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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前土改运动的一个缩影
——《十里店》中的土改印象

2011-12-25初春华

党史博采·理论版 2011年2期
关键词:贫农富农中农

初春华

(中国民航大学人文学院 中国天津 300300)

新中国成立前土改运动的一个缩影
——《十里店》中的土改印象

初春华

(中国民航大学人文学院 中国天津 300300)

纪实文学《十里店》对解放前土改运动的记述可以说是当时党所领导的土改运动的一个缩影。我们可以从十里店的土改中获得一些共性的东西,无论是各个阶层的心理波动和不同反应,还是土改运动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等等。

解放前;土改;十里店

加拿大人伊莎白·柯鲁克和英国人大卫·柯鲁克曾于1947年11月进入晋冀鲁豫解放区,参加了十里店(今河北省武安县十里店村)的土改运动,并收集了大量的一手资料,随后出版了《十里店(一)——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和《十里店(二)——中国一个村庄的群众运动》。这两本书讲述的是一些普通民众的事情,并且都是由亲身经历过这些事件的人来讲述的,这对于研究那一段的历史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书中对共产党领导下的土改运动以及十里店农民在土改中的不同反应和心理变化都进行了详细、深刻的描述,里面所提到的土改运动的成绩和遇到的问题在其他地方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这实际上可以说是当时土改运动的一个缩影。正如作者在书中所写的:“我们把十里店及其附近村庄看成一个小溪,那么,整个解放区就是一条大河,这小溪就是大河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里店是一个缩影,她的这十年历史代表了中国革命万里长征的第一步!”[1]

一、《十里店》中对土改运动的论述

在伊莎白·柯鲁克和大卫·柯鲁克看来,土地改革“是一场激发农民破除久已养成的卑怯心理和改变附庸地位的斗争,奋起反抗长期压迫他们的人的斗争。”[2]由这一界定可以看出,作者对土改除了根据自己的观察和理解进行客观叙述外,还关注它所引发的心理反应,这使我们可以更为完整而准确地把握土改以及由它带来的种种变化。

(一)《十里店(一)——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中的论述

本书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落后的村庄是如何成为革命堡垒的。这里的“革命”一词可以从以下两个角度来理解:一是村民协助八路军进行的抗日斗争,二是村里为推翻旧的地主——雇农制度而进行的土地革命。作者以纪实的形式将这两场革命运动描绘得极为生动而真切。在这里,我们主要看一下书中关于土改运动的描述。

作者首先描述了日本侵略前夕十里店村地主统治下的土地、农民、家庭、家族等的一些基本情况。“20个最富裕的家庭,其土地平均每人近乎是中农家庭人头的2.5倍,或者近似为贫雇农家庭的7倍。那些家境十分贫困的人,其遭遇是:要么在饥荒年景饿死或被迫迁居;要么被贫穷逼得卖儿鬻女或者勒死自己的亲生孩子;要么因饥饿被迫加入军阀或土匪的部队;要么因交不起税款而被关押或者因还不清债务而失掉自己仅有的一点财产。”[3]这便是对当时十里店基本情况的概括性描述。除此之外的另一个情况是,“十里店姓王、姓傅和姓李的家庭占全村95%”[4],十里店被这几个主要家族分而治之。

其次,作者描述了共产党、八路军来到十里店后所进行的各项活动。一是领导村民成立了民兵组织、妇女协会、合作社、农会等群众组织,并在村里成立了党支部,秘密吸收“机智勇敢、有所作为、感化力强”[5]的村民加入共产党;二是领导农会及贫雇农挖掘地主藏粮、清偿债务、组织互助组、发展合作社运动和妇女生产、开垦荒山等,在这一过程中,整个农民群众受到了各项改革的洗礼,并产生了一个全新的阶级——新中农。“这些人原来家境很寒微,有的甚至债台高筑,现在生活较殷实,他们成为了土地的主人和村子里的一支主力军”[6];三是清理整顿党支部,实行民主选举,改组村政府,落实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减租减息和交租交息的土地政策。

