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夜雨江湖:李渔传》
2011-08-15叶宽
叶 宽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评《夜雨江湖:李渔传》
叶 宽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对于中国古代文人的研究,传记式的论著占据着重要地位。此类著作以传主的一生行事为中心,涉及其生平、交游、思想、著述等各方面内容。论者多使用知人论世的研究方法,意图理解传主在不同人生阶段中的不同心境,进一步分析其生命历程对其文化活动的影响。若传主本身创作成就突出、种类繁多、数量丰富,且大都流传至今,则有利于论者掌握大量的原始材料,并在此基础上勾勒出传主的大概形象。若传主声名显著,广为人知,则有赖于论者对材料的安排、分析与诠释,方能集中体现出传主的独特个性。刘保昌老师新作《夜雨江湖——李渔传》(武汉:长江出版社,2010年 ,ISBN 978-7-80708-945-2),即是贯彻这一写作思路,为李渔这位明末清初的文化巨人立传。此书既有宏观把握,又有细节描述,以丰富的资料、灵动的笔触,记录了李渔的曲折人生与传奇故事,展现了李渔兼具遗民、职业作家、文士三种文化身份的复杂形象。
一般来说,凡是经历易代之变的亡国之人,坚持拒仕新朝的原则与立场,皆可视为遗民。不事二姓,是遗民在改朝换代之时普遍持有的道德抉择与价值取向。李渔虽然并未明确以遗民自许,但同样怀有黍离麦秀之思,往往在诗文中直接描写战乱历程,追忆亡明旧事,感怀一己身世。在其杂剧、小说之中,李渔也善于将家国之难与离合之悲作为故事的时代背景,借虚拟人物的行事来抒发自我的遗民情绪。在时人眼中,文士未曾在前朝为官,则无君臣名分,自然无需承担忠君守节的责任,这就为出仕新朝留下回旋余地。李渔虽然未在明朝取得功名,但亦不愿降志辱身,觍颜事敌,因而绝意功名,不求仕进,这也是其遗民意识的显现。
遗民的生活选择往往是隐居山林,归守田园,远离世俗喧嚣,以示与新朝保持距离,当时甚至有数十年不入城市者。而李渔作出在城市定居的选择,同样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明清之际,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江南地域的城市化进程加快,舒适精致的都市生活,浮华奢靡的享乐作风,丰厚的文化资源,文人雅士的交往与会集,对时人造成了极大的吸引力。相形之下,平实却单调、宁静却寂寞的隐逸生活不免黯然失色。李渔日后称其隐逸人生是“得享列仙之福”,但这种超然脱俗的生活是短暂的。尽管充满了对山林田园的眷念与不舍,李渔仍然决计移居城市,在异地开始全新的生活。
李渔迁居城市后,既无官职,无法获取朝廷俸禄;又无田地,不能躬耕自给,且选择在米珠薪桂,居大不易的城市中定居,家庭生计便成为沉重的生活负担。李渔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隐士,而是一个具有商业化特征的作家,必须为养家糊口而奔波劳役。以笔代耕,以卖文来换取金钱,以文学创作为谋生手段,是文人传统的谋生手段,是明清易代之际普遍的文化现象,标志着文学创作活动逐渐成为一种有偿的商品生产行为。此书详细描述李渔作为职业作家的创作活动,分析文学作品商业化所产生的一系列影响,体现了作者用功之所在。
在商业发达、城市兴起、市民阶层不断发展壮大的大背景下,文化生态也随之发生改变。文学作品不再停留在案头,为文人阶层所独享,而是作为大众读物,经过刊刻而广为流行,以市民阶层作为主体读者,重视文学作品的世俗化、通俗化、商品化特征。李渔创作小说、戏剧等通俗文学作品,交付书商刊行销售,来赚取润笔维持生计,俨然一副职业作家的姿态。而李渔也明确认识到自己的立场,自觉适应市民阶层的文化趣味,投读者之所好,把握文学市场的需要。他评价以往的名剧,“得以偶登于场者,皆才人侥幸之事,非文至必传之常理也”。言下之意,李渔肯定自己已经掌握了文学产业运行的奥妙,足以成为畅销书作家。加之李渔文化根底深厚,“填词一道,童而习之”。正因为具备妙解音律、构思新奇,长于摹写世情,善于表现人物的创作才能,李渔才能在通俗文学的创作中游刃有余。
