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的固化及相关问题
2011-09-18王天欣
王天欣
(天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天津 300072)
“好不好”的固化及相关问题
王天欣
(天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天津 300072)
现代汉语中的“好不好”分为“好不好1”“好不好2”和“好不好3”三种,三者之间存在演化关系。这个演化过程中“好不好”由句内成分变为句外成分,发生固化。同时,该结构的实义逐渐减弱,而主观性逐渐增强;整个结构从有疑而问变为无疑而问,最后发展为祈使标记。文章将“好不好”和“好了吧”“ok”等结构做了简单对比,指出它们大致经历了相似的发展路径。
好不好;祈使;语法化;主观性
现代汉语中的“好不好”在口语交际中常有以下三种:“好不好1”、“好不好2”和“好不好3”。
(1)从众行为究竟好不好?
(2)别把人家亲属相聚看成私事(,)好不好?
(3)A: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呢?
B:我手机没电了,好不好?
例句(1)中的“好不好”是并列结构,在句中的功能是述谓;例句(2)中的“好不好”仍为并列结构,但是它独立于命题,表示祈使;例句(3)中“好不好”是一个固化的结构,其功能在于表示质问。
从北京大学语料库中所有“好不好”的用例中随机选择了200条作为分析对象。结果显示,没有出现与例(3)同类的例子,其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好不好”语义一览表
“好不好1”作为组合补语的用例,以及“好不好2”的例子,有以下三种。
(1)你看我的字写得好不好。
(2)他的眼忽然一亮,“善老,好不好召集全体委员开个会呢!”
(3)“你的手机借我用用好不好?”
例(1)中“好不好1”作为组合补语,例(2)中“好不好2”用在小句之前,例(3)中“好不好2”出现在小句后,但是不独立成句。
作为谓语的“好不好1”和用在小句后的“好不好2”。“好不好3”不见于语料库,本文所取用例均采自日常生活口语。
“好不好1”和“好不好2”都能表示询问,而“好不好3”与“好不好2”都可以独立成句,那么三者之间究竟存在怎样关系,本文拟对此做出回答。
关于“好不好”,学术界已有不少讨论。已有的如:李秉震、王立伟[1]等。从共时角度区别了三种不同用法的“好不好”;彭吉军、付开平[2]从历时的角度分析了“好不好”的虚化过程;郑娟曼、邵敬敏[3]则涉及到语言接触的研究视角。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着重从语用推理和重新分析的角度对“好不好”的共时演变过程做出推测和解释。
一、“好不好”的句法表现
“好不好1”“好不好2”和“好不好3”的句法分布不同。现代汉语中的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可以后加小句宾语,“好不好1”能出现在宾语小句的谓语位置,是个并列短语。具体形式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你认为从众行为究竟好不好?与“好不好1”共现的心理动词主要有“觉得”“看”“认为”“说”等,这些动词之间可以互相替换,且基本意义保持不变。
(1)'你认为/觉得/看/说从众行为究竟好不好?“好不好2”出现在表示祈使的小句之后,有时可以单独成句。
(2)我们现在来学点戏好不好?
(2)'我们现在来学点戏,好不好?
“好不好2”不单独成句时,它跟之前的祈使结构之间无语音间隔或者间隔极小,此时,整个祈使结构充当主语,“好不好2”充当谓语部分。
值得指出的是,“好不好1”和“好不好2”都能够用“好吗(行不行)”替换。
“好不好3”也出现在小句之后,但该小句本身不表祈使。
(3)A:咱俩的手机一样,可是我的便宜多了。
B:你的是山寨的,好不好。
与“好不好1”和“好不好2”不同的是,“好不好3”不能用“好吗(行不行)”替换,事实上,经常与“好不好3”形成置换关系的是“好了吧”。
(3)'A:咱俩的手机一样,可是我的便宜多了。
B:你的是山寨的,好了吧。
二、从句内成分到句外成分
Hopper和 Traugott[4]认为,语法化过程中常常涉及“以命题内成分为辖域>以命题为辖域>以话语为辖域”的单向性路径。实际上,三个“好不好”之间就存在由句内成分向句外成分演化的关系。
“好不好1”在小句中充当谓语,是个句内成分,它要求听话人对某人或者某事物做出质的判断(用X代表事物本身)。“好不好”是以“好+不好”的二值并列形式为听话人提供的答案。因此,“好不好1”所在小句的结构层次应为
“好不好1”与X构成陈述与被陈述的关系。
“好不好2”有时可以理解为句内成分,有时也能理解为句外成分。我们把“好不好2”所在结构形式化为:(你/他觉得)Y好不好。那么,出现在Y位置的成分往往是一个祈使句,例如,你们等一会好不好?