再次,作者描述了封建主义的瓦解和民主改革的成就。他们主要从城乡联合斗争、查“黑地”、割封建尾巴、划阶级成分、挖防空洞、洗心革面、去除污垢等角度描述了苟延残喘的地主领导被一步步打倒的封建主义瓦解画面。伴随而来的是新土地制确立,“土地已从地主富农手中夺了过来,分给了贫农和中农。”[7]“由于各项改革的结果,村庄大约占总户数1/3的家庭已经从贫农和雇农的地位上升到了新中农。”[8]“地主富农现在所拥有的土地只是他们过去的1/6。在十里店靠剥削其他劳动力过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9]此外,民主改革的新成就还包括观念、社会、经济、政治等方面的变化,比如“一个家庭必须由家长管理和支配的封建思想观念正在逐步地被民主家庭新观念所取代,在这样的家庭里,常常举行会议讨论经费安排以及开展什么活动,如:家庭预算资金应拿多少出来购买一头驴或一台新播种机或一张犁;为了纺织,在棉花方面应该投入多少资金,或投入多少资金购买改进的纺线车和织布机;今年冬小麦应不应该种,玉米和棉花应种多少,……”“卖儿鬻女的现象不存在了。”[10]“宗族和家族委员会现在不再起什么作用了……崇拜祖先和关心老祖坟不再是村子中的普遍习俗了。”[11]等等。

(二)《十里店(二)——中国一个村庄的群众运动》中的论述

这本书是上一本的续篇,它主要叙述的是一支共产党工作队进驻十里店,指导那里进行土改复查和整党运动,这一运动的主要目的是解决一些人仍然缺少土地的问题,全面贯彻土地法大纲以及教育党员,改进十里店党支部的党风。

首先,工作队走访贫雇农以“了解他们的经济状况如何以及党的干部是怎样对待他们的;进一步向他们宣传土地法和共产党的政策,更重要的是发动那些还没有翻身的农民。”[12]与此同时,对农村党员的教育工作分两个阶段也展开了:“第一个阶段要使他们看到自己有哪些错误,这些错误是怎样形成的,哪些严重,哪些不严重。第二个阶段,要改组党组织,执行土地法。”[13]“第一个阶段又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关门整党’,党员将和冷冰(引者注:工作队成员)在一起开13天的会;第二步是‘开门整党’,党支部开会要吸收群众参加。然后,党员和非党员群众将在一起解决问题,互帮互学。”[14]作者详细描述了评议党员的过程以及由此带来的党员心理上的波动。

其次,划分阶级,将贫雇农组织起来,建立贫农团。划分阶级采用的是“自报公议,三榜定案”的方法,也就是“各人先在小会上自报家庭经济生活情况,由大家按规定的条件评议是什么阶级成分;然后张榜公布,让全村的人都知道;张榜以后大家再讨论,把大家同意的、不同意的都写出来,再出第二榜。大家对第二榜再提意见,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了,就定下来,出第三榜。三榜后有人还不同意,还可以提到人民法庭去裁决。”[15]对于这一过程,作者记录了许多人的发言、议论和意见,真实地再现了群众的参与热情以及共产党工作队的指导作用。

再次,查窟窿找补丁,分配果实。找窟窿和补窟窿的实际工作,是由贫农团、农会和村政府的一个联席委员会领导群众进行的,工作队只是对此进行了指导。他们通过自报、公议、审核、征求意见等步骤较为圆满地完成了这个工作。

二、十里店不同阶层的不同反应

乡村社会本就不是一个团结融洽的共同体,其间存在着诸多矛盾和冲突。宗族之间的冲突、家族内部的纠葛、邻里之间的矛盾、多年相传的世仇、村庄之间的纷争,利益之争、权力之争、荣誉之争,都使传统乡村社会充满了裂痕。[16]这可以说是乡村社会阶级意识尚未萌发时的写照。其后,共产党及其领导进行的土地改革运动,使这一切发生了重大变化。正如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所指出的:“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17]这就意味着,共产党在农村进行土地改革同样要明确依靠力量和斗争对象,这也就决定了不同阶级和阶层的人对土改会有着不同的态度和反应。

