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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翻译的混杂性及其意义

2012-03-19郭建辉

外国语文 2012年6期
关键词:殖民者后殖民殖民

郭建辉

(四川外语学院 期刊社,重庆 400031)

1.引言

混杂性一词一直是当代文学、文化批评话语中使用频率颇高的词汇。霍米·巴巴(Homi Bhabha)在其关于后殖民理论的专著《文化的定位》(The Location of Culture)中精心构筑了这一概念——混杂性(hybridity)。同时,他把混杂性这一理论运用于翻译中,发展出一种文化翻译理论并强有力地冲击了翻译研究领域内长期占统治地位的以语言转述为主的文字翻译,从文化层面消解了以语言为中心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为翻译研究领域内出现的文化转向铺平了道路(王宁,2002:6)。由此,以至在后来的翻译的文化转向中,翻译成就了改写和操纵。于是,翻译的混杂性引发了我们的思考:翻译的混杂性和翻译的本质属性有何联系和区别?翻译混杂性提出的意义何在?本文将围绕这两个方面对翻译的混杂性进行探讨。

2.混杂性的词源及混杂性的概念

“Hybridity”一词最早用于生物学和植物学中,指的是生物或物种意义上的杂交(翻译为杂合)。后来,“hybridity”一词被一些文学、文化理论家用来指语言,尤其是不同语系、语种或方言之间的混杂。生物学和植物学的混杂创造出不同于母本和父本的第三实体,同理,语言的混杂也一定会产生第三种语言。西印度群岛流行的法语或西班牙语与其他当地语言混杂的克里奥语(Creole)以及在东南亚一带流行使用的英、汉混杂的洋泾浜英语等等就是混杂语言。在现代文学领域中,巴赫金对“混杂”作了界定,他认为混杂是指“单个语句界限之内、语句的范围之内两种社会语言的混合,两种被时代、社会差别或其它因素分开的不同的语言意识之间的混合”。其内涵一是语言内部的混杂,即一个话语单位内不同的音调、意识、意义等的混杂;二是语言外部的混杂,即两种语言的混合,两种不同的语言意识的相遇(邓红、李成坚,2007:84)。但在绝大多数的语言交流和融合中,“混杂”是不存在的。因为与其他语言的“融合”是语言自身发展所需要的,而且这种异质性成分不能改变语言本身的地位、影响语言自身。翻译是两套语符间的转换,要么从A语言到B语言,要么从B语言到A语言,在转换过程中也根本不可能出现有别于两者的第三语言。因此,用混杂这个词指代一般的翻译和语言现象显然是不太恰当的。但学界还是用“混杂性”来表现翻译和文化中语言交流和融合后出现的特点。

“混杂性”一词在殖民和后殖民理论演进中应运而生。在后殖民理论看来,后现代性正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一个新的中心,是西方政治文化控制的继续,是一个“持续的帝国主义结构的时代”。为了反对这一殖民残留,后殖民理论者展开了和西方文化霸权的对抗,后殖民就成了与后现代这个代表着新形式的西方中心模式相对抗的概念。后殖民理论者批判和反对后现代所谓的“中心”,认为后现代的“中心”实质上就是边缘。但后现代和后殖民又有一致性,即后殖民主义批判也具有不确定性、批判主体具有暖昧性,强调差异性和主体性。后殖民主义领域杰出的三位理论家分别是爱德华·萨义德,佳亚特里·C.斯皮瓦克和霍米·巴巴,他们被公认为后殖民主义理论“三剑客”。我们分别来看看三位理论家给混杂性下的定义。

爱德华·萨义德的混杂概念产生于源自殖民主义和移民过程中的纠缠和交叉。他认为帝国主义在不同的民族历史间形成一个重要的交叉,从而促使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交流相毗邻的文化。从现代意义上讲,由于大量的移民活动,他把混杂性看成是一个不断发展和流动的过程。移民也成为混杂性的表征抑或是混杂性的导管。“移民存在于新、老国家之间,存在于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和新建立政权的国家之间。他们的境况阐述了他们同帝国主义文化相交融的领地上的紧张、优柔和反抗”(Said,1997:332)。

