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修饰法基于关联原则的优化思维
2012-04-01臧永红
臧永红
F.de Saussure 认为人类语言结构是社会的产物,人类早期与大自然相处时,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一切的行动总是要力求以最少的付出换取最大的收获。这一行为取向内化为意识,就发展成为思维的取向,这就是优化思维。在优化思维的主导和制约下,语言运用也力求优化。以少寓多,以简驭繁,实现说话人经济原则。但不管如何经济省力,都必须使听话人根据有限的显性表达,推导出蕴含的隐性含意。这就要求每一个明示交际行动本身都具备最佳关联性。听话人则运用自身脑海中存储的通过相邻或相似关系建立起来的各种知识集与明示交际行动构建新的最佳关联,达到合乎说话人意向的语用推理。因此关联理论不仅涉及语言的编码和解码,而且涉及语言的推理,关乎语形、语义和语用三个方面的优化思维。
一、关联原则
关联理论是Dan Sperber和 Deirdre Wilson在他们的《关联性:交际与认知》一书中正式提出的。认为完整的交际应该包括“明示”和“推理”, 不仅仅与听话人有关,也与说话人有关。最佳关联与语境、交际个体和外界现象的特性有密切联系。
在提到与语境的联系时,他们认为“当且仅当一个设想在一个语境中具有语境效应时,这个设想在这个语境中才具有关联性。”[1]122这种基于“语境”的设想要求根据不同语言环境采用不同的语言形式,提炼出关键的文字信息,再用最简约又最恰当地传达话语的显性表述。因此语境的作用不仅影响语言形式的选择,而且会影响听话者对话语的理解。预设的选择通过语言形式的选择来达到最佳关联性或最佳的交际效果。对于说话者而言,“估算关联性就跟估算生产率一样,要考虑产出和投入之比。”[1]125要使设想在这个语境中最具关联性就必须实现语境效应最大化,或所需处理付出的努力最小化。对于听话者而言,“语境是一个心理结构不知体(psychological construct),是一系列存在于人们大脑中的假设。”[1]17这些假设源于听话者平时的知识、经验、信念经由大脑的工作记忆,包括长、短期记忆储备起来并整合而成的复杂的知识网络系统。如果存储的网络系统知识通过相邻或相似关系能够与话语的中语境信息建立起多样化的联系,达到听话人经济原则,则该语境信息也具有最佳关联性。
最佳关联性也与交际个体相联系。“当且仅当一个设想在某一时刻,在某人可及的一种或多种语境中具有关联性时,这个设想才在当时与那个体相关联。”[1]144首先我们必须认定事物之间自身存在的关系是常规关系,“从客观上讲,是因为两事物间的关系必定可以体现出[相邻+/-]和[相似+/-]这两种关系,而且是否具有相邻/相似性是可以轻易较具体地显现出来的。从主观上说,这决定于人们感知外界事物的心理特征。”[2]交际双方都默契地遵守这样一条规则:“我们的交谈通常不是由一串无不相关的话语组成的,否则就会不合情理。 它们通常是合作的举动,至少在某中程度上;参与者都在某种程度上承认其中有一个或一组共同目标,至少有一个彼此都接受的方向。”[3]45说话者和听话者共同遵守合作原则。
关联性还与外界现象的特性有关。人类语言的移位性(displacement)可以让使用者表示在说话时(时间和处所)并不存在的物体、事件和观点,赋予人们概括和抽象的能力。“当且仅当某个现象显映的一个或多个设想与某个体相关时, 这个现象才与该个体有关联。[1]152交际双方对外界现象的刺激产生的设想并非完全相同: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观赏山景的人不会产生观赏大海的构想。盲人摸象,却也从不同侧面反映出了大象的特征。所以,每个人头脑中的现象显映总会与该现象在一个或多个方面产生关联。
二、语形层面的矛盾修饰法优化思维
语言的逻辑性要求在同一思维过程中语言表达不能前后矛盾,否则就会含混不清,影响交际的效果。从词形上看,矛盾修饰法违背了词义的常规配置,把两个意思互相矛盾的词汇以互相修饰的方式排列在一起,陈望道先生称之为“映衬”。[4]主要分为两类:一是一件事物两种辞格两个观点的映衬;二是一种辞格一个观点上两件事物的映衬。例如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beautiful tyrant;dove-feathered raven;wolfish-ravening lamb;damned saint;honorable villain”(美丽的暴君;白鸽羽毛的乌鸦;豹狼一样残忍的羔;天使般的魔鬼;一个万恶的圣人)。