在经历了长期的卖文生涯后,李渔决定开设书店,自产自销,以获得更多的利润,李渔即由职业作家转变为出版商。作为出版商的李渔可谓经营有道。首先,将书铺开设在江宁这一印刷事业发达,书坊林立的文化重镇,有利于书铺的经营与声名的传播。其次,李渔邀请当世名家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评点,提高作品的声望,示读者以欣赏门径,促进了书籍的畅销。最后,善于把握商机,李渔是针对市场需求,有目的地开展出版活动。
蒋寅先生曾说:“中国古代始终未有职业作家,李笠翁亦只可言准职业作家。盖其经济来源非仅藉刻书卖文,常时仍须打秋风也。”由于李渔长期与出仕清朝的贰臣、新贵保持密切联系,往往被人视为帮闲文人。实际上,文人之间的人际交往不能仅仅以政治立场来划分,个人习性、人生际遇、学术取向、文艺造诣都是影响李渔与当时名公巨卿交往的重要因素。此书同样从经济角度出发,指出李渔面对的经济窘境,于是迫切需要向各地的达官显贵展示自己的创作才华,获取名望,在上层人士中打开局面,进而得到实际的经济利益,以缓解生活压力。李渔常常带领家庭戏班出入大人之门,进行实地演出,正是其行为策略的具体表现。这一结论,无疑更为接近人物的初衷,更加符合历史真实,体现出作者匠心所在。
戏剧、小说等通俗文学往往被传统文人视为小道、末技,但李渔却从中发掘出别样的意义。李渔之友杜濬为其《连城璧》作序,向他询问何以如此用心于此等小道,李渔笑而不答。其后杜濬熟读李渔所作,方领会其中真意,发出“当世有心人”的感叹。李渔虽然以创作此类文学作品维生,有意满足市民阶层的文化消费需要,但绝非一味媚俗趋利的浅薄文人。其文学作品多有贯彻教化理念,抒发个人怀抱之意,正是传统文人创作旨趣所在。李渔的文人情怀同样表现在他的隐逸思想上。李渔极为喜爱园林艺术,一生建立了“伊山别业”、“芥子园 ”、“层园”等数座园林,无论是园林的建设,还是园景的规划,都给他带来极大的愉悦。李渔定居于城市,建造别业,既可欣赏自然之美,又得以享受城市生活的便利,也是为了满足李渔“心隐”的需要。正如其所述:“避市井者,非避市井,避其劳劳攘攘之情、锱铢必较之陋习也。”李渔为了维持家庭生计,不得不居于市井,投入到精打细算、追名逐利的商业活动中。但李渔从内心深处厌恶这种生活,希望能逃避外界的纷扰杂乱,这也是其隐逸思想的体现,通过拥有独立的、属于自我的生活空间,隔绝尘世的喧嚣,超越世俗的羁绊,获得心灵的超越与精神的自由。这种对于遗世独立、超然自在的生活与心境的追求,集中体现了传统文人的价值观念与审美情趣。
明清之际,李渔可谓是一位另类的文人,具有与众不同的人格特质。他选择了有异于传统文人的生活方式,身为不仕二姓的遗民却以入世的姿态进入城市,为实现商业目的而进行通俗文学创作,却又保持着传统文人的高雅情趣。刘保昌老师作《夜雨江湖——李渔传》一书,将李渔人格特质还原为遗民、职业作家、文人这三个基本的个性形象,进而分析在明清易代的大背景下,李渔的人生历程与生活选择使这些基本形象产生了怎样的变化,最终又构成了一个完整、复杂、独特的综合形象。该书对于李渔人生的描绘与刻画,使其人形象跃然纸上。书中的阐释与判断都建立在作者对原始材料精细解读的基础上,多有令人拍案叫绝的独到见解。此书乃是研究李渔此人的文化形象,乃至明末清初文人群体特征的上佳之作,如今的研究者不应有所忽略。
责任编辑 张吉兵
A
1003-8078(2011)01-151-02
2010-10-10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1.42
叶 宽 (1982-),男,湖北武汉人,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