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长篇小说《告别天堂》节选批读
2012-04-29王朝军
王朝军
【作者简介】
笛安,女,1983年生于山西太原,本名李笛安,作家李锐、蒋韵之女,中国知名青春文学作家,曾留学法国,获第八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现为《文艺风赏》杂志主编。2003年发表第一篇小说《姐姐的丛林》,代表作有《告别天堂》《西决》《东霓》等。《告别天堂》是其长篇小说处女作,被誉为“最具艺术水准”“为80后正名的青春小说”。
2009年荣获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
选段导读
我承认,因为当时的尖锐和不羁,我设置了一些或者过于激烈的情节。但我也相信,纯净的眼睛阅读的时候,不会看见污秽的东西。若你还不到15岁,并且你的父母因为这本书中的某些情节不喜欢你读它,请你听话,耐心些,岁月过得比你想象得快,这本书永远会在那里等着你的;若你是在15岁到20岁之间,别去苛求那个故事在现实生活中的可信度,我说过的,一切都是隐喻;若你的年龄在20岁以上,请记得,写故事的人,都是用从新鲜的伤口里流淌出来的文字,换你们一点点的感同身受。你感受到那种微妙的疼痛了,对我就是至高的赞美。
——笛安
80后是一个群体,也是过去时、现在时或将来时,这要看在谁的眼里成像。但80后的青春岁月,却实在属于过去。旧照片陈列在相册中,比起父辈或爷爷辈的黑白,要更色彩、更斑斓,但也仅止于此,像素透露了“模糊”的全部含义。模糊的是表情,是神色,也是记忆中他或她的微笑、声音,还有叫做“理想”的东西。或许只有重回记忆,这一切才能清晰起来,活泛起来,唤起回忆者久已迟钝的触感。而且,当回忆者汲汲于过往之时,我们应该自知,那个时代,专属于他,和他记忆中的他们,我们只是看客。
鲁迅说,“看客”是“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这是站在社会学的角度。从心理学的角度,似乎有另一种解释,就是被看者给看客提供了一面反观自身的镜子。看客即使没有做出任何实际举动,但至少在情感上,他与被看者达成了某种默契,人们往往把这种默契称为“人的共通性”,或别的类似的概念。比如蠢蠢欲动和肆无忌惮,温柔青涩和冲动孤傲,等等等等,既是《告别天堂》的,同时也是每一代人的青春标签。承认不承认它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曾经存在过或正在发生着,只不过,时、境、人不同,pose各异。
拿小说里的人物——天杨、江东、周雷、肖强来说,好像生活在爱情的包围中。但什么是爱情?这是一个问题。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交往与分别、痴狂与决绝、报复与妒忌其实都是为了寻找最终的答案。十年之后,他们重又不期然在这个城市相遇,爱情的指针依旧摇摆不定,所以,笛安设置了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女主人公“转过脸,含着泪,嫣然一笑”。记得徐志摩诗中的那个日本女郎,也是嫣然一笑,但那是分别的忧愁,带着“蜜甜”,可天杨呢?谁又能猜到结局?无须猜,因为爱情从来就没有结局,它永远在路上。当一个人用一颗相对成熟的心智再重新来凝视曾经青涩的爱情,以及伴随爱情而来的各色生活时,他会发现,不是因为发生早晚的问题,而是它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那些人中间产生了,存在了,消失了。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们当然不能怀着世俗的“美目”来看这个故事,那样,即使是美目,也会变丑。爱情也好,激情也罢,表现的只是一种状态,一种人的内心状态的想象可能。简单的对与错的评判会堵塞小说本有的力量源。就像方可寒,那个被众人呼为“婊子”的,自我驱逐于规则之外的女孩儿,她同样在以自己的方式希望拥有生活,拥有爱。种种的不理解,恰恰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学会理解;种种的不宽容,恰恰是我们没有学会宽容。
所以加缪在小说《局外人》的序中说——
他远非麻木不仁,他怀有一种执著而深沉的激情,对于绝对和真实的激情。
选段精批
笔者注:方可寒患病,即将不久于人世,天杨抱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态来看望这位昔日的“情敌”,每天下课后,还坚持朗读小说给她听。选文描述的是天杨给方可寒朗读最后一篇小说《局外人》时的情景,这不由让人想起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那部直指人性的小说《朗读者》。
阿尔伯特·加缪和他的《局外人》就这样姗姗来迟。像所有的名角儿一样,是用来压轴的。
“你知道吗?”我告诉方可寒,“加缪是我除了江东之外,最喜欢的男人。我看过的所有其他小说,不管写得多好,我都觉得那是在描述生活,只有加缪,他不是在描述,因为他的小说,就‘是生活本身。好,”我凝视着她有点困惑的眼神,“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该选择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加缪的调子里充满了短促的、喘着粗气的、荒凉的力量。我的加缪是在阿尔及利亚长大的,那里的人说一种就像太阳和荒原赤裸裸相对的、倔犟的语言,我总觉得这是决定这力量的直接原因。
默尔索的妈妈死了,默尔索没有哭。默尔索守灵的时候吸了一支烟,喝了一杯牛奶。默尔索送葬之后的第二天就跟玛丽睡了觉。邻居老头辱骂着和他相依为命的老狗。默尔索杀了人。
方可寒的眼睛一亮。她说:“越来越有意思了。”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偶尔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现在她却是聚精会神的。