莎翁使用的六对矛盾修辞分别是关于一件事物的两种辞格的映衬。暴君、魔鬼、乌鸦、羔羊、圣人和奸徒,人们根据自身的知识、经验和信仰等以意象的形式储存在大脑中,并因此形成我们的概念世界。暴君是丑恶的,魔鬼是万恶的,乌鸦的羽毛是乌黑的,羔羊温柔懦弱,圣人庄严,奸徒万恶。这些意象都是每个“基体(base)”凸显出的具有代表性的焦点特征组合而成的。但是意象可以在心理空间进行转换和变形,以便人们进行思考、推理和表达。于是这些“基体”本不应该具有的特性被“牵强互惠”地组合在一起。从表象看,两者并不具备最佳关联性,但是,作者通过对语境假设的不断选择、调整,使得显性表述顺应了语意表达。爱情与亲情二者不可兼顾时体现出的矛盾的爱恨情仇,对这对有世仇的恋人而言,这是一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社会,在这种环境下的爱情必定是悲剧性的。作者直接采用“beautiful, dove-feathered, wolfish-ravening, damned, honorable ”等反语,用该事件本不应具备的特性来描述该事物,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这个表述与语境具有最佳关联性。
说话人自觉遵守合作原则:“所说的话,在其所发生的阶段,符合所参与的交谈的工人目标或方向。”[3]45但是,所说的话不会多于需要的信息。正如徐盛桓教授所说“人们的优化思维使人在表达时会拿起‘奥卡姆剃刀’,实现表达的尽量精简。”[5]因此矛盾修饰法词形上的精简干练,是说话人基于语境最佳关联形成的优化思维, 给听话者提供必要显性表述的同时,给予更多想象的空间。
三、语义层面的矛盾修饰法优化思维
人类语言的建构过程从语境的预设、形式的选择来看都是动态的,但最终形成的话语却具有静态含义,因为新信息和旧信息之间总具有某种关联性。对于新信息的认知解读往往采用“溯因推理(abductive inference)”模式,通过相邻或相似性建立起新信息与自己脑海中的旧信息的常规关系,找寻最佳关联性,以获取更进一步的新信息。
Sperber和 Wilson把言语意义区分为显义(explicature)和隐义(implicature)。[1]17出于说话人经济原则,显义通常是不完整的,呈片段状。从呈片段状的信息中建立基于常规关系的关联性离不开对话语语境的解析。语境通常分为物理语境、社会语境和心理语境。Verschueren认为,物理语境是指交际行为发生的时间、地点;心理语境指促成话语形成和话语理解的心理因素,包括交谈者的个性、情感、信念、动机等;社会语境则包括话语形成的一系列社会情景,例如社会阶层、教育水平、职业等。[6]物理语境是触发听话者脑海中各种“知识集”的最基本元素,是建立常规关系的起点和终点。但是物理语境也会产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效果。话语是交谈者个性、情感、动机基于物理语境的形成的,会产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效果。社会语境取决于社会大背景下说话者所处的社会阶层, 教育水平等。教育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 不同阶层的人在看待同样事物时由于利益的原因产生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话语效果。
例2:New York has the poorest millionaires, the littlest great mart, the haughtiest beggars, the plainest beauties, the lowest skyscrapers, the dolefulest pleasures of any town.
