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妒背后的悲凉
——论《醒世姻缘传》中薛素姐和《红楼梦》中凤姐形象
2011-08-15李亚东
李亚东
(曲阜师范大学,山东 曲阜 273165)
悍妒背后的悲凉
——论《醒世姻缘传》中薛素姐和《红楼梦》中凤姐形象
李亚东
(曲阜师范大学,山东 曲阜 273165)
《醒世姻缘传》里的薛素姐和《红楼梦》里的凤姐,都可谓悍妒的典型代表。但是她们俩在为人处事上又有着很大的不同。素姐对封建伦理纲常是彻底的反对,而凤姐则是圆滑地利用封建伦理道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她们不同的行为方式背后是有着出身、家庭、权力等多方面原因的。但尽管她们有这样大的不同,最终却都难逃悲剧的命运。
素姐;凤姐;悍妒;封建伦理;悲剧
明清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悍妇形象,《醒世姻缘传》里的薛素姐和《红楼梦》里的凤姐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她们有着共同的泼辣、强悍。但就细节来看,她们又有着极大地差异,都展示了自己独特的个性。
一、同样悍妒,不同行为
抛开《醒世姻缘传》里因果报应的一层不说,素姐受父母之命,嫁给了公子哥狄希陈。她在结婚时就表现出了“烈燥的性子”,婚后对狄希陈更是肆意凌辱,扭肩膊、拧大腿、掏肐膊、打嘴巴、用针扎(五十二回)、铁钳拧(五十九回)。由于狄希陈本身又是一个浮浪的公子哥,因此她对狄希陈更是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当抓到狄希陈把玩孙兰姬所赠情物时,她“拷逼得狄希陈叫菩萨,叫亲娘”。[1]当得知狄希陈在与妓女饮酒时,她更是拽着个棒槌,将其一通好打。后来听说狄希陈在京里娶了童寄姐之后,她“暴跳如雷,即刻就要进京,算计翻江搅海,大闹京师”。[2]她的悍妒行为很极端,丝毫不顾及形象。
《红楼梦》里凤姐对贾琏也是严加防范,对此贾琏多有抱怨:“我和女人说话,略近些,他就疑惑。”[3]凤姐对贾琏的管辖是极其严格的,甚至连作为其妾室的平儿也不让他接近。不仅如此,遇到贾琏偷腥,她更是不顾形象的大吵大闹。然而即便是这样,凤姐却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在那个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只能“三从四德”的时代,她的悍妒是不被社会所认可的,就连贾母也说:“什么要紧的事!”[4]她心中十分清楚,在封建伦理纲常面前自己是多么渺小,因此她及时克制了自己,在吵闹时也很好的把握住了度。
尽管素姐的防范如此严酷,狄希陈离了她的眼,还是偷娶了童寄姐。终于素姐找到了他们,她一进门便大肆撒泼,结果却败在“孤军深入”上,最终这场妻妾之间的战争以素姐的全面失败而告终,所有的家事统统归了寄姐管辖,她也不得不看寄姐的脸色过日子,虽有正妻之名,却无实际职权。
当凤姐得知贾琏在外偷娶了尤二姐之后,她也是十分生气的,然而她却懂得如何“理智”的处理问题。她先将尤二姐骗入大观园,又成功的借刀杀人,逼死尤二姐。终于她不仅成功的除掉了尤二姐,而且还利用尤二姐给自己罩上一层“贤德”的面纱。
传统的伦理规范把“孝”放在首位,将子女孝顺父母作为“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5]然而素姐却跟公婆反目成仇,对待公婆甚至父母,她没有任何的尊重,反而是骂婆婆、咒公公,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最后竟将自己的公婆都活活气死。凤姐对待公婆却是极尽奉承之能事,因此她也得到了长辈们的宠爱,贾母不止一次的夸赞她“我倒喜欢他这样,况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这才是凤丫头的知礼处。”[6]
在封建社会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子·离娄上》),传宗接代的任务是艰巨而紧迫的。而素姐对此却嗤之以鼻。寄姐提出如果素姐安分守己,就可以用“上等之法”待她,而素姐却丝毫不放在眼里,“这睡不睡我倒不放在心上,不稀罕这丑营生,我要把这事放不下,可以从早里也生下孩子了。”[7]生育子嗣、传宗接代在素姐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而凤姐却不同,她明白传宗接代的重要性,然而她却没能生儿子,所以当得知尤二姐怀孕后,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终于心狠手辣的杀害了尤二姐及其腹中的孩子。
薛素姐咒骂公婆,毒打丈夫,气死亲爹,辱骂亲朋,诅咒弟兄,欺压丫鬟……总之,她与天下人为敌,在她的身上丝毫看不到封建伦理道德的影子。而凤姐虽然不满封建礼教,并以行动去反对它,但同时她又是利用礼教的高手,善于利用封建礼教去保护自己的利益。
二、不同经历,不同性格
素姐和凤姐,这两个悍妒的代表,在行为处事上却又如此的不同,究其原因,正是她们不同的生活经历,造就了她们不同的性格。
在出身上,生于小户人家还是庶出的素姐,生活环境比较简单,所接受的封建伦理道德也比较少,因此她不懂得去克制自己,也可以说她根本驾驭不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她的行为多是盲目的横冲直闯,最终将自己搞的遍体鳞伤。而作为大家小姐的凤姐从小被“假充男儿教养”,因此她更能广泛接触各种各样的生活。[8]这些生活阅历是素姐所不能比及的。嫁入贾府这个大家族之后,凤姐更是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贾府的地位,以及这地位所带来的利益。因此为了自己的利益,即使对封建伦理制度有种种的不满,她也会努力使自己在表面上成为遵守这种制度的模范,而这层“贤妻孝媳”的伪装也使得她能更好的去维护自己的地位,攫取更多的利益。
