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警察的文学形象——公安文学叙事话语范式分析
2012-04-13丁灿
丁 灿
(湖南警察学院,湖南 长沙 410138)
论警察的文学形象
——公安文学叙事话语范式分析
丁 灿
(湖南警察学院,湖南 长沙 410138)
公安文学作品中警察叙事的话语范式包括政治话语、日常话语、先锋话语、消费话语四种,它们各自表征着社会阐述我国警察的不同知识样式。但公安文学要健康发展并最终有利于中国警察的健康发展,必然要坚持对警察的正义姿态和英雄精神的叙述,也即必然要形成以政治话语范式为主导的警察叙事。
公安文学;话语范式;警察形象;文化轨迹
警察是指具有武装性质的国家治安行政力量和刑事司法力量。就中国警察而言,1949年10月从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制中分离,通过改造原有的旧警察体制,组建成了全国统一的人民公安机关。经过六十年的努力,已经建成一支规模达170余万人的警察队伍,其职能涉及刑事侦查、治安管理、户籍管理、消防管理、交通管理、出入境管理和边防管理等工作领域。六十年的警察发展史为警察叙事提供了基础和前提,因此,文学的和影视的警察叙事颇为繁荣。涌现了以张成功、海岩、陆川、彭祖贻、武和平、冯华、胡玥等人的作品为代表的大批表现警察的文学作品,涉案影视作品在近几年内也受到公众的欢迎,一直位居收视率榜单的前列,形成了在当代文学中具有独立地位的一支——公安文学。
探究公安文学的发展沿革,中国警察叙事话语范式是值得注意的重要方面。正如著名的文化理论家埃德加(Andrew Edgar)所言,“由于各种社会实践和机构(如政治、教育、宗教和法律)既由话语形式组成,又是话语形式之内的东西,因而一种话语就成为了在社会语境之中生产和组成意义的方式。……话语构成了一种‘论述构建’(discursive formation)即话语是用语言系统构建人类体验社会生活的能指方式,因而也构成了知识样式。”那么,我们可以认为,作为在中国社会语境之中生产和组成意义的警察叙事话语,构建了中国社会关于警察的能指,它表征了社会洞察、联系及解释警察的意义的知识样式。
一 警察叙事的政治话语范式
中国警察的发展是和中国共产党及中国这一国家的发展紧紧联系在一起的。1949年10月至八十年代前期,包括建国后的前十七年、文化大革命十年和拨乱返正后的十年。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在这一时期经受了来自党外和党内的各种严峻考验。国家处于艰难的政治斗争状态的现实,决定了主流意识形态主导的政治话语成为这一时期叙述警察的话语范式。所有警察叙事都表现为不遗余力为国家利益而忘我斗争的全面而深刻的表达。如反特小说陆石、文达的《双铃马蹄表》、白桦的《无铃的马帮》、反特电影剧作《羊城暗哨》、《冰山上的来客》;海岩的长篇小说及后又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的《便衣警察》、王亚平的《神圣的使命》和《刑警队长》等为代表的一大批公安题材作品。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结构的物质性成份取得了合法地位,人们越来越关注自己日常生活实践的瞬间在场,因而各种新的危害社会经济秩序或人民生命安全等违法犯罪现象相伴出现。“立警为公,执法为民”成为警察的政治使命。政治话语范式在这一时期延续并转型为表达在现代社会正义与邪恶的殊死较量中警察的正义姿态和英雄精神。代表作品有胡玥的《危机四伏》、《狭路相逢》、武和平的《掩盖》、彭祖贻的《警队实习生》等等。影视剧作更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繁盛。以2002年为例,上海电视节组委会、央视—索福瑞媒介研究所著的《中国电视剧市场报告》指出,对33个城市156个频道17:00—24:00电视剧收视监测数据中发现,涉案剧在全国电视剧题材市场中所占份额名列第一,有16.6%。收视榜单中成绩(播出频道数量及播出时收视率)突出的有《黑洞》、《黑冰》、《绝路》、《紧急追捕》、《跪下》、《末路之中国刑侦一号案》、《情有千千劫》、《第八警区》、《缉私要案组》等等。
以张成功的成名小说,并取得2002年最好收视成绩的同名电视剧作《黑洞》为例,政治话语范式特征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以具有对抗关系的警察和黑社会集团两类人物作为叙述对象。天都市公安局局长庞天岳、刑警队长刘振汉、王明等因一封匿名信介入到对天都市金牌企业龙腾集团的调查。随着调查的深入,龙腾集团走私、杀人、以巨资行贿拉拢官员、开设地下赌场、绑架等犯罪行径一一浮出水面。龙腾集团董事长、天都市常务副书记聂大海的儿子聂明宇为掩盖罪行,不惜指使手下一次次杀人灭口。刘振汉面对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亲如手足,在战场上救过自己性命的聂明宇时内心无比难过,但从未动摇过打击犯罪者的决心。他对妻子王丽敏说:“我现在跟他是警察和强盗的关系,没有调和的余地。他不认罪伏法,我不可能放过他!”