“好不好2”前的祈使句一般用以表达建议。如果我们把这个祈使句表示的建议看作一个事物的话,那么“(你/他觉得)X好不好”和“(你/他觉得)Y好不好”是同形的。此时,“好不好2”仍然充当谓语,是个句内成分。表现在形式上,“好不好2”之前不出现表示停顿的“,”。
但是,如果我们不把“好不好2”之前的祈使句看作一个整体,而是侧重该命题的所指内容的话,那么此时“好不好2”则是一个句外成分。它所在语段的结构应为
当“好不好2”作句外成分时,在它与前面的祈使句之间存在语音停顿,书面上有“,”。
“好不好3”之前的小句与过去时间相联系,独立表达一个既往事件或者既成事实。因此,“好不好3”是一个典型的句外成分,是个独立的小句。它所在语段的结构为
三个“好不好”之间由句内成分演变为句外成分的关系可以从它们的答语中得到印证。
先看“好不好1”的例子:今天的草鱼好不好啊?;好/不怎么样/一般(不太好)。
说话人要求对方对鱼的质量给出判断,而“好不好”本身提供了两种回答的可能。同一事物的质量是种客观存在,但是人的主观好恶却并不整齐划一,也就是说,在肯定和否定之间还存在中间地带。因此,“好不好1”虽然提供的是两个答案,但回答却有三种可能(好、不好、一般)。
“好不好2”的回答较为复杂,它存在两套回答系统。例如,咱们周末去看电影好不好?回答时就有以下两种可能:一是“好不好”,即把建议当作整体事物,而对其本身质量所做的回答,此时“好不好2”是个句内成分;二是“不想去/去,当然要去”,即就建议所指的行为本身而作出的回答,此时“好不好2”是个句外成分。
“好不好3”一般不需要回答。因为在它之前的小句表达既往事件,无论听话人如何定位该事件,回答是肯定还是否定,这都不会再影响事件本身的进度,因此,听话人一般不再作答。
如果说“好不好1”“好不好2”还提供了二值答案的话,那么“好不好3”则不能从逻辑真值的角度去分析。
根据索振羽[5]引格赖斯所提出的语用合作原则的“量准则”,言语交际双方所提供的信息必须是适量的,如果过多或者过少都违反该准则,并由此产生言外之意。“好不好3”虽然本身不要求回答,但是它表示了说话人对对方的不满情绪,即在他看来,听话人如果考虑到既往事实的话就不用该再对他进行询问,而恰恰听话人并没有做到这一点。据此,我们可以把“好不好3”称为祈使话语标记。
作为祈使话语标记的“好不好3”在话语功能上与“好不好1”“好不好2”存在本质区别。如果说后者的话语功能是想得到对方答案从而使话轮得以维持的话,那么“好不好3”则是要有意结束一个话轮。
三、结构的固化过程及其动因
1.“好不好”的固化
固化是指邻接在一起的两个或者以上的语言单位,经过演变形成整体性强、相对稳定的语言结构的过程。这个过程以邻接单位的高频使用为前提。固化结构包括固化词语和固化小句。
“好不好”由句内成分向句外成分演化的过程同时也是“好不好”完成固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好不好”由一个短语逐渐演变成一个固化小句。
“好不好1”是固化过程的起点,它是一个结构相对松散的短语,在“好”和“不好”之间可以插进其他成分。与之相比,“好不好2”则较为固定化,这表现在它经常会单独成句,而且此时,“好不好”之间一般不允许再插入其他成分,试比较:你去白羊店督战好不好?和你去白羊店督战好还是不好?
