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老虎》和《羔羊》看人类的虎羊二重性①

2012-04-18魏巢凤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造物主布莱克耶稣

魏巢凤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000)

《老虎》和《羔羊》是诗人布莱克的一对姊妹诗篇,前者被视为《经验之歌》代表,后者则是《天真之歌》的代表。这两部诗集密不可分,用诗人自己的话讲,它们代表了“人类灵魂的两种对立状态”(“the two contrary states of the human soul”)。

许多学者认为,《天真之歌》与《经验之歌》昭示了诗人自身世界观的飞跃和揭示人类由天真态走向经验态的历程。这种观点自然有其渊源和合理所在。只是,若仔细品味《羔羊》和《老虎》,不难发现,其意味无穷,寓意更厚:老虎与羔羊虽对立却共生,扎根于作为上帝所造物人类的本性之中。天真的羔羊和经验的老虎,或者,更确切地说,羔羊的良善与老虎的凶恶是人的灵魂深处内在的两种心理状态,是造物主(既是造虎者又是造羊者)赋予人类的矛盾而可怕的对称。若以光明与黑暗分别代表羔羊与老虎,那么上帝其实从未将光暗分离。

一、羊之良善

传统观点认为,《羔羊》中羊的形象是耶稣的象征(“For He calls Himself a Lamb”),当然这也有宗教教义为证,圣经中耶稣就被称为“上帝的羔羊”(“the Lamb of God”),以此凸显耶稣基督的高贵、温顺与和平。此外,耶稣的形象还常常和孩子联系起来,这一点无论从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教义还是西方众多著名画作如《西斯廷圣母》和《幼儿基督与约翰及二天使》中便可见一斑,当然,诗人对此更是直言不讳:“I a child,&thou a lamb,/We are called by His name”。但在这里似乎出现了悖论。

《羔羊》以孩子的口吻“Little Lamb,who made thee?”提出疑问,稚气简单却深奥,是人类关于自身和万物起源恒久不变的探索。我们姑且将这里的“who”称为造羊者,那么造羊者无疑是仁慈悲悯的,因为他“Give thee life&bid thee feed”、“Give thee clothing of delight”、“make all the vales rejoice”。只三言两句,便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一幅造羊者高居天堂,世间万物呈祥的景象,这里充满了宽恕、怜悯、慈爱与和平。而在第二诗节中,诗人仿似若有还无地给出造羊者的真正身份:

Little Lamb I’ll tell thee,

Little Lamb I’ll tell thee.

He is called by thy name,

For He calls Himself a Lamb.[1](P6)

造羊者却称自己为羊羔,难道造羊者其本身也是羔羊?应注意的是,在第一诗行“Little Lamb,who made thee?”中,“Lamb”一词首字母为大写,值得玩味,因为它可能本身就隐射了耶稣基督。而第二节中造羊者也称自己为上帝的羔羊(“For He calls Himself a Lamb”)。毫无疑问,诗人意图将羔羊耶稣与造羊者耶稣同一化。

当然,无论羔羊与造羊者关系如何,羔羊耶稣或孩童耶稣所代表的都是至真至善至纯,是天真与良善的代表。基督教中,耶稣是仁慈上帝的化身,为救赎众生而受难,博爱而宽恕;在本诗中,羔羊耶稣温顺娇柔,天真无邪,造羊者耶稣不吝恩赐,缔造温馨和谐的人间天堂。除了《羔羊》,在布莱克的另一首诗《夜》中,羊的这种良善的象征意义更表露无遗:它为鲜花与蓓蕾浇注快乐与幸福,为鸟儿加衣掖被,为虎狼的嚎叫忧心忡忡,连狮子也被感化得流下“金色的泪水”(“tears of gold”)[1](P18)。

如此善良无害的羔羊真的只是象征人类在堕落之前的天真状态吗?未必。“对于布莱克,羔羊象征的不仅是牺牲与天真的本性,也体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神性品质”(“the lamb symbolized for Blake not only all that is sacrificial or innocent in nature,it also embodied the quality of divinity which man can attain as well as emulate.”)[2](P565)。由此可见,羔羊并不只是外显的天真状态,更是内隐于人类本性中的圣洁属性。

