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句与深采并流 偶意共逸韵俱发
——对联写作要论兼议《文心雕龙·丽辞》及相关篇目
2011-11-02李金坤
李金坤
(江苏大学,江苏 镇江 212003)
丽句与深采并流 偶意共逸韵俱发
——对联写作要论兼议《文心雕龙·丽辞》及相关篇目
李金坤
(江苏大学,江苏 镇江 212003)
对联是我国汉民族特有的一种文学体裁,是中国文学大家庭中的重要成员之一。在汉民族思维方式、汉语文字个性与文学创作特征长期交融孕育的过程中,受唐代律诗对仗、用韵的催化作用,对联遂正式诞生。对联具有时代性、广泛性、实用性、概括性、独特性、趣巧性的文体特征。创作对联有三法:集诗文成句、改换诗文成句、拟作新联(严对仗、调平仄、重修辞)。清代梁章钜《楹联丛话》是第一部联话著作。刘勰《文心雕龙》是对联写作与研究不可忽缺的一部重要著作,庶可称为第一部萌芽状态的“准联话”,在中国楹联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对联;渊流;特性;作法;《文心雕龙》;对偶
对联,俗称对子,通常悬挂于墙壁或楹柱上,故又称楹联、楹帖,又称联语、联句、联对、对句、对语、偶语等。它是在我国汉民族传统文化的丰厚土壤上生长出来的一株别开生面、独具魅力的文学奇葩。千百年来,一直深受人们的广泛喜爱。
中国对联源远流长,而对联正式产生的时代却较迟。有关对联的编集、作法与研究类著作则在明清时期才大量产生。清中叶梁章钜的《楹联丛话》是公认的第一部联话著作。但笔者认为,南朝齐梁时代刘勰全用骈文写成的我国第一部文学理论批评巨著《文心雕龙》,是对联写作与研究不可忽缺的一部重要著作。尽管那时尚未产生对联,刘勰也无法立专章论述,但就书中《丽辞》、《声律》及有关修辞手法来看,与现在对联的基本要素已大体吻合,故将其视为萌芽状态的“准联话”庶几可乎!因此,本文在论述对联写作有关问题时便结合《文心雕龙》加以阐述。窃以为,要谈对联写作,必先探明对联之渊流,熟悉对联之特性,然后掌握对联之作法,循序渐进,方得要领。
关于对联产生的时代,学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商末周初说”、“汉末说”、“西晋说”、“东晋说”、“梁代说”、“五代说”、“唐代说”等等。清人梁章钜认为:“楹联之兴,肇于五代之桃符,孟蜀‘余庆长春’十字其最古也。至推而用之楹柱,盖自宋人始。”(《楹联丛话·自序》)孟蜀,即五代后蜀主孟昶。他曾于岁除之日在门前桃符板上题写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两句诗。后人多从梁氏之说,认为孟昶乃春联之始祖也。但近年来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敦煌遗书》斯坦因0610卷《启颜录》抄本背面有一些对偶性文字,如“三阳始布,四序初开”、“福庆初新,寿禄延长”、“门神护卫,厉鬼藏埋”、“书门左右,吾傥康哉”!从充满春意与祝福心愿的内涵及“书门左右”等情形来看,这些联句很可能就是“春联”了,其时间明显早于五代孟昶之“春联”。亦有人认为楹联始于南朝的梁代。谭嗣同《石菊影庐笔识·学篇》云:“考刘孝绰罢官不出,自题其门曰: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其三妹令娴续曰:落花扫仍合,丛兰摘复生。此虽似诗,而语皆骈俪,又题于门,自为联语之权舆矣。”刘孝绰题词并非为工整的对句,而其妹所续亦不过是凑合成一首完整的诗,故算不上纯正的对联,但可视为对联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一环。从有关唐代之典籍观之,对联产生于唐代之说是大体可以成立的。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载唐人酒令:“[令]鉏麑触槐,死作木边之鬼;[答]豫让吞炭,终为山下之灰。”