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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唱和中的辛陈词艺术对比

2012-02-15张昊苏

天津商务职业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贺新郎陈亮用典

张昊苏

南开大学文学院传播学系,天津 300192

辛弃疾与陈亮这两位南宋爱国词人是非常好的朋友。他们终生都在为着北复中原而不懈努力,且作品风格也相对接近,都以豪放词风作为主线。南宋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冬,辛陈二人同游于鹅湖。辛弃疾在寄给陈亮的第一首《贺新郎》的词序中如此说:“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鸶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乳燕飞》(即贺新郎别称——笔者注)以见意。又五日,同父来书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非常清楚地写出了作词的起因经过。而两人后来就此投桃报李,互相步韵而歌,也就成为了这一番唱和,一段佳话的源头。

一、用语风格对比

辛弃疾词中,虽多有婉约的作品,但其词的艺术高峰依然是豪放格。其词风是“擅长创造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善于运用诗的……句法格式……民间生动活泼的口语”而陈亮词也大抵如此,龙川词中,虽然可以见到数量众多的抒情词,但其豪放词也与稼轩一样,奠定了他在词史中地位的。陈亮的词,从风格来讲,是“斩截痛快,豪气磅礴”,他对自己词的评价:“本之以方言俚语,杂之以街谭巷歌,……可以奉百世豪英一笑。”也是中肯“甚允”的事实。由此可见,二者的词风大体相似,是沿着同一条道路前进的。但二人终究大同小异,在此试加以分别对比。

(一)口语入词

在这六阕唱和中,两位词家都运用了大量的口语俗词。比如说,辛弃疾《贺新郎(老大那堪说)》中写“问渠秾,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所谓“渠秾”者,就是当时的方言。此语最早用于文字是杨万里,其有诗曰:“夜来尚有余樽在,急唤渠侬破客愁。”元人高德基《平江记事》说:“嘉定州去平江一百六十里,乡音与吴城尤异,其并海去处,号三侬之地。盖以乡人自称曰‘吾侬’、‘我侬’,称他人曰‘渠侬’,问人曰:‘谁侬’。”又比如说,同一阕词中,“老大”一词也不是很文的用法。虽然此词多用于诗中,但“老大徒伤悲”“老大嫁作商人妇”等都是通俗的句子。其一出自汉乐府,其一出自“老妪能解”的白居易诗。因此笔者认为,这样的词,非常易懂,很有可能也是口语常用的。当然“而今”(把酒长亭说)“乍一见”(细把君诗说)等,虽然先人有用在作文中,但大抵都如口语一样通俗易懂。

而陈亮词中,此喜爱用口语的特点则亦甚。譬如“话头多合”(老去凭谁说)“这话霸、又成痴绝”(离乱从头说)两句,都用了流行的口语。所谓“话头”者,即是话题,如罗大经《鹤林玉露》:“……食已,必举一话头,令家人答。”又如关汉卿《谢天香》“我待要题个话头”。可见此词是宋元时的流行口语。而话霸,又称话靶、话欛、话把等,是话柄的意思,多出于一些通俗作品,如乔吉《李太白匹配金钱记》“我则怕人瞧见做风流话欛。”;“那婆子自做了这些话把,被媳妇每每冲着,虚心病了,自没意思。”该词作为一个口语,流传甚广,山东等地至今沿用之。此外,陈亮还用了“话杀”(话杀浑闲说)“崭新”(离乱从头说)等口语,可见其口语使用频率比起稼轩大的多了。

(二)散文入词

就散文笔法的使用来看,二者有一定差异。比之陈亮,辛弃疾虽用散文句法不多,但也常常有奇笔出现。如“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把酒长亭说)此句通俗易懂,但其中将陈亮比作陶渊明、诸葛亮两人,而语言流畅,欲情于叙,借比起怀,实有一泻千里之感。与之相似的还有“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老大那堪说)等,此不赘。而“道‘男儿到死心如铁’”(老大那堪说)一句,笔者认为正是稼轩散文入句之佳作。其直用对话形式入词,但毫无突兀之感觉,反而硬语盘空,不由侧耳来听。更想到稼轩词中“问松:‘我醉何如?’……以手推松曰:‘去!’”的佳句,此类都堪是不拘一格之妙语。

