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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郎与两姐妹故事中的女性形象与女性意识①

2012-04-18黄琪雅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两姐妹争斗大姐

黄琪雅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通过AT分类法把神奇故事433型的《蛇王子》分为433A、433B和433C三个亚型,这三个亚型的故事主要来自印欧故事。丁乃通在编撰《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时,发现蛇郎故事在中国民间流传也是相当广泛,于是他根据搜罗整理的中国蛇郎故事异文,另立了一个433D型,即蛇郎和两姐妹。这一类型的故事,中国学者早在二、三十年代就已经开始注意并搜集,记录成文的异文故事达数百篇,遍布中国21个省的25个民族之中[1]。该类型的代表作品有《菜瓜蛇的故事》、《蛇郎》、傈僳族的《大姐和三姐》等。

这类故事晋陶潜《搜神后记》已有记载,在流传变异中,中国蛇郎故事的结构梗概还是比较稳定的:(1)一老汉获蛇帮助,答应嫁女,大姐二姐等拒绝,只有小妹答应。(2)小妹与蛇成亲,蛇变形为英俊富有青年,生活美满,大姐妒杀小妹(把她推下河或井),并冒充其与蛇郎生活。(3)小妹灵魂不灭,变成小鸟、竹子(或枣树)、竹床(或木凳)等与大姐斗争,向蛇郎揭露真相。(4)最后大姐败露,小妹复活,夫妻团聚,大姐被撵走或死亡。[1]故事虽然围绕男主角蛇郎展开,但是主要内容是在描述两姐妹的争斗。

一、蛇郎与两姐妹故事中“善恶”两姐妹的特点与差异

在蛇郎与两姐妹故事的诸多异文中,大姐和最小妹妹的形象基本是被类型化的。拒婚的大姐嫌贫爱富、自私自利、富有心计,在杀妹夺夫后不得善终,被塑造成典型的“恶女”形象;为父或母的安危接受婚姻安排的小妹,孝顺、贤良,在被谋害后以灵魂显形与鸠占鹊巢的大姐斗争而终获夫妻团圆的圆满结局,符合人们心目中传统意义上的“善女”形象。故事中姐妹俩的外貌往往相似,但在故事中对同一事件截然相反的思想行为导致了迥然不同的结局。

在《菜瓜蛇的故事》中,大姐、二姐都嫌蛇丑陋贫贱不肯嫁,三姐为了解救父亲危难而不惜嫁蛇,在云南傈僳族的《大姐和三姐》的故事情节中,这一段除了把“父亲”换成“母亲”外(“母亲”在这类型故事中出现较少,“父亲”居多,所以以下以“父亲”概括),内容也基本相同,都是姐姐拒婚,最小的妹妹为救父嫁蛇,并且背景几乎都是父亲处于危难中。这样的情节设置,无疑在故事一开始就使人们对不听从父亲既定婚姻的姐姐产生了“不孝”的印象,反之,对接受父亲安排的妹妹就有“孝女”的印象,从而引导了人们对姐妹俩的善恶判断。到了第二个情节单元,妹妹与蛇郎成亲后,原以为贫贱丑陋的蛇郎突然变成英俊多金的男子,妹妹与其幸福生活,这引起拒婚的姐姐的嫉妒,于是谋害了妹妹,同时冒充妹妹与蛇郎生活。在这个事件中,妹妹是无辜的被害者,姐姐则是丧心病狂的加害者,人们至此认定了姐妹俩孰善孰恶。接下来,死掉的妹妹以灵魂变形的方式与姐姐争斗,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里的《蛇郎》故事中是这么描写姐妹间的争斗:“……大姑娘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梳头,那小鸟就唱起来:‘麻丫头,不害羞,对着镜子照狗头;麻丫头,不知臊,跟着妹夫睡了觉。’大姑娘气得把小鸟一把甩在地上,摔死了……不久,埋小鸟的地方长出了一颗树,树上开满了花,结满了果。大姑娘走到树下,树上的果子就叭叭地往下掉,个个打在她头上。大姑娘气得把树给砍倒了,劈巴劈巴当柴禾烧。大姑娘正蹲在灶前往灶坑里塞小树枝子,忽然从灶口里喷出一团火来,把大姑娘烧得有皮无毛……”[2]在争斗中,不难看出妹妹拥有万能的力量,她以种种变形向姐姐出招,姐姐作为气急败坏的普通人,只能处在被动的位置抵抗来掩盖真相。最后,妹妹胜利了,她得到复活并与蛇郎团圆,而姐姐则是事败后死亡或逃走。

