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音乐在电影中的叙事作用
2012-03-31孙作东
孙作东
(通化师范学院 音乐系,吉林 通化134000)
论音乐在电影中的叙事作用
孙作东
(通化师范学院 音乐系,吉林 通化134000)
音乐作为一种纯粹的听觉艺术,在以影像为主导表现形式的电影艺术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与影像的叙事方式不同,音乐经常以一种隐形叙事者的角色参与电影叙事,并以其独特的方式通过与受众情感共鸣的达成,迅速将其带入电影的虚拟时空,从而完成受众与作品的审美互动,帮助作者达成叙事目的。
音乐;电影叙事;姜文电影
音乐是最抽象的艺术,其抽象在于形式。因为音乐最基本的表现形式是一连串有规律的声音,并且这些声音大多并不专属于任何的语言或大自然的声响,但一切却尽在其中;音乐同时也是最具体的艺术,其具体在于它的内涵,它几乎是一种宇宙语言,可以跨越任何文化和语言障碍来表达其内在的思想和情绪。因此,音乐作为一种独立纯粹的声音艺术,几乎可以与任何其他的艺术形式相融合。例如舞蹈与音乐的融合,词与曲(音乐)的融合,音乐与电影的融合。音乐往往以“隐形”的角色烘托其他艺术的思想表达。音乐像一双隐形的翅膀,常常隐匿在其他表达形式的背后,推动作者艺术思维的飞翔。而音乐的这一特征,在电影叙述中尤为凸显。
一、音乐在电影审美接受中的情感桥梁作用
电影艺术从诞生到发展至今,仅百余年历史,却吸纳了文学、戏剧、音乐、绘画甚至建筑、舞蹈等几乎所有艺术形式。在以叙事虚拟故事为主要形式的电影故事片中,作者运用各种艺术手段将一个虚拟的银幕世界逼真地展示在观众面前。单纯从表现形式上来看,电影艺术实际上是一种感官虚拟艺术,电影导演利用光影把虚拟的故事世界构建成为一个“真实”的时空,并将故事中的风雨雷电、亭台楼阁、一草一木和人物的一颦一笑都直接地以音画形式展现。但是故事毕竟不是真实世界,观众真正参与到这个 “真实”世界需要电影叙事活动的牵引。电影叙事的魅力贵在“真实”,而这里的真实的含义除了人物造型、场景设计、音效等感官的真实和故事情节的逻辑真实之外,更重要的是情感的真实。而情感是很难以画面的形式虚拟,甚至是无法虚拟的,它必须通过观众的审美接受活动来实现。可以说,从电影受众的角度来讲,电影世界中的真实情感,才是牵动故事发展,吸引其参与叙事的真正动力。
因此,电影虽然是一种以高度模拟真实世界为主要表现形式的感官艺术,但其审美接受的达成,仍然离不开受者的情感参与。音乐正是直接与受者进行情感交流的最佳艺术模式。在一部优秀的电影作品中,音乐往往都作为一条隐形的叙事主线,贯穿在整部电影之中。电影音乐,为受者与电影的虚拟世界之间架设一座桥梁,以其特有的方式“超越”电影的感官刺激形式,直击受者的情感世界,以最直接的方式与受者产生情感共鸣,将受者的情感迅速带入叙事,使其在浑然不觉中抓住叙事的线索;并且,音乐可以最精准地表达人物的心境,或以最直接的方式描绘故事发生的背景。
二、音乐的符号指涉作用与情感认同矛盾的化解
大体上说,音乐是一种情感符号语言,它千变万化,复杂而精确地记录着作者的情感。而从接受美学的视角出发,音乐记录的其实是受者的情感。具体地说,受者对一段音乐的记忆,实际上包含着受者在特定时空中的对音乐的审美接受体验。从个人的角度出发,由于每个个体生活境遇的差别,即使是相同的音乐,其符号指涉的内容也必定千差万别。然而如果以一个时代为单位来看,音乐符号的指涉内容通常异常地统一而具体。一些曾经在特定时代广泛流传的音乐作品,由于它承载了大众特定的群体审美记忆,其审美内涵其实已经超越了作者赋予音乐本身的情感内涵,而是成为了一种历史时空的记忆符号。由于音乐的情感表达优势,音乐符号对时代的指涉通常只关乎某种抽象的情感,这在电影叙事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通过音乐的指涉作用,电影作者可以通过特定音乐,精确地唤起大众对特定的历史时期或历史事件的情感记忆。以音乐的指涉来基本确立叙事的情感基调,避免受者由于对电影题材的惯性思维造成对电影的误读,帮助受者准确地理解作品的叙事目的。
以姜文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为例,从整体上看,该片的故事背景为文革时期,但并非有意讲述文革的“血泪史”,而是青春往事。台湾影评家在《讴歌青春的神话》的文章中这样评价该片的开场:“这样一个开场白在中国几乎是绝无仅有的,昂扬、明亮、憧憬、希望、经历、速度,哗啦啦地在几分钟内聚拢了所有年轻的元素和象征……”。这其实已经构成受者的情感认同矛盾。对于大部分习惯了以大历史视角接受文革史实的观众来说,导演想在该片一开头就让观众在情感上认同文革时期的“青春”与“朝气”是相当困难的。而影片首先以交代场面视角的方式(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描绘热闹但不失隆重的“送军场面”),过滤了这场“十年浩劫”的残酷本质,而是以孩子对未来的憧憬和作为军属的自豪感取而代之。表达这种孩童情绪的最精准的音乐符号,则是高调的奏响“革命江山如画……”的激昂乐曲。
