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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以来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编纂与出版述评*

2012-01-28徐志伟

中国出版 2012年22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文学史世纪

文/徐志伟

1978年12月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历史新时期。在新的形势下,由于思想解放运动的不断深入,学术界的空气发生了整体性的转变,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的编纂与出版也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无论是编纂的质量还是出版的数量,都远远高于以往的任何一个时期。总体而言,这些著作摆脱了之前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唯“阶级论”是从的理念,视野更加开阔,体例纷呈,建构了一种多元的文学史格局,不但满足了全国高校中文系教学的需要,也重新恢复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一、拨乱反正之后的复苏

“文革”十年,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纂与出版基本陷入了停滞的状态。十年停滞所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当很多教师在1977年重新站在大学讲台上时,竟找不到一本适用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正是在这样的“教材荒”的背景下,出现了新时期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与出版的第一个热潮。

1978年春,为了满足全国高校中文系教学的迫切需要,国务院高教部在武汉召开的教材会议上决定修订刘绶松于1956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史初稿》和中国人民大学语言文学系于1961年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用作高校的应急教材。同时,指定唐弢马上重新启动国家统一教材的编纂工作。1978年9月,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唐弢主持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编纂组正式组建。编纂组集中了当时中国现代文学学科最优秀的学者,其中既有老一代的学术权威,如唐弢、王瑶、刘绶松等,又有新一代学术中坚,如严家炎、樊骏、陈涌等。1979年6月,该著第一册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为新时期正式出版的第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1979年11月和1980年12月,该著的第二、三册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相继出版,其中第三册由唐弢和严家炎联合主编。

据该著的“前言”交代,该著早在1961年教育部文科会议之后就开始编纂,至1964年已经完成全书的讨论稿近60万字,后因“文革”的发生而被迫中断,而1978年只是重新恢复之前的编纂工作而已。[1]因此,该著虽然出版于新时期,却是一部“改旧”之作,其在史观和体例上基本承袭了“17年”时期的文学史编纂模式。但因为该著开始编纂的1961年正值思想界开始反思“左倾”错误之时,所以该著具有一定的反“左”色彩。据唐弢回忆,编纂组当时确定了这样五点编纂原则:“(1)采用第一手材料,反对人云亦云。作品要查最初发表的期刊,至少也应依据初版或者早期的印本。(2)期刊往往登有关于同一问题的其他文章,自应充分利用。文学史写的是历史衍变的脉络,只有掌握时代的横的面貌,才能写出历史的纵的发展。(3)尽量吸收学术界已有的研究成果。个人见解即使精辟,没有得到公众承认之前,暂时不写入书内。(4)复述作品内容,力求简明扼要,既不违背原意,又忌冗长拖沓,这在文学史写作者是一种艺术的再创造。(5)文学史采取‘春秋笔法’,褒贬从叙述中流露出来。”[2]这五点原则强调了尊重史实的唯物主义精神,体现了一种持重、平实、稳妥的史学态度,无疑是对当时“左倾”思潮的一种反拨。

但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反拨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进行的,因而也就不可避免地带有其历史局限性。首先,编纂组无法超越新民主主义的论述框架和阶级分析的阐释方法来重构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格局,这也就导致了他们无法客观评价左翼文学之外的文学流派的文学史地位。其次,编纂组也无法超越现实政治对一些作家的定性,无法正面评价一些尚未平反的“右派”作家的创作实绩。因此,尽管该书具有一定的“反左”色彩,但也留下了诸多的遗憾。编纂组“只是在当时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尽力设法做得好一点而已。”[3]