(一)贫雇农的反应

贫雇农是农村中的贫困阶层,在我们的印象中,土改能够为他们带来众多实质性利益,能够极大地改变他们的境遇,为此,他们会欢欣鼓舞,会积极响应和参与。然而,事实与想象并不完全一致。贫雇农并非于土改伊始就积极响应和拥护,而是经历了一个逐步转变的过程,从犹豫、不安到慢慢觉悟。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疑虑、犹豫心理和宿命论、经验论等原有观念的许多论述,应该说,他们一开始对土改抱有一种试试看的态度,他们心中的种种顾虑以及原有的一些消极观念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这与我们过去的关注重心有所不同。

1、贫雇农的疑虑、犹豫和不安心理

万事开头难,共产党领导的土改运动一开始亦是非常艰难,正像一本回忆录中所说:“发动群众有一个过程,是十分艰苦的工作。开始还不能分田地,因为一则情况还不了解,二则群众也不敢要。”[18]“我们向没有走的老人宣传,他们多半都不理睬;把财物分给他们,他们摇摇头,拱拱手,谁都不接受。”[19]从这种不敢接受的举动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的顾虑和担心,他们害怕地主富农会在日后采取报复行动。对于这一心理和行为,作者在书中有多处论述:“由于国内战争还在继续,许多农民头脑中必然存在着潜藏的恐惧和担忧:过去的日子可能会卷土重来;他们通过几年辛勤劳动和斗争得到的一切成果,他们及孩子对新生活的希望,有可能不知不觉从他们手中被夺走和失去,只要还有这类坏人存在,这些事情就有可能发生。”[20]一些贫雇农“由于害怕报复而在过去的斗争中表现消极,或者出于对宗族的忠诚而站到了地主或富农一边。”[21]在双减运动后期,“有些农民看到地主参加会议仍然忐忑不安。在第一次座谈会上,有些佃户自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而恭恭敬敬地把他们的临时座位让给地主,……”“有的村子,最大的问题就是佃户害怕这样的情况出现:即要是他们不付过去的旧税率,地主就可能拒绝再为他们提供租赁的资产。”[22]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村干部和支部成员迫切希望让农民从这种状况中解放出来,以便加快双减的步伐。然而,这却反而使担忧的农民对减租减息产生了半信半疑或不愿意的态度。“干部的这种过分热心,结果导致了这样的情况出现:一大批谨小慎微的农民把白天干部帮他们夺得的胜利果实,在半夜三更又悄悄地归还了地主。”[23]……从这些描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农民潜藏心底的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对可能遭受报复的恐惧以及对现存生活状况怀有的不安全感深深地影响了他们行为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因此,只有“让群众从他们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事情中理解问题”,只有从实践中逐步消除他们的不安全感,增强他们的信心,才能有效地一步步提高群众的觉悟,逐步提高农民有组织的独立开展活动的能力。

2、贫雇农所固有的宿命论和经验论

宿命论和经验论的消极影响自不待言,在这里让我们来看一下书中对此的论述:许多世纪以来,农民尤其是贫困农民往往习惯于把自己的命运看作是郁闷无知、卑劣下贱的人。[24]这很好地描绘了当时的农民尤其是贫雇农的一种普遍心态。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可想而知土改运动中发动、组织他们起来争取自己权利的困难性,“农民为了争取获得自己的权利,即便在新政府的领导下,也不是一蹴而就、顺畅无阻的事情。他们中的大多数,尤其是那些老农始终谨言慎行,唯恐地主恼怒反击。根据他们自己以及父辈一生的经历,他们认为,新政府可能是短暂的,而地主永远是存在的。”[25]另外,一些贫雇农从一代代前辈的经历中获取了一个这样的经验:自古至今没有一个政府真正关心我们这些贫苦的人。由此他们对宣传、发动、组织等工作自然而言地会抱有一种漠然的心理,不信任,不积极参与。这也可以说是现实需要遭遇传统经验的一个常见反应;另一种反映便是知足常乐:“一些老贫农对土改和干部就感到很满意了,因为他们还没有去掉在旧社会养成的宿命论观点。这些农民觉得,他们能生在分给自己土地的时代,就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了,只求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享受这点福气。他们根本没有奢望想再多得到一些什么”[26],这种容易知足的心理在那个特殊的情况下并不是一种积极的心理状态,由于它对现实缺少更多的需求,从而限制了那些人的行动能力和行动积极性。

