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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澄之《屈诂》的注评特色散论

2012-04-18黄建荣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12期
关键词:钱氏章句楚辞

■黄建荣

钱澄之(1612-1693),安徽桐城人,是明末清初著名学者之一。他学术广博,一生著述甚多,所著《屈诂》[1]一书,是古代重要的《楚辞》注本之一。然迄今为止,学术界对《屈诂》除作简要评介和少数论文中的涉及性评述之外,全面考察和评价该书特色的专文甚少。笔者试为之作一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一、《屈诂》的注评原因和注评体例

(一)钱澄之作《屈诂》的原因

《屈诂》,一名《楚辞屈诂》,合刊于钱澄之(以下称钱氏)的《庄屈合诂》一书。他之所以将《庄子》与《楚辞》合诂,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所言:

屈原之赋,固足以继《风》、《雅》之踪,至于以老庄解《易》则晋人附会之失。澄之经学笃实,断不沿其谬种。盖澄之丁明末造,发愤著书,以《离骚》离其幽忧,而以《庄子》寓其解脱,不欲明言,托于翼经焉耳。[2](P1766)

又如钱澄之《自序》所云:

屈子忠于君,以谗见疏,忧君念国,发而为词,反复缠绵,不能自胜。至于沉湘以死,此其性情深至,岂直与凡伯、家父同日语哉!淮南王安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离骚》兼之。其然乎!则以《庄》继《易》,以《屈》继《诗》,从而诂之,于二经之宗旨,庶益足以转相发挥……合诂之,使学者知庄、屈无二道,则益知吾之《易学》、《诗学》无二义也。[1](P3-4)

由上述两段话,可理解钱澄之作《屈诂》的主要原因大致有两方面:一是“以《离骚》离其幽忧”,借表彰屈子之气节来抒发明亡后的个人忧愤之感;二是“以《屈》继《诗》”,从经学的角度来“转相发挥”屈原作品的言外之意。

其实,钱氏撰《屈诂》的原因还有一个方面,即想补旧注之缺失。这一点钱氏没有明言,但实际上如此。因为《屈诂》一书多引朱子《楚辞集注》,钱氏对朱注缺注或“未详”之处,并没有被动照录,而是主动补阙或进一步明示。而且,对所引用的其他旧注的一些观点,钱氏有时也不完全赞同,有的进行补充说明,有的则予以驳斥。

(二)《屈诂》的注评体例

如同古代大多数《楚辞》注本一样,《屈诂》的基本注评体例是随文释义。然而,就具体而言,《屈诂》仍有不同点。以注评篇目和篇目顺序看,钱氏是依照王逸、朱熹所认定的屈原作品(不含《招魂》和《大招》)及编排顺序。在解题中,绝大部分是先录《集注》“小序”,次以“诂曰”总叙该篇文意。而在照录原文后的分章节注评中,无论是释词或串讲,主要也是引朱熹《集注》之说为主。他认为:“《集注》之善,在遵王逸之《章句》,逐句解释,不为通篇贯串,以失于牵强也。”[1](P139)除此之外,有时也引一至二家他说,各家之说则用○号隔开,其引说按需要择取,或长或短;少数不引任何旧注(如《九歌·礼魂》解题)。引说之后,钱氏再以“诂曰”叙作者之意:先释字词,然后加以串讲以阐发文义。

据笔者初步统计,《屈诂》中引用的旧注除朱熹《楚辞集注》外,直接点明引用其他《楚辞》注家或古籍至少15家,达百余次以上,如王逸、洪兴祖、陆时雍、杨慎、沈括、焦篡、祝尧、王应麟、王慎中、汪瑗、张凤翼、李陈玉、黄文焕诸家。引说次数除朱熹外,名列之其次的分别是黄文焕(43次)、李陈玉(29次)、张凤翼(18次)三家,约占85%。这种引说之比例,从一个方面反映出钱氏对前人注本的重视程度。

《屈诂》体例还有一种“总诂”的形式,这一形式只出现于《离骚》篇末,主要是对该篇总体意义的贯通与疏解。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故因朱子《集注》更加详绎,不立意见,但事诂释,则见其情绪之感触:有无端而生者,有相因而起者。意之所至,忽然有词。词同而意固不同,则亦未尝无次序、无条理也。故于《离骚》析诂之后,又为之总诂焉。”[1](P139)

