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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耕者有其田”说源起之再考察

2012-02-15杨新新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与孙中山研究所广东广州51010

探求 2012年3期
关键词:孙中山国民党革命

□王 杰 杨新新(广东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与孙中山研究所,广东 广州510 6 10)

“耕者有其田”作为孙中山民生主义说的重要一节,几十年来海内外学者有关于此的研究,可谓琳琅满目。然而,或囿于意识形态所制,或约于传统治学理路,大多研究仅就文本言文本,未能洞悉孙中山立说背后之相应历史论境。本文拟在前人相关研究之基础上,对孙中山“耕者有其田”说之源起及提出之语境作重新检讨与补充,不足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耕者有其田”说之源起辨析

既往有关研究一般视倡行“耕者有其田”说,关心农民土地问题,为孙中山晚年师法苏俄,改组国民党后之产物。[1]不过仔细考察可知,早在18 99年,孙中山在日本同梁启超讨论土地国有问题时,就有了“必能耕者而后授其田”的提法。[2]1902年前后,在与章太炎谈及土地问题时,孙中山更以“方土者,自然者也”,“不躬耕者,无得有露田。……夫不稼者,有尺寸耕土,故贡徹不设。不劳收受,而田自均”,批判章太炎“后王视生民之版,与九洲地域广轮之数,而衰赋税,大臧则充”的土地税赋征收法。在孙中山看来,“兼并不塞而言定赋,则治其末已。”[3]章太炎同意了孙中山的观点,认为:“田不均,虽衰定赋税,民不乐其生,终之发难,有帑荫而不足以养民也。”[4]

诚然,待及中国同盟会在东京宣告成立,“平均地权”列为四大政治纲领后,更少见孙中山“耕者有其田”的直接表述,但一些间接证据,似在提示后来者,孙中山对“耕者有其田”的考虑并未中断。①1905年孙中山得贺之才介绍,访问第二国际设于布鲁塞尔的总部——国际社会党执行局,比利时社会党机关报《人民日报》在随后报道中即称孙中山“他们的纲领”是“土地全部或大部分为公共所有,就是说很少或没有大的地主,但是土地由公社按一定章程租给农民。”[5]1906年至1907年,在革命党与立宪党人的论战中,胡汉民等人讲到要使“劳动者有田可耕”,“能耕者,得租可以躬耕之地”,“虽甚贫之佃户,不患无耕地也”,“非能耕者不得赁田”,而这些主张的提出,很大程度上又是出于孙中山本人的口授意见而成。[6]

金冲及先生指出,后来者未能注意到孙中山早年“耕者有其田”的学说,是因为:“孙中山关于农村土地问题的这些主张,当时都只在口头上说说,后人只是从听到他这样说的人所作转述中才知道,而没有见诸他自己的文字或公开发表的讲话中。”[7]除此以外,笔者以为稍前有关研究对这一问题的忽略,似应别有动因。

相当长时期内,国内很多学者将孙中山的“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说混为一谈,未能区分开二者所指针的对象不同,或可说是造成“耕者有其田”晚年说兴起的另一大诱因。其实也并非没有学者注意到孙中山“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指针对象不一的问题,早在20世纪八十年代,章开沅和林增平两位先生就曾分析指出,孙中山早期所说的平均地权“主要讲的是城市(特别是大城市)土地问题,而不是具有更为严重性质和关键意义的农村土地问题”。[8]美籍华人学者唐德刚教授也指出:“孙中山先生的平均地权思想······目的是对付都市经济急速发展中的‘炒地皮’商人。”[9]令人遗憾的是,此后的众多论述,对此却视而不见,至今仍对此二者未能区别看待。

事实上,大多数论者难以辨别孙中山“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说之间的异同,很有可能是受到了毛泽东对这一问题论述的影响。1940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这个共和国将采取某种必要的方法,没收地主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和少地的农民,实行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的口号,扫除农村中的封建关系,把土地变为农民的私产。……这就是平均地权的方针。这个方针的正确的口号,就是‘耕者有其田’。”[10]毛泽东将“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合二为一的提法,因相当长时期内不容置疑的权威性,成为国内学界解读孙中山土地认识的预设前提。受囿于意识形态诉求所制,相关论说难免对此缺乏辨析考证,以致误读。