在该片接下来的叙事中,大量采用了“文革”时期的主旋律音乐,如《远飞的大雁》、《美丽的鲜花在开放》、《金色的烛台》等。由于影片叙事主题为个人视角中的“青春”和“成长”往事,因此文革的残暴、嘈杂、凌乱的视觉场景显然并不适于在银幕中出现。这时,作者又应用了大量的音乐符号来指涉故事的历史背景。即使画面中只是骑着自行车的少年在洒满阳光的北京胡同中疾驰,只要配合着当时的流行音乐,也会让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马上可以嗅到“文革”的气息,因此唤起其纯粹的情感记忆而马上进入故事时空。因此作者仅仅通过音乐,就将文革中“大字报”、“红卫兵”、“批斗会”等元素排除在叙事内容之外,只利用象征“文革激情”的音乐符号来指涉时代背景。对于未曾经历那个年代的观众来说,这些音乐甚至连文革指涉都不是,而只能隐约领会有关逝去时代的一丝丝“怀旧”气息,以及音乐烘托出的纯净、透明的青春往昔。
因此,无论真实文革是波澜壮阔、气势恢弘还是天昏地暗、惨无人道,该片用音乐呈现出来的叙事背景和基调,对于受者来说都是无比“真实”的。因为无论史实如何的残酷,音乐中记忆的情感,或者说一个时代赋予音乐的符号记忆通常都是正面的。正如同影评人描述的,电影传达的意象是 “文革的年轻、改革的向往、青春的懵懂、风风火火,排山倒海而来。”[1]影片关于文革背景的表述就只剩下音乐的指涉。该片即使在叙事视角上挑战了受者的审美经验,大多数受者也都可以比较容易跟随作者进入叙事环境,受者对于这部“文革电影”的认同矛盾已经在音乐中悄然冰释,顺利地跟随作者以完全个人化的角度介入文革历史,一起回忆那段“阳光灿烂的”青春。
在姜文执导的第二部电影《鬼子来了》中,也可见此类对音乐的巧用。该片的第一幕是日本国旗徐徐升起、高高飘扬的镜头。对于绝大多数中国观众来说,在抗日题材影片中选取明显带有“日军雄起”意象的画面开头,显然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很容易引起受者的情感认同矛盾,甚至可能直接引发受者的反感情绪。但其巧妙之处在于,伴随着画面奏响的是《海军进行曲》,这是一部日本右翼影片《啊!海军》的主题曲,这部曾经的“内部参阅”右翼片已经给部队大院成长的一代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虽然音乐雄壮高亢,但其符号意义其实已经将“日军雄起”的含义完满化解。
三、音乐对人物心理和情节象征含义的双重表达
电影(Movie)一词的本意是活动的影像(Moving picture),比较强调影像的运动。电影起初(无声电影)只是照相技术的一种延伸,通过照片在时间轴上的排列来呈现运动影像,再现时空,描述事件,最终达到叙事的目的。电影最大的魅力,是可以通过影像带给受者无可比拟的真实感。但是影像叙事也有其与生俱来的缺陷,因为无论何种高超的视觉成像技术,所呈现的影像只能局限于有限的时空,从某种程度上说,过于真实而具体的影像实际上侵占了受者的想象空间,而对于艺术表达和艺术接受来说,想象的空间是必不可少的。而音乐必须是流动着的音符,从形式上音乐既无法凝固于任何时间点,也不会被局限在任何空间。相对于影像艺术,音乐几乎是没有边界的。并且,音乐的抽象性也为受者留出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刚好补足了影像叙事的缺憾。音乐的介入,几乎为电影叙事的情感表现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这一点在电影中人物心理刻画和情节象征含义的表达方面尤为明显。
在电影叙事中,对人物内心情感活动的刻画是比较困难的,除了依靠演员的演技之外,比较常见的处理方法是在情感节点添加旁白。但是旁白是叙事者的注释,就像是受者与故事之间的“第三者”,无疑会导致受者从故事时空中的暂时抽离,因此也带有明显的段落分割意义。因此,旁白使用的不当,势必会影响电影叙事的连贯性。而如果在这样的叙事节点上巧妙地应用音乐,不仅可以在受者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完整、细致地诠释人物心境,同时也可以更进一步丰富情节的象征含义,最终达成作者的叙事诉求。