3、慢慢觉悟而增加参与积极性

广大群众慢慢地对运用“群众路线”有了反应,“他们逐渐认识到自己权利的作用,正在学习通过联合起来斗争,可以免遭日本人的侵害并且还能减轻地主富农对他们的压迫。他们还意识到他们自己既不是孤立无援的命运受害者,像佛教徒所声称的:前世没做好事,后世应得的报应;亦不是像道教徒所具有的品格:认为人生好比旅途,是波动起伏、曲折向上的,必须耐心等待。”“他们的命运实际上在顺利地向前发展,这并不是靠什么神秘的诀窍或念什么咒语才有了变化,而是共产党将税收制的改变与其他方面的经济改革结合起来的缘故。”[27]贫雇农的觉悟在实践中不断提高,为团结和组织起来共同争取应得的权益奠定了思想基础。

(二)中农的反应

中农介于贫农和富农之间,他们占有一些土地,拥有一部分牲畜和劳动工具,在那个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中,很少数的可以上升为富农,大部分会沦为贫农。也正是基于对自身利益和未来命运的担忧与考量,他们起初是土改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和支持者。作者在书中是这样写的:“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社会、政治的经济的彻底改革,显然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因此,毫无疑问,正是贫农与中农才最紧密地团结在新建立的地下党组织周围,而且,党在以后领导的历次改革运动中,也正是从他们之中吸收了新鲜成分。”[28]他们的积极性由此可见一斑。另外,随着改革的不断推进,“新中农”作为一个新阶层出现了。所谓新中农指的就是“由于共产党推行的各项改革,从贫雇农上升到中农的那些人”[29]“在这些人中,有敢于用新的兑换价格偿付旧债的,有加入互助组并能参加到贸易运输远征队的,有在开垦荒山方面发挥重大作用的,还有在纺织方面创全县记录的那些妇女们。”[30]这些新中农理所当然地“是共产党推行的各项改革最坚定的支持者。”[31]

然而,当土改运动在推行过程中危及他们自身利益的时候,他们的态度便相应发生改变。书中有以下细节对此有过描述:“在对过去的银币和晋冀鲁豫边区冀南银行发行的冀南钞票进行兑换的过程中,许多中农回避新的兑换价格,这类人早先对共产党推行的其他方面的改革以及抗日运动曾经是忠实的支持者,现在回避的缘由是他们已经将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钱借给了比他们更穷的邻居。由于害怕受到一些损失,因而他们有点偏向地主富农的言论。”[32]在割封建尾巴运动中,由于错误地把斗争范围扩大到中农,使得村民形成了严重的分离。“这不仅在富人与穷人之间产生了对立,而且‘基本劳动群众’自身也陷入到了灾难性的分离状态。”“运动产生的一个后果是:每个人都变成了邻居的怀疑对象”[33]:“中农感受到了极左路线的威胁,甚至那些未被触动的中农也人人自危,担心有一天会整到自己头上。”[34]还有,为划阶级定成分而进行的一系列“控告会”和“诉苦会”,“为那些有意报私仇或者沉迷于了结个人怨恨的人提供了一定的机会。甚至人们知道有些控诉是假的时,也很少有人敢揭露那些泄私愤报私怨的人。他们害怕挑起事端,惹祸上身,对自己不利,因为在中农之中甚至贫农之中也有些人存在着一种不安全的感觉。”[35]这样的后果是“基本群众”中的一些成员也挨了斗争,从而加重了他们的不安。……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很多时候是与土改过程中出现的错误倾向有关,领导方法或路线上的错误致使中农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产生担忧,担心有一天运动的斗争矛头会指向自己。鉴于这种状况,为了打消中农的恐惧心理,一条崭新的标语出现在十里店北大门的门洞上方:“贫农和中农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36]借此表示与中农团结的决心和愿望,以打消中农的顾虑和担忧。