顺便说明的是,钱氏解题的体例较为随意。有的直接择取朱子之说,如《离骚》和《天问》;有的引朱注后再引他说,如《九歌》补引张凤翼和杨慎之说,《九章》补引陆时雍之说,《怀沙》补引李陈玉之说;有的在引旧说后并予以“诂曰”,如《离骚》、《天问》、《九歌》;有的则不予以“诂曰”,如《九章》、《远游》、《卜居》和《渔父》。即使是归属于某类的各篇,也存在“诂”或不“诂”的情况。如《九章》中,《惜诵》、《怀沙》和《抽思》即引旧注又作诂;《涉江》和《悲回风》只引旧说而不诂;《思美人》、《惜往日》和《桔颂》只诂不引;《哀郢》则不引也不诂。这种随意的体例,其优点是可以不受体式的拘束而随意阐发意旨,其欠缺是造成解题体例的不一致。

二、《屈诂》的注评原则和注评方法

首先要说明的是,虽然钱氏注评屈赋用的术语是“诂”,但他并不喜欢那种繁琐的考据,而主要是运用“依文释义,使学者章句分明,以进窥其大旨之所在”[1](P4)的原则。他在《通雅序》一文中曾对自己的好友方以智说:“吾人读书,观大义而已……至于器数之末,诂释之烦,点画之细,世自有窜句博物之徒。”[3](P227)在《重刻昌谷集注序》中又云:“若惟言之是尊,毋敢略出己见,疑者缺之,未详者置之,惟通其章句而已,是训诂之学也,是以无我之流弊为训诂。”[3](P229)这些话,并非是说钱氏注屈赋时抛弃了传统训诂,而是以此表明他对明末以来流行的空疏清淡、臆说附会学术之风的不满。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屈诂》一书,在注音、释词、明句、疏章、解题等方面,还是继承了一些传统训诂的原则和方法;又因为《楚辞》是文学作品,且钱澄之是有意“以《屈》继《诗》”,所以他又常用说经的方法来“转相发挥”屈赋的言外之意,“以探求其前后之贯通”[1](P140)。以下主要从字词注释、解题疏章、补缺释疑等方面作一简要分析。

(一)继承传统的字词训释

《屈诂》对于字词的直接训释,在全书中所占的比例很小。从词类上看,主要包括名词、代词、动词、形容词、语气词及相应的词组。从音节上划分,有单音词、双音词(含联绵词和叠音词)和三音词。从词义上看,包括引申义、对比义、多义、同义、喻义及隐含义等。从方法上说,主要是义训,偶用形训,不用音训,有时也指明通假字。其训释术语包括“也”、“……者,……也”、“某与某同”、“犹”、“谓”、“言”、“状”、“指”、“谓之”、“统言”等,有时也用几个术语的综合式。例如:

(1)《离骚》“忳郁悒余侘傺兮”诂:忳,从屯,积久也。[1](P154)(释动词)

(2)《天问》“有狄不宁”诂:狄与逖同,远也。[1](P245)(释形容词)

(3)《离骚》“莫好修之害兮”诂:莫字为疑词,令咸审之。[1](P177)(释语气词)

(4)《卜居》“将哫訾粟斯”诂:粟斯,畏惧状,假小心也。[1](P327)(释形容词)

(5)《离骚》“纷总总其离合兮”诂:纷总总,各自为队也。[1](P166)(释形容词词组)

(6)《天问》“焉得夫朴牛”诂:朴牛,指浇。……以喻元,凶也。[1](P242)(释名词)

(7)《离骚》“伤灵修之数化”诂:化,谓见化于群邦。[1](P149)(释动词)

(8)《大司命》“乘龙兮辚辚”诂:辚辚,言神已上升,而但闻其车声。[1](P140)(释形容词)

上述的8个例子中,除第(1)例与形训有关之外,其他均为义训;其中第(2)例是点明通假,第(4)、(8)例分别是解释联绵词和叠音词,第 (5)例是解释三音词,第(6)例是指出比喻义,第(7)例是说明隐含义。