相比而言,陈亮的笔法虽然略嫌朴拙,但也是不乏佳句。“行矣置之无足问”(老去凭谁说),如同流水向前,自是“无足再问”,也是值得一观的了!还有,“父老长安今余几”(老去凭谁说)用倒装手法,更坚定其语气;“向谁瑟”(话杀浑闲说)活用“瑟”字为动词,也各有其趣味。另外,陈亮用语,也往往与自己的作品相结合生发,如“后死无仇可雪”(老去凭谁说)即是由“以俚俗论之,祖父质产于人,子孙不能继赎,更数十年,时事一变,皆自陈于官,以为故产,吾安得言质而复取之!则今日之事可得而更缓乎!”中生发的。更明显的,“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离乱从头说)来自于“是云合响应之势”“而云合响应之势不得而成矣”“一旦风云会合”等句子。其以文入句,也可能与古人文有余力作诗,诗有余力作词的风尚有关。如此使用,是为了更好的说明自己的理想,是不无道理的。但相对而言,陈亮的散句,多需要藉助语气词,如“新着了、几茎华发。”(细把君诗说)等。这样的用法,在文章中自然无可厚非,但是在需要吟诵的宋词中使用,在诵读中似乎会有拗口难读的嫌疑。而一阕宋词,纵如《贺新郎》般长调,也不过一百多字,却大量使用语气词、虚词,似乎有点因凑取平仄,而相对影响内容的毛病。笔者认为,在这一点上,陈亮表现出的才气显得不如他的挚友辛弃疾。

二、典故使用对比

(一)用典数量比较

辛陈两人都非常喜爱用典故,而在这六阕词中用典的数量也相当之多。据笔者简单统计,辛弃疾在这三阕词中用了十七个典故,其中《把酒长亭说》用了五个典,《老大那堪说》《细把君诗说》各使用了六个典故。平均来算,二十字左右就有一个典故出现,频率自是相当高了。而陈亮则更加惊人,据粗略统计,他的三阕词居然用了二十三个典故,其中《老去凭谁说》篇竟然用了九个典,《离乱从头说》《话杀浑闲说》也各自用了七个典故。不管怎么算,其用典频率都是远远超过辛氏了,同甫的爱用典更是可见。

(二)取材范围比较

宏观的看,辛弃疾的典故取材,出自前人诗作的比例不小。比如《把酒长亭说》一篇,用了“剩水残山”用了“剩水残山惨淡间,白鸥无事钓舟闲。”的诗句;“车轮生四角”用了“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旧句。“硬语盘空谁来听”(老大那堪说)来源于“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奡。”再例如《细把君诗说》一阕,“自昔佳颜多薄命”出自“自古佳人多薄命,闭门春尽杨花落。”等,都是属于直接套用先人诗作的。而间接化用、引用而法古人意的更多。如“事无两样人心别”(老大那堪说)化用“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而微有乎引申;“千丈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细把君诗说)属于化“阑干阴崖千丈冰。”如此种种。

同时,辛词也大量取用了古人故事。例如“长夜笛”(把酒长亭说),即是向秀闻笛作《思旧赋》故事;“千里空收骏骨”(老大那堪说)用燕昭王求千里马事;“洞庭胶葛”出于“(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金屋冷”(细把君诗说)化用汉武帝金屋藏娇典等。此外,辛词中也有直接用古人来为譬喻的,如“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把酒长亭说)即用陶渊明、诸葛亮;“元龙臭味,孟公瓜葛”又引陈登、陈遵。

而陈亮之用典,则略有不同。他的典故取材,多取源于秦汉乃至之前的经子书目,而其中犹以道家之子书最多。“神奇臭腐”(老去凭谁说)即出自《庄子知北游》“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天地洪炉谁扇鞴”(离乱从头说)取自《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等等。此外,“夏裘冬葛”(老去凭谁说)出于《淮南子》“夏日之裘”“冬日之葛”。另也多有用《抱朴子》的,提到炼丹事情的也有,“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者耳。当然,也有采儒家《孟子》《左传》的,此处不赘。

此外,同甫用典亦常用古人说话旧语。“犹未燥、当时生发”(老去凭谁说)来源于拓跋焘对田奇的“我生头发未燥”语,而加以倒装修饰;“树犹如此堪重别”亦来源于桓温“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之名言;“丘也幸”(离乱从头说)出自“丘也幸,茍有过,人必知之。”等是也。