默尔索上了法庭,默尔索被指控为恶棍,因为他妈妈死了他没哭,因为他守灵时抽烟,所以他一定是故意杀人死有余辜。既然已经死有余辜了那就让他死吧,默尔索被判处死刑,法官说,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默尔索说大家都是幸运者,因为所有的人都会被判死刑。
来了,我是说结局,我终于等到了它。
我的声音因为这长久的等候变得温柔如水。就像是经历了很长的一番跋涉,我期待着,那个结局能和方可寒不期而遇,就像和小学五年级的我一样。好吧,别紧张,你不用修饰自己的语气,不用那么刻意,你的声音早就在胸腔里酝酿了这么多年——我是说,为了这最后一段而专门准备的,独一无二的声音。
“我筋疲力尽,扑倒在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田野上万籁作响,直传到我耳际。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水的气味,使我两鬓生凉。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这时,黑夜将近,汽笛鸣叫起来了,它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行程,他们要去的天地从此与我永远无关痛痒。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开始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在一个个生命凄然去世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受到了解脱,因而准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而我,我现在也感到自己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好像刚才这场怒火清除了我心里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欲一样,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我合上书,知道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鼓足勇气抬起头,方可寒的脸上有两行泪。“天杨,”她慢慢地说,“我想活着,我舍不得我自己。”
“你当然会活着。”我说。
她微笑:“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伸出她精致得像是冰雕的手指,在脸上抹了一把:“对不起,天杨,我喜欢江东。一直。”
“听我说,”我笑了,“你要努力,你要好好地活着。等你好了以后,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用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们去一个另外的大城市,全是陌生人的地方,我们三个人,相亲相爱。”
她怔怔地看着我,她脆弱而美丽。我会保护你,我温柔地想,你,你们。
后来的日子我常常问自己。当时我那么说,是不是因为我知道她活着的希望不大?我的话里有没有哪怕是百分之一的欺骗?但是我放弃了这种追问。因为我记得,当我读完《局外人》的最后一句时,当我看见她脸上的泪的那一刹那,我原谅了一切。我原谅所有伤害过我的人,我也希望所有被我伤害过的人能原谅我。我原谅我自己和江东的爱情里那些自私的占有欲,我原谅我们在缠绵悱恻时或恶言相向时以“爱”的名义对彼此的侵袭和掠夺,我原谅我们的每一句情话里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夸张,我原谅我迫切地想要留住江东不过是因为我舍不得我自己的付出,我原谅他在真诚地爱我的同时像吸毒者抗拒不了海洛因那样抗拒不了方可寒。我原谅他在这无法抗拒的邪念里一点点沦陷。我原谅正在沦陷的他经历过的煎熬。我原谅他在这煎熬中对他自己和对我的折磨。我原谅他因为这撕心裂肺的折磨变得自私残酷。我原谅他在这自私残酷中抱紧我时那份软弱的逃避。我原谅我们俩在这软弱的逃避中一起企盼方可寒会死的那份共同的罪恶。我原谅我们分享这共同的罪恶时领略到的卑微的暖意。我原谅我自己面对这份暖意时以虚伪的道德为由虚伪地自责。我原谅我为方可寒做的一切竟然治疗了我的自责。我原谅在这治疗中我和江东共同秘而不宣的自欺和苟且。我原谅正在原谅一切的自己心中升上的哪怕是一丝丝的自我牺牲的虚荣和满足。我原谅正在原谅一切的自己的心中名为释然实为软弱的投降。我原谅,我原谅,我什么都原谅了。我的“充满星光与默示的夜”在一个4月的美丽黄昏降临,那是一种被点燃的感觉。我终于理解了你,我的默尔索,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一个星期后,我们第一次模拟考的前夜,下着雨,方可寒死了。
前有“姗姗来迟”,是拟人化手法的运用,意在表现加缪和《局外人》成为被朗读对象,在时间上的缓慢和在意态上的从容,加之《局外人》主人公与方可寒具有某种生命向度上的一致性,读来便更显出二者惺惺相惜之感;后有“名角儿”压轴,系比喻用法,人——加缪和《局外人》——以名角儿作比,恰切、熨帖。
“力量”前置放三重定语,起强调作用,且定语都很短,以此突出加缪叙述语调的感性特征。
对话中适时穿插人物的动作神态描写,既避免了大段语言铺陈的单一和平泛,又能让读者感受到当时情景对人物心理的微妙变化。
《局外人》中前半部分的每一个情节都以一句话代替,以求迅速抓住读者注意力,且前半部分是为后半部分的重点叙述作铺垫,故简省为好,没有废话。这也与整个选段的叙述节奏相适应。
与上同,以简练为主,但此段只叙述了一个情节,比起前面的一句一个情节,稍有加长的趋势,这说明最重要的内容即将来到,果不其然,结局才是大书特书之处。
兴奋?释然?紧张?五味杂陈!