斯皮瓦克认为,混杂语的使用具有很强的暴力倾向,是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暴力。当混杂语言用于翻译中后,翻译是作为暴力的翻译(李玉红,2009:13)。他曾在《后殖民理性批评》中分析过英国作家卢迪亚·吉卜林(Rudyard Kipling)的短篇小说《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所隐含的帝国主义暴力。在这篇小说中,吉卜林大量运用了英国人在印度殖民地所使用的印度斯坦语的混杂语(Pudgin Hindusthani)。这种语言毫无语法可言,在印度本族人看来是非常落后、不恰当、也不正确的,但吉卜林的叙述行为却认可了这种语言使用,并将之塑造成合理的、不用翻译就可以直接使用的语言。斯皮瓦克认为这样的语言使用背后暗含了一种殖民主义的观点,印度斯坦语是一种仆人使用的语言,十分卑劣,根本不值得英国人正确掌握(Spivak,1999:162)。

霍米·巴巴认为混杂性是“殖民权力生产力的标志,它表现出了所有存在于被歧视与压迫场所中的必然变形和置换”(Bhbaha,1994:112)。他用“混杂性”来阐释被殖民者和殖民者相互影响的空间。他主张殖民与被殖民的情境彼此杂揉,形成第三空间,并因而发展出存在于语言认同和心理机制之间、既矛盾又模糊的新过渡空间。该空间使得对文化的等级性“纯真度”再也站不住脚(生安锋,2004:60-61)。混杂性是对殖民表现和殖民化的质疑,从而颠覆殖民影响的效果,使处于“否定”地位的知识进入主流话语地位,疏远殖民基础权威(Bhbaha,1994:114)。对他而言,混杂性代表一个模糊的空间,但它并不是解决文化冲突所必要的。他给混杂性下了一个复杂的定义,他关注的焦点是“分裂性”和“双重性”。“分裂性”的概念意义重大是因为“殖民的存在总是模糊的,并在作为有独创性的权威(作品)的外表和作为(与作品)有差异的实质之间的分裂”(Bhbaha,1994:107)。因此,他对于混杂性一词的界定建立在他借自拉康的一个重要概念“模拟”和德里达的“带有差异的重复”的概念基础之上。“混杂性标志着殖民权力的建立、发展和稳固;它是否认主流进程的颠覆战略的别名(即产生歧视性以确保权威的“纯洁性”和原始性)。通过对歧视性身份效果的重复,混杂性实现了对设想的殖民身份的重新评价”(Bhbaha,1994:112)。巴巴在这里指出,殖民主义的话语状况并不仅仅瓦解殖民地权威的形式而且也积极地促动本土抵抗。霍米·巴巴一直坚持其“混杂”的策略,在自己的著述中发展了一整套具有强有力解构性的“含混”或“模棱两可”的术语。而这种理论的本质就是反本质主义和反文化本真性的“混杂”批评策略。其目的是通过消除自我与他者的对立,使后殖民的研究取向摆脱以往僵化的模式。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殖民地的语言文化现象上,西方宗主国语言被殖民地本土语言所“污染”,从而带有一种混杂性,同时殖民地本土的语言又反过来讽刺、颠覆殖民者语言所谓的完整性(刘禾,2002)。他认为既然当今这个世界充满了偶然性和不确定性,那么任何纯真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内在/外在之界限也绝不是泾渭分明的,倒是混杂的和多种成分交融一体的东西也许正是新的意义和变体可赖以产生的平台(王宁,2002:6)。后殖民文化中的混杂性乃是指宗主国文化和殖民地本土文化杂交后的典型特征,主要体现在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