酒令自唐代以来,成为人们饮酒助兴取乐的一种文字游戏。一人为令官,先出诗句,其余的人分别以相应诗句对答,违令或不合要求者罚酒。从“鉏麑”二句来看,对仗工整,实是一副出色的口头对子。又《全唐诗话》“温庭筠”条记载,唐宣宗赋诗有“金步摇”句未能对,庭筠即以“玉条脱”续之。又有药名“白头翁”,温庭筠以“苍耳子”为对,也是不错的口头对子。福建《福宁府志》载,唐乾符(874-879)进士林嵩未第时,在草堂悬联抒志咏怀,云:“大丈夫不食唾余,时把海涛清肺腑;士君子岂依篱下,敢将台阁占山巅。”宋人王莹《玉壶清话》载有晚唐进士范质题素扇联:“大暑去酷吏,清风来故人。”林、范所题之联,自是成熟的对联了。应用范围已由席间酒令的口头对子转入到住所与器物的书写方面了。加之辉煌唐诗这座中国诗歌最高峰的矗起,在唐代律诗中大量对仗句的影响下,对联的产生自然也就加快了进程。据此,笔者以为,对联产生于唐代之说是完全可以成立的。其实,对联的产生则经历了一个汉民族思维方式、汉语文字个性与文学创作特征交融孕育的漫长过程,所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也。
首先,从汉民族思维方式看:我们远古之祖先在长期的仰观于天、俯察于地的自然与社会生活中,目之所及,看到的多是十分普遍的对偶现象。天对地、山对水、夏对冬、阴对晴、男对女、生对死,等等。房屋之门居中,门为两扇;而人的肢体与五官,则更是两两对称。久而久之,人们便逐渐形成了以对偶为美的思维定势。喜“偶”厌“奇”,也就成了汉民族人们的普遍心理。直至今日,“好事成双”、“四四(事事)如意”等俗语,仍然鲜活于人们的口头。周汝昌先生说得好:“对称和谐之美,大约是我们这个宇宙中的诸般至美中的一大关目,而华夏民族最能感受它,表现它,赞颂它,运用它,这就是我们的语文天然具有内在对称质素,并且从远古以来就朝着对称类这个特色的方向不断发展。”(《中国古今实用对联大全·序》)其次,从汉语文字的个性看:汉语是由单音节语素组成的。单音节语素构成对偶词汇的能力是强大而无限的。它在世界诸多广泛使用的语言中,具有得天独厚的属对能力。还有,汉字从创制之始,就成为一种兼表形、音、义的单音节方块型文字。一个字代表语言里的一个音节,一般每个字又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定的意义。由一定的笔画构成方块字型,很多方块字本身就具有对称美、整齐美。这样,就很容易形成中国文学对偶美的审美特征。再次,从文学创作的特征看:由于前两个方面的原因,因此,中国文学语言中“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刘知几《史通·叙事篇》)的现象便由来已久而比比皆是了。如《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尚书·盘庚》:“人贵旧,器贵新。”《尚书·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论语·子张》:“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韩非子·杨权》:“事在四方,要在中央。”汉赋中创作对偶句的自觉性空前提高。如司马相如《美人赋》写美人:“云发风艳,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曜光起,……,途出郑卫,道由桑中。朝发溱洧,暮宿上宫。……奇葩逸丽,淑质艳光。”而南北朝的骈文和唐代的律诗创作,对偶因素较之汉赋则更趋精密和熟练。南朝的骈文、骈赋都是以对偶为主要句式的骈四俪六的文体。骈文这种特别注重形式美的文体,在南北朝时期达到了空前的繁盛,形成了自己鲜明的文学风貌:①句式整齐,讲究对仗;②声韵协调,平仄相对;③雕琢词句,辞采华美;④注重用典,博雅典重。刘勰《文心雕龙》中曾辟《丽辞》专篇对骈文语言对偶的问题详加阐论。