梁启超曾忆及18 99年自己与孙中山讨论土地国有问题时,孙中山除了有“必能耕者而后授其田”的说法外,甚至还提出了“夺田”的主张,认为:“大乱之后人民离散,田荒不治,举而夺之”。[12]到1906年至1907年革命党与立宪党人论战时,梁启超就藉此批判孙氏的农村土地策略是“利用此以博一般下等社会之同情,冀赌徒光棍大盗小偷乞丐流氓狱囚之意为我用”,然后以暴烈的行动,“杀四万万人之半,夺其田而有之”,予以坚决反对。[13]孙中山此时可能亦觉察到早年的表述过于激进,易授人以柄,难以服众,故有了上述在《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如此郑重场合的公开回应。

如前所述,孙中山定地价征税的“平均地权”方案,主要针对的是城市土地问题而言,这里他却偷换概念,以之应对梁启超等人对其农村土地策略“耕者有其田”思考的质疑。而孙中山之所以采纳乔治·亨利单税论说因应梁氏等人的挑战,又是与该学说风靡于世有关。自加拿大传教医师马林(W·E·M a c k l i n)最早把亨利·乔治学说介绍到中国以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在中国知识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14]

就在该论说传入中国伊始,即有人评论“其书以得地为要图,以均材为急务,议论宏大,证据详明,实萃中外各家之精华,独抒伟论……”[15]中国社会党也把“专征地税,罢免一切税”作为其纲领之一,并且还专门出版刊物,宣传亨利·乔治的“产仍属于本人,税则纳诸公用”的主张。[16]后来,孙中山北上与袁世凯“共商国是”,讨论民生问题时,孙中山讲要“耕者有其田”,就连袁世凯也表示理解,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17]袁世凯向美国记者表示:“要敦促新内阁(即唐绍仪——论者注)课征土地单一税,以增加政府收入。”[18]

乔治·亨利的单税论说为各方所接受,孙中山以之解释其在土地问题上的态度,能起到扩大同盟会影响力,宣传革命,争取支持的效用。对此,孙中山为“我道不孤”深感欣慰。他给社会党崇明支部地税研究会的信中写道:“单税一事,为社会主义进行之一端,而仆所主张照价征税之法,粤省刻已议行。倘得诸君子遥为赓和,友声相应,庆幸奚如。”[19]当他得知袁世凯亦对自己以亨利·乔治学说解释民生主义表示赞同时,孙中山则进一步深信袁氏“绝无不忠民国之意”,他致电黄兴说:“关于实业各节,彼亦向有计划,大致不甚相远。”[20]

在孙中山以乔治·亨利单税论解释“平均地权”说,回应了梁启超“杀人夺田”说的指责后,梁启超也确实未在土地问题上对孙中山再有过多的诘难。梁氏甚至表示:“行社会主义学说,其属于改良主义者,吾固绝对表同情;其关于革命主义者,则吾未始不赞美之;而谓其必不可行,即行亦在千数百年之后。”[21]

由上可知,孙中山解决农村土地分配问题的方案——“耕者有其田”说,并非是师法苏俄,改组国民党以后的思想成果。早在1924年国民党一大宣言正式提出前之相当长时期内,孙中山本人即对此有了相应的认识。后学者或受所处时代意识形态的影响,或约于传统研究理路,未能洞悉孙氏立说的论境,往往将他早年有关“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二说归结为一,忽视了其间的异歧。因而要阐明“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的关系,厘清“耕者有其田”说之系谱,学人除开传统文本式的考订外,恐怕更当要辨析其立说所出之语境。史学研究尤需“知人论世”,否则势必离事实真相远矣。

二、革命动员与农民问题

孙中山关注农村土地问题,提出“耕者有其田”说,显然与其“农家子”的出身相因。孙中山曾自述“生而贫”,[22]“先人躬耕数代”,[23]“农家子也,生于畎亩,早知稼穑之艰难。”[24]早年的经历使孙中山切身体悟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不足食胡以养民?不养民胡以立国?是在先养而后教,此农政之兴,尤为今日之急务也。”[25]因而在《农功》一文中,孙中山明确提出了:“以农为经,以商为纬,本末备具,巨细毕赅,是即强兵富国之先声,治国平天下之枢纽也。”的主张。[26]