3.翻译混杂性的发展

霍米·巴巴的混杂性得到认可后,后殖民翻译研究的翻译混杂性得到了较大的发展。在霍米·巴巴(Homi Bhabha)的混杂概念的基础上,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lf)对混杂性做了新的诠释。她认为混杂性是对主流文化权力的积极挑战和抵抗。她认为在第三空间,由于新元素的介入,文化可以得到调和、重组进而互渗。在伍尔芙看来,“混杂”文本承载着一种异质化的政治讯息,这种讯息对于权威而言具有莫大的敌视(Simon&Paul,2007:21)。在混杂情况下,翻译在一个具有语言、文化、行为、制约关系和交流都混杂的环境中进行。混杂性和文化边缘的多样性是现代社会永恒的特征(Simon&Paul,2007:142)。从伍尔芙的观点我们可以看出,她的文化混杂性以及翻译混杂性是权力斗争的结果,也是现代社会的一大特征。韩子满对原文混杂形式的研究范围“限定于混合使用多种语言成分的多语文本”(韩子满,2005:23)。就对这种混杂性多语文本的翻译而言,韩子满认为:“多语文本的翻译必然要比一般的文学翻译面临更多的制约,困难要比单语文本的翻译大得多。”(韩子满,2005:38)多语文本的翻译对译者的知识储备要求更高,但是对多语文本的翻译处理应该是翻译的技术和技巧问题,而不应该上升到翻译的混杂问题。尼南贾纳认为混杂问题存在于一切的文中解读之中。这表明译者对文本的解读是常变常新的,由于受译者时空、译者个性及社会权力关系网等特征的影响,译文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有不同的混杂性阐释。她认为殖民和新殖民由于压迫所造成的跨越阶级界限的变革具有普遍性,这样就有必要以非本质化的方式彻底改造抗争的文化(Niranjana,1992:46)。因此,她认为混杂可以被看作是颠覆了本质主义的阅读模式,并指向一种新的翻译实践的后殖民理论的标志。从她的观点我们可以得出:凸显译者,凸显差异性,这种文本解读和翻译策略是政治斗争的需要,而并非是翻译本质的需要。孙会军认为翻译从本质上讲也是“混杂”的。她说“翻译是文化之间进行交流的媒介,用一种语言文化把另一种语言文化的文本再现出来,译文不可避免地反映出两种语言、文化的特征……‘杂合’构成了翻译的一个重要特征。”(孙会军,2005:145-146)混杂性文本具有多重表现特征,它既可以是多种文化意象或多种语言特点的混杂,也可以是不同语体或文本类型的混杂。我们不否认混杂语言的存在,但是双语在一个文本中使用是否属于混杂语言,这点有待商榷。当然,也有的学者对混杂性持批评态度。高安维奇就认为混杂性是怪异的融合,是对殖民者有利而对被殖民者不利的政治工具,从而对时下的混杂概念进行挑战。在这里,高安维奇就明确指出,混杂性抑或是混杂概念都是统治者利用文化作为政治工具而已。尽管对混杂性的批判褒贬不一,但在当今的跨文化研究和后殖民研究中,混杂性已经成为一个躲不过去的名词,它的重要性在文化、语言和翻译中可见一斑。

4.混杂性具有普遍性;混杂性是翻译的偶然属性

混杂性是对纯正文化在一定程度上的干扰与破坏,并企图对原有文化进行优化与超越。在殖民和后殖民语境下,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导致了“混杂”的形成,殖民地文化在语言、文学和文化多个层面都表现出“混杂”的特征。从翻译混杂性产生的理论根源和目的可以得出:混杂性具有解构、批判和反传统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和传统的“原著”、“译著”、“忠实”、“对等”等基本概念相悖。如何正确看待混杂性在翻译中的地位和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我们有理由论证混杂性具有普遍性,它只是翻译的偶然性。