(三)入文比较

典故既有取舍,而入文笔法更自较作者文采水平之高下。辛词之用典,总体来看,就其意来说,中规中矩,几无超脱于古人原意的。而笔法来看,辛词往往将典故散在词句当中,大体都是数句一用典。有的典故若不仔细,确是不易于发现。典故在辛氏手下,与其它词语无异,用于词中,毫无生造硬凑之感,而其流畅又自有风味也。其用典虽少于陈亮,亦在句中常常可见,其美中不足处是,用典过偏,有时往往难以知其出处,影响对全词的理解。

陈亮用典,则与辛弃疾颇有不同。亮之用典用意,往往有活用之处。“谁换妍皮痴骨”(老去凭谁说),原指慕容超因“深自晦匿”,而被人认为“妍皮不裹痴骨”这句俗语是“谬耳”的故事,但此处活用,遂成为同甫自负有经济之才,却为人忽视沉沦的现状;“两地三人月”(话杀浑闲说)化用李白《月下独酌》,李白以自己、影、月为三;但陈亮以自己、辛弃疾、月为三,是诗意之小有不同;“卧百尺,高楼斗绝”(话杀浑闲说),用陈登典故,但却仅仅表达辛弃疾之德高才大。入句笔法来看,陈亮也多有奇路所走。同甫用典入文,往往为散文句式,而倒装用法特多,是为自树一帜。如“犹未燥、当时生发”(老去凭谁说)即是“当时生发犹未燥”之倒装;“金缯不爱”(离乱从头说)是“不爱金缯”的倒装。如此用法,使其语言更有铿锵的感觉,堪是陈亮词用典的一大亮点。不过,陈亮用典也有弱点,那就是有堆积感。往往连续用典,效果却因此打了折扣。诚然,陈亮用典数量比较多,甚至可说是过多了,但他不像辛弃疾,能把典故隐在词中,而是连续使用,情感上锋芒毕露,十分明显;而句子读起来曲折摇曳,更显硬气。这应该是陈亮自己的艺术考虑得出的,总体来看是成功的。但某些地方值得推敲。譬如“丘也幸,由之瑟”,句内竟用两典,确实是微嫌赘余,而且真的是“硬语”,虽然很像陈亮的铮铮傲骨,但也似乎有突兀之感。陈亮用典,确实有其独到处,但不免于刻意求奇,乃出现一些被后人争议甚至是诟病的地方。

三、内容对比

从词作内容来看,辛词的格式大体有相同规律。《把酒长亭说》一阕,先从话别说起,然后既赞陈亮,更暗暗指向国事,忧恢复故土之严峻;伤主战一派之落魄,表面不过抒写风景,实际心中郁闷尽发。下阕词转写留恋情,却隐藏对政事的不满,其主旨向柔和发展,但笔力苍劲丝毫不减。《老大那堪说》一阕,上片在记事中抒发二人友情,而下片议论力度渐强,慷慨之气益盛,其情感比之上一阕词更加浓烈。《细把君诗说》一阕,上片风格相对柔婉,虽是在评说辛陈二人的共同好友杜叔高,但实际还有对陈亮的思念。下片更刚劲激烈,看南北分裂,终于悲歌!如果把这三阕词作为一个相同脉络的话,可见内容结构基本一致,都是半阕叙事,半阕抒情,而其悲歌之气势则越来越烈,其气如三叠浪般越来越强。

相比较而言,陈亮的词则倾向于议论和抒发感情。《老去凭谁说》词,上阕总论天下大事,颇痛愤于复土无望之现状。下片虽感慨两人皆已老大,但折而不挠,其恢复豪气更烈,信心更盛。《离乱从头说》一词,上片追述宋代衰亡故事,而顷之渐渐振作,想象理想蓝图。但随之气势又沮,热情变为冷静,乃指出人力有限,事业难成,而幻想破灭之现实也。《话杀浑闲说》一阕,是和韵后一年之唱,故上阕追述离别相思情怀。下阕伊始,即摆脱愁苦情调,雄豪豁达起来,称许故人,但终究悲愤气又提将起来,而以心潮澎湃的狂呼作为结尾。笔者认为,陈亮的词,内容上比起辛弃疾更加活跃,不拘泥于一种写法,更加丰富多姿,同是慷慨而歌,但却少了辛词内容格式化的弊病。