稍后,孙中山在回答宫崎寅藏关于关心农民土地问题源自何处时说道:“吾受幼时境遇之刺激,颇感到实际上及学理上有讲求此问题之需要。吾若非生而为贫困之农家子,则或忽略此重大问题亦未可知。”[27]宋庆龄后来也讲孙中山“是从民间来的”,“生于农民的家庭”,“他的父亲种田”,她回忆孙中山曾好几次说过:“就在这早年还是贫农家里的贫儿的时候,他便成为一个革命的人。他下了决心,认为中国农民的生活不该长此这样困苦下去”,因而,后来“在言论思想中就表示要用革命来改善中国农民的地位。”[28]

Mann建议在数学创造力4个成分(流畅性、灵活性、新颖性和精致性)外,添加第五个成分——打破旧习(iconoclasm),其更倾向于情感领域,是数学创造力的必要条件[30].

当然,孙中山对农民土地问题的关注,除了与其早年的经历有关外,恐怕更为重要的还是与其要发动农民参加革命的考虑有因。虽然至今未见孙中山以土地问题直接动员农民的材料,但革命党人“驱逐鞑虏”的崇高理想,对于多数乡村农民而言似过空泛,对解决农民最紧要的生存问题的宣传,可能会更有利于发动一般乡民。张国焘在回忆录中谈及同盟会发动的“丙午萍浏之役”(即同盟会发动的萍浏醴起义——笔者注)时就讲到,会党首领龚春台利用湘赣交界一带的饥荒,“号召党徒,说打下浏阳县城,没收富户的钱粮,大家才有饭吃”,在起义的队伍中还专门有一些“挑着箩筐的穷苦人民一同行进,准备打下浏阳县城可以分得粮食”。[29]而辛亥革命期间,不少人说“革命成功,我们大家有平(便宜——笔者注)米吃”,孙中山听闻后,认为这句话可以作为向群众宣传革命的材料。[30]

如众所知,孙中山领导的革命组织(包括兴中会、同盟会、中华革命党以及后来的中国国民党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以少数精英知识分子为主的集合体,群众基础相当有限。直到1924年孙中山师法苏俄改组中国国民党,其党员主体依旧为青年学生和中下层知识分子,社会底层一般民众仍未构成其主要的组织力量。[31]孙中山的心底也非常明白,革命党人“不能与农民成功地接触”,因而要“把迄今在地主手中的所有土地转交给农民”,才能把农民组织和武装起来,“对土地问题实行激进的解决办法。”[32]相对而言,“分粮食”、“吃平米”,解决一时之生计,利于鼓动底层民众参加革命,扩大革命的群众基础;提出“能耕者而后授其田”的口号,则似可给予一般革命群众在后革命时代长远利益的保障,更有益于革命队伍的稳固。是故,孙中山激进的“耕者有其田”主张的提出,某种程度上,亦可说是革命宣传策略的需要所使然。

虽然孙中山因为自己“农家子”的出身,以及出于动员农民参加革命的目的,曾有过“必能耕者而后授之田”、“夫不稼者,不得有尺寸土”等言论,不过孙中山领导的革命组织,直到1924年国民党改组前,也确实未曾有过明确的农村土地政策。1923年,孙中山以“大元帅令”颁行的《广东田土业佃保证章程》第一条即称:“兹为保障农民承佃权利,及维持业主所有权之安全起见,特设本章程保证之。”[33]这可能是孙中山领导的革命组织作出的第一个有关农村土地问题的法律文件。不过有学者指出,这只是一个“整理财政”以及作为业佃诉讼审判准绳的法例,丝毫没有暗示日后要进行农村土地关系的变化,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一个维护原有土地关系的法律。[34]

1924年,国民党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发表的宣言指出:“中国以农立国,而全国各阶级所受痛苦,以农民为尤甚。国民党之主张,则以为农民之缺乏田地沦为佃户者,国家当给以上地,资其耕作,并为之整顿水利,移植荒徼,以均地力。农民之缺乏资本至于高利借贷以负债终身者,国家为之筹设调剂机关,如农民银行等,供其匮乏,然后农民得享人生应有之乐。”[35]宣言除了表明要解决农民“所受痛苦”外,还强调了农民之于国民革命的重要性,认为:“国民革命之运动,必恃全国农夫、工人之参加,然后可以决胜,盖无可疑者。”[36]这或可以说才是孙中山领导的革命政党,首次公开对农民土地问题的表态。

