出来，还真看不出来。

机关内都知道书记县长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这次人事安排上的不统一意见。纪检委心里明知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斗争，但也不得不煞有其事地展开调查。结论很快出来，账目没问题，纯属诬告；照片太模糊，无法认定是什么人的。

事实上那张照片还真是马铁和小杨的。那天马铁到小杨办公室找文件，正好看到小杨摔了谁的电话后趴在桌子上哭了。马铁作为老大哥，就很关心地哄劝了小杨一番。最后，还拍了拍小杨的头说好啦，别生气啦。

马铁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场景，不禁感叹，照相人的抓拍技术真是登峰造极了。

但马铁相信王县长是不会误会自己的，除了他自认为平时并无任何苟且让人放心以外，更关键的是桃色事件的女主角，那个办公室女文书，是王县长的人，俩人正偷偷摸摸打得火热。马铁单纯地想，以他们俩那样的关系，小杨一解释，县长自然明白没我马铁什么事儿。

马铁告诉岳父，我哪儿也不去了，还将就着在这干吧。受不了这么整我，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将来你们都跟着难做人。我就好好上个班好好和老婆孩子过安稳日子比啥都强。牛静都半个月没和我说话了。马铁很委屈。

牛副局长很感动，也挺心疼女婿的处境。心里暗暗使劲儿，妈的算计到我老牛头上来了。走着瞧吧，看谁笑到最后。

有一个社会学理论叫破窗效应，意即一辆车放在那里有一个窗户被打破后，很快其他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破；一面墙出现一些涂鸦，很快整面墙都会被画得乱七八糟；一个很干净的地方，谁也不好意思丢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现，人们会毫不犹疑地丢垃圾而丝毫不觉羞愧。马铁就觉得自己落进了这个破窗理论的咒语中，有了第一次，居然就有第二次。明明自己啥也没干，又有这样的桃色新闻冒出来。

难道真是我命犯桃花？马铁在镜子前捏了捏自己肥厚的腮帮子，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

到底是书记比县长嘴大，以有争议的干部不能任用为由，彻底封死了马铁晋升的机会，如愿安排了自己的人。好在不到一年，书记调到市里去了，王县长接任了县委书记。当初牛副局长在这件事上投入不小，一直觉得欠牛副局长和马铁一个人情的新书记，上任后第一次研究干部就安排马铁到城建局当了一把局长。

因祸得福。但马铁心里的苦自己知道，他和牛静的关系已经很糟糕了。除了孩子和父母的问题，牛静拒绝和马铁做任何交流。

照片事件后，马铁和小杨的关系比原来拉近了不少，起初是时不时地在一起抱怨抱怨受到的委屈，一起骂骂祸害人的人解恨，后来聊得就多了一点，马铁了解到了小杨婚姻的不幸。对吃喝嫖赌样样擅长的丈夫的痛恨以及对原县长新书记隐隐的不满情绪，小杨虽没明说，但马铁也听明白了。马铁也倾诉了自己遇到这两回倒霉事之后被牛静误会并冷落的苦闷。两个人就有点同病相怜的哥们儿的意思。就任城建局长后，每到年节，两人都会互发短信表示问候，马铁也会给小杨送几张超市购物卡等小礼物。

王县长成了王书记以后，又有了新的视野、新的天地以及新的艳情，和小杨的关系就越来越淡了，原先允诺小杨的一些提拔、项目等好处也没有兑现。眼看着身边比自己年龄小的都提拔了，三十五岁的小杨还只是一个文书，心里便不平衡起来，虽然没有人在眼前议论自己和书记的暧昧关系，但跟着书记的秘书和司机都晓得的事情，哪能一点风声漏不出去？外边风言风语的指不定说成啥样了呢。小杨想着自己几年来过的不清不白的日子和眼前尴尬的处境，心里越发不平衡，对书记情人的言辞间就有了一些不恭敬以及威胁的味道。