二、虎之凶恶

《老虎》较之《羔羊》更为受到布莱克批评家们的关注,因为老虎的意象比羔羊更具争议性。关于老虎的象征意义,学界观点有二:一种认为老虎是邪恶的象征,代表经验的状态;另一种则是将其与法国大革命相联系,认为老虎暗含革命的爆发力量,这当然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诗人所处的时代正是三大革命的时期,布莱克本人也是同情和支持法国革命的。但如果将《老虎》与《羔羊》看作是对立的两种状态,前一种看法似乎更具说服力。

老虎的意象显然是邪恶的。西方的诗艺传统素来将老虎看作是嗜血残忍的象征 。虽然像莎士比亚和米尔顿这样的大家曾用它来暗示不可驯服的力量,但也是为了体现其其野蛮与恶毒。莎士比亚就常常将老虎作为人类堕落的象征,而在《失乐园》中,撒旦在由天使长变成蛇的过程中,其中一种形态便是老虎[2](P568)。再者,从布莱克为《老虎》所作插图,也不难看出老虎凶狠狂放的态势。眼睛炯炯有神,放出慑人火焰,口鼻处线条坚毅,四肢苍劲有力,其所经之处,显然寸草不生,树木萧索,大地一片枯败的景象,这正是老虎破坏力的影射。

当然,对老虎的凶恶本性的描述最妙不过诗文本身。第一节中将森林里死寂的暗夜与老虎眼中的熊熊烈火对比,这种未知的神秘的危险令人不寒而栗。造虎者的造虎过程被诗人比喻成铸铁的过程:“twist”“hammer”“chain”“furnace”延伸了第一节中“火”的意义,并且暗示老虎是浴火与暴力而生。将造虎喻作铸铁还有双关意义:“锤”“炼”“熔”“扭”既是铸造的过程,但若是单单就这一系列的动作而言,也是破坏的过程,那么是否可以认为破坏是寓于创造的?因而,创造于破坏中的老虎,是否也具有破坏力?第五节中,群星的“矛”与“泪”是为惋惜与惊惧诞生于黑夜之中对人类产生威胁力量的魔鬼般的存在。

老虎的邪恶与凶残自是不言而喻,但《老虎》一诗所探知的却不限于老虎,更是对造虎者真实身份的求索。它用一系列带有咒语性的修辞性问句提出对造虎者的质疑。第一诗节中“immortal”一词暗含造虎者可能所具有的神性;而“In what distant deeps or skies/Burnt the fire of thine eyes?”[1](P40)提出对于火的来源的质疑,“上穷碧落下黄泉”,造虎者于何方取来灵火?“深渊”与“天空”(“deeps and skies”)在《创世纪》中有其原型:“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灵运行在水面上。”显然,这兼具力量与毁灭性的火可能来自深渊地狱也可能取自神圣天堂。如果说这是诗人在暗示老虎的神魔二重性,那么这更是其向读者示意造虎者的神魔二重性。一方面老虎的邪恶似乎预示了造虎者的撒旦属性,另一方面诗人又一再暗示其可能具有的上帝属性,这似乎令读者有些莫衷一是。不过,这疑虑很快便被消解 :“Did he who made the Lamb made thee?” 原来 ,造虎者亦即造羊者。这里的“Lamb”仍然是首字母大写,寓意耶稣基督。上文中我们提到造羊者耶稣与羔羊耶稣具有同一性,而根据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教义,圣子完全是上帝,那么造羊者也可以认为是神圣上帝,由此,造虎者确是上帝无疑。那么上帝赋予羔羊圣洁与纯真,却为何同时染指邪恶罪孽造出老虎?