例如在影片《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姜文在故事将要结尾处设置了一个重要的叙事段落,恰如为男主人公马小军安排了一场不无隆重的青春告别仪式。在这一场景中,多机位、多角度的画面强调渲染马小军登上“高高的跳台”,以王子般的优美姿势起跳,之后狼狈地落入水中。正如影评人的诠释:起跳与落下其实是我们一个人的一生,优雅的起跳恰如一个人的青春少年……落下则是少年之后平凡的,起码不再阳光灿烂的人生。得益于作者为这一段落配以严肃庄重的歌剧音乐,把马小军失恋时沉重和绝望的心境表达得准确而脱俗,同时,也将这场平常的“跳水”情节成功地渲染成为象征青春终结的诗意篇章,严肃、沉重而力道十足。此处音乐的运用,不仅使该段落的表达更加深刻有力,同时也使该段落成为影片的点睛之笔。
另外,该片结尾段落的配乐也异曲同工:主观音乐黑管独奏《远飞的大雁》掩盖着中年马小军和青春不再的“小伙伴”们在豪华轿车内喝酒(人头马)交谈的声音。画面中的少年们已经是拥有豪车美酒的成熟男士,但此处沉静、缥缈的音乐,在遮掩他们交谈内容的同时,透露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伤感。伴随着音乐的消失,他们青春的“见证者”傻子古伦木依然如故地骑着木棍,旁若无人的走在路边;车内人兴奋地喊着“古伦木”,古伦木则干脆利落的抛给他们一句“国骂”。骂声结尾了整个故事,此刻一切关于青春的印记随之消逝,就连车内人对青春的追忆,也被古伦木的骂声残忍切断了。一切关于青春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到此戛然而止,同时舒缓的音乐骤停、骂声“清脆”传来的巧妙安排,也使该段落成为作者表达青春逝去的残酷现实的最佳象征[2]。
在电影《鬼子来了》中,作者对音乐的应用也有此类妙笔:胆小怕事的农民马大三精神濒临崩溃,闯进战俘营屠杀日本人。在此段落中,画面酣畅的描绘马大三屠杀日本战俘报仇雪恨的快意,但用音乐却渲染出了更进一步的思考。在马大三开始屠杀时,天空突降大雨,同时奏响舒缓的管弦乐曲,雷雨声、手无寸铁的日本战俘的惨叫声等混乱嘈杂的现场声响几乎被舒缓的轻音乐掩盖,突然间让观众隐约接受到马大三由极致的恐惧、愤怒走向死亡时的悲怆,同时作者也借此情节透露对战争、人性等命题的理性、深刻的思考。
四、音乐叙事标点作用与对叙事目的的升华
由上面的解析可见,在电影叙事的过程中,音乐可以体现出相对独立的表达意愿和内涵,但为了满足电影叙事需要隐藏叙事活动的要求,音乐也需要一直保持一个隐身的状态参与叙事[3]。叙事者隐藏其痕迹的目的是让观众不受干扰的完全进入故事时空,但影片独白犹如是作者站出来发言一样,电影作者也经常通过强调电影音乐的独立性,甚至使其成为故事的角色之一,来实现影片中不同故事段落之间,甚至不同电影作品之间的互文效果。由此来达成在一部作品中升华叙事主题,或在不同作品之间表达思想的连续性和互文性的目的[4]。
姜文执导的第三部作品《太阳照常升起》是对音乐强调最多的一部,由于该片的叙事结构比较复杂,作者多次利用音乐的叙事标点作用,来达成三段叙事的衔接。这时候的电影音乐其实已经脱离了其“隐身”的角色,而是通过“扮演”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来主动干预叙事。电影可以通过音乐的突然奏响、旋律再现等方法标注一段叙事的开始、转折或告一段落。
例如该片的开场段落:音乐先行,一首极富梦境色彩的苏联歌曲《黑眼睛的姑娘》响起,伴随画面由黑渐明、渐暗的一组由梦境到现实反复交换剪辑段落后,音乐持续,“疯妈”洗脚,光脚出门,一路脚步特写跟拍,走到村口的鞋店买到梦中的鱼鞋,音乐一路伴随;出门突然撞到逃学干私活的儿子,歌声骤停。“疯妈”开始追打儿子时,节奏明快的音乐响起,提示梦被彻底打断,“疯妈”追逃学的儿子、售货员追“疯妈”要鞋钱,紧张的小段追逐过后,音乐结束,开始段落结束。整个段落音乐明显跳脱叙事,但又引领着叙事节奏。又如姜文对该片主题音乐《进行曲》的应用:结束段落中,“疯妈”站在火车上面,抱着刚刚降生的孩子,视野镜头中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跳动着升起,伴随着恢弘的管弦乐,跳跃而势不可挡的进行曲旋律,既描绘了日出的壮丽,又紧扣“太阳照常升起”的叙事主题,同时起到了完成叙事和升华主题的目的。
另外,姜文在他的第四部作品《让子弹飞》开场段落结束处,刻意高调奏响上一部影片《太阳照常升起》的主题曲《进行曲》,可算是对电影音乐叙事作用的最高调运用,清晰地交代了两部作品之间的内在关联。姜文也曾在访谈中透露,《让子弹飞》其实是以“真金白银”的方式重述《太阳照常升起》的叙事主题。