他从自然与文化心理的角度提出对偶产生的原因是:“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并指出对偶的形式有四种:“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这四种对偶形式,可分两组:一组是言对与事对,不用事的叫言对,用事的叫事对。用事的要有两件事相配,所以较难;不用事的没有两事相配的要求,所以较易。一组是正对与反对。正对并列,反对反衬,反衬比较有力,所以说反对为优。还应当避免“对句之骈枝”(语异义同的重复累赘现象,即后来律诗与对联中应避免的“合掌”现象),如张华诗“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即如此。刘勰还强调了“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以及作对偶句要有气势与文采、讲究“迭用奇偶”等要求。最后“赞曰”归纳对偶总的文体特征与美学精神为:“体植必两,辞动有配。左提右挈,精味兼载。炳烁联华,镜静含态。玉润双流,如彼珩珮。”对偶句的语言形式美与精神内在美都作了精妙的概括,亮出了对偶句创作的高标。刘勰生于崇尚骈文的时代,他的《文心雕龙》便是南北朝骈文的杰出代表,其《丽辞》篇是对骈文有关对偶问题的全面总结,具有理论及方法的指导意义。虽然,在刘勰那个时代尚未出现“对联”这个概念,但作为对联创作的主要特征——对仗的有关要求,在《丽辞》中已基本得到了较为全面的论及。若将《丽辞》“赞曰”所论对偶的特征与情韵来衡量对联的对仗要求,是颇为切合的。刘勰《文心雕龙》本身就是骈四俪六对偶句创作的典范。其中的对偶形式,在《丽辞》所说的“言对”、“事对”、“反对”、“正对”四种的基础上,台湾学者蔡宗阳先生又在《文心雕龙》中找出多种对偶句类型。他认为:“依句型分类,有句中对、单句对、隔句对、长偶对等四种;依宽严分类,仅有宽对、严对两种;依内容分类,有数目对、方位对、人名对、反对、地名对、国名对、篇名对、曲名对、书名对、动物对、神名对、颜色对等十二种。”(《〈文心雕龙〉之对偶类型》)正由于《文心雕龙》中有如此之多俯拾皆是的对偶句,因此,后人常常从中集句作联以表情达意。“文心学”著名学者杨明照先生曾集《文心雕龙》句以祝贺日本户田浩晓教授《文心雕龙研究》汉译本之出版。集句联为:“志惟深远沿波讨源事必胜任;才实鸿懿叙理成论文果载心。”上下联分别出于《文心雕龙》的《物色》、《知音》、《奏启》、《知音》、《论说》、《序志》诸篇,十分真切地表达了杨先生对户田浩晓教授研究《文心雕龙》的大“志”大“才”的赞佩之情。著名学者、中国文心雕龙学会前任会长王元化先生曾从《文心雕龙·论说》篇中集以“独步当时,流声后代”二句为联,并亲笔书之作为镇江市纪念刘勰而新建“文苑”之“学林轩”的楹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对联的有关对仗之类型,《文心雕龙》几乎都包罗殆尽了。尽管《文心雕龙》不是后世《声律启蒙》类的对联工具书,但从学作对偶而言,它完全可以作为学作对联的优秀范本。对偶句式发展到唐代,由于受律诗中间两联必须对仗的严格要求,诗文中偶句的对称美、韵律美、内涵美等因素则更为完备。唐代律诗大量的创作,对对联的产生无疑具有重要的催化作用,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对联是唐代律诗对仗句的演变抑或独立。这是因为对联的产生不唯受唐代律诗之影响。如果说汉民族的思维方式是对联产生的文化心理基础、汉语文字个性是对联产生的形体结构基础的话,那么文学创作特征便是对联产生的语言韵律基础,加之最早的春联是书于桃符用于节日驱魔与庆贺这种对联产生的民风习俗基础,因此,我们可以说,至唐代产生的对联这种文体,它是集民族心理、诗文特质与民风习俗为一体的与诗、词、曲、文共生并存之独特文学样式,理应成为中国文学大家庭中的成员之一。但迄今为止,绝大多数文学史著作都只字不提而将其拒之门外,这实在是有失公允的。