四、文气对比

两位词家虽然都是豪放派代表,也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有着共同的恢复故土宏伟蓝图,但是由于个人经历、地位、性格等等的差异,两人的词体现出来的文气,是颇有不同之处的。所谓“文以气为主”,词中的精神气质,来源于文本,超然于文本,是作品的灵魂,亦是我们认识作者的一把钥匙。

辛词之气,是刚中有柔,怒而有节,多讥而少斥,借个人现状以比国事,言壮志而含自悲,其言往往未尽露于字面。“以激扬奋厉为工”,确是辛词之气也。如“剩水残山无态度”(把酒长亭说)表面上写景色萧条,勉强撑成景色,其实暗中批评南宋当朝的沦丧和危机局面;“笑富贵千钧如发”(老大那堪说),讽刺的是汲汲追逐富贵权势的人。这样的语句都是相对有节的批判,惟有《细把君诗说》一阕,激愤大发,整个下片尽是愤慨之语,但也多是借助王衍(夷甫)清谈无为来表达自己对当局的不满,虽“南共北,正分裂!”一句豪气英发,语意咄咄逼人,但仍感觉到其意犹未尽,尚有无数感慨未发也!而填补这豪气的则是他的自怜情绪和借赞美朋友来暗指自己的写法,这样的写法在这三阕词中也比较多。“两三雁,也萧瑟”(把酒长亭说)是哀主战派势力衰微;“长夜笛,莫吹裂”纯是如向秀思旧,抒写忧情;“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记当时只有西窗月”(老大那堪说)是对陈亮的称许,但何尝不是与他共同傲视天下哉?“千里空收骏骨”更是自比“汗血盐车”,既有对南宋当朝之愤懑,但也有更多自负怀才不遇的成分。“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虽乍看是在称赞杜叔高,但也是自与之同悲也。而辛词之气也盖如是。

而相较来看,陈亮之词气则是淋漓尽致的泼洒。他之词气,是浪漫理想之憧憬、坚定信念之高呼与对残酷现实之痛斥相结合,虽也不乏赞友自怜的语句,但声情激越,或有“狂怪”之处,但其悲愤之情在每个字中都显露无遗。《老去凭谁说》一阕,虽以与稼轩共勉,并以“龙虎共裂”来喻功业必成,但对朝廷的痛斥还是主流。“神奇臭腐,夏裘冬葛”“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等等句子,既批判南宋朝廷越变越乱,社会倒退,世事颠倒;又明确痛恨于北方国土不复,汉宫瑟落入胡妇手,可见下阕所语,亦不免于一种自我安慰的途径,而留下“妍皮痴骨”与后世而已。又《离乱从头说》一阕也是“极论世事”,不光指当朝“壮气尽消”,而嘲弄“堂堂汉使”“冠盖阴山观雪”的耻辱,更是追溯历史,直到真宗澶渊盟会的“蔓藤累葛”式耻辱性外交,此何其激烈而又何其愤慨!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如前阕,有着理想中的复土蓝图,欲要“据地一呼”乃让“淝水破,关东裂!”陈亮自己也知道,这是难以实现的,只有“把当时,一桩大义,分开收合”,但他依然有此痴绝的愿望,意兴和浪漫情怀尽显,相得益彰,使读者也不得不欷歔慨叹。他之铮铮傲骨尽情凸显,极尽其悲愤之心,经济之怀。但就算如此,读龙川词时,仍能感到其气未尽也。毛主席晚年读陈亮之《念奴娇·登多景楼》时,怆然流涕,龙川词气如此可见一斑!

五、原因简述

两位词家在本次唱和中体现的不同艺术风格,是有着多重原因的。笔者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两人生平、个性的差异。诚然,总体来看,两人的个人遭遇都是多舛,个性都豪气十足,乃至于政治意见都出奇地有共鸣。但是,其中细微的差别造就了两人唱和体现出的不同风格。