据此,大陆研究者一般认为,“一大”宣言的蓝本,是1923年11月28日共产国际执委会通过的《关于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和国民党问题的决议》。该决议在谈到民生主义时强调指出:“必须向缺乏土地的广大农民群众说明,应当把土地直接分给在这块土地耕种的劳动者,消灭不从事耕作的大土地占有者和许多中小土地占有者的制度。”[37]台湾学者出于所处时代意识形态的要求,则认为国民党广州一大宣言的这一提法,不过是孙中山早年对农村、农民问题思考的延续,此时仅是将之以组织的形式正式表达出来而已,并非是源道于共产国际的新创。[38]

两相比较,可以发现,虽然共产国际《关于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和国民党问题的决议》与国民大一大宣言,都在强调要给广大无地、乏地农民予土地,然而,国民党“一大”宣言采取的办法是:国家设调剂机关,为无地、少地农民提供土地和资金,较之共产国际消灭不从事耕作大小地主的提法而言,显得更为温和。国民党的这一政策确在当时却也得到各方面的支持,特别是当时听命于共产国际的中共党人的支持。例如,瞿秋白就认为“国民党一大宣言是以前所没有的”,因为自此以后,三民主义不但“得有良好的界说”,且能够关心“一般平民的政治经济要求”,更为重要的是讲明了“国民党力量在于农民工人身上。”[39]恽代英也指出,广州“一大”后,国民党开始“注意人民租税负担的减轻,注意民食的均足,注意工人农人的生活及法律地位,而且保障他们的团体”。由此,恽代英认为国民党“已经自任代表国内一切比较被剥夺的民众,其无愧为国民革命的领袖。”[40]瞿、恽二人对此宣言公开赞成,可能出于中共此时与国民党合作的需要,亦表明共产国际对此的默认,当然亦不乏有中共党人自己的考虑。

是故可说,国民党“一大”宣言并非完全照搬共产国际决议,亦非全然是孙中山一人思考的结果。或可说它“是孙中山本人、国民党中一些重要人物(如胡汉民、汪精卫)、共产国际、苏俄顾问(鲍罗廷)、一些中共党员(如瞿秋白)等意见的综合、妥协的产物。”[41]既然得到各方的认可,它为稍后孙中山及国民党正式提出“耕者有其田”作了铺垫。

三、商团事件与“耕者有其田”的提出

前述可知,国民党“一大”宣言仅是提出国民党支持农工运动,国家要设调剂机关,给予缺地、少地贫佃农土地,并未言及耕者有其田的具体办法,这可能与该宣言是几方面妥协的产物有关。直到1924年8月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第一期学员结业典礼上,孙中山才详细阐明了“耕者有其田”的具体内涵,他讲到:“俄国改良农业政治之后,便推翻一般大地主,把全国的田地,都分到一般农民,让耕者有其田。耕者有了田,只对于国家纳税,另外便没有地主来收租钱”。在孙中山看来,这是一种很公平的办法,他认为中国革命在这一点上应当效法俄国,不然革命就是不彻底的。[42]有大陆学者就此认为,孙中山的“耕者有其田”说是师法苏俄的思想结晶。[43]

然而,孙中山此时并不认为中国还不能实行“耕者有其田”,在他看来,中国没有类似俄国的大地主,“除农民以外,都是小地主”,如若采取苏俄式的激进手段,势必造成小地主们的反抗,纵是“革命一时成功,将来那些小地主,还免不了再来革命”。因此,孙中山认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政府照地价向地主征收重税,倘若“地主不纳税,便可以把他的田地拿来充公,令耕者有其田”。孙中山希望能“联络全体的农民,来同政府合作,慢慢商量来解决农民同地主的办法”,使农民获得利益的同时,地主不受损失。[44]台湾学者据此得出孙中所倡行的国民革命旨在“为全民谋利益,非为某一阶级谋利益”,“耕者有其田”政策也绝非是师法苏俄的“暴力分田办法。”[45]