对联这种独特文体在唐代产生之后,便以雅俗共赏的美学形态为朝野所喜闻乐见,备受青睐。如果说唐以前是对联的孕育期,唐代是对联的形成期,那么,宋元则是对联的发展期,明清则是对联的繁盛期,近现代则是继续发展期。宋元以来,联家辈出,联书充栋,联花遍开,蔚为壮观,气势磅礴,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对联作为在漫长的文化传统中孕育而成的独特文学样式,其文体之特性如何呢?简而言之,约有七端:
其一,与时俱进的时代性。文学是现实的反映。对联与其他文学形式一样,也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这在春联尤为突出,时代印记鲜明深刻,一目了然。如“翻身多亏共产党,吃水不忘挖井人”,此乃解放初之春联也。“四代宏图开盛世,小康美景在今朝”,此乃改革开放后之春联也。还有国内外具有重大纪念意义及事件的发生,如我国香港、澳门回归等,人们都及时作联以贺。人们还常常用对联褒贬社会现实,因此,可以说对联也是反映社会的一面镜子。
其二,包罗万有的广泛性。包括三方面:一是指作者的广泛性。上自皇帝下至平民皆可成为对联的作者。二是指对联内容的广泛性。大凡国事、家事、天下事,工、农、商、副、学、兵,科教文卫、金融医疗等三百六十行;山水、名胜、庙宇、佛殿、亭台楼阁、门庭书房、卧室案头等公私场所;言志、状物、写人、抒情、赠友、贺婚、祝寿、生日、吊挽;歌颂、表彰、批判、讽刺等诸如此类,一句话,凡人间万事万物无不可用对联来表情达意。此之谓“无事不可言,无事不可入”也。三是指地域的广泛性。对联是汉民族文学的特殊文体,因此,在中国本土以外旅居其他国家的华侨至今仍保持撰写对联的习俗。如美国旧金山唐人街、澳大利亚墨尔本唐人街、法国巴黎以及与中国文化有渊源关系的日本、朝鲜、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等国家,对联亦每每可见。哈佛大学远东系休息室也有这样一副对联:“文明新旧能相益,心理中西本自同。”可以这样说,凡有华人处,皆可见对联。还有一些懂得汉语的外国友人,他们也往往喜用写对联的方式表达异国之友情。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是鲁迅的生前好友,鲁迅逝世后,他曾特撰挽联道:“译著尚未成功,惊闻陨星,中国何人领《呐喊》?先生已经作古,痛忆旧雨,文坛从此感《彷徨》!”“译著”指斯诺所译鲁迅《阿Q正传》;“旧雨”,此为用典,代老朋友。《呐喊》、《彷徨》为鲁迅两部小说集,代表鲁迅小说的杰出成就,同时又双关“呐喊”与“彷徨”之义。此联用典贴切,语兼双关,悼情况痛,对仗工整,不愧为挽联之佳作,然出自外国人之手,这就不得不令人惊叹不已了。可见中华联语之深入人心,魅力无穷矣!
其三,雅俗共赏的实用性。上面所说的对联的广泛性,实际已包含对联的实用性。这在行业联方面尤为突出。如张之洞所撰武汉织布局联:“经纶天下,衣被苍生。”又如著名小说家陆文夫所题“老苏州茶酒楼”联:“天涯客来茶当酒,一见如故酒当茶。”其他如旅馆、书店、学校、医院等多种行业联,一方面表明行业本身的职能特征,一方面体现行业的服务精神,加之书法名家之题写,配以制作考究的对联质料与款式,必将收到雅俗共赏、人见人爱的社会效果。这点其他文学样式是难以与之比肩的。
其四,字数不限的灵活性。对联的字数从一字联到十字联,到百字联,到千字联,甚至于到万字联,多少自便无所不可。对联字数的多少,没有统一的规定,一般都由撰者视描写对象与内容而定。常用对联一般都在四字至五十字之间。我国第一副长联180字,是乾隆年间孙髯所书云南昆明滇池的大观楼联,遂开长联撰写之先河。后来宣统年间的钟耘舫在狱中撰成江津临江城楼联,全长1612字,近十倍于大观楼联。更有甚者,现为鞍山市楹联协会理事的赵晓光先生竟以10330字撰写了一副全面反映宝岛台湾古今概况的巨联《宝岛情丝》,并亲书于中国著名扇厂“杭州王星记扇厂”特制的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屏风扇上。对联之长,屏扇之巨,堪称双宝,叹为观止。