从上面的描述中可以看到,中农在土改开始的时候热情较高,但随着工作的不断深入以及贫雇农觉悟和政治水平的进步,贫雇农的热情被激发和调动起来,而中农尤其是老中农则显得落后了。随着划阶级以及后来贫农团的成立,一种新的对社会管理的阶层结构预期逐步变成现实:贫农为上,新中农为中,老中农为下。这种阶层结构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对于土改运动的态度。

(三)地主、富农的反应

地主、富农属于农村中的富裕阶层,他们占有村里大部分的土地和生产、生活资料,并在生产劳动过程中存在剥削、压迫他人的现象。这不可避免的使他们成为了土地革命的对象。由此,我们可想而知他们对于土改运动的态度。

1、想方设法规避对其不利的改革措施

改变农村中存在的不合理的土地和生产、生活资料占有状况,启发贫雇农的政治、阶级觉悟,调动他们的生产、斗争积极性可以说是当时土改运动中采取众多措施的一个初衷或曰目标。这些措施的实施也就意味着地主、富农财产、地位、权力等的部分或全部丧失,所以面对着这些对自己不利的改革措施,他们便会想出种种办法来逃避或减少措施实施所带给他们的损失。对此书中写道:对于共产党采取的只向富人征税的新制度,“30%确已纳税的家庭也受到了刺激开始行动起来。王邦延从他的四个儿子之中选了一个他最讨厌的送去参加八路军,因为军属家庭不但在纳税方面享有特殊照顾,而且在耕种土地方面亦可以得到帮助。其他的人另谋计策,如若不是为了逃避纳税,起码也是为了防止落到下等阶层中去。”比如,有的在新税制生效之前分家,从而使得财产处于累进税中比较低的等级之内,有的出卖土地以对付累进税,有的偷税漏税……总之,“这类人绞尽脑汁、别出心裁如此这样办且成功率那么高,一直到几年以后新的村政府大权完全被广大群众所掌握时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37]

2、以物质实惠讨好掌权的新中农干部

地主、富农对于土改运动的这种反应也是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我们都知道这样一个常识,在面临不利场景时,人们往往会有一些应激反应,这些反应既可以是害怕逃避,也可以是积极应对。在这里,地主、富农为了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除了规避之外,还会以一种较为主动的态度采取一些手段行贿干部。对此书中是这样写的:“地主非常心甘情愿地花费一些东西想讨好新干部的欢心,他们的目的就在于:起初,想减少他们的累进税,后来又想在偿还债务运动中逃避新的兑换价格的落实。虽然处于危若累卵的关头,但地主富农仍颇富裕,并且还有许多贵重物品大大方方地拿出来讨好……”[38]相应地,“干部们过去常常在地主守财奴家吃肉馅饺子”则是新中农干部对地主富农阴险、有目的的拍马屁行为而坦然接受的证据表现。

3、恐吓、破坏、对抗

除了上述两种反应外,最为常见的也是我们最为直观想象到的便是地主、富农的恐吓、破坏和对抗反应了。当十里店的佃户、雇农等贫穷的家庭团结起来,组成农会以保证应有的权益时,“在事情逐渐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地主富农如坐针毡,开始发起了一个攻势:胁迫农会会员停止活动。”他们甚至公开恫吓到:“如果国民党再返回来,农会会员都免不了一死。”[39]他们还举行了一个精心炮制的宗教仪式——烧香求神,祈祷神仙保佑国民党返回。“他们仍然留恋过去的统治制度,纯属旧制度的虔诚之徒,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采取措施破坏新的社会制度。”[40]有的甚至加入由逃亡在外的地主富农组成的“地主还乡团”,发誓要使共产党领导的村子再重新归于他们的手中。