(纽约拥有心灵最空虚的百万富翁,最渺小的伟大,最高傲的乞丐,最丑陋的美女,最低矮的摩天大楼,最悲哀的娱乐,比我所见的任何城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例2同样列举了六组矛盾修辞,听话者根据话语的显性表述很容易找出其预设的物理语境:New York。听话者很快建立起脑海中关于纽约的各种旧信息与新信息的关联性。根据储存的旧信息,纽约作为世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贸易金融中心,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但是单凭物理语境,不足以对命题形式加以充实,只是推理的起点。为进一步获得隐义,就应设身处地,站在说话者的立场,掌握其信念和动机,因为心里语境的预设是有动机性的,体现说话者的立场、态度和信念,更预示着在听话者身上要达到的目的,期待做出预设的反映。文中列举的富翁、美女、乞丐、摩天大楼等都是纽约社会的常态,可是这些“常态”却具有“变态”的特性。富翁平穷,乞丐高傲,美女丑陋,娱乐悲哀等。超常规的表述如同向相反方向牵扯的两个作用力,听话者要在“常态”和“变态”之间寻求平衡。社会中有些东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物质性的;而有些东西虚无缥缈,却也实实在在地存在,是精神性的。物质文明的高度发达理应有高度发达到精神文明与之相匹配。可是在纽约,物质文明呈畸形膨胀,而精神文明却严重滞后。对说话者而言,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发展和繁荣。在资本主义社会最大限度榨取剩余价值是资本家的唯一诉求,无论社会如何繁荣,处于被剥削地位的工人,甚至“乞丐”,物质上是贫穷的,但是富有理想,坚定信念,精神上却是富有的,是高傲的。所有这一切就是纽约社会现实,因此说物理语境既是语用推理的起点,又是终点。听话者在获得“语言超载信息”时,不断构建旧信息与基于三个语境的新信息的最佳关联性,而“人的大脑是一个以最少的努力获得最大效率的信息储存和处理的系统,它可以在已有的旧信息的基础上,对哪怕是极少的信息,甚至不完整的信息进行加工处理,从而得到新信息,取得语境推进效果”。[7]因此,文章描述的是纽约社会的病态繁荣,表面繁荣富有,风光无限,实质却是空虚堕落,一片狼藉。
四、语用层面的矛盾修饰法优化思维
Sperber & Wilson所倡导的关联理论认为:人类的言语交际是一种有意图的认知活动,是一个理解认知环境(具体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遵循关联原则、对明示性行为(语言与非语言)进行推理的过程。[8]因此语言表达具有明显的意向性,E.Husserl认为意向性是“赋义行为”的中介,也是意识的本质属性。这种人类的主题能力使得一切进入到人的意识中的现象能被构成为某种本质性的东西。[9]意向性不仅体现在话语构建过程中,也体现在语用推理中。
例3:Now more than sixty years old, Barbara-who declined interviews but is said to have loved the doll-may be the most famous unknown figure on the planet.(Unit 4,NHCE3)
例3用“the most famous unknown”形容Barbara。一方面因为她是举世闻名的芭比娃娃的原型,而另一方面她却因为处事低调,拒绝媒体采访而默默无闻。说话者在预设该语境信息之前就对将要表述的信息做“对象化”处理,然后赋予该“对象”蕴含自身价值体验的特性。 而且“显性表述的设想集{I}具有足够的关联性。听话人值得花时间处理该明示性刺激信号”。[1]152说话者本身也会对设想集{I}中的信息优化处理,整合成满足自身表达需要的显性信息。“表征对象和事态的能力是心灵将有机体与世界关联起来的更一般的能力的组成部分,因此,对言语和语言的任何一种完整说明都需要说明心灵/大脑是如何将有机体与实在关联起来”。[10]概念合成理论合成空间的完善, 或基于相邻/相似性原则建立起来的常规关系推理, 都离不开外界事物对大脑产生的刺激后显映出来的特性。听话者则默认“明示刺激信号是发话者传递意向性设想集{I}时所能运用的关联性最大的信号”。[1]152每一个设想集映射的信息非常宽广,只有根据提供的语境信息才能获得一种具有自在性的客观认识,或称为“共识论真实”。这种共识论真实是主体意向性在最佳语境信息指引下达成的优化思维。例3关于Barbara的介绍是基于芭比娃娃和原型两者的知名度而言, 而非金钱、地位等其他同样相关联的信息。
矛盾修饰法并不是一对矛盾概念的简单相加,而是说话者在自身知识、经验、信念等基础上对客观世界对立统一关系的语用选择。这种选择是基于说话者脑海中的旧知识和现实中的新知识通过最佳关联性优化组合而成的。不管是对于说话者而言,还是对于听话者而言,矛盾修饰法都会由于事物之间在性质、形态上的相反、相异让人产生丰富的对比联想,联想的基石是旧知识与特定语境之间的常规关系。
当然,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理性选择。在社会互动中,人不是总是处于充分的理性状态;而且理性化选择是以自身的价值利益为前提的,一旦自身利益遭到威胁,则会规避,甚至反驳事实的真相,尤其是对不同社会背景的人而言,例2中的描述在资产阶级看来可能就是荒谬的。
[1] Sperber, D.& Wilson, D.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Oxford:Blackwell, 1995.
[2] 徐盛桓.语用推理:从原则到模型[J].外国语言文学研究, 2005(4):1-5.
[3] Grice, H.P.Logic and Conversation[M].New York:Academic Press, 1975:45.
[4]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74.
[5] 徐盛桓.“成都小吃团”的认知解读[J], 外国语, 2006(2):21.
[6] Verschueren J.Understanding Pragmatics[M].Beijing: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
[7] 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6:174.
[8] 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562.
[9] 胡塞尔.逻辑研究II/I[M].倪梁康, 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8:239.
[10] 塞尔.意向性——论心灵哲学[M].刘叶涛, 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