通过以上对从姜文作品的音乐运用的片段解析,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音乐在电影叙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通过音乐对观者情绪的直接引导,电影叙事可以更加顺利地达成一些影像几乎无法达成的目的[5]。音乐在电影中担当的叙事角色,具备与电影中融合着的其他艺术形式不同的特征,电影音乐有时甚至可以超越电影叙事节奏,成为相对独立的叙事者引领故事发展,但大多是音乐完全隐匿于电影之中,却又与叙事活动高度关联[6]。电影音乐通过完成时代背景指涉,描绘人物的心理,高度表达作者的深入的叙事诉求等方式,参与观者的审美接受活动。可以说,是音乐,为电影叙事插上了“一双隐形的翅膀”,让作者的思想更加顺利的“飞”到受者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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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牧.太阳少年——《阳光灿烂的日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29.
[3]朱立元.接受美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275.
[4][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插图第11版[M].焦雄屏,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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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戴维·波德威尔.虚构电影中的叙事[M].李小刚,译.威斯康星:威斯康星大学出版社,1985:297.
The Analysis on Narrative Function of Film Music
SUN Zuo-dong
(Music Department,Tonghua Normal University,Tonghua 134000,China)
As a purely auditory art,music plays a vital role in movies works which are mainly based on image forms.In the very different ways of the image narrative,music always involves in the movie narrating process as an invisible narrator,reaches resonances with the readers in its unique way,and brings the readers into the film world immediately.Movie muisc helps the author reach the narrative purpose by the completion of aesthetic interaction between readers and the works.This article mainly explains the distinctive founction of movie music by the analysis of several texts fragment in works directed by Jiang Wen.
Music;Movie narrative;Jiangwen's film
J617.6
]A
1001-6201(2012)05-0179-04
2012-06-12
吉林省教育厅“十一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吉教科文字[2009]第400号)。
孙作东(1969-),男,吉林通化人,通化师范学院音乐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树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