其二,叙事着重表现惊险、悬疑的斗争态势。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发生在海关码头、凶案现场、隐蔽赌场、甚至在马路上。龙腾集团董事长聂明宇依靠强大的黑社会网络,总能在刑警队获得重要线索,在警察前往调查取证或逮捕犯罪者之前成功退出,如此以来二者之间的斗争逐渐升级。黑社会成员队伍庞大,尤其是政府官员包括警察、市委常务副书记聂大海等越来越多的人物不断卷入并助长黑恶势力,警察不断遭遇证据被毁、证人被杀以及刑警队长刘振汉妻子被拉入伙、儿子遭绑架、刘振汉被诬陷入狱等不利局面。两个对抗的阵营又因刘振汉与聂明宇两家的亲缘关系表现出复杂的纠结关系,因而斗争更呈现出残酷与艰巨。局长庞天岳把案件交给刘振汉时说:“龙腾的走私案,对每个人都是场考验,包括你我。如果把它比作黑洞,一点都不为过。我们没有理由置之不管,更没有理由躲避退缩!”
其三,警察取得最终的胜利。事件的结束明显地表现出案情水落石出,犯罪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是警察叙事的常用手法。被诬陷入狱的刘振汉被判无罪,龙腾集团走私案以及相关的女尸案、赌场案、杀人灭口案一一侦破,一批隐藏在党政机关的腐化分子浮出水面,聂明宇服毒自杀。
政治话语范式在警察叙事中广泛运用,塑造了一大批符合时代要求和国家意志的警察形象,他们具有高尚的情怀,充满智慧,富于献身精神,表现出对黑恶势力绝不妥协的坚强态度,无论处于怎样的困境都坚守正义的立场,直至取得斗争的胜利。这样的警察叙事建构了令人景仰的英雄化警察世界。
二 警察叙事的日常话语范式
在八十年代后期,公安文学迎来了一次对英雄化警察叙事话语范式的反拨。注重冷静地展示警察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庸常状态,以针对世俗生活的日常话语范式建构平民化警察叙事,含蓄地表达对警察生存状态和生命意味的思考。张卫华、张策的《民警生活录》中,《第四民警小组》、《女民警的坎坷经历》、《飘雪落无声》表现的是警察的人生遭际与心灵忧伤:爱情的波折、婚姻的破裂,价值的失落,事业的挫折,情感的匮乏。
电影《民警故事》中,在斑驳的胡同和旧宅之间奔走的派出所民警教育处罚赌徒刘栓栓、床底藏狗的夫妇、夜里盯女人的外地人、养狗的王小二……这些片断式的烦琐的工作日复一日。警察杨国力因心烦动手打人,违反纪律,结果停职检查,扣发奖金,以观后效。
王朔的中篇小说《人莫予毒》叙述了高级警官单立人出差时在那所“偏僻、鲜为人知的旅馆里”,先是受到冷遇,后又被服务员和旅客当成强奸隔壁房间女旅客的犯罪者而被殴打、指责、侮辱。即使单立人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也未能得到大家的信任,反而激起了大家的哄闹和嘲讽。作品重点表现警察和人们之间令人失望的关系。
这种基于日常生活之上的话语范式表现出了特有的倾向性:对警察的叙事不是为了批判或者颂扬,而是为了呈现。这样的警察叙事清醒地表达了警察并非是我们原来的文学想象中的蕴含着激情和理想的群体,具有超越性品质的人,其实他们和普通人一样也要面对人生的种种遭际,是一样的凡夫俗子。英雄淡出的文学表现造就了警察形象的平民化特征。
三 警察叙事的先锋话语范式
在平民化警察叙事出现的同时,一些知识分子在对警察叙事的过程中,开始了先锋实验。具体表现在:一是尽管它也采用常规的叙事方式,却颠覆了其中许多或全部规范,如逻辑演绎、警察的英雄角色、案件的圆满解决,而致力于探究与案件无关的各种问题;二是叙事往往在涉及警察的身份及警察调查案件的过程时趋于自我观照式的哲理性思维。这种叙事体现着知识分子对人物主体精神世界探究的努力和这种努力最终揭示的现实的不可信任。陈染的《沙漏街的卜语》表明,警察企图抓住凶手的全部努力最终证明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意外;方方的《埋伏》讲述的是侦查人员犯错误却导致了犯罪者落入法网,生活的悖论往往不受人的意志支配;余华的《河边的错误》反映的是警察身陷正义不可实现性的困境。
《河边的错误》叙述的是河边发生了一桩奇特的凶杀案,刑警队长马哲前来调查,发现案件扑朔迷离,非常复杂。最后,终于查明杀人凶手原来是个疯子。接着,疯子又再次杀人。于是他被送到了精神病院。三年后,疯子重又回来用同样的手法继续杀人,他第二次被送进精神病院但又再次回到了小镇。疯子的逍遥法外引起了全镇人的恐慌。马哲再次来到小镇:
马哲看到疯子,不禁微微一笑,他说:“我知道你在这里。”
疯子没有搭理,继续自言自语,随即他像是愤怒似地大叫大嚷起来。
马哲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站住。然后扭过头去看看那条河和河那边的田野,接着又朝那座木桥望了一会,那两个孩子仍然坐在桥上。当他回过头来时,那疯子已经停止说话,正朝马哲痴呆地笑着。马哲便报以亲切一笑,然后掏出手枪对准疯子的脑袋。他扣动了扳机。
马哲开枪打死了疯子,小镇重归安宁。但马哲却不得不面临法律的制裁。局长和他的妻子为了让他免于坐牢,决定想办法证明马哲精神失常。
(被找来证明马哲精神失常的)医生已经是第四次来了。这样一种持续的行动使我们记起凶手疯子曾两次被送到精神病院所做的努力。当第四次的回答终于是答非所问的时候,医生便站起来,表示已经完了。他说“让他住院吧。”
马哲看到妻子和局长都目瞪口呆了,他们是绝对没有料到这一步的。
“让我去精神病院?”马哲心想,随后他不禁吃吃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儿他哈哈大笑了。他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真有意思呵。”
警察马哲的伸张正义的英雄之举,却要证明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行为。《河边的错误》表明余华所意识到的人生的荒谬处境:法律是现代社会用以维护公正、惩恶扬善的工具。但在这里,法律却惩处不了一个连环作案的疯子。警察马哲为民除害,却不得不面临法律的制裁。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马哲居然要确证自己精神失常。马哲的行为本是为了消除荒谬,不料却使自己陷入更深一层的荒谬之中。
警察叙事在知识分子的先锋话语里被玄化了,表现出的是世象的不可把握和对英雄精神的全面质疑,通过警察的角色表达了对一直以来在意识形态中建构起来的人生意义的全面消解。
四 警察叙事的消费话语范式
从九十年代开始,随着经济文化和技术文化越来越被重视,社会文化的市场化、商品化以及消费享乐倾向等特点也越来越突显。警察叙事因此也陷落到一场表现商品奇观的消费话语之中。海岩的系列小说《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玉观音》、《深牢大狱》和经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作,以及这几年在各电视台热播的其他涉案电视剧作中,警察总是在作者或编剧的设计中居于物质生活和情感生活的优越地位,他们出入于现代社会所能达到的最高品质与格调的场所,在各种完美境界中驾驭着一切高档的、奢华的物品,及拥有着纠缠不清的情与爱。警察角色的鲜明的正义姿态与英雄精神的本质在这些作品中已不具有重要地位,取而代之的是消费话语范式中对警察的欲望想象。《黑冰》中的警察汪静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中的警察吕月月、《花花型警》中的警察麦克等等是此种警察叙事消费话语范式的典型代表。
此种类型的警察叙事可归纳出两个方面的特点:
其一,叙事场景大多表现光怪陆离的都市、酒吧、堂皇气派的大公司、办公室等。生动而富有时代气息的物质化场景在文本中占有越来越大的比重,从而构成了对警察角色本质叙事的凌越。《黑冰》中对警察汪静飞在侦查海州药业集团参与制造贩卖毒品案的过程中,她以派驻海州市海州药业集团的港商代表、海州药业副董事长的身份所处的环境,《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中爱上来北京躲避追杀的香港黑社会组织头目的弟弟潘小伟的警察吕月月,作为近距离保护潘小伟的女警察每天和潘小伟出入的豪华酒店和购物中心,《花花型警》中的麦克所经历的场景,这些是各自文本重点叙述的内容,它们无不打上了当代社会潮流的印记,是纷繁复杂的都市景观。对警察的叙述退居次要,甚至可以说是警察的行动引领了一个带有能满足当代人们物质欲望的世界展现在人们眼前。
