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印度传统文化的比较研究
——以瑜伽在我国的传播状况为视角
2012-02-15徐俊英
徐俊英
中国与印度同为源远流长的东方文明古国,悠久的历史孕育了灿烂的东方文化。印度河与恒河、长江与黄河,这些基于农耕特色的大河文明造就了中印文化中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相似的哲学观念。
进入工业社会后,随着自然环境、社会角色、生活状态以及生产模式等诸多要素的改变,人类在改善基本生活条件的同时,也面对着越来越多的来自肉体及心理的亚健康或紧张状态。因此,人们急需一种能够舒缓这种非健康张力的方法和手段,从身与心两方面实现完整的调和与改善。瑜伽这一策源于印度的古老健身术,凭借其色彩浓厚的宗教与文化底蕴,近年来在东西方被广泛推崇,在现代社会中甚至被尊为修炼身心的无上法宝。而在中国,因为中印文化同质因素的存在,瑜伽更是得以广泛地传播和推广。瑜伽是印度身心观的文化载体,从历史与文化的角度分析中印基于瑜伽的身心解读,能够为我们理解中印两国的文化分野,进而深刻认识一种契合时代需求的身心观提供一种深邃的视角。
1 印度瑜伽在中国的传播
1.1 瑜伽的本源文化
大多数中国人对瑜伽的认识停留在其是一种身体的练习模式上。而实际上,源自古印度的瑜伽从产生至今,始终与印度的哲学、宗教与文化紧密联系。作为一种系统的文化资源,其在身体技术层面的行法、精神心理层面的灵性以及追问天地自然的冥思等方面凸显了朴素的世界观和哲学观。
瑜伽(YOGA)一词来源于印度古籍《梨俱吠陀》中的梵文,具有“相应”及“连接”的意思,代表着一种身体与心智、生命与自然融合的哲学诉求[1]。瑜伽的起源之说不一,但就目前的考证来看,瑜伽无论是来自古代巫师标榜的超自然法术,还是传说中石器时代萨满教对自然的崇拜与超越,其本质都是通过“修持”的方法使修持者具备一些生理或心理上超越常人的知觉能力,反映人对自然的看法和对人本身及自我的审视,以追求一种灵魂和肉体的协调统一,并唤醒内心的沉睡力量[2]。“修持”一词是纯粹东方化的术语,对于古印度的瑜伽来说,修持就是一种静坐状态下的苦修和冥想。修持者在瑜伽状态下观察自然与自我,通过各种体位法解析身体融入自然的方法和获得健康的心理元素,最终达到开启智慧与灵性以及挑战人体潜能的开悟和愉悦状态,意即身与心及灵与肉的协调统一。瑜伽的这些哲学元素与原始的宗教诉求有很多相似和共通之处,因此,瑜伽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在印度也始终伴随着宗教特别是佛教的发展而演化。
1.2 瑜伽文化在中国的传播
公元1世纪,中国东汉的汉明帝派使者赴西域取经求法,开拓了瑜伽随佛教进入中国的传播历程。早在公元前时代,中国与印度就有文化上的交流,这种文化交流最初表现为印度宗教在中国的传教活动。而到了中国古代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唐朝,这种文化交流开始向中国主动西行求法转变,这个时期印度的佛教也处于发展的鼎盛阶段。印度的宗教中佛教尤为注重瑜伽,在佛教中瑜伽是一种宗门的修行方法。据史书记载,佛祖释迦摩尼在出家之前就曾习练瑜伽也即禅定,最终在菩提树下进入瑜伽的最高境界而顿悟。还据考证,中国古代的传统养生健身术“易筋经”即是由印度的瑜伽功法演变而来。因此,可以认为,随着佛教的传入,瑜伽的文化体系大体于中国唐朝达到了一个活跃时期。
对于佛教乃至瑜伽文化在中国的传播,有三位代表性人物充当了重要的文化使者角色,即东晋的法显、唐代的玄奘与义净,这三位高僧通过陆路或海路均实现了西域求法的中印文化交流壮举。他们从印度带回佛教典籍,归国后组织译场进行经书翻译,并通过民间或上层建筑宣扬佛法,促进了佛教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尤其是玄奘,利用与皇室的交往,赢得唐太宗及高宗的信任,在御赐的弘福寺翻经院完成了《瑜伽师地论》的经书翻译,“瑜伽师地”即瑜伽师所要经历的境界之意。这些举措在“道为先”的唐朝使佛教得到了官方的支持认可,承认了佛教在民间传播的合法性,推动了瑜伽文化民间化的进程,使瑜伽文化从一种纯粹宗教的修行行为向坊间修身养性的方向缓慢演化。
2 中印对身心观念的不同认知
身体与心智、灵魂与肉体乃至人与自然的关系向来属于哲学和宗教的宏大叙事命题。不同的文化土壤对这个命题也会有不同的解读,而在同属东方文化的中国与印度之间却又存在着一些天然的连带因素。
2.1 中国:“天人合一”的身心观
“天人合一”的文化渊源来自于中国的农耕文明。古代的中国人依靠农耕维持生计,而农耕的收成好坏则完全取决于上天的恩赐与否。为了获得生存资源,人类认识到自身无法违背自然力量,人类必须与自然融合的必要性,从而产生了这种“天人合一”的素朴观念。“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思想,同时也是中国古代身心哲学的主干。“天人合一”的主体思想产生于先秦,系统地理论体系是在两汉时期形成,至宋代得以完善。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主要有:汉代的董仲舒、宋代的张载、程颢与程颐等,而这里又以程颢与程颐的观点最为贴近近现代的认知。他们主张“天人本一”与“万物一体”,认为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不可分割,在统而有别的状态下体现一种共存关系。