整个故事惩恶扬善的价值取向非常明显,以姐妹俩对同一事件两个极端的表现塑造了“善女”与“恶女”的典型形象。“妹妹”就是社会对“善女”评判标准的具体化,与之相反的“姐姐”,则是“恶女”评判标准的具体化。因着民间故事所承载的教育作用,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多是脸谱化的,善人和恶人分别是无一不善和无一不恶。当人们沉浸在故事带来的因果报应、惩恶扬善的心理满足感时,常常会忽略掉拿着衡量善恶的道德标尺的那只无形的手,即男性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大背景下的意识形态。如果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善恶”两姐妹的女性意识,我们会从中国蛇郎故事里姐妹之间单纯的二元对立中看出更加丰富的内涵。

二、争斗中的女性意识

故事中两姐妹的争斗其实一开始就暗流涌动,第三个情节单元中妹妹灵魂与姐姐的争斗只是矛盾外化的表现高潮。这种争斗,可以解读为两种思想的碰撞,这两种思想体现在对同一事件的表现是截然相反的。把两姐妹放入女性意识的三个标志的框架内,可看到两者的表现。

(一)争恋爱的主权

在蛇郎与两姐妹故事在开头,因为“是否答应父亲嫁给蛇郎”这个事件,人们对拒婚的姐姐和答应的妹妹的道德判断就出现了倾斜,然而姐姐的拒婚也恰恰是其女性意识的第一次流露。对于之前没有和两姐妹有任何接触的蛇郎,以贫贱和丑陋的形象亮相,原本这桩婚姻就是父亲与蛇郎私自定下的,加上没有任何能引起喜爱之情的外表,姐姐的拒婚在感情上并不难理解。故事中把父亲设定为处于允诺蛇郎的危难境地,无疑释放出让姐妹牺牲自我而解救父亲的讯息,顺其为之,便是孝女、善女。而作为父亲,他在被迫答应蛇郎婚姻的时候,看着又穷又丑的蛇郎却没有考虑到女儿的幸福。

姐姐为了自己的一生幸福而拒婚,大大违背了“父母之命”的中国传统婚嫁制度以及“百善孝为先”的社会传统道德观念,如此反传统,不能不说是惊世骇俗的一举。在接下来蛇郎变形后,英俊的外表和优越的物质条件引起姐姐的注意,并让她不择手段达到了和蛇郎生活的目的,除去道德眼光的审判,相较毫无怨言、听从父亲嫁蛇的妹妹,姐姐由拒婚再到用计夺妹夫,鲜明地彰显了其争取恋爱的主权的高调姿态,透露出了打破传统禁锢的勇气以及追求自由婚嫁的女性意识。在这一点上,虽然妹妹之后以灵魂变形的方式向姐姐挑战,争夺蛇郎,但那已是为人妇后的事了,因此妹妹并未争取恋爱的主权。

(二)争人格的独立权

姐姐在谋害死妹妹后取而代之与蛇郎同居,并成功冒充了妹妹。而妹妹的灵魂通过不断地变形为蛇郎身边的事物一方面惩罚、报复姐姐,一方面想方设法向蛇郎表露身份重获认可。由此可见,妹妹在蛇郎的心中并不是独特的个体存在,否则怎能让仅相貌相似的姐姐钻了空子隐瞒这么久,同时也不得不对这桩婚姻中蛇郎与妹妹是否有爱情打个问号。当然,也可能是姐姐心计深沉、狡猾多端才得以瞒天过海,但在对于夫妻感情几乎没有半点笔墨的故事全文中,可嗅出中国封建婚嫁制度的端倪——以男性为本位的婚姻只从男人的需要和家族、家庭的需要出发,而女性被当成了“工具”、“奴婢”、“财物”,完全丧失了人的地位和尊严。[3]妹妹在家庭中扮演的贤妻良母的角色,姐姐也可胜任,抛开个人人格所具有的特点,在身为丈夫的蛇郎眼中,也许很难发现两者的不同。反观姐姐,早在故事的起始,她对自由婚嫁的争取也正宣告了自己是有血有肉有自我意愿的独立个体。由此看,姐姐与妹妹一样具有女性在家庭中应有的技能,但别于妹妹的是,她的人格更独立。