其实,孙中山此时详细阐明“耕者有其田”,是有其具体的历史语境,并非简单的师法苏俄与否的问题。他此时学习苏俄提出“耕者有其田”,确有赞赏俄国农村土地政策的动因,但也不乏要借共产国际力量完成统一全国的考虑,海外有学者在研究中即注意到了这一点。[46]此外,孙中山终其一生,未能建立起全国性的政权,而此时广州国民政府所辖范围仅为广东一隅,稳固广州的革命政权,是孙中山以及国民党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特别是1924年5月以后,广州国民政府同商界关系日趋紧张。到8月份,商团事件发生,革命政府面临严重的危机,在争取工农支持的问题上持更为激进的态度。孙中山在此时阐明“耕者有其田”的内涵,强调和平解决地主与农民间的关系问题,可能与其不希望广州附近农民与地主参与其中,引发农村变乱有关。而在广州商团变乱中,国民政府所控制的大部分农村也确实相对较为平静。

孙中山是广东人,他深知广东农村地方乡绅控制了乡村,掌控了相当数量的民团,一旦参与叛乱,革命政府左右难顾,后果不堪设想。广东乡绅在地方拥有强大势力,农民倘若不能充分组织,是难以与之暴力对抗的。[47]后来鲍罗廷在回忆孙中山不愿意“立即颁布在广东农民中分配土地的法令”[48],是因为孙中山认为土地改革,虽然必要,但是因为“农民没有文化,没有组织起来”,如此时颁布法令,豪绅就会利用法令反对革命,“并且他们不仅把军阀也把农民发动起来反对我们。”[49]

还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倘若一旦真实现“耕者有其田”,农民被固守在土地上,市场经济发展势必缺乏相应所需要的劳动力,这也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虽然至今未找到直接的材料说明,然而“耕者有其田”提出后,大多数革命党人对此反应冷淡,少有人准备真正实行,即是有人以此考虑出发的。[50]

孙中山及其领导的革命组织,出于实际情况的考虑,在制定农村土地政策的时候,努力寻找各方都能满意的方案,既要因应“联俄”的要求,又要平衡农民与地主间的关系,防止基层农村社会的失范,这就造成了本是关于“耕者有其田”的同一段话,在表述上激进与温和并立。后学者受所处时代意识形态的影响,对此视而不见,仅就文本言文本,断章取义,将之简单归为师范苏俄与否,以致错上加错,远离事实真相。

四、余论

早在国民党一大前之相当长时期内,孙中山即有了以“耕者有其田”的方案解决农村土地问题的设想。后学者或囿于意识形态所制,或受限于传统治学视野,未能注意到孙中山的立说表述,有争取支持的策略考虑,误将“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二说归而为一,以致在“耕者有其田”说的系谱梳理上出现误读。

纵观孙中山的“耕者有其田”说,从早年的偶有语涉,到晚年的最终正式成文,虽与孙中山本人之个人际遇及理想有关,但从上面的论述可知,孙中山打出“耕者有其田”的旗号,关键还是要以之宣传革命、动员农民参加革命,乃至巩固革命政权。

汉娜·阿伦特曾说过,在“大众满载苦难的地方”(亟待社会革命的国家——笔者注),是“不可能建立一个新的政治体”(即实现全然的政治革命),[51]这或许提示了我们应当重新理解民族主义、民权主义二者同民生主义间的内在关系。②之前有研究指出,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的最终归宿,就是要解决民生问题。[52]然而,从上面对“耕者有其田”提出的语境的考察可知,为实现民族主义革命的成功,达到“建立共和”的目的(对1924年的孙中山及国民党人来说就是巩固广州的革命政权),很大程度上民生主义又反成为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的滥觞。或如戴季陶所言:“就民生的真义来说,民族问题实在是民生问题当中最大的一部分。”[53]

[注 释]

①当然需要注意的是,孙中山这一时期提出的“不躬耕者,无得有露田”,多少还是与他晚年极力主张的“耕者有其田”在内涵上有所不同,参见韦杰廷.重新认识孙中山的“耕者有其田”思想[J].益阳师专学报,1990,(4):63.

②阿伦特的学说似乎显得过于绝对,以中国民主主义革命为例,其成功之处,恰在于以社会革命动员政治革命,进而建立一种全新的制度。囿于论题所限,在此不作专门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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