另外,他们还采用渗透法,混入到党支部,进行秘密的破坏活动。“利用区党委在日本人面前开展工作有困难的不利条件,并且充分利用涉及生死存亡这个大问题的秘密党组织,王邦延和傅守良(王,十里店第二大地主;傅,中农,地主狗腿子。引者注)趁机摇身一变,以爱国者的态度,表示弃邪归正。这就使他们曾经一度在村党支部成员中获得了一席之地,达到了他们破坏党支部工作的目的。”[41]而当贫雇农成立的互助组如雨后春笋般地在村子里普及开来时,一些地主富农便“想通过组织和领导全寨共90多家的一个大互助组来满足他们的一定欲望,即起码可以挽回已失去的一些土地”[42],从而与贫雇农的互助组形成一种对抗的态势。

总之,村子里各个阶级的人们,其阶级觉悟并不是平衡发展的。新中农干部之间阶级觉悟提高得最快,这些干部曾经领导过一系列改革运动,在运动过程中,他们既改善了自身条件,又改善了村民条件,尤其是改善了与之同等的新中农条件。贫农(即还未“翻身”的人)正在改变其思想观念,但有些人对此仍然很冷淡,其他人起码有点渴望效仿比较先进而且精神比较充沛的老同伴。老中农在历次革命运动中阶级觉悟有了明显提高,一直到割封建尾巴运动为止,才受到了阻碍,这个运动使他们的觉悟发生了变化。运动已经把他们的感觉搞得一塌糊涂,不能完全确信他们属于哪个阶级,也不能确定作为“基本群众”成员的具体位置。至于地主富农以及所有的“斗争对象”,他们反而对他们的阶级归属有非常敏感的意识,因为正是这一点决定了他们在村子中的地位和他们与村子新机构的关系,这些机构是:农会、妇女协会、互助组、民兵组织、村政府委员会以及最后一个但决不是不重要的村党支部。[43]

三、十里店土改运动的成绩和问题

十里店经过几年的土地改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无论是农村状况还是农民状况,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取得了卓越的成绩,这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只是,在关注成绩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土改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这同样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

(一)十里店土改运动的成绩

1、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首先,农民物质生活有了较大改善。这个可以通过一组强烈对比来体现:“在各种改革开始之前的1937年,村里70%的农民的生活都是极其悲惨的,一年里大部分日子靠树皮、野菜和‘稀得可以照出月亮’的稀粥糊口。”“灾荒年间,死亡或逃荒的,因贫困无力抚养子女而不得不把他们弄死或卖掉的,为饥饿驱使而到军阀队伍里当兵的,因交不起租而坐牢或因欠债而丧失自己微薄的家产的,都是穷人家里的人。灾荒对于地主和富农来说,正是趁机占有抵押品和夺得土地的极好机会。”[44]现在,虽然贫农仍然占全村总农户的1/3,但他们都有了土地。尽管财产很少,生活大大低于普通标准,但是,他们总算可以生活下去了。而且,债主或地主家的狗腿子上门夺走他们仅有的门板、被子、饭锅或瓦罐等等的威胁也不再存在了。原先的地主和富农,如今只占有他们自己过去占有的土地的1/6.在十里店,再没有靠剥削他人为生的人了。[45]“过去的经济是两极分化:地主富农为一个极端,贫农和雇农为另一个极端,而现在这种状况犹如长江之水,一去不复返。现在,农村人口主要由中等规模的土地占有者组成。上层和下层之间的空白已经填平。”[46]

其次,妇女在一些领域获得了进步。在旧社会,妇女地位低下,但随着妇女协会的成立以及妇女运动的开展,妇女在一定程度上已不被仅仅局限于家里,而是也参与了生产劳动,并得到了普遍响应。“抗日战争结束时村子呈现出的局面是妇女在生产方面创造了优异记录(正如她们曾经打破全县纪录所表明的那样)。她们的经济地位获得了极大提高,要求迅速提高文化水平和政治地位的基础已经奠定。”[47]