(二)阐发意旨的解题和章句疏解

《屈诂》在解题意、通章句等方面,一般都是不重复旧说,而是既注重阐发屈赋的内在意旨,也注意阐发新的见解或对旧注补充说明。如《九歌·河伯》诂:

六国时魏有河伯娶妇之俗,此篇直以女巫为河伯所凭依,犹之为妇,特不设诸水耳,故无迎神降神之词。且河非楚宜祀,明非祀事也。末章神送妇还,虽属荒唐,犹不至诬罔已甚。故从其俗而正其词。[1](P212)

《屈诂》对于章句的疏解,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说:

首先,看重“章句分明”,“探求其前后之贯通”。如,《离骚》末章“已矣哉”至“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六句,钱氏先摘引《集注》注语,继而诂曰:

上文不言怀,而借仆马为言,盖深于言己怀矣。至此复痛自割绝,言国之无人,莫我之知,历思其失,以决故都之不足怀,而终不能已于怀,原固无如原何也。灵氛所云“尔何怀乎故宇”,勉词也;原云“又何怀乎故宇”,愤辞也。莫足与为政,以此自断其系恋也。返不可返,去无所去;远逝何之?惟有一死而已。美政,原所造之宪令,其生平学术,尽在于此。原疏而宪令废矣,所最痛心者此也。前谓“依彭咸之遗则”,早有此愿;此曰“从彭咸之所居”,盖决定此志矣。[1](P184)

此段诠释平和、中肯,确实是章句分明,前后贯通。

其次,注重概括某章节或某连续几个章节的意旨。如疏《桔颂》“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一章:

此申言其壹志也。谓之幼志,盖自幼如此,性生然也。上文谓其叶荣可喜;此谓其可喜者,更以“独立不迁”,与他树之花叶可喜者不同。[1](P301)

又如,疏《离骚》从“謇吾法夫前修兮”至“虽九死其犹未悔”共三章十二句:

以上三章,言见替无他过,即以己之所善为之罪也。[1](P153)

第三,比较注意阐明章句之间的结构关系。对于章句之间的结构关系,钱氏主要是点明其间的转承、起兴或对应。这一特点在钱氏之前的《楚辞》注本中并不多见。例如,《离骚》“夏桀之常违兮”等四句诂:

此一章举桀、纣之败,以起下文三后之兴,与上三章不属。[1](P161)

又如,《天问》“有扈牧竖”等四句诂:

此承上文“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遂接以“有扈牧竖”,语势连及也。[1](P242)

再如,《离骚》“朝饮木兰之坠落兮”等四句诂:

上二句应前“哀众芳之芜秽”,下二句应前“虽萎绝其亦何伤”。[1](P151)

第四,疏解句数的任意性。《屈诂》对于句子的疏解,在数量选择上显得比较任意,其多数为释单句和双句,少数是释三句。但无论何种句数的疏解,钱氏都考虑了在串讲句子大意的基础上阐发言外之意。释单句者,如《哀郢》“顺风波而流从”诂:

言溯流而上也。风生波起,流从波而舟从流,惟流之从,故曰流从。[1](P271)

释双句者,如《远游》“内惟省以端操兮,求正气之所由”诂:

曰端曰正,是大道根本。先有端操,而后有正气。天上神仙,皆是世间忠臣孝子所成。求道者必求正气,则自内省端操始。[1](P314)

此段注语明显阐发了自己寄托的坚持民族气节之感。

(三)补旧注之缺失

综观历代的《楚辞》注本,其绝大部分注者的注释出发点之一,是想弥补旧注之不足。钱澄之也不例外。但由于钱氏针对的旧注主要是朱熹的《楚辞集注》,故其《屈诂》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针对朱子《集注》中的缺注或“未详”之处进行主动补缺或进一步明示。略加考察后可知,钱氏补缺或明示的方法主要有两个:一是直接点明后加以补释,二是不直接点明,但实际上朱注所缺者也予以补释。

其一,如《思美人》“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章,钱氏直接点明该章“《集注》缺”,然后诂曰:

“白日出之悠悠”,犹“春日迟迟”也。荡志,愉乐,皆以“化冯心”而希寿考也。不求返郢,而但思往来江夏之间,亦足以娱忧矣。[1](P291)

其二,如《远游》“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托乘而上浮”四句,朱子未注,钱氏则直接诂曰:

“悲时俗”二句,是赋《远游》之本怀,非真欲延年上升也。“无因”,谓与仙人无夙因也。“托乘”,犹云从驾也。言不得遇真仙而从之以上浮也。[1](P313)

朱子《集注》中,还有不少章节注明“未详”或类似的词语,钱氏均予以简释。如《天问》“鸱龟曳衔”句,《集注》为“鸱龟事,无所见”。钱氏诂曰:

鸱飞龟潜,飞者曳之,潜者衔之,彼此牵住。[1](P227)

再如,《涉江》“露申辛夷,死林薄兮”句,《集注》为“露申,未详”。钱氏诂曰:

露申者,无所障蔽,花早,树高,承露直上,故曰露申。[1](P268)

对于朱熹《集注》之外的旧注,无论是词语的解释,还是章句的串讲,钱氏也有一些不同的见解,有的不完全赞同,有的进行补充说明,有的则予以驳斥。如《天问》“汤谋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寻,何道取之?”一章,钱澄之不同意旧注之说,其诂曰:

易,治也。少康众仅一旅,何以治之而能厚集其众乎?二斟匿相,为浇所灭,诸侯皆以为覆舟之戒;而少康逃虞,虞竟妻以二姚,卒取过浇,是用何道乎?○诸家强以为殷汤灭夏事,穿凿无理,不足遵也。[1](P238)

对“汤谋易旅”四句,历来说解不一,钱氏的解释以及对“诸家”之说进行的驳斥,自成一家,已为当代一些楚辞学者所接受。[4](P245-246)

又如,《离骚》“恐美人之迟暮”句中的“美人”,明末学者李陈玉认为是“旧以况君”,但联系下文,“则美人以自况明矣”,钱氏在引用之后诂曰:

美人,自况为是。臣之于君,犹女之于夫。故《坤》曰:地道也,臣道也,妻道也。”[1](P145)

钱氏之前的旧注,对该句之“美人”解释为“喻君(怀王)”的主要有王逸、洪兴祖、朱熹等人(但洪兴祖对《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句的“美人”则解释为“自喻”),而解释为“自况”的除了李陈玉之外,还有比他稍早的明代学者黄文焕(黄氏《楚辞听直》注语为:美人,原自谓也)。在此,钱氏明显是认为黄、李之说都比较简单,故此进一步作补充说明。

三、《屈诂》的注评取舍和注评风格

钱澄之所处的时代,决定了其《屈诂》的注评取舍与注评风格。明中叶以后,由于王阳明所倡导的“心学”影响,学术空气产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促使了求变创新风气的形成;另一方面也造成了空疏臆说、虚实务名等治学陋习的产生。明末清初时期,民族矛盾尖锐,学者们大都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变迁而不愿出仕清王朝,在学术思想上也开始注重经世致用的实学。表现在《楚辞》注释和研究中,就是常常将国家的沦亡和个人的身世感慨融于其中,同时又力图摆脱明末以来的空疏臆说之流弊的影响,王夫之的《楚辞通释》、李陈玉的《楚辞笺注》和钱澄之的《屈诂》,皆为其中的代表。钱澄之崇尚朱熹,实际上是受元、明以来统治者奉程朱理学为儒学正统影响且楚辞研究者以朱熹《楚辞集注》为尊的缘故。因此,钱氏既认为“朱子之《集注》更加详绎”[1](P139)而多取朱子之说,又因为受经世致用学术之风影响且“经学笃实,断不沿其谬种”[2](P1766),故此他的《屈诂》多平正通达之语而少牵强臆说之弊。

不过,钱氏由于时代的局限,在某些方面也受一些流弊的影响,其典型之处是在一些字词注音上保留了传统的“叶音”。据笔者对《屈诂·离骚》一篇运用“叶音”的情况统计,朱熹共用叶音50例,钱氏直接采用或变通采用的有9例。