这些遗憾,直到编纂组后来对该著进行压缩修订时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弥补。压缩本《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出版)首先提高了非左翼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作出过贡献的作家的地位,如胡适、周作人、徐志摩、林语堂等。其次在内容上也有所扩充。增补了对钱钟书《围城》的论述,肯定了《七月》诗人群和西南联大诗人群的存在,对“孤岛文学”也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尽管《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总的编纂模式没有太大变化,却发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信号,即把中国现代文学史的隶属从“革命”向“现代”转移。该书“引言”部分提出的观点让人耳目一新:“中国现代文学肇始于‘五四’运动时期,它以‘五四’文学革命为其开端而揭开新的一页,使中国文学开始走上现代化的道路,既和世界先进国家的文学相沟通,又和自己的人民接近了一大步。”[4]虽然这样的观点在书中并没有得到贯彻,但它的提出却为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理念的转型埋下了伏笔。

在唐弢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第一册出版后,紧接着又有多部为应急而集体编纂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问世。1979年8月,北京大学、南京大学等九院校编纂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同年同月,田仲济、孙昌熙主编,山东大学、山东师院等院校教师参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9月,林志浩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册)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下册于1980年5月出版);10月,华中师院、华南师院等中南地区7院校编纂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1980年6月,陕西师大、内蒙古大学等八省(区)17院校编纂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由内蒙古教育出版社出版。1981年6月,西北大学、西南师院等6省14院校编纂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由于处于相同的历史背景,这个时期编纂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无论是新编的,如“九院校本”,还是改旧的,如“人大本”,其编纂理念、体例甚至具体的评价标准都与“唐弢本”大致相同,所不同的只是个别章节的增减而已。而这些编纂组的实力和对编纂的投入,均不及“唐弢本”,因而总体水平也不及“唐弢本”。但它们在满足全国各类高校教学的急需,在恢复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秩序,在以实事求是的精神评价某些作家等方面,都起到了一定的历史作用。

二、“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理念下的突破

就在唐弢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逐渐成为高校教材,中文系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册的同时,学界对这部教材的不满也日益强烈。很多学者认为,该书所承袭的政治化文学史编纂模式,不但遮蔽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而且也与新的时代语境形成了巨大的断裂,因此改革势在必行。正是在这样的不满的刺激下,一种新的编纂理念开始破土而出,由此也迎来了新时期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与出版的又一个热潮。

1985年黄子平、陈平原和钱理群联署发表题为《论“20世纪中国文学”》的长文,该文明确提出了“20世纪中国文学”的概念,按照他们的说法,提出这个概念“不单是为了把目前存在的‘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这样的研究格局加以打通,也不只是研究领域的扩大,而是要把20世纪中国文学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来把握”,他们认为,20世纪中国文学“是一个由古代中国文学向现代中国文学转变、过渡并最终完成的过程,一个中国文学走向并汇入‘世界文学’总体格局的过程,一个在东西方文化的大撞击、大交流中,从文学方面(与政治、道德等诸多方面一道)形成现代民族意识(包括审美意识)的过程,一个通过语言的艺术来折射并表现古老的中华民族及其灵魂在新旧嬗替的大时代中获得新生并崛起的过程。”简单地说,20世纪中国文学就是一个走向世界的“文学现代化”的过程。[5]

“20世纪中国文学”概念的提出并不是偶然的,在此之前,学界早就有过关于打通近、现、当代文学史分期、建立“中国现当代文学”完整学科的讨论。所以黄子平、陈平原和钱理群的文章发表后,虽然也有不同的意见,但其“把20世纪中国文学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来把握”的观念,却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并很快被付诸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纂实践。

1987年8月,由钱理群、吴福辉、温儒敏、王超冰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贯彻“20世纪中国文学”理念的代表作。该著的“绪论”开宗明义,提出中国现代文学30年(1917-1949)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戊戌政变前后至‘五四’新文化运动20年是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新文学的酝酿、准备时期;本书所要研究的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年文学的发展,构成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上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文学,则可以看做它的‘下篇’。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都是中国社会大变动、民族大觉醒、大奋起的产物,同时又是东西方文化相互撞击、影响的产物,因而形成了共同的整体性特征。但由于社会变动的性质、民族觉醒与奋起的内容不同以及东西方文化撞击、影响的特点不同,而形成各具特色的不同发展阶段。”作者认为,“改造民族的灵魂”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总主题,因此也自然是中国现代文学30年(1917-1949)的基本特征。“作为‘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其所特具的思想启蒙性质,是现代文学的一个带有根本性的特征,它不但决定着现代文学的基本面貌,而且引发出现代文学的基本矛盾,推动着现代文学的发展,并由此形成了现代文学在文学题材、主题、创作方法、文学形式、文学风格上的基本特点。”[6]较之前的“革命史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叙事,这无疑是一个全新的视野,在这样的视野下,不但“鲁郭茅巴老曹”等经典作家获得了新的阐释,胡适、沈从文、张爱玲等长期被贬低或忽视的作家也重新获得了肯定。