在工作队到达十里店后,妇女们参加了各片的贫农组,并参加了划分阶级的工作。其中,“80名妇女成为贫农团员,4名被选进了贫农团委员会。这些妇女又成功地发动了许多妇女加入了农会,使农会会员中有300多名女会员,而且有3名妇女被选进了农会委员会。”[48]虽然她们的政治活动意识并不强,且实际参与也不多,但这种形式上的参与相比过去也应该看作是一个进步。

再次,封建主义遭受沉重打击。共产党领导的土改运动将地主富农的土地、房屋、牲畜以及其他生产资料分配给贫雇农及中农,广大群众从中受益,“使十里店更进一步向独立的中农团体方面发展”[49],这使得封建主义势力受到了极大地打击。另外,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家族委员会和保甲制度被打破,人民群众的阶级觉悟不断提高。

2、农民一步步觉醒

首先,摒弃旧有的宗族等封建意识,开始用新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生活和社会。在过去,家族委员会和保甲制度禁锢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阶级意识尚未萌发。随着一系列改革的进行以及阶级的划分,农民开始用新的阶级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生活和社会。一些旧风俗,不是正在消失,就是发生了很大变化。祭祖不再是村中常见的活动了。封建家长制正在被削弱。由村政府收税,村办小学开课,新成立的互助组解决农忙季节老乡缺少劳力和牲口的问题,以及在农闲季节筹集副业资金的问题,因此,宗族组织再也不能标榜自己的作用了。对宗族的忠诚开始让位于阶级的团结。这不仅明显地表现在农民对旧的权力结构的憎恨上,而且表现在对领导他们摧毁旧势力的共产党的坚定信赖上。[50]

其次,对压迫者的仇恨由针对个人发展到针对整个阶级。在过去,百姓受苦,生灵涂炭,他们痛恨压迫者只能采用一种徒劳无益的个人冤屈和仇恨的形式流露出来,而未用阶级意识来表达他们的思想。共产党“使农民对阶级斗争有了清醒的认识,把斗争引导到建设的轨道上来”[51],这也正是中国共产党成功建国的关键所在,组织阶级斗争也是中共乡村组织工作的主要特色,它减少了农民的消极情绪,消除了阻塞党与村庄联系的障碍,帮助党实现了引导农民参加国家建设和消灭竞争对手的基本目标。[52]

再次,初步培养了农民的合作意识。伴随着土地所有制的改造,进行了深刻的社会与政治变革。通过互助组的形式,劳动力初步得到了有效的利用。农民受到鼓励,一组一组地自愿结合起来,共同劳动,共同使用农具和牲口。在十里店,为发展农业生产,组织起了互助组;为当地土布着色而开设了染坊;并在村边半里路的地方烧起了石灰窑,等等。所到之处,我们都看到了这种合作的办法所产生的热情,以及它对生活的其他地方如社会、政治和教育所产生的有益影响。[53]

(二)十里店土改运动存在的问题

1、某些干部觉悟不够高

群众对某些干部或党员之所以会产生不满情绪,导火索往往是利益纠葛,无论是经济利益还是政治利益。其中,以权谋私,以权压众往往又是矛盾的焦点。这种情况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一些干部的觉悟跟不上,正如书中所写:“新干部也自然而然地易受过去遗留下来的其他不良习俗所影响,这就是历代当政者内心所遵循的一个古代训谕:应从老百姓那里得到实惠。”“一些新干部在过去因贫困一直是单身汉,而现在则利用权势为他们自己,为他们的朋友,或者为那些愿意给他们适当报酬的人娶到老婆。干部不仅被邀请去参加婚宴,而且还常常收到适当的红包。”另外,新中农干部们“也没有与传统的被当作执法手段的暴力行为作彻底的决裂”[54],这可以从他们对待犯错误人的行为中窥见一斑,如在脸上画眼镜(眼镜是地主的标识),强迫像牲口似的拴着铃铛、套着缰绳游行,或捆起来打一顿。这些处罚措施,残留着深刻的封建意识痕迹。