那么,钱氏为何没有全部舍弃叶音呢?笔者以为,叶音说源远流长,影响后世数百年。汉以后的文人,在读《诗经》、《楚辞》之类的诗歌时,遇到不合韵者就临时改读以求押韵。自北周沈重首创“叶韵(音)”说后,后人则更是随意转读。“唐宋时,‘叶韵’之说泛滥,竟有为求‘叶韵’而改动古书文字者,使得先秦两汉之书几不可读。”[5](P1)这种风气,宋以来因朱熹的大力实践而尤盛。虽然“宋人吴棫、明人杨慎都曾对‘叶韵’说表示怀疑,但始终不敢断然否字。”[5](P1)直到明中叶后,陈第提出“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著名论点,[5](P10)并撰写出《毛诗古音考》和《屈宋古音义》两部著作,从而大破“叶韵”说,开始动摇了“叶韵”说的统治地位。尽管陈第早于钱澄之生活的时代不过数十年,尽管当时出现了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大思想家兼学者,但他们的影响仍无法与在清初不久又取得“正统”地位的程朱理学相抗衡,朱子的学说及著作仍在文人心目中享有很高的地位。如在《楚辞》注释和研究方面,比钱澄之略早的陆时雍所作的《楚辞疏》,除了把朱子《楚辞集注》列为其“旧诂”的主要参照之一以外,其注本中《楚辞杂论》所列的九家评论中,也是以引朱注为最多。比钱澄之略晚的毛奇龄所作的《天问补注》的注文,其三大参照本之一,也有朱子的《楚辞集注》。顺便说明的是,毛奇龄对《集注》多有责备,认为“朱子缜慎拘减”,以至“一篇之中三疑阙焉”,“似乎《山海》、“岳渎”诸书未尝一见”[6](P289)。毛氏的观点虽与明中叶后学术界的一种怀疑或批评朱注的风气有关,但也恰恰从反面证明了朱熹《楚辞集注》的权威性。而与钱澄之同时代的王夫之所作的《楚辞通释》,不唯朱子《楚辞集注》是瞻,这是因为王夫之的思想本来就与朱子思想相对立。由此不难看出,钱澄之对朱注的取舍既非偶然,那么,在当时古音韵学还未成熟的情况下,并非是古音学家的钱氏,尽管可能受陈第、顾炎武等人在古音说方面的影响,但他对叶音的认识水平远未达到后人的高度,这就使得他的注本仍部分择取朱注的叶音。

钱澄之作《屈诂》的时代,正是从明末空疏清淡的学风到清代朴学学风形成的过渡期,其注评风格也必然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总体上看,《屈诂》既不像汉代王逸那样逐字逐句作注以及宋代朱熹那样在注释中阐发义理,也不同于明末盛行的那种较为空疏臆说以及后来乾嘉学派那种烦琐考据。它继承的是王逸以来的评注式训释体例及求实的训释方法,但不是逐句作注;它是像朱熹那样分章节进行,但却摒弃了朱注中某章是“赋也”“赋而比也”之类的注语,并反对朱注以义理渗入注释的方式。正如钱澄之自己所曰:“正不必如《集注》一一求其义理,以明对也。”[1](P225)钱澄之是一个“经学笃实”的学者,故反对空疏,“深恶夫牵强穿凿”[1](P140),其具体注释中臆说极少,而显得平正通达,这也是《屈诂》受到后世研究《楚辞》者重视的主要原因之一。又由于钱澄之是一位诗人,其注评语言还带有诗的韵味,所以,《屈诂》“既有抒情诗之美,而又与空疏者殊科”[1](P3)。钱澄之的地位和影响,也正如今人吴孟复在《庄屈合诂序》所说的:“清代的汉学风气,其实是他与其友人方以智所共开拓。”[1](P3)

[1]钱澄之.庄屈合诂[M].殷呈祥,校点.合肥:黄山书社,1998.

[2]《四库全书》研究所.钦定四库全书总目 [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钱澄之.田间文集[M].合肥:黄山书社,1998.

[4]马茂元.楚辞注释[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

[5]陈第.毛诗古音考·屈宋古音义(前言)[M].康瑞琮,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8.

[6]《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续修四库全书(集部·楚辞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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