国庆节大假，马铁母校大搞校庆。城建局局长马铁作为知名校友很风光地受邀参加了校庆，拿了不菲赞助，代表校友讲了话，宴请了当年的一众同学，也见到了心仪多年的柳梅梅。当了几年的一把局长，当年貌不出众的马铁可是今非昔比了，奢侈品的手表眼镜皮夹皮带透着低调的奢华，家中又换了带跃层的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自己开着单位的本田座驾。聚会当中三十几个同学的吃喝玩乐洗浴打牌KTV，均由他埋单。酒桌上，大家恭维的声音此起彼伏，风韵不减的柳梅梅特意坐在马铁身边，偶尔还帮助他挡一下酒，结果引起大家更加兴奋的起哄，吵闹着让俩人喝交杯酒。在歌厅里，马铁和柳梅梅深情对唱《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搂着柳梅梅的纤腰，有一瞬间马铁幸福得简直想流泪。享受着昔日同窗们的羡慕嫉妒恨，以及柳梅梅不断飘过来的眼风，马铁切切实实地体味到了什么叫心满意足。

闹了将近一夜又大半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开车返程。

出酒店和同学们一一道别，柳梅梅特意扑到车窗前说，大局长进省城开会别忘了过来看我……们啊！

刚关上车门要离开，马铁惊异地发现小杨从酒店转门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面色绯红，还有泪痕。马铁把车开到她身边按喇叭。

小杨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开门上车。

没等马铁说话，小杨咬着牙狠狠地说，那个王八蛋，我不能饶了他，我非去纪检委把他告进去不可！

怎么啦？马铁知道小杨口里的王八蛋一定是王书记。

小杨在盛怒之下，毫无隐晦毫不隐瞒地把自己和书记之间的龌龊一股脑兜给了马铁，不但有自己的多年来的隐忍和委屈，还有王书记在任县长期间在县里公路项目上收受了多少贿赂，置换教育局大楼从开发商手里赚取了多少利益。最后小杨说我豁出去了，不怕马哥你笑话，刚才我就是在那酒店的床上跟他摊牌的，要他给我安排一个正科级的岗位，给我弟弟调进财政局，再给我要一个楼盘的开发项目，不然我不能答应他，我手机里和他的照片也是纪检委乐意要的证据。结果他妈的他跟我玩横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豁出去了，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坏掉了，我还在乎啥？

小杨不停嘴地控诉了足有半个小时。马铁是越听越闹心，越听越紧张，听到最后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小杨说的这点事对于王书记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拿到纪检委去也够王书记麻烦一阵子的，不花点钱找点人摆平也不现实。就说小杨，小杨你也太傻了点吧，当面就这么威胁你真是不想好了。再说你就这么跑出来，难道那个王八蛋就不在意？不怕你真的去纪检委？

这时候车已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马铁不由得紧张地看了看倒车镜。

赫然在目的，是王书记亲自开的道奇吉普在后边紧紧跟随。相隔不过五十米远，一百二十迈的车速下，这已经处于危险距离了。他在后边！马铁惊呼。顿时紧张得腿都发抖了，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为了拉开距离，马铁只能把车速加到一百三十迈、一百四十迈。小杨咋呼了半天，情绪刚刚平静下来，一见后边的车子，脸都吓白了。

可是后车没有一点想拉开距离的意思，反而跟得更紧更近了，不过三十米的车距。马铁昨晚没睡上两个小时，精力体力严重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混乱又慌乱，除了加速试图拉大距离，错开车道，没有别的办法。

前面是一辆欧曼大货车，越驶越近。马铁怕后车追尾，不敢减速，想从左侧超过去，没想后边的道奇却挤上来。马铁眼前一黑，完全不知道怎样打的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的记忆里，是小杨凄厉的惨叫。

消息传到牛静这里的时候，牛静正在娘家陪老爸看电视剧。接过电话，牛静脸色惨白，傻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牛副局长好奇地问，女儿，咋了？