其五,以少总多的概括性。上面所述的百字、千字、万字对联,毕竟是少数。总的来说,对联篇幅一般不大,但在语言上都十分注重烹词炼句之功。所以,对联皆能给人以言简意赅的艺术享受。有一副为巴金贺寿的对联写道:“巴山风雪化随想,金石春秋树一家。”这是一副鹤顶式嵌字联,突出“巴金”笔名。上联“巴山”,表明巴金籍贯为四川;“巴山风雪”寓作家饱经沧桑的人生经历;“随想”即为其晚年敢说真话的《随想录》文集。下联“春秋”、“家”,即指巴金“激流三部曲”《家》、《春》、《秋》长篇小说之代表作;而“树一家”则突出巴金小说独树一家的艺术成就与崇高地位。“金石春秋”语义相关,既寓巴金小说创作百世流芳,永垂不朽之意,又含有作者祈望巴金如金石般的长命百岁。短短十四字,将巴金笔名、籍贯、生平、思想、创作成就以及作者的衷心祝愿一一叙写出来,真可谓“一字千金,惊心动魄”者也。故将其视为微型之巴金传可也。
其六,语言结构的独特性。对联是中国文学中最具独特性的一种文体。一副对联由上、下联两个部分组成。悬挂(张贴)的对联总是由上而下竖写。悬挂时上联在右,下联在左。除挽联类等对联外,一般还有横批。书写顺序,过去是从右到左,现在是从左到右。悬挂(张贴)在两联中间之上端。横批与上、下联是三位一体的完整系统,它与上、下联的关系属于统摄的关系。一般为四字,含有题名、点晴、概括、深化的作用。对联的语言是一种追求对仗和富有音乐性的特殊语言,在构思、立意、布局、谋篇上都能体现出这种特性。
其七,体现智慧的趣巧性。中华民族是一个充满智慧的民族。而对联这种形式较之于其他文学样式,则更适合展示中华民族的无穷智慧了。对联中诸如应对联、比喻联、双关联、顶针联、回文联、嵌字联、隐字联、缺字联、数字联、复字联、叠字联、同旁联、拆字联、析字联等最能体现对联的智慧、巧思与趣味。如苏东坡由契丹使者所出之上联“三才天地人”,对之以“四诗风雅颂”下联,因“雅”分大、小雅,故谓“四诗”。对对子是古人常用来测验应对者智力的甚为普遍的方法之一。直至30年代初,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大学入学考试国文试题中,尚以“孙行者”为上联出题。标准答案是“胡适之”,结果答对者寥寥无几。谐音联如民国时期讽刺国民党之联:“民国万岁(税),天下太平(贫)”,取其谐音,似颂实讽,构思巧妙,立意深刻。这类趣巧性的对联,读者在惊叹其奇智巧慧的同时,亦便获得艺术美味的享受,因此,对联又具有游戏性、娱乐性的特征。这就是人们普遍喜爱作联、赏联的原因之一吧。
作联之大法,不外乎三。其一,集前人诗文成句而成联。从所集体裁看,诗、词、曲、文(碑贴),还有俗语、成语、熟语等都可以拿来为我所用。集句联语是各种体裁的集句中最为流行的。集句联往往会收到胜蓝寒水之妙的艺术效果。本文前述杨明照先生集《文心雕龙》成句联便是典型的例子。再举吴小如先生集句联:“晚觉文章真小技,春来花鸟莫深愁”,此联分别集于苏轼《宿州次韵刘泾》与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对仗工稳,平仄相谐,坦诚衷曲,殆同已出,实是集句联之佳作。制集句联需要注意的是:①尽量选大家名家诗文名句配对;②要围绕主题配对,切忌搞拉郎配;③上下联语言对应协调,自然圆畅。其二,改换前人诗文而成联。这类对联只是改动前人诗文句中的少许或个别文字,或者不改一字,仅变换语言次序,以成新意。如清代著名联家纪昀讽刺庸医联:“不明才主弃,多故病人疏。”巧换孟浩然《岁暮归南山》“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诗句之顺序,出奇制胜,讽意顿显。李大钊曾将明代杨继盛题狱壁联“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改“辣”为“妙”,成新联“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一字之改,更为婉曲而别具神韵。其三,新拟对联,全由己出。创作新联必须做到三点:一是严对仗;二是调平仄;三是重修辞。三者互为映带,缺一不可。