(三)争社会参与权

在故事中并未描写两姐妹有社会工作,鉴于妹妹灵魂与姐姐争斗的场景基本上都在家里或附近,可推断在故事的塑造中,两姐妹并未有社会工作,都是在家务农帮工的,依循“男主外,女主内”的中国封建传统。然而姐姐不择手段成功欺瞒蛇郎,表现出了传统居家女性不该有的智、情、意,而争取社会参与权的前提正是需要女性自己创造条件积极争取,提高自身素质,自觉改变历史形象,使智、情、意都达到与男子同样的水平,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男子,[3]拂逆父亲,欺瞒妹夫,在故事中男性角色面前始终不居劣势的姐姐无疑带有争社会参与权的潜力。而妹妹的智,更多的是体现在借助万能的力量来惩罚姐姐,充当的是上层意识形态的代言人,并无女性争社会参与权的意识。

三、争斗不同结局的文化内涵

循规蹈矩的妹妹与屡屡做出相反举动的姐姐鲜明对比,这两个极端的对比实质上是社会标榜的优秀女德与反传统的女性意识之间的争斗。争斗以妹妹的复活、姐姐的死亡(或逃离)而结束,即反传统的女性意识惨淡收场。不同结局的背后,隐藏的是传统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期望和道德约束。

自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逐渐形成男权社会以来,女性的地位随着男性地位的拔高而低落。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历程中,男子垄断政治、经济和文化大权,使女性丧失社会的参与权,并被家庭牢牢拴住。在男性为统治的社会,借助文化道德来培养女性卑弱顺从的性格有利于维护男权社会的安定。《孟子·滕文公下》曰:“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孔子对女子提出的“三从之道”(幼从父兄,既嫁从夫,夫死从子)[4]等等,不断向社会向女性强调了女性的附属性、依从性。另一方面,中国的孝文化源远流长,孔子的《孝经》中有句话是:“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还有清人王永彬在《围炉夜话》更是点出“百善孝为先”。国人的孝顺除了对父母的赡养外,还包括对父母的顺从。而在家庭生活的儿女链中居于最末端的女子,在各种社会道德的约束下,婚嫁更是不得不依从父母的安排,甚至在婚后,也得尽心侍奉公婆、为夫家生儿育女。

故事中,敢于拒绝父亲订婚和欺瞒蛇郎的姐姐作为男权中心社会秩序的挑战者和颠覆者,用自己的行动和话语肆意破坏社会男女关系中的既定秩序,她凭才智或话语的力量来控制男性,或改变自己的家庭地位,或借此获取更多的现实利益[5],无疑是被男权社会所不容的。姐姐这种不再甘愿为男性做牺牲的自我意识被以不救父亲于危难、淹死妹妹并夺其夫的情节来呈现,一抹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被糅杂进“嫉妒”、“残忍”、“自私”、“阴险”等负面的道德品质里,让人们下意识把其归类为“恶女”形象所具有的特征之一。与之相反的“善女”形象在被人们称颂的同时,潜意识中也认可了女性就应该温良顺从、为家牺牲的道德理念。

至此,纵观蛇郎与两姐妹故事的建构,我们不难发现故事暗里遵循了“设禁→违禁→惩罚”的叙事模式:以“父母之命”、“百善孝为先”、“手足之爱”为禁,当姐姐拒婚打破这个禁忌时,使妹妹的灵魂对她进行惩罚,最后妹妹死而复生,为谋求自身利益不择手段的姐姐不得善终。两姐妹争斗的不同结局,无形中又一次传教了男性对女性道德的要求,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人们对于追求自我需要的女性的道德判断。

当然,民间故事口耳相传,其中蕴藏的道理和启迪反映着一个历史时期社会主流的道德取向。在当今倡导男女平等的新时代,在承认“恶女”姐姐形象所具有的女性意识同时,也应注意肯定“善女”妹妹形象所蕴含的温良和善的中国女性传统美德。对于类似蛇郎与两姐妹这样的民间故事中脸谱化的人物形象,我们可以尝试从多角度去解读,这对研究女性地位的历史变迁、社会文化阶段性的特征不失为一个另辟蹊径的方式。

[1]刘守华.两姐妹与蛇丈夫——“蛇郎”故事的中华文化特色[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

[2]孙丕任,等.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4.

[3]王春荣.女性生存与女性文化诗学[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2002.

[4]王肃汉.孔子家语[M].台北:台北商务印书馆,1975.

[5]梁巧娜.性别意识与女性形象[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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