牛静颤抖着，泪如雨下。马铁出车祸了…车上，还有个女人。

这一次桃色新闻轰动很大。从县里到市里，都在传讲一个城建局长和县委书记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在高速公路上飙车的故事。结果县委书记死了，女人死了，局长重伤。传讲的时候一般都把马铁的前两次桃色事件一并提及。一个人有两次前科了，这一次定然是老毛病复发毋庸置疑，可信度百分百。这个局长可真是脑筋有问题，居然连书记的女人都敢动！典型的欲令智昏啊，没有别的女人可以搞了吗，这个女人真就那么漂亮吗？现在的官员啊，没有一个好东西，怎么没都撞死！那个没死的将来还能做局长？肯定得下去啊！谩骂声诋毁声幸灾乐祸声不绝。谩骂诋毁的多是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幸灾乐祸的则是机关里不得志的热衷于八卦专事传播桃色新闻的人。

还有很多人是非常高兴的，比如市里县里的一些干部，县委书记、城建局长都是黄金位置，就这么给腾出来了，管人事任命的领导可以多收受一些贿赂，有竞争能力的人也多了一次意外的提拔机会。

尽管传闻有鼻子有眼儿的，但仍然有不少和马铁共事过的人坚决不相信马铁有这样的事儿。比如牛副局长，比如韩湘……在医院抢救室外边，马铁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儿子啊！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啊……

从警局里传出来的消息还是比较保真的，事后马铁的证词与从现场小杨尚未完全破碎的手机中找到的照片资料基本一致，加上案件上报过程中上级某领导下了人已死不再追查的谕令，这桩案件就以交通肇事之名草草地结了。

很快，一切恢复平静。

马铁切除了部分肝脏，摘掉了整个脾脏，多处骨折恢复得很好，其他亦无大碍。半年后上班的时候，组织部的任免通知已经下了两个多月，免去城建局长的职务，担任了统战部副部长，仍是正科级。

牛静和马铁分居了。两个人都要面子，不肯离婚，牛副局长也不同意女儿离婚。在他心目中，马铁是块好料子，只是命运多舛，一波三折地走到这步田地，实在可惜可叹。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牛静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于是，平静地带着女儿过日子，尽可能地忽略别人投向自己的异样目光，仍然不失为学生心目中的好老师。

马铁一个人住在结婚时的旧房子里。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马铁担任城建局长期间，虽然相对清廉，但也赚取了一笔不菲的灰色收入。统战部的工作闲得不能再闲，有钱有闲的马铁学会了打牌，经常是上午十点以后就可以出去打牌了。车祸后，怕了井绳的马铁不再开车，隔三差五到省城和柳梅梅幽会时宁愿打车。柳梅梅离过两次婚以后，自己带着孩子过，基本只要马铁手头阔绰，她不会拒绝马铁的任何一次邀约。不过马铁也从柳梅梅那里找到了年轻时所憧憬渴慕的浪漫情怀，他拿出大学时的日记，声情并茂地朗诵那些朦胧诗，柳梅梅会很配合地做出无比感动状。每次见面，于马铁都是一次激情的旅程，诚挚的馈赠；而在柳梅梅的心里，马铁仍然和当年一样不入她的眼，她的迎合，与爱情无关，不过是在进行一场价码颇高的交易。

再和朋友聚会喝酒洗浴的时候，马铁不再拒绝特殊服务。在他心里，上辈子规规矩矩地活着也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原来自己是个好男人，但没人相信；现在他是不是个好男人，也没人在乎，索性就这样也不错，起码没跟晴雯似的白担了虚名。事实上，马铁在风花雪月的日子里甚至体味到，不做好男人的感觉还蛮爽的，从柳梅梅到那些服务小姐，哪个都比牛静风骚美貌，而且会取悦自己，我马铁总算不枉命中注定的桃花运了。

马铁在四十三岁这一年，心安理得地应合了算命瞎子的谶语，神采飞扬地开始了另一番风景的生活。

责任编辑 牛健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