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瓠神话的历史价值思考
2012-04-14陈洁
陈 洁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 吉首 416000)
神话是原始先民早期社会意识形态的表现形式之一。一个民族的神话,尤其是关于本民族起源、祖先一类的神话,在其产生、流传过程中,必然会刻录这个民族的历史印迹,展示这个民族的历史发展,反映这个民族的生活轨迹,再现其民族对于世界、社会、人生等方面的观念,从而显现出重要的民族文化价值。本文所集中探讨的盘瓠神话,即属于这种表现民族起源,怀念祖先功德一类的神话。
一
有关盘瓠神话,仅湘西五溪流域而言,异文甚多。比如说湘西自治州的盘瓠神话、怀化市的盘瓠神话、张家界市的盘瓠神话等,各不相同。而且,仅湘西州内传播的盘瓠神话,具体到各县市(泸溪县、吉首市、花垣县、凤凰县等),它们的讲述内容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因此,要研究盘瓠神话的价值,或者说研究湘西五溪流域传播的盘瓠神话的价值,的确是一件比较复杂的工作。
任何研究,衡量其价值的大小,首推其所占有的材料,如果占有的材料具有权威性、新颖性、丰富性,其研究价值则必相应地大一些。就盘瓠神话而言,各地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虽各有特色,然更多的还是有着一定的相似性。沿着这种神话的相似性向前推溯,我们发现,它们都不同程度源自于我国著名的“前四史”之一的《后汉书》。为此,本文就以《后汉书》为代表的古代汉文献记载的盘瓠神话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其进行一番思考。
据范晔《后汉书·南蛮传》记载:“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彩,名曰盘瓠。下令之后,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槃瓠不可妻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皇帝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经三年,生六男六女。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母后归,以状白帝,于是便迎致诸子,衣裳班兰,语言侏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其后滋蔓,号曰蛮夷,今长沙武陵蛮是也”。[1]
《后汉书》中记载的这则神话,虽然不能说就是当今苗族、瑶族和畲族等少数民族的原始神话,但这则神话由于其《后汉书》自身的历史权威性,故对后来这些少数民族民间同类神话的讲述、传播、发展都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可以说,后世这些少数民族传播的关于盘瓠的民间神话,大多取材于此,只是在一些细节上有所增删而已。另外,盘瓠神话其实并非是一种单一的神话,而是一种神话群,无论是汉民族以及其他少数民族民间中都流传着有关的类似神话,如苗族、瑶族和畲族居住地区都有自己的盘瓠神话流播。这种特殊的神话形式在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具有自身的个性。因此,探讨盘瓠神话,也就成了我国神话研究领域中一项重要的课题。
二
从神话的价值角度分析,盘瓠神话的价值首推其历史价值。
首先,盘瓠神话隐含着图腾时代民族社会生活的信息。盘瓠的原型是犬,它是苗族、瑶族与畲族的远古图腾。在原始社会里,人们的生产水平极其低下,自然条件也极其恶劣,在人与自然的生存抗争中,原始人类面对“凶恶”的大自然时,由于自身力量的渺小而感到茫然无知且无助。尤其是在大自然灾害和毒蛇猛兽的袭击下,原始人的生产活动甚至生存都存在着严重的危机。随着人类进入渔猎时代以后,居住在山区的人们主要依靠狩猎或采集野果谋生,而犬开始得到驯化,成为人们狩猎的伴侣,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犬不仅帮助人类寻找、猎取食物,帮助人类与猛兽搏斗,还能在危机四伏的自然界中,为人类守护家园、保障人类的生命安全。正因为犬在当时那个时代能发挥出这些巨大的作用,使得人们对犬的认识发生的变化,在人类心中,犬已经不再是犬,而是“人”,或者说是人的忠实的朋友,具有人所羡慕的力量。在万物有灵这一原始意识的作用下,人们开始崇拜犬,并视其为该部落的象征物和保护神,久而久之,一些部落甚至还将犬视为自己的远祖。于是,犬便成为这些部落的图腾祖先,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由此而生长出一系列有关犬的神话。盘瓠神话就属于这类神话的典型代表而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