反映中国古代哲学与伦理的《易经》中也曾提到过“与天地参”,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最原始的天人合一观念。古医书《黄帝内经》中也能够多次见到“人与天地参”之说。“人与天地参”的本质就是通过进行天地与人的比较,归纳生命的规律,破解五脏六腑与心智精神之间的关系,从而形成治疗身心疾病的系统方法与理论。在这里,“天人合一”的观念实际上已经剥离了纯粹自然的外衣,而代之以更为微观、具体的“身心一统”的指向。对于“身心一统”,许多中国古代哲学家都给出了相似的理论认识。如荀子的“形具而神生”;王充的“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以及范缜《神灭论》中“形质神用”的思想等等[3]。这些中国传统身心观均强调一种精神与肉体、身体与心智的协调并存关系。因此,在中国类似于瑜伽的各种传统健身功法中,向来注重意念与调息的配合,其目的也就是意图寻求一种内在与外在、形态与意识的完美结合,从而创造和谐的身心发展状态。
2.2 印度:“梵我一如”的身心观
“梵我一如”是集古印度宗教及哲学之大成的思想凝练,散见于古代印度典籍《奥义书》的各个组成部分之中。如同西方上帝观念的产生一样,古印度人把不可控的自然力量进行人格化,以“神”的形式表现人对自然的敬畏,形成“梵天”主宰天下的宇宙观。而“我”在奥义书中则以“阿特曼”的概念存在,表示一种“小而无内、大而无外”的个体灵魂。《歌者奥义书》中对“梵我一如”的内涵做了最精辟的描述:“是涵括一切业、一切欲、一切香、一切味,涵括万事万物而无言,静然是定者,是吾内心之‘我’者,大梵是也。而吾身蜕之后,将归于彼焉。诚然,有于此无疑者,将归于彼梵焉。”意即“梵”是“我”之归属,梵我实则相通并具有相同的本质[4]。
毋庸置疑,作为一种古印度哲学和宗教的载体,印度瑜伽也充满着“梵我一如”的文化印记。无论是在理论体系还是在瑜伽行法之中,瑜伽都强调修持者的冥思禅定,以期获得天地与个体意识的凝结,并通过各种体位法领悟身体与自然的身心合一关系,以心为本、以身为介,在身心的纲举目张中得以实践一种和谐的灵肉体验。
由中印不同的传统身心观之对比可以看出,无论是“天人合一”或是“身心一统”,在思想及方法论的根源之上都与“梵我一如”有很大程度的共同指向。如同瑜伽中的行法与中国传统的身心练习功法一样,其中既有外在的中国式导引、放松和印度式的体式、按摩,也有内在的中国式的行气和印度式的调息。即便是中国式的六字诀也与印度式的语音冥想,具有形神相依的共通之处。
3 中印不同身心观的社会文化价值
印度瑜伽与中国“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和身心观具有天然的相通之处,而“天人合一”的观念在中国的文化系统中又占据着重要的主导与支配地位。这意味着瑜伽的生存与发展在中国可以找到适宜的文化土壤,同时也意味着瑜伽的身心解读,在中国的社会与文化语境下具备了立论的可能。当然,这种立身于两种文化土壤的身心观,其衍生的价值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仍会有不同的表现。
3.1 固守本土文化的印度身心观的价值
在印度历史中佛教占据着重要位置,因此基于瑜伽的身心观应该是一种文化的源头,然而这种身心观在印度已经借助传统文化的传播而呈现一种泛社会化状态。随着佛教的式微,在当前印度以印度教为主的信仰民众中,佛教所占的比例已经衰落到了百分之一以下,甚至远远不及西方的基督教。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印度的传统身心观早已脱离了佛教的本原而进入了世俗化。世俗化的最直接体现就是弱化了其宗教或哲学的精神,而最大化地成为了大众修身养性的文化营养品。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印度的传统身心观在今日社会,其价值更多的已经成为了体现其本土文化的一个代表性符号。
此外,印度虽然拥有过灿烂的文化,但它也是一个缺少历史记载的国家,在历史的更迭中许多文化在丢失和异化,而文化的断裂尤其需要一种传统的文化纽带来维系。因此,在印度的文化系统中得到广泛认同的身心观往往会充当这种角色。尤其在西方大航海时代之后,印度成为了东西方之间贸易往来的重要目的地。18至19世纪印度所在的南亚次大陆被英国殖民者所统治,即使到今日,印度上流社会的话语权也仍被西方所把控。这种社会与政治层面主流文化的异化,使得印度始终运行在一种东方文化土壤与西方意识形态的错位之中。这种情况下,作为一种文化传统的印度身心观也是固守其本土文化的一个最终堡垒。
3.2 社会变革背景下的中国身心观价值