虽是大段的引述,但这是朗读者——天杨认为《局外人》中最精彩、最撼人心魄,与方可寒的当时心境最能产生共鸣与回响的地方,所以,这样的引述非但不是累赘,反而有画龙点睛之效,对方可寒与天杨两人情感的持续发酵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冰雕”,既显示出方可寒手指的精致、美丽,又暗示出她身患重病,手指毫无血色的状态。
反问形式,更加有力地说明天杨很长一段时间都为这一系列的怀疑和追问而苦恼。
一连用18个“我原谅”,构成超长的排比句式,且每次所原谅的内容都是上一原谅的延续和深化,可见天杨经历了一番长久而痛苦的反省思索历程。
反复修辞,情感终于爆发,内心终于释然,一切的纠结与怨恨化为尘埃。
表面上是理解了默尔索,其本意却是在现实中对“朋友”和“兄弟”的谅解,当然,还有病床上的方可寒。
短句相连,看似简短,淡定,波澜不惊,其实是举重若轻,一股淡淡却无尽的忧伤在心底流淌;与上面段落隔开一行,除喻时间在“一个星期后”之外,也与前面悠长的情景描写与心理独白形成鲜明对比,一长一短,一重一轻,孤寂悲凉之意,达到顶点。
【写作延伸】
1.详略、轻重、短长的搭配得当,是选段之所以能扣人心弦、引人深思的所在。如天杨在给方可寒朗读《局外人》时,结局之前的情节相当简短,但也有变化,前半部分一句话讲一个情节,中间默尔索被判死刑一节,则安排了一个小自然段的篇幅,到结局部分,篇幅骤然加大,而且是完全引述,让文章一步步走向高潮。
2.动作、对话、引述、独白等手法的穿插运用,全方位照顾到人物在情节发展过程中的情感及心理走向。尤其是作者对人物心理微妙情绪的巧妙捕捉,一两句,即已跃然纸上。而内心独白则又很好地为此情此景诠释了它的隐喻外表下的深意。
第26页《雨巷深深深几许》阅读训练参考答案
(1)BE(B这里只是写实,真实地道出江南此时的天气特点。E“在这里人们已看不到雨巷中那昔日的辉煌与光彩了”这句话与原文中的“雨巷深深,却藏不住昔日的辉煌与光彩”不相符。)
(2)不是前后矛盾。作者写岑寂,又写阵阵清脆的鸟鸣和橐橐的脚步声,正是以鸟鸣和脚步声来衬托岑寂的,这里以声衬静,更显其寂。
(3)这句话采用了比喻和拟人的修辞手法。作者把雨帘比做游丝,写出了其动态的情景、生动形象,极具情韵;“仿佛在倾诉无尽的情意”,这里是运用拟人手法。运用这些修辞,既可以增强语言的绚丽色彩,鲜明地表达作者的喜怒爱憎情感,也可以激发读者的想象,让读者对描写的事物产生鲜明深刻的印象,感受到作者的强烈情感。
(4)不仅仅是描写雨巷的美景,还表现了作者对现代文明与历史遗迹的思考,表现了作者意在启示人们在发展现代文明的同时,也应注重保护历史遗迹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