古代生活在湘西五溪流域一带的苗族先民们,就是崇拜犬图腾的民族。他们尊崇犬,也祭祀犬,在他们的神话中,特意地将盘瓠的原型犬视为神犬,以突出盘瓠与一般犬之间的区别,并视盘瓠为他们氏族和部落的先祖,世代相传。盘瓠神话成为一则族源神话,经过苗族民间世代的口耳相传,至今,五溪蛮地区的苗民定期举行各种祭祀仪式和活动祭拜、怀念盘瓠。干宝的《晋纪》云:“武陵、长沙、庐江郡夷,皆盘瓠之后,杂处五溪之内… …糅杂鱼肉,叩槽而号,以祭盘瓠。”《夷俗考》又云:“岁首祭盘瓠,杂揉鱼肉酒饭于木槽,群聚而号为尽礼。”黄闵的《武陵记》记载:“武陵蛮七月二十五日祭盘瓠,种类四集于庙,扶老携幼,环宿其旁,凡五日,祀以牛、彘酒酥,椎歌欢饮即止。” 虽然图腾崇拜的时代已经悄然远去,但是图腾崇拜留下的时代烙印一直影响着居住在这里的苗民。
其次,盘瓠神话表现出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的过渡的历史信息。干宝《搜神记》记载:“高辛氏宫中一老妇人患耳疾,医者挑之,有物如茧,以盘盛之,以瓠覆之。有顷化为犬,烁然有五色文,因名‘盘瓠’”。[2]盘瓠之所以由妇人所出,可以看出人类已经意识到母性孕育而产生生命,繁衍人类的现象。这是对女性的肯定,是母系氏族的反映和写照。而且,湘西苗族地区盘瓠神话中的另一主人公辛女以及苗族民间故事中的神母,都是以极其崇高的地位受到尊敬,她为帝王之女,有显赫尊贵的身份,在盘瓠立下战功而下嫁盘瓠。在这样的神话故事中,女性的地位得到肯定的同时,也展现了以盘瓠为代表的男性意识。神话中盘瓠所表现出的英雄气概和魄力,也暗示着男性在社会中潜在的崛起。随着神话中盘瓠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咬断敌军首领头颅而立下战功等英雄事迹的描述,也逐渐奠定了男性在社会生活中崭露头角的过程。至于在盘瓠神话的结尾部分,说到盘瓠带上辛女走入南山之洞穴,生儿育女,繁衍了苗族族裔的故事,清楚地表明了男性逐渐取代女性,而使得人类的历史进入了父系社会的新纪元。这里既是对英雄的礼赞和讴歌,也是对人类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转变的一种神话式的记录。
盘瓠神话还体现了人类社会由狩猎时代向农业时代的历史变迁。“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石室中”,盘瓠辛女定居南山(唐代李贤注南山为今武陵地区)。盘瓠在武陵山区隐居,开始新的生活。这里表明盘瓠已经告别了先前的戎马生活,也告别了以前的狩猎生活,转而进入农耕时代,男耕女织、开荒种地,繁衍后代。盘瓠神话的后期内容包含着农业生产的开始,较之之前的狩猎和战争生活,后期已经进入农业社会。
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时代的精神和经济特征。盘瓠作为狗的形象,在不同时代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特征。在狩猎时代,他是猎狗和神犬,这是狩猎时代的经济特征。过渡到了农业社会后,盘瓠的神话及相关的衍生神话和民间故事发生了新的变化,体现了农业社会的经济特征。男耕女织就是农耕时代的典型经济特征。后来的相关神话中,还记录了苗族人民在遭遇天旱时,会通过“抬狗”的方式来求雨。只有在农耕时代,雨水对田地才如此的重要,人们才敬奉能兴云施雨的神灵。苗族民间还流传着《狗取粮种》的故事:狗为人们寻找粮食,跨江渡海,背回谷种。[3]狗取稻种的故事,表现了狗在人们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他是人类获得粮食的恩人。可见,狗取粮种故事和“抬狗求雨”的仪式,也都是与农业经济紧密相连的。
盘瓠神话产生于狩猎时代,经过时代的发展,人类进入农耕文明,盘瓠神犬由狩猎保护神变成了农业神。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神话的内容注入了时代的信息,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但是,他的变化一定是与当时的历史条件密不可分的,同时,也会反映出当时的历史状况和人文特征。
[参考文献]
[1] 范晔,李贤. 后汉书(第十冊)[M]. 北京:中华书局,1965.
[2] 干宝,汪绍楹. 搜神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79.
[3] 刘黎光. 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南卷(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分卷)[M]. 湖南:湘西保靖印刷厂,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