三、可怕的对称

因为这是神圣造物主的“对称”法则。对称,或者一种较接近的说法,二元对立,可谓是布莱克诗作和思想的显著特点。《天真之歌》与《经验之歌》的对立,《羔羊》与《老虎》的对立,《伦敦》中“新婚”与“柩车”的对立,甚至他在《天堂与地狱结婚》中大胆的提出的“没有对立就没有进步”,这些都可以看出,布莱克对于处于对立或对称的双方不是简单地肯定一方而否定另一方,而是应该共生共存。

对称,理应具有平衡和谐之美,为何诗人会发出“fearful symmetry”的叹息?光于暗而生,无恶便无善,有羔羊羸弱良善,则必有老虎孔武凶恶。仁慈上帝,你既然赐我生命,解我饥渴,佑我安康,为世间带来光明与温暖,又怎能释放那炼狱般的邪火,和那骇人的筋络与手脚?那一句“Did he who made the Lamb make thee?”不啻为另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奈控诉。这样看来,这种所谓“对称”果然可怕,为着被造者对造物主的法则的不可知。

但造物主的法则却不容置疑。《羔羊》一诗中描绘了一个平静和谐的纯真世界,“一个受某种守护神或仁慈的天神保护的封闭世界”[3](P10),而《老虎》刻画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凶神恶煞,代表邪恶与恐怖。二者势不两立,却势必共存,因为造物主上帝同时创造了这二者,而诗人布莱克作为创作者也几乎同时创作这两首风格主题迥异的诗篇。或许,这正体现诗人的观点:与纯真善良一样,邪恶是存在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是一种自然状态。布莱克自己也说过,“他是站在魔鬼一边”的。关于邪恶的自然状态,他的另一首收于《经验之歌》的短诗《神圣的意象》(“A Divine Image”)中也有所体现:

Cruelty has a human heart,

And jealousy a human face;

Terror the human form divine,

And Secresy the human dress.

The human dress is forged iron,

The human form a fiery forge,

The human face a furnace forge,

The human heart tis hungry gorge.[1](P53)

诗人将人类的一些邪恶的品质如残忍、嫉妒、恐怖、秘密拟人为心脏、脸面、身形、衣服,而后又将它们比作钢铁、锻造厂、熔炉、峡谷。这些意象不能不说和《老虎》中的意象有所重合,也间接暗示虎性存在于人类本身。

因此,即便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要扬善惩恶,羊性是善的,虎性是恶的,可布莱克似乎要揭露一个无奈事实:虎和羊都是神圣上帝的创造物;诚然我们可以在羊和虎中作出选择,但要如何在创造羊的上帝和创造虎的上帝之间作出抉择?或者,我们真的要作出选择么?[4](P542)这种两难的境地,令同作为上帝被造物的人类不禁质疑神圣创造的太初原由,从而更为惊惧于“对称”的恐怖。那么,《老虎》与《羔羊》看似善恶分明,实则根本没有划清天真与经验的界限,因为创造者自身也具有正邪二重性(作为造羊者耶稣和造虎者撒旦),游离于良善与凶恶之间,令叙述者在一系列的二元对立或对称关系中苦苦追寻创造的意义。

批评家门考维茨就曾经指出,“《老虎》这首诗,常被认为是对既是能创造虎又能创造羊的某神的伟大所表达的天真的冥想。”[5](P135)如果这个既能创造虎又能创造羊的存在是我们所不能做出分辨抉择的神圣上帝,那么只能承认虎性与羊性同时存在于造物主的对称法则,于神圣创造力中天真与经验对峙,美好与丑陋共生,彼此孤立却又依附而存,或许才是对称可怕而丰富的美学效果。

四、虎羊之同一

上文中我们提过,造羊者耶稣与羔羊耶稣具有同一性,即造羊者具有羊性;而造虎者表现出的一定的撒旦魔性似乎也与老虎的邪恶凶残不谋而合,那么造虎者也具有虎性;造羊者与造虎者同一于神圣造物主上帝,上帝兼具羊性与虎性。然而上帝也是人类的造物主,如果将以上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关系应用于上帝与人类,那么上帝是具有“人性”的,这是否意味着人性与虎羊的二重性存在某种等同或相关?