(一)二人的“阶级”不同

所谓“阶级”者,指的是封建社会的官阶尊卑等级,“使高下有差,阶级踰邈。”陈亮也自有“感君原不问阶级”之词句。辛词这样的特点也自与他生平有关。作此组唱和词时,辛弃疾虽被放归田里近有十年,但自辛弃疾二十三岁南归以来,他先后受命一些职务,淳熙初年更是渐得提拔。这也使得他对于南宋朝廷还抱有一线期望,而这许多年的宦游生涯也使得他不似年轻时上 《九议》“万字平戎策”的直言无讳,锋芒毕露。在官场生存,不论如何保持本心,其语言自然也会稍有收敛,而将深意隐于纸后。淳熙八年冬,辛弃疾受劾去官,至辛陈唱和时,已经赋闲八载。这八年中,辛弃疾心中夙愿虽然不变,但外表上已经锐气大失,表现出一派闲适情怀。在这八年时间内,他既在表达“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的豪情壮志;“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的愤慨;也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的田园风气。也许是存着复任的愿望吧,辛弃疾词的表现方式相对不集中于“书愤”,而是既有“壮声英慨”又有“昵狎温柔”的。

而陈亮的生平则有不同。他自十九岁作 《酌古论》以来,数试礼部而不中,进“中兴五论”而不用,被时人讥讽为“狂怪”,在三十五岁(淳熙三年)被驱逐出太学,而终生三次入“无须之狱”,五十一岁才举进士,命运可谓“终日坎壈缠其身”。在这样的艰苦生活下,在国家的危亡和个人的建树毫无用共同出现时,陈亮很难产生如辛弃疾一样的田家闲适心理 (哪怕是片刻的)。

(二)二人的性格有差异

辛弃疾年少投义军,即有“壮声英慨”,而能使“懦士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但他的性格则相对深沉得多。杀义端和尚、杀张安国,如此之“心狠手辣”可见一斑。乃至于更有辛弃疾欲杀陈亮的坊间传言。其言虽荒谬,但亦是对辛氏性格的侧面描写之一。笔者认为,辛弃疾的豪气,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外儒内侠的表现。其侠心始终于心,但是在外表上确是一派“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者大胸襟表现。

而陈亮则没有辛弃疾性格那么复杂。不论命运如何多舛,他年轻时的英侠之气都丝毫不减,因此与辛弃疾等同有复国壮志。但却与身居官场的人物不同,更像是一个江湖的游侠。他在淳熙四年三上孝宗书而不用,而曰“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以搏一官乎?”飘然东归;而后因与朱熹等辩论,更因此受“无须之狱”;年五十一时中状元,其应制诗中仍然可发:“复仇自是平生志,勿谓儒臣鬓发苍!”的壮语。这些片段也足是陈亮写照。他的一生,无官场事羁绊,亦无心通过做官来逐渐周旋维持,在他的眼中,就只有复国的梦想始终不渝。因为同甫的信仰如此坚定,因此他不被世人乃至后人所理解。笔者认为,陈亮的豪气,是一种外侠内儒。他的内心是由孔孟之道,民族气节所武装起来的;而他的斗争,是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九死其犹未悔”的抗争,是一种空怀“推倒一世之英勇,开拓万古之心胸”的豪气。如果说辛弃疾有着豪放的胸襟,那么陈亮却是一个抱定自己观点而不改的“钻牛角尖”式的人物。

六、总结

通过对这六阕词的总体对比,笔者认为,就文本上炼字炼句的水平,辛弃疾显示出了更高的文采,而陈亮的语言则稍显俚俗和拗口,是有一定差距的。而在典故的选择和使用上,陈亮追求奇险的道路,虽时时出奇笔,但有的时候过险,反而无益;辛弃疾的用典基本都很稳健,嵌入词中也很和谐,美中不足是选典题材微偏,在此方面二人各有千秋,而辛弃疾仍然略微出色。而在内容、文气上,陈亮发挥出了自己词风、才气的极致,而辛弃疾的几阕词尽管也都是佳作,但与陈亮相比,似乎不能体现稼轩词的最高水平。其原因所在,盖是与二人在此前不同的个性和生活历程相关。就笔者个人的喜好来讲,笔者更加喜欢龙川三阕带来的悲愤之气。但无论如何,这六阕唱和,阕阕都是值得后世仰望的精彩之作,而这段词坛佳话也自足以流传青史而万代不朽。

[1]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陈亮著,姜书阁笺注.陈亮龙川词笺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陈亮著,邓广铭点校.陈亮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陈亮.陈亮诗文选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5]辛弃疾著,邓广铭笺注.稼轩词编年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6]辛弃疾著,叶嘉莹主编.辛弃疾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2006.

[7]辛弃疾著,辛更儒选注.辛弃疾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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