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的归来(外七首)
2011-11-30张曙光
张曙光
尤利西斯的归来(外七首)
张曙光
尤利西斯的归来
古老而虚幻的故事
(被一个年老的瞎子所讲述)
在岁月的流转中变得真实
而清晰。此刻,我看见他正坐在
伊塞基浪花激溅的岸边
目光迷茫地望着大海。
他是在期待着什么?
当时间被珀涅罗珀
织成了花毯,他的心
是一座巨大的罗盘,抵御住
种种诱惑,穿过波塞冬
精心设下的陷阱,船头
始终指向家的方向。哦家
多么甜蜜的字眼,远远胜过
赛壬的歌声,以及卡里普索
闪烁的泪光。但他知道,他的家
不是伊塞基的葡萄园,不是
珀涅罗珀,甚至不是忒勒马科斯。
他的家,是灵魂和肉体的栖息地
那里,他将在三叶草和红蜻蜓
交织出的午后光线中
重新获得宁静。但他抵达了吗?
或仍在追寻,当无数个世纪过去?
事实上,抵达只是未来做出的
一个空洞期许,归来也不过是
出于某种惯常的说法。
同样,家常常令他恐惧,他在
日复一日的追寻中变得憔悴。
对于我们,这故事熟悉而陌生
或许,是我们生命的另一个版本。
事实上,他从没有到过特洛伊
也从没有在大海的风涛中飘泊,
他从没有离开,也不曾归来
他永远在途中,在无尽的
季节和星辰间穿梭。海鸥
翻飞着,像思绪和词语。
地平线向远方无限延展着,如同
时间,梦,或永不停息的渴望。
卡桑德拉的命运
后世的艺术作品没有刻意描述
你的美丽。它们只是突出了你的预见。
在橄榄树叶子下面,或赤着脚在海边奔跑,
透过雾蒙蒙的海岬,或从一个男婴身上,
你看到了一千张帆驶来,城市在燃烧,为了
另外一个女人。而你将会成为
阿伽门农,或命运的俘虏。
美丽的囚徒,你的全部预言,最终
得到了实现,这无疑加重了你的悲哀。
是的,面对命运,我们每个人都会
感到无能为力,甚至伟大的阿基里斯,
当脚踵上中了致命的一箭,死亡
模糊了他鹰一样的眼睛时,
他是否意识到只有命运,才会是
最后的胜者?因此我们没有必要
责怪帕里斯,或那只金苹果(归属于阿芙罗蒂德),
没有必要责怪给了你预言能力的
阿波罗,没有必要责怪阿伽门农
他把你带到迈锡尼(你命运的最后归宿),
或最终杀死你的克吕泰涅斯特拉,
甚至没有必要责怪你自己,只是
出于命运,你才拒绝了阿波罗献上的
月桂树的心形花冠。而那些
“虚假而说谎的众神”,他们豪饮
吹牛,追逐女人,也无非同样是
受到了命运的驱使。但愿有更好的说法
但命运不会因预言而改变。
还有历史,以及我们的存在。
但这一切并不过去。你的尖叫
像哈雷彗星长长的尾巴,暗红色,拖曳着,
周而复始,划伤时代的皮肤。
生活在此处
我的脖子僵硬而疼痛
无法正常转动,这无非是
一次落枕,不正确的睡姿导致
与疾病无关。但事实上
我一向睡得很少,而且
我睡得越来越少。我讨厌
在黑暗中关闭掉所有的感官
就像说声“晚安”,啪的一声熄掉
床头的那盏台灯,或是
白天吝惜地收拢它最后的光线
我泡上一杯利顿红茶
盘算着是否还要加上
一片柠檬和一块方糖
然后看着它像夜色渐渐变浓
昨天朋友们谈论着永恒
今天他们中有的人死去
我努力睁大眼睛,望着窗外
想象着雨后空荡荡的篮球场
在童年长着青草的围墙上,随时
会出现一张怪脸,或是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垂下
这场雨
雨下得并不是很大,只是像啜泣
像一个人从心底发出的啜泣――
王承云作品·火警 200×600cm 布面丙烯 2007
为了回忆,或一件在别人看来
微不足道的事情,而自己却足够珍惜。
生活就是这样。他转身离去,夏天也随之消逝。
天气变得捉摸不定,有时阴有时晴。
活着需要足够的勇气,和一点点的耐心
你有了吗?或许正在通过学习而得到?
以往的日子被写进一本书,它的名字
叫“遗忘”,为此我们应该感到庆幸
因为替自己争得了足够的空间。
重复着自己和他人,却不感到单调。
而阳光仍然会猛烈地狂泻,树影
仍然会在窗前摇动。夏天会再次来临
还有秋天、冬天,按照它们各自的
节序,还有一场场雨。我们按季节和程度
称呼它们,正如我们有着不同的哭泣。
我们为事物命名:爱与孤独,流逝着的生命
令人战栗和快乐的遗忘,以及
这场雨:但它们仍然是自己。
苹 果
也许它们有着自己的名字
尽管我们管它们叫苹果,也许
它们根本不在乎我们叫它们什么。正如我们
可能会被另一些存在用别的名字
称呼(我们全然不晓),而那些
梨子、柑桔和波萝,也有着
属于自己的不同叫法。事实上
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我们
只是在品尝着它们,削皮、
切开,感受着它的色泽、形状
果肉和汁液,却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存在——
只是为了自身的繁衍,那种
无意义的循环,还是为了满足
我们的口腹之欲?我们同样不知道
当它们进入我们黑暗的体内,会有哪些变化发生
——
当五月炫耀着它芬芳的洁白
它们在虚无中生长,全然不顾
海伦或是莫德·岗在树下徘徊
对于我们,一个必要的前提,就是
它们必须好吃,甜美而多汁,有益于健康
诗歌有时也是这样。
河 流
坐在河的尽头,那位老人,在沉思
夜晚来临了,手中的烟头点燃着雾霭
终于西天的云霞暗了下去,深灰色的水流
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凝望着,那位老人
坐在河的尽头。他是谁,他在思索着什么?
也许这是三十年后的我。也许他会想起
太多的往事。他的一生像河流一样流去
平缓,或打着漩涡,再也不会返回。那些美好的时光
还有许多熟悉的人。当这样想着
他看到那些死者,从上流漂下,发出微笑
中年的世界
没有童话,没有玫瑰色的梦。
没有王子和睡美人,但却有巫婆
和幽深阴暗的森林。没有仙女
没有带魔法的金鱼――它会许诺
满足你的三个愿望。没有巧克力的
小屋,没有爱,但却有大海
苍凉而狂暴,水手们在风浪中穿行——
远处塞壬唱起一首死亡的哀歌。
艾丽斯的奇遇
艾丽斯掉进了一个老鼠洞
于是她奇妙地变小了。
她进入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她是在做梦吗?或写这本书的人在做梦?
——梦见她掉进了一个老鼠洞
于是她奇妙地变小了。
她(也带着我们)进入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我也经常做梦,但从来没有梦见艾丽斯
也没有梦见过别的女孩的奇遇。
我的梦总是很平常,更像是生活的翻版。
我梦见电影院,自行车,童年时的院落。
梦见死去很久的亲人,他们的笑容像活着时一样亲切。
但我从来没有梦见艾丽斯
也从来没有梦见自己变小
然后进入一个新奇的世界。
我的梦总是很平常,而且大都是黑白的,
就像是一幅幅旧照片,或是最初的老电影,
它们被尘封在记忆阁楼的某个角落,
只是在无意间翻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