先说严对仗。对仗是对联的主要特征,对联对联,重在“对”也。刘勰《文心雕龙·丽辞》篇曾专论对偶,分列“言对”、“事对”、“正对”、“反对”四类。刘勰认为“事对”、“反对”要优于“言对”、“正对”,这是因为“事对”用典而意深,“反对”反衬有力。另外,刘勰强调对偶要讲究气势和文采。刘勰所讲的“对偶”,实际与对联之“对仗”同一意思。《辞海》释“对仗”说:“指诗文词句的对偶。”虽未提对联,但所举例为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对仗固须工整,而亦有一联中本句自为对偶者。”沈德潜将“对仗”与“对偶”视同如一,《辞海》亦然。刘勰《丽辞》篇虽非专谈对联对仗问题之专文,但它已为如何创作对联对仗的问题提供了很好的参考。就对仗而言,除刘勰所列四种外,还有工对、宽对、借对、邻对、当句对、隔句对、流水对、回文对、双声对、叠韵对、顶针对等等。但不管哪种对仗形式,都必须做到字数相等、词性相同、结构相应、句式相似、内容相关、韵律相谐。也有对联上下字数不等者,不过那已是对联的一种变式,称之为缺字联。如:袁世凯□千古,中国人民万年。上联缺一字,“千古”对“万年”,而“袁世凯”却与“中国人民”不对,意谓袁世凯“对不起”中国人民。匠心独运,人民怨愤之情溢于言表,不失为对联中的珍品。
次说调平仄。对联的上下两联要平仄相对,交错变化,这样才具有抑扬顿挫声律和谐之美。要调平仄,当明四声。古代汉语的四声分为“平声”(含阳平、阴平),“上声”、“去声”、“入声”。现代汉语的四声分为“阳平”、“阴平”、“上声”、“去声”。古代汉语中的平声,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阴平、阳平;古代汉语的上声、去声与现代汉语的上声、去声相同;古代汉语的入声,在现代汉语中有的已消失,有的入声字已被分别归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中去。古代汉语中,以平声字为“平”,上声、去声、入声字为“仄”;现代汉语中,凡属阴平、阳平的字都为“平”,凡属上声和去声的字都为“仄”。一般来说,创作对联,调平仄当以古平仄四声为准。并且一定要把握住二至三个音节必换平仄的原则。
此外,对联的平仄,还要注意上联末字是仄声,下联末字是平声。偶有上联末字为平声、下联末字为仄声者,在内容不受影响的情况下,亦可将就。但决不可上下联都是平声或仄声。若此,对仗再工也不能算作对联。以上是对上、下联各一句情况而言的。至于对联中每联在两句或两句以上乃至更多句者,仍然看其每句句末的平仄相押情况。如郁达夫挽兄郁华(字曼陀)联:
上联句未分别为平平仄,下联句末分别为仄仄平。对联的平仄调谐了,这样就能产生声韵的谐和圆畅之美。正如沈约所说:“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宋书·谢灵运传论》)刘勰《声律》篇也说:“滋味流于下句,气力穷于和韵。”对联的上下二句在节奏、声调方面对称呼应,便创造出“和”的听觉意象;加之上下句之间语义上的映带、对比、反衬,或补充、开拓,就使得对联的文辞更丰润,意蕴更深厚,形象更鲜明,感染力也更大。必能收到“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的声情并茂之审美效果。