“好不好2”已经接近凝固结构。当回答句外成分“好不好”的时候,经常使用的形式是VP结构或者谓词性小句,即听话人的答案间接回复了说话人的请求。也就是说,与“好不好1”相比,“好不好2”的词汇意义(评价)减弱,而这正是“好不好”固化的语义基础。
到了“好不好3”,其中的“好”的评价意义已经非常微弱,甚至可以认为已经不再用来表示评价。正如前文所言,“好不好3”是无疑而问,说话人根本不关心听话人的反应如何,即听话人作答与否都无关重要。至此,随着“好”本身实义的消减,整个“好不好”结构彻底凝固化。
2.重新分析与语用动因
从“好不好1”到“好不好2”的过程,经历了句法结构的重新分析,这种重新分析以Y位置的抽象化(由具体事物变为抽象建议)为基础,以该类结构的高频使用为语用前提。以我们所搜集到的例句来看,Y为抽象建议的小句总共出现146例,占总数的十分之七强。
从“好不好2”到“好不好3”的变化,我们推测可能与篇章因素有关。“好不好3”目前只出现在口语化程度很高的语体中。通过分析发现,“好不好3”所在的话语结构中也可能存在祈使小句,例如:你怎么没有回我电话?;我不是解释过了么!;就奇怪了,出门前刚充满电,那么快就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行了,别说了,再说我跟你急!;你真当我好骗啊?!;真的没电了,好不好!
在说出“好不好”之前,说话人已经提示过对方“别说了,再说我跟你急”,这是种威胁式的祈使,只是它并没有达到阻止对方继续追问的态势。实际上“好不好”说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继续阻止对方的纠缠。
很多时候,可能说话人在说出“好不好”之前早已发出过祈使,但是因为话语之间的距离过长,所以之前的祈使因素容易被忽略掉。还有时,说话人可能只使用非语言因素对对方予以祈使,或者干脆没有事先的祈使就会说出“好不好”句,这些因素都促成了“好不好2”的进一步演化。
四、“好不好”的主观性
根据吴福祥[6],由句内成分向句外成分演化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主观性程度的变化。具体来说,由“好不好1”到“好不好2”,然后再到“好不好3”,它们的意义在逐渐虚化,而主观性却在逐渐增强。
“好不好1”由正反两部分答语组成,而一般来说,“好”和“不好”就能代表所有的可能性,因此说话人说出“好不好”是一种客观定性的表达。
“好不好2”所在的语段中,虽然说话人也提供了“好”和“不好”两种方向相反的答案,但是在他看来,心中早就有了某种倾向性。例如到慧英姑娘的床上去躺一阵好不好?该句虽然也是在询问,但明显可以感觉到说话人倾向于让听话人听从他的建议。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好不好2”之前的小句如果含有否定词,那么说话人依然想得到听话人“好”的回答。例如:先别到慧英姑娘的床上去躺着了好不好?听话人就会回答“好”。
以上分析表明,“好不好2”的主观性要高于“好不好1”。
前文指出,“好不好3”表示质问,即这种结构表达了说话人强烈的不满情绪。因此,3个“好不好”在主观性程度上存在的差异为:“好不好1”<“好不好2”<“好不好3”。
三个“好不好”的主观化的过程还可以从它们所在语段的疑问程度得到印证。
从语义上说,请求听话人给予评价属于祈使,但是由于说话人采用的语言形式是“A不A”正反问结构,因此,“好不好”含有疑问义。但是“好不好1”“好不好2”“好不好3”在疑问意义的程度上也不相同。这种差异与主观性的程度的差异正好相反:好不好1>好不好2>好不好3。
这样的序列符合人的语感,“好不好1”是真正的有疑而问,说话人是为了得到听话人的反馈意见而发问;“好不好2”由于存在两层祈使,即说话人已经有了某种倾向性打算和意见之后才去询问,因此疑问性较“好不好1”要低;“好不好3”所在的语段已经不在于表示疑问,而是质问。质问跟疑问的区别在于前者一般不需要回答,它传达的是说话人的情感。“好不好1”“好不好2”“好不好3”之间疑问程度的差异就是一个从有疑而问到无疑而问的过程。
五、对与“好不好”相似结构的分析
跟“好不好3”相似的结构还有“好了吧”以及“行了吧”,例如:你怎么把我的东西给扔了?;凶什么凶,我不知道是谁的东西,好了吧!;又是自己溜了,说你多少次了,等着我一起走!;唉……,我还以为你没下课呢,行了吧。
不过与“好不好3”相比,“好了吧”和“行了吧”的语气要稍显缓和,这表现在后者往往还可以后附语气较为缓和的祈使句。例如:你怎么把我的东西给扔了?;凶什么凶,我不知道是谁的东西,好了吧,别生气了!;又是自己溜了,说你多少次了,等着我一起走!;唉……,我还以为你没下课呢,行了吧,先原谅我这次,下次一定注意。
“好了吧”和“行了吧”语气缓和的原因大概与“吧”有关。对于“好了吧”和“行了吧”的虚化过程,我们也做了粗略的考察,认为它们也是由句内成分演化而来。演化过程大致如下:
第一个阶段,作完了、结束意讲的“好了”“行了”置于句末充当谓语成分,它与语气词“吧”相连使用。例如,你看饭行了吧?
第二个阶段,仍由完了、结束义起作用。只是这里的完了指的是说话人让对方结束话语。例如,就你还去过北京呢,行了吧!该句的言下之意就是祈使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去过北京”是事实。
第三个阶段与第二个阶段的情况大致相同,只是“行了吧”之前的小句变为了陈述句,并且与过去相联系,用来表达一个既往事件。
与“好不好”相似,“怎么样”同样也表示征询。例如,周末去北京怎么样?
笔者认为,表征询的“怎么样”由作谓语的代词“怎么样”演变而来,其过程与“好不好”大致相同。例如,实际状况怎么样?
由句内成分演化出祈使话语标记的现象不只汉语口语中存在,据我们考察,英语中的“ok”也经历了大体相似的演化过程。
英语中的“ok”本身可以是形容词,如“an okay movie”。“ok”也可以用在句末表示征询,例如Please pass me the salt,ok? 该句中的“ok”与“好不好2”是平行的。
在一些更为口语化的语言材料里,如:Ok,I'm wrong,I'm very sorry.该例句中的“ok”是用一种较为缓和的语气阻止了对方话语的继续。如果说话人不顾对方的感受,而采用较强硬的语气阻止对方时,这个时候“ok”可能会发生后移的现象。如I'm wrong,I'm very sorry,ok?
[1] 李秉震,王立伟.简论“好不好”[J].现代语文,2007(2):51.
[2] 彭吉军,付开平.说“好不好”的虚化[J].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2):73-74.
[3] 郑娟曼,邵敬敏.试论新兴的后附否定标记“好不好”[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6):104-110.
[4] Hopper P J,Traugott E C.Grammaticaliza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5] 索振羽.语用学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6] 吴福祥.近年来语法化研究的新进展[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1):18-24.
Routinization of“Hao Bu Hao”and Relative Problem
WANG Tian-xi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Tianjin University,Tianjin 300072,China)
“Hao bu hao”in contemporary Chinese could be divided into there kinds of expressions: “hao bu hao”1,“hao bu hao”2and“hao bu hao”3there evolutionary relation between them.During the evolution process,“hao bu hao”became a component out of sentence derived from an element inside sentence,leading to a routinization.At the same time,the practical meaning of the lexical structure was weakened gradually,whereas the subjectivity became intensified,total structure of sentence evolved from“asking with question”to“asking without question”,and eventually developed as an imperative.Furthermore,the structure styles of“hao bu hao”,“hao le ba”and“ok”were compared briefly,indicating that went through a similar development process in general.
“hao bu hao”;imperative;grammaticalization;subjectivity
H030
A
1008-4339(2011)01-0049-04
2009-09-15.
王天欣(1968— ),女,讲师.
王天欣,wangtx13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