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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叙述视角看《夜色温柔》中的性别政治

2011-08-15胡国威

河池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迪克夜色玛丽

胡国威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3)

从叙述视角看《夜色温柔》中的性别政治

胡国威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3)

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的长篇小说《夜色温柔》采取了多种叙述视角,尤其是女性人物视角的灵活运用,折射出这部小说中人物之间的性别政治关系,即女性人物从对传统的父权制权力关系的认同,发展为对传统父权制社会权力关系的挑战和颠覆。

夜色温柔;叙述视角;性别政治

《夜色温柔》是美国现代著名作家菲茨杰拉德(1896-1940)于1934年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作家继《了不起的盖茨比》之后发表的又一部产生重要影响的力作。这部小说以一个年轻的美国医生的爱情悲剧和理想幻灭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私、虚伪和道德堕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深刻的认识价值。作者运用了别出心裁的叙述视角,来揭示小说的思想意义。本文依据叙述学的理论,探讨叙述视角在《夜色温柔》这部小说中所产生的重要作用,尤其是叙述视角所透视出来的性别政治。

同作者其他的长篇小说一样,《夜色温柔》这部小说展现的仍然是美国“爵士乐时代”的那种社会生活场面,背景是在欧洲大陆,时间跨度为1917至1930年间,小说以主人公迪克与妻子尼科尔和女影星萝斯玛丽之间的三角恋爱以及围绕这种关系所产生的各种复杂的矛盾冲突来构成整个故事情节。从整体上来看,《夜色温柔》运用的是全知视角,这适合表现作品中所反映的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地域空间的变化及主要人物萝斯玛丽、迪克与尼科尔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但小说的三部分中各个部分的叙事视角却大量采用了人物视角,分别侧重于萝斯玛丽、迪克与尼科尔,主要表现在用萝斯玛丽和尼科尔的视角分别观照迪克,用迪克的视角来“聚焦”萝斯玛丽和尼科尔,这形成这部小说在叙述视角运用上的一大特色。《夜色温柔》原有两个版本:即1934年版本和1951年版本。作者菲茨杰拉德本人最终选择的是1934年版本,其原因也与叙述视角的选择有关。美国著名文论家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从理论背景探讨了菲茨杰拉德之所以选择1934年版《夜色温柔》的原因时指出,当时流行一种关于现实主义叙述的普遍原则,它认为从头开始并有条理地缓步前进直到结尾,是非现实主义的——“在詹姆斯关于通过一个不安的视界去表现另一个不安的视界的一贯主张影响下,在康拉德和其它人打乱时间顺序的试验的影响下,二十年代中期已经形成了一种理论:使用倒叙的技巧比老式的、常规的、按时间顺序的技巧更为现实主义”。[1]126布斯认为,在第一个版本中,由于萝斯玛丽的视角太过突出,她对迪克的感知会影响到读者对人物作出理性的评价,“由于受到第二个人物被弄乱的视界限制,可以说必定要牺牲一些我们对迪克的依恋,并且因而要牺牲我们注视他走向厄运时感到的大量和强烈的戏剧性反讽。”[1]126可见,布斯所作的分析主要是指这部小说的叙述结构和叙述视角,或者说就是按时间顺序叙述还是打破时间顺序来叙述以及萝斯玛丽“对迪克的视象”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我们对小说主人公迪克的感情态度,但笔者认为,似乎还可以作进一步的思考:虽然从表面上看,两个版本的变化涉及的确实只是时间顺序改变的问题,但1934年版《夜色温柔》第一部分先写萝斯玛丽并突出了萝斯玛丽的视角,这给人十分强烈的印象,而1951年版本把1934年版的第一部分作为第二部分来写,虽然同样是用萝斯玛丽的视角来写,但这种效果随着读者在叙事进程中的深入已冲淡了不少,那么,菲茨杰拉德为什么要坚持1934年版本?笔者认为,1934年版本确有优于1951年版本之处,前者在叙述视角上的变化蕴含有深刻的意识形态意义,是作者展示女性人物与男性人物之间话语权力与性别政治关系的特殊手段,这或许也是作者的目的。下面笔者将以1934年版本来具体探讨这种叙事特色及由此产生的叙事效应。