《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的出版为学界提供了一种新的文学史编纂的有效思路和可能前景,带动了新一轮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与出版热潮。1988年,张毓茂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两岸文学史》由辽宁大学出版社出版;1992年,乔福生、谢洪杰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由杭州大学出版社出版;1995年,盛英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史》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1996年,苏光文、胡国强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史》由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1997年,孔范今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1998年,黄修己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由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同年杨守森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作家心态史》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1999年,朱栋霖等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2003年,唐金海、周斌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通史》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2010年,严家炎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尽管这些著作各自的具体编纂构想不尽相同,但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20世纪中国文学”这一概念,这无疑是对这一概念的一种坐实。

“20世纪中国文学”这一概念的意义在于它强调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与中国现代化之间的紧密关系,把文学史编纂从中国革命的宏大叙事中解放出来,这种“去意识形态化”是其主要价值所在。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其革命性价值减弱,局限性则暴露得愈益明显。

在世纪之交,面对“20世纪中国文学”这一概念的局限,很多学者也积极展开反思,并试图找到弥补之道。作为这一概念倡导者之一的钱理群首先对之前所信奉的“现代化”做出了反思。对“现代化”的追问,意味着一种新的态度开始在学界产生,即不再将“现代化”视作不证自明的前提,而是“将‘现代’本身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和典范来看待,而不是奉为先验价值”。[7]从这一视点出发,很多学者在新世纪开始尝试把“反思现代性”的维度加入到“20世纪中国文学”的概念之中,以重获前行的动力。比如,程光炜等人编纂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创造性地使用“个人现代化与国家现代化之间的悖论关系”来解释中国文学现代化进程中的复杂性、矛盾性,并把鲁迅与周作人合在一起,从中发现了“启蒙与反启蒙”的悖论;王晓明等人编纂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东方出版中心2003年版)应用“文化研究”的方法,突破文学内部与文学外部的区分,不断引入民族国家、政党政治、出版、教育、学术史等视角来呈现中国现代文学的复杂构成。这些学者的努力不但丰富了学界对于中国现代文学之“现代性”的理解,也使得“20世纪中国文学”这一概念更富包容性和解释力。

三、结语

经过几代学者30余年的努力,“20世纪中国文学”已经成为今天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的主导性理念。在这个理念的整合下,学界目前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性质及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目的的看法也达成了大致的共识,即中国现代文学是与中国的现代性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不是一个独立的、分治的领域,中国文学的现代化是与政治、经济、文化、道德伦理的现代化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不应该把中国现代文学与其他社会问题割裂开来,而应该看到中国现代文学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加入到了中国社会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当中。中国现代文学所提供的现代经验总是丰富的、鲜活的,充满着复杂性和内在的张力,而这是其他的文字作品所不具备的。我们编纂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目的就在于从文学作品中总结那些复杂的现代经验,帮助我们了解这个民族所走过的曲折道路,同时也可以加深我们对目前的处境以及未来可能的道路的认识。

[1]见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1-2

[2]唐弢.求实集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1

[3]贺桂梅.从“春华”到“秋实”——严家炎教授访谈录[J].文艺研究,2009,(6)

[4]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

[5]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J].文学评论,1985,(5)

[6]钱理群,吴福辉,温儒敏,王超冰.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1,7

[7]旷新年.现代文学发生中的现代性问题[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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