(1)混杂性同时存在于语言、文学创作和艺术创作中,而非翻译独有。人与人进行交流,不论是语间的还是语际的,都会相互影响。相互影响的结果就体现为混杂。如谭恩美的《喜福会》不仅在思想内容上表现了中国第一代美国移民和土生土长的第二代美国华裔在东西方文化上的交融、冲突、混合和人物文化身份的混合,而且在表现手法上也杂糅了诸多东西方文学艺术手法,形成了混杂性的创作风格。也正是通过这种混杂,体现出以美国本土居民——以第二代美国华裔为代表对美国移民——第一代中国移民的反抗和压制。语言是身份的象征,而语言的混杂也成为身份和权力变化的体现。由此,混杂性成为争取权力,进行抗争的文化武器。

(2)混杂性在巴巴的作品中所出现的两种语境:a.混杂性被归于文化和社群,作为其边界存在的一种状况,混杂性的定位被置于一种后殖民背景中;b.混杂性被定位于话语、权威之中、定位于巴巴所谓的训导性相对于演现性的话语性的历史写作中(Bhbaha,1994:144-145)。由此看出,巴巴实际上至少是在两种意义上使用混杂性的:一是作为(后)殖民文化和殖民话语的一种状况;二是作为一种功能,运作于各种地点上,但并不固着于那里。在后殖民主义大背景中,翻译混杂性的目是抵制、反抗西方文化霸权,以实现弱小国家的平等话语权利,它体现为共时层面上对翻译的理解。而混杂性作为一种功能,运作于各种地点上,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具有历时和共时两个层面。

由此可以得出混杂性在文化中是一种普遍现象,具有普遍性的结论。而作为文本存在的翻译作品,具有文化作品的一切属性。混杂性在翻译作品中的体现,有利于从不同的侧面理解和研究翻译作品。

5.翻译混杂性的意义

(1)消极意义

在开篇中我们就谈到混杂性已经从文化的层面消解了以语言为中心的逻各斯中心主义,而把解构作为其研究的对象。在翻译研究领域里,由于西方主流文化对边缘文化异质性的抹杀,不少翻译研究学者沿用了巴巴的混杂概念来抵制、反抗西方文化霸权,并将混杂作为后殖民实践的核心标志。这些翻译研究者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如果过分强调文本外因素,如政治,经济,文化等的研究,翻译有走向虚无缥缈的危险。

混杂性并非颠覆性阐限的表征,而是对殖民主体的真实身份的粗暴侵犯;混杂状态只是使殖民者和被殖民者这两个术语在话语上平等起来,却遮蔽了话语之外那个生产的统治关系中的对立和不平等(Gillian,1995:371)。混杂性强调对被殖民者和殖民者双方都产生的转化性文化、语言和政治影响,所以它被认为是通过伪饰或“粉刷”文化差异而复制了吸收主义政策。另外,混杂性思想被认为导致了如合成状态、文化协同和跨文化等殖民后殖民过程中的文化相互作用的企图。批评者认为,强调相互作用的理论必然会小觑了对抗性。对混杂性的表示不满和理想主义的基础,忽视了具体的地方性差异。如针对巴巴的混杂性概念,艾哈迈德指出:a.它废弃了“一种地域、一种归属、一种对一个人的阶级或性属或民族稳定的献身的感觉”;b.它“被置于葛兰西所构思的‘有机知识分子’的否定之位置”(生安锋,2004:101)。

后现代提出的混杂性是反殖,反霸,凸显宗主国家的语言和文化地位,势必带有强烈的主观主义色彩;翻译中混杂性的研究,与其说是研究作品本身,不如说是研究翻译中成就非译的改写和操纵的各种因素。

(2)积极意义

从民族文化交流和融合层面上讲,不同的文明成果被借鉴从事发展自己的文明时它的作用是巨大的,混杂性的确有它积极的意义。同时,混杂性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宗主国和殖民地,或西方强势文化与第三世界弱势文化之间的二元对立,为处于弱势地位的文化逃脱殖民或西方权威的压迫和控制,实现文化独立指出了一条通道。它也可以消除各种等级制严格的界限与桎梏,而且可以在混杂相交的地带生成多力抗衡的空间。当然,以混杂性为代表的后殖民翻译研究也从某些侧面丰富和发展了我们对于翻译的认知,使翻译研究的视域更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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