与印度不同,中国社会的快速发展与剧烈变革,决定了中国的传统身心观必然会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下拥有一个特殊的价值视角。
3.2.1后工业化来临时期身心观的返朴归真近30年来,中国从一个农业大国迅速完成了向工业化的转型,并即将迎来知识经济引领的后工业化时代。然而,在以高度发达的科技与生产力为标志的工业化时代后期,科技与人本的关系却越来越呈现出一种悖论,即发达的科技与生产力往往显现出支配人并与人性相对立的异化状态,许多人在内心感到了与他人和世界的疏远,于是一种找寻失去的自我之情绪在慢慢滋长[5]。瑜伽在当下中国的传播与流行也许正是这样一种心理的写照。
瑜伽的身心观是一种灵性的认知,它脱离并超越了普通人出自经验的感受,而这种经验往往正是现实科技社会中让我们产生迷茫的症结。通过对瑜伽文化的理解,可以使人从电子机械化的科技思维中暂时得以脱身,重新体会心灵与自然的融合,获得一种内心平静的感受,从而使得身心健康以一种内外和谐的状态发展。瑜伽对于身心健康的价值,应是一种返朴归真的必然选择。
3.2.2新时期正确价值观的塑造中国社会经历了几十年的快速经济发展,现正处在选择方向的十字路口。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商业化当道、流行元素至尊,在追求物欲的潮流中享乐主义盛行,消费感官成为大众普遍的价值取向。人的灵魂与心智越来越远地游离于身体躯壳之外,人们所追求的是越来越现实的个人价值,高远的社会与公众价值被慢慢疏离。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的错位、心智与身体感官的脱离,使得中国整个社会的核心价值体系正面临崩溃。
瑜伽的身心观作为一个孤立的技术或文化范本,并不具有改变社会价值体系的功用。但一个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瑜伽文化在民间的流行,却是培育身心、弘扬朴素价值观的良好平台。因此,可以认为瑜伽身心观的价值也许并不在于微观层面,它更多的社会价值将体现在引领国人去重新认识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价值观,在文化认同的氛围中,通过对异域文化的了解和学习去重新拷问朴素价值观的存在。
4 结语
同属东方大河流域的文明,中印的文化土壤具有很多相同的养分,因而也产生了具有共鸣的身心观念,提供了足够的文化认同。佛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支重要源流,佛教禅宗思想与瑜伽的文化体系同宗同源,因而在身心观上产生了“梵我一如”和“天人合一”以及“身心一统”的相似认知,它们共同遵循一种自我超越的人文精神。瑜伽的身心观尽管来自于一种外来文化,但“始源相通,经验有别、境界合一[6]”是对比瑜伽身心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核心内容的最佳注脚。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心理健康观和印度瑜伽的身心理论,都是一种能够找寻到当代社会文化价值的哲学思想。无论是“梵我一如”抑或“天人合一”,作为一种审视内心与躯体、物欲或精神的思想源动力,对于解决与改善自我认识,求得一种心灵的宽慰与解脱,以致抵御当下社会浮躁风气与心态,都具有良好的社会与文化价值,尤其是在当下社会剧烈变革背景下的中国。社会转型期,我们需要重新塑造一种朴素甚至原始的精神追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身心观念正是这样一种精神产品的提供者,而瑜伽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切入点。
如同佛教在策源地印度衰落一般,远离本土的瑜伽在中国的发展,谁也无法保证其本源的内涵能否留存而不遭破坏。所幸的是,瑜伽在中国找到了一个适宜的文化生存土壤,这个土壤就是它们共同的身心观念。在物质化的现代社会,坚守中国传统文化,以和谐的身心观念把握精神方向,才不至民族文化丢失,民族精神没落,这是瑜伽一种独有的社会文化价值。
[1] 汤若彤.印度哲学史略[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 水木社区.瑜伽的起源与发展[EB/OL].[2007-3-13]. http://www.newsmth.net/pc/pccon.php?id=3984&nid=296290.
[3] 胡军.从生存论哲学看人的在世方式:身心关系理论探微[J].新视野,2004(2):65~66.
[4] 达照.“梵我一如”的演绎及其意义[J].南亚研究,2001(1):71.
[5] 任海.试析东方健身术的西渐[J].体育与科学,1992(4):2.
[6] 周瑾.多元文化视野中的身体[D].杭州:浙江大学,2003: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