Henry Fuseli曾就虎性与羊性作出如下评断:“如果人与人可以简单地以老虎与羔羊作区分,那人相学也就成了无用之科学。不过既然虎与羊同时存在于人类的构造,那么他(布莱克)理应受到我们的感谢,因为他在我们可能会伤害一方或受制于另一方前就已经告知了这两者的同时存在。”[2](P565)由此可见,在Henry Fuseli看来《老虎》和《羔羊》是布莱克展现的是同时存在于人类构造的一对矛盾的属性。

羔羊寓意耶稣和人类的天真态,这种象征传统在基督教教义中着实普遍。在“Blake’s Other Tigers,and’The Tyger’.”一文中Rodney也指出过羔羊是人类可以企及的圣洁性,而在布莱克所有的诗当中,几乎有一百四十多处采用了羔羊的意象,无一不是表征所有人性中存在的神圣的品质。

而对于老虎,S.Foster Damon的看法则直截了当:“He is the fallen Luvah.When love has turned to Hate;He is Orc.”[2]我们知道,在布莱克的神话系统中,Luvah幻化于初始人Albion,代表爱,却因恨而生Orc,即堕落的Luvah。

在《耶路撒冷》与《四天神》中,布莱克多次探究了人性与堕落的动物性的紧密关系。Urizen在去向堕落的人间时,曾与野兽形态的人有过一面之缘:“Then he beheld the forms of tygers&of Lions dishumanized men”,这些人此时已被某种“邪恶的热情”所主导,完全是嗜血野兽的形态。显然,虎性存在于人性有据可查,布莱克眼中的虎是人所表现出的残忍与邪恶的本性[2](P571)。

羊性乃人性,虎性亦人性。在短诗《夜》中,虎狼为捕食绵羊放声嚎叫,意味深长:老虎食羊为生,而给予老虎生命食粮的羊似乎正是其格格不入的对立存在。有意思的是,圣经中也有过虎羊同一的意象:“豺狼必于绵羊羔同居,豹子与山羊羔同卧。”(旧约·比赛亚书 11:6)此外,初始人Albion在分化为四天神之前集所有性情品质于一身,而在堕落之后才看到了本性的各个部分:

...Man looks in tree&herb&fish&bird&beast

Collecting up the scattered portions of his immortal body

Into the Elemental forms of every thing that grows.(E.P.307)[2](P571)

可见,虎羊之性原就在于人性,人类亦羊亦虎。虎羊是造物主基于对称的创造,并将其内化于人类,其良善或凶恶与否在于人之一念。无怪乎Hazard Adams会在Blake and Yeats,the Contrary Vision一书中指出“人类的想象力创造了老虎”。或许,人类才是自己的创造者,他既可以天真无邪如羔羊般良善,也能残酷暴虐如老虎般凶恶。至此,造物主上帝的虎羊二重性与其上帝的“人性”完成同一,“于是上帝便和我们一样,我们也会成为上帝。”

虎羊二性同于人性是造物主对称法则的极致美学。也许造虎者在造出老虎之后的微笑正是源于此因:邪恶和毁灭性的老虎与善良温顺的羔羊,使这个世界因这“可怕的对称”而拥有了永久的原动力。上帝造物以将光暗分离为始,原来用心良苦,光暗相对而生,彼此映衬,却不曾真正分离。太初有道,神造虎羊二性,赋之于人类,此为众甫之本状。

[1]Blake,William.Song of Innocence and of Experience[M].Oxford&New York:1970.

[2]布莱克.布莱克诗集[M].张炽恒,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45.

[3]Karrissy,Edward.William Blake[M].Oxford and New York:Basil Blackwell,1985,(10).

[4]Gleckner,Robert F.“’The Lamb’and’The Tyger’— —How Far with Blake?”[J].The English Journal,1962:536-543.

[5]Mankowitz,Wolf.“The Songs of Experience” WIlliam Blake Songs of Innocence and of Experience A Casebook[C].Ed.Margret Bottrall 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1979:136-159.

猜你喜欢

造物主布莱克耶稣
最美的秋夜
清夜
大号蚊子
大号蚊子
假蜂蜜
一次弯腰等于十八次弯腰
新生
天真的预言
我对每个人说再见
一粒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