2、发动群众不够充分,存在赐予现象

党与群众的联系不仅仅是与群众中积极分子的联系,而是也包括那些尚未觉悟的群众。由此,党在发动群众的过程中,不能以积极分子的态度来代替所有群众的态度。正如毛泽东同志所指出的:“不要性急,应依环境、群众觉悟程度和领导干部强弱决定土地改革工作进行的速度。”[55]“一条是群众的实际上的需要,而不是我们脑子里头幻想出来的需要;一条是群众的自愿,由群众自己下决心,而不是由我们代替群众下决心。”[56]然而,实际执行过程中,大多数干部都表现得非常勇敢和刻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干部包揽一切,而不是“发动群众”……他们过分依靠少数积极分子来进行各种各样的斗争。[57]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只就拥有土地的面积来说,很难说村里谁还没有翻身;以前的斗争果实确实在贫农和无地农民中分配了。然而,在许多情况下,这种经济上的翻身是赐予的,而不是赢来的。落后的农民本应该觉悟起来为自己的解放而斗争,现在却消极地等待分给土地。[58]

3、错误路线导致某些政策波动

由于党缺乏一定的经验,党内心理发展不够成熟,尚未形成一种持久的、共同的意志和心理倾向,这使得党在领导土改运动的过程中存在着某些政策不够稳定的现象。以1947年发起的“割封建尾巴”运动为例,在从地主或富农那里已经得不到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就从还有土地和财物可分的农户中人为地划分出了一个叫做“封建尾巴”的新“阶级”。结果,在许多村子里,几乎25%的中农因此而像地主、富农一样被划为“斗争对象”。这实际上把中农排斥出革命阵营,后来这一错误路线得到纠正。但是由它带来的危害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除的,“那些指望从被错划为‘封建尾巴’的农户手中获得土地的贫农感到失望,有些人感到被新的村干部欺骗了。而在另一方面,中农感受到了极左路线的威胁,甚至那些未被触动的中农也人人自危,担心有一天会整到自己头上。”“中农又把破衣烂褂穿了起来,并且,注意在人前不吃白面,而只吃糙小米和玉米。有一个新中农,因为害怕有一天自己的驴子会被‘斗争’走,就把驴子卖掉,而用自己的肩膀往地里背粪。别的中农则很少往自己的地里施肥,担心土地早晚会被收走分给贫户。生产,不可避免地下降了。”[59]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群众面对政策不稳定而产生的疑虑、不信任心理,这种对政策、政权或许不能持久的担忧深深地影响他们的态度和行为,对土改运动的深入发展带来不利影响。

注释:

[1][3][4][5][6][7][8][9][10][11][20][22][23][24][25][27][29][30][31][32][33][35][37][38][39][40][41][42][43][46][47][49][51][54] [加]伊莎白·柯鲁克,[英]大卫·柯鲁克.十里店(一)——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龚厚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211,7-8,18,69,90,167,199,194,200,201,182-183,117,118,49,77,62,91,75,162,181,61,96,68,150,69,81,205-206,116,129,147,204,96.

[2][12][13][14][15][21][26][28][34][36][44][45][48][50][53][57][58][59][加]伊 莎 白· 柯鲁克,[英]大卫·柯鲁克.十里店(二)——中国一个村庄的群众运动.安强,高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23,35,35-36,54,12,25,9,13,14,7,10-11,209,11,11,12, 23,13-14.

[16]李里峰.阶级划分的政治功能——一项关于“土改”的政治社会学分析.南京社会科学,2008(1).

[17]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3.

[18][19] 回忆井冈山斗争时期.罗荣桓,谭震林等著.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350, 64.

[52]纪保宁.组织农民:陕甘宁边区的党、政府与乡村组织.载冯崇义等编.华北抗日根据地与社会生态.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

[55]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283.

[56]毛泽东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013.

初春华,女,(1981——),山东聊城人,中国民航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专业,中共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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