其二,警察与各种商品符号相结合构成当下最具有吸引力的警察图景,叙事转向了对他们生活表层的物质性美化与快感体验。从而满足人们的欲望想象。这些作品中警察常常被表现为随心所欲支配现代社会包括高档汽车、时尚服饰、精美食品、豪宅等各类商品,出入高档消费场所,以及与社会权贵纠缠不清的情感等等,一起构成了具有视觉冲击力的警察图景。如年轻漂亮的汪静飞,入住宽敞华丽的高级商务套房,在东海饭店顶层旋转餐厅喝法国普罗旺斯1966年产红葡萄酒;警察安心虽然生活无着,但她比国宁集团副总经理钟宁、北美上流社会华裔贝贝更“美丽”、“纯净”、“性感”、“高尚”、更“令人心疼不已”;麦克驾豪华跑车上班,送几百朵玫瑰花追美女等等,这些附加在警察身上的符号和形象完成了对警察本身的增值。
消费话语在增加了警察的形象魅力的同时,解构了警察自身对社会的真正意义。在潜移默化地形成公众对警察的观念性理解中,只留下警察们完美品质的生活方式和基于这样的生活方式之上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警察精神和正义姿态消失在物质性消费和爱情的愉悦之中,表现商品奇观的消费话语范式从而建构了解构性警察叙事。
综上所述,正是在包括了政治、社会、文化的共同作用的中国社会语境中,警察叙事呈现出了主要的英雄化的政治话语范式、平民化的日常话语范式、玄学化的先锋话语范式和解构性的消费话语范式四种,它们各自所体现的知识样式源于建构话语的不同的主导权力因素,即政治、社会、文化对警察叙事影响的此消彼长。它暗合了中国文化由主导文化向世俗化发展,直至进入物质主义的消费文化时代的轨迹。但其中政治话语范式所表现出来的坚守的姿态表明,警察出于职业自觉而保有正义、英雄的警察精神品质在任何时代都具有意义。这样的坚守应该表现出越来越大的力量,从而不断推进我国公安文学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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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Characterizations of Police Officers in Public Security Literature——Pattern Analysis of Narrative Language about Police Officers
DING Can
(Hunan Police Academy,Changsha 410138,China)
The patterns of narrative language about police officers in public security literature include political dialogue,routine dialogue,faddish dialogue,and consumer-oriented dialogue.They respectively symbolize the different cognitive styles our society uses to describe police officers in China.But if the public security literature wants to grow healthy and ultimately has benefit to the police officers in China in a healthy way,it must reflect an image of justice and heroic spirit for police offers.To achieve this goal,it is necessary to let the political dialogue lead the narrative about police officers in China.
public security literature;patterns of narrative language;characterizations of police officer;cultural track
I042
A
1671-1181(2012)01-0049-04
2011-10-12
2008年湖南省公安厅资助科研项目“提升警察文化软实力策略研究”(湘公装[2009]01)。
丁 灿(1974-),女,湖南湘乡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写作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