在感情上,素姐在娘家是庶出的女儿,在当时“重男轻女”、“重正轻庶”的社会环境之下,在自己的家庭里她很难得到足够的关爱。而结婚以后,抛开前世之仇,素姐跟狄希陈的感情也是十分有限的,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无休止的争吵、打骂。丈夫对她没有真挚的感情,公公婆婆对他们婚姻生活过度的管辖、对儿子盲目的偏袒,这一切共同造成了他们极度不和谐的婚姻生活。情感上的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使她心理发生扭曲,在她心里没有关心和爱,有的只是自我保护和仇恨报复,最终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为了保护自己,她甚至不惜与一切人为敌。而尽管贾琏生性浮浪好色,但他跟王熙凤的夫妻感情还是比较稳定的。而且贾母、王夫人对王熙凤也是疼爱有加,再加上一群青春年少的小姑子、小叔子,还有自己可爱的女儿,在这种家庭氛围下,王熙凤生活的还是很温馨快乐的,她对生活的现状也是比较满意的。因此尽管她对封建伦理纲常不满,但是只要它们不影响到她目前的生活,甚至有利于她目前的地位,她还是会好好遵守的。
在家庭权力上,素姐是一个“打擂”的形象。她在嫁给狄希陈以后,家里的大权一直是婆婆掌握的,即使在婆婆生病之后,她也把本来应该由素姐继承的家务大权给了调羹,对此素姐虽然很气愤,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但是结局依然没有改变。素姐就如同在打擂一样,一直在争取权力,也正因此她为人处事格外激进,横冲直闯的往前冲。而凤姐则是一个“守擂”的形象。在贾府里,她是拥有权力的大管家。坐在权力宝座上的凤姐,心中一方面很享受这种生活,另一方面又十分害怕权力的丧失,因此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况且贾府里的人“一个个不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9]在这种家庭里,凤姐为人处事更是需要小心谨慎,即使对封建伦理纲常有诸多不满,她也要克制住自己。因此我们看到凤姐在为人处事上就更为圆滑而不是那么激进。
三、不同人生,同样悲剧
尽管素姐和凤姐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不同的性格特色,然而最终等待她们的都是悲剧的结局。尽管她们用尽一生苦苦挣扎,最终还是难以逃脱悲剧的命运。
对素姐而言,她那桩看似门当户对的婚姻其实就是一场极端的悲剧。她一生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也没有付出过真正的爱,有的只是无休止的辱骂、变态的折磨和非人的虐待,她一直到死都没有消除对狄希陈的怨气,她在痛苦与仇恨中挣扎了一生。同时,她极端的悍妒,对封建伦理道德彻底的颠覆,终于使她到了“亲戚畔之”、“路人切齿”的境地,她不仅被婆婆打、被相大妗子打、被猴子抓、被轻薄少年侮辱、被太守斥逐,甚至最后在家里也不得不看寄姐脸色过日子。素姐得罪了所有的人,最终她在孤独中痛苦的死去。可以说她是封建婚姻制度下彻底的牺牲品。
不仅如此,纵然她终其一生追求自主命运的权力,到头来却始终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尽管她一开始对狄希陈就没有好感,但是依然不得不依照父母之命嫁给他;尽管婚后对狄希陈极为憎恨,却又不得不依靠他生活。面对残酷的现实,她的生活充满了无奈,直到死亡她也没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对于凤姐,她企图严格控制贾琏,保住自己琏二奶奶的地位,然而她没有察觉到,正是当她一次次利用心机甚至暴力解决掉婚姻上的障碍时,其实贾琏已经离她更远了。尤其在她与尤二姐的较量中,看似她在这场仗中胜出,其实她输掉了贾琏对她的最后一丝温情。终于她机关算尽,落得“一从而令三人木”的结局。
尽管凤姐有着待人处事的能力,但在贾府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她依然难以面面俱到,不仅底下的下人对她颇多怨恨,就连自己的婆母也对她颇有不满。七十一回邢夫人甚至在贾母八十寿诞时为了自己的陪房当众给凤姐没脸,弄得凤姐又羞又气,逼得脸紫涨。纵然凤姐有着非凡的治理才能,为了经营贾府这个摊子也是耗尽心机,然而她最终也没能挽回贾府灭亡的命运。
虽然她为了攫取利益用尽心智,也拥有了许多的财富,然而在她所依靠的贾府溃然崩塌的一瞬间,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她的一生正如那判词所写:“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10]最终凤姐在曲尽人散中结束了自己悲剧的一生。
其实无论是素姐还是凤姐,纵然她们是出了名的悍妇、妒妇,然而她们始终只是男权社会的附庸与陪衬,在封建社会“三纲五常”下,不论是在社会中还是在家庭中,她们都不被允许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甚至是独立的思想。封建礼教牢牢地束缚住了她们的身心自由,纵然她们苦苦挣扎,却始终难以挣脱,这不仅是她们俩的悲剧,更是当时女性群体整体的悲剧。
[1][2][7]西周生.醒世姻缘传[M].济南:齐鲁书社,1980.
[3][4][6][9][10]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
[5]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8]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
责任编辑:陈冬梅
I206.2
A
1671-4288(2011)01-0077-03
2010-12-01
李亚东(1988—),女山东曲阜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