末说重修辞。对联是精美的艺术,有人称之为辞章之“精品”,诗中之“诗”,故当特别注重修辞,讲究炼字、炼意、炼象之功。对联常用的修辞方法有比喻、借代、比拟、夸张、反语、双关、对照、排比、反复、设问、集引、转品、谐音等等。此外,还得注重用字技巧,使对联更具情趣和智巧的美学意味。用字技巧大致有嵌字、复字、叠字、同字、析字、拆(合)字、数字、标点、炼字等。嵌字又分鹤顶、燕颔、鹿颈、蜂腰、鹤膝、凫颈、雁足、魁斗、蝉联、云泥、鼎峙、碎锦、晦明等十三格。嵌字手法在“赠人联”与“行业联”中用得最多。近几年《羊城晚报》“联名得意工作室”特于该报专辟“联名得意”栏目,义务为读者作嵌字联,定期刊登,以笔者所见,所刊之联,副副皆佳也。其中为陈邓齐所嵌之联最为绝妙。联云:“仙林飞杖变,白石借山吟。”此为隐字联,由上联可想起“邓林”一词,进而联想到夸父逐日、弃拐杖化为桃林(邓林)的神话故事,“邓”则隐于联中。下联由“白石”一词,自然想到我国著名书画家齐白石,“齐”即隐于联中;而齐白石又有“借山吟馆主人”别号。此联隐含之妙,内涵之丰,令人拍案叫绝。再举标点联。小小标点,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下用以组成对联,往往能收到不是文字而胜于文字的绝妙效果。有这样一副对联:
1949年4月,南京大专院校学生六千人举行“反饥饿、反内战”的大规模游行时,有两位学生惨遭杀害,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四一惨案”。这副标点联便是悬挂在延安原中央大礼堂追悼死难学生的挽联之一。连下六个“?”与“!”,即把广大人民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强烈质问、悲愤控诉和高亢的呐喊、以及把面对敌人残杀学生而引起的沉痛自问和战斗决心,都充分表达了出来,收到了“于无字处听惊雷”的艺术效果。
“严对仗”、“调平仄”、“重修辞”,是对联创作的三大要素。它是对联这座艺术大厦之中的三大支柱,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其实,这三大要素的有关论述与要求,刘勰《文心雕龙》中的“创作论”二十篇几乎都有涉及。《文心雕龙》虽非专论对联之文,但于对联创作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和参考价值,更何况《文心雕龙》本身又是“骈四俪六”骈文的优秀代表呢。阅读其文,对创作对联是大有裨益的。由此观之,将《文心雕龙》列为对联创作的重要参考书之一,当是完全切用的。
在创作对联过程中,除掌握“三大要素”之外,还应牢记五忌,即:一忌上下联字之重复(具有特殊意义的反复、修辞联除外);二忌上下联语义“合掌”(重合);三忌下联犯“孤平”声病;四忌下联犯“三平尾”声病;五忌上联气势胜于下联,造成头重脚轻之病。在气势力度构成方面,对联的一般规律是“上弱下强”,重心应落在下联,这样就显得工稳有力,扎实妥帖。
以上就对联之渊流、特性、作法三大问题作了初步的探论,其中亦包括对对联之功用及对联之类型等问题的部分论述。考虑到文章之篇幅所限,只能就对联之主要问题加以阐论。窃以为在弄清了这三大问题之后,参读有关对联的选集、辞典与联话之类评论著作,再加之自己的认真实践与不懈努力,笔者坚信,辛勤的汗水定能浇灌出联苑含露开放的艳丽花朵,进而结出丰硕的对联之果。行文至此,笔者拟借用制联名家白启寰先生以鹤顶格嵌字联赞评对联的联语作为本文的结尾,与大家共勉:
对非小道,情真意切,可讽可歌,媲美诗词、曲赋、文章,恰似明珠映宝玉;
联本大观,源远流长,亦庄亦趣,增辉堂室、山川、人物,犹如老树灿新花。
责任编辑:陈冬梅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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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4288(2011)01-0066-06
2010-08-12
江苏大学人文社科重点建设项目:《镇江地域历史文化研究》(JDR2006A05)
李金坤(1953—),男,江苏金坛市人,江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