《夜色温柔》第一部分中大量运用萝斯玛丽作为小说的聚焦人物,叙述者和读者都通过她的视角来观察故事世界(包括对男主角迪克的观察),因而作为叙事的“中心意识”,萝斯玛丽的眼光对于叙事进程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小说中男主人公迪克的第一次出场正是在萝斯玛丽的视角“聚焦”下才实现的:

她(尼科尔——引者注)身旁是一个头戴骑师帽,身穿红条紧身衣的漂亮男子……

那个戴骑师帽的男子正在为这个小团体无声地表演一个小节目。他装模作样地摆弄着一把耙子,似乎在清除砂砾,然而渐渐地表现出某种意义隐晦的滑稽来,虽然他脸上仍是一本正经不动声色。他的每个细小的动作都让人乐不可支,最后,他的每一句话都引发出一场大笑。[1]171

上述萝斯玛丽对迪克的“聚焦”实际上传达了两个十分重要的信息:一是迪克的“漂亮”;二是迪克的自信、幽默和出色的协调众人的能力。后者还同时体现了男主人公迪克对公共空间的控制。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者构成了象征男性权力和魅力的隐喻。美国学者海德在《妇女心理学》一书中曾经指出,在西方,男女的性格特征基本上是被类型化了的,一般社会总是把男性与独立、冒险和自我肯定等精神气质联系在一起,把女性与依赖、爱激动等精神气质联系在一起,而且传统观念也一向把男子气质看成是心理健康的规范与标准,并把女性气质看成是不成熟、不健康的表现。[3]112萝斯玛丽的视角在此显示出的并不是她作为女性主体意识的地位,相反,是对男性权力关系的寻求和认同——这里的阐释也许有“过度”之嫌,但如果随着叙事进程的深入,我们便能清楚地看到这种影响:

这三个男子不尽相同……但是迪克·戴弗——在这儿他最完美。她不声不响地欣赏着他。……他的鼻子尖尖的,他在看谁或与谁交谈时总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这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注视,因为有谁在注意我们呢?目光落到我们身上,好奇的或无动于衷的,不过如此吧。(行文有所省略——引者注)[2]186

在上面这段引文中,萝斯玛丽先是继续了她对迪克的观察,进一步丰富她心中已经树立起来的迪克的美好形象;接着转入自己的内心世界——自己“聚焦”自己:“这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注视,因为有谁在注意我们呢?目光落到我们身上,好奇的或无动于衷的,不过如此吧”,这里用自由直接引语形式表达出来的萝斯玛丽的内心独白不仅表明她由形式上的“聚焦者”做出了向被人“注视”的聚焦对象的转移,更耐人寻味的是她使用了一个表示复数的人称代词“我们”,当然,读者也可以将“我们”理解为泛指的人称,但结合语境来分析,笔者认为最可靠的意义指向是萝斯玛丽所表征的女性群体。也就是说,在此萝斯玛丽已经不自觉地将女性群体作为了男性人物的观察对象和客体。实际上,在萝斯玛丽与迪克之间的聚焦关系中,前者对后者总是采取“仰视”的视角,迪克的形象在萝斯玛丽眼里是完美的,无可挑剔。这样,萝斯玛丽这个女性人物视角实际上表现为与传统的父权制权力关系的认同。这种女性对男性的依附与认同关系可以从小说第一部分的第十二节中更为清晰地流露出来:

她们(此处指尼科尔、萝丝玛丽和玛丽·诺思——引者注)彼此的相似之处,以及她们同其他许多美国女子的不同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她们都是幸运地生存在一个男人的世界里——她们利用男人而不是同男人们作对来维护她们的个性。她们三个要是分别称为名妓或贤妻,并不是因为她们出身的偶然性,而在于她们找到或找不到她们自己的男人这更大的偶然性。[2]225

这是叙述者的评论。显然,这里的叙述者从性别上来看是一个男性,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对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地位和生存之道发表了不无沾沾自喜的议论。如果照此来分析,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得出《夜色温柔》这部小说就是表现父权制社会对女性行为的塑造的结论,但事实并不如此。尽管叙述者本人可能极其希望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但故事情节的发展却并不是叙述者(甚至也不是菲茨杰拉德本人)所能左右的——如果忠实于叙事本身的逻辑发展的话。

《夜色温柔》第二部分倒叙了迪克和尼科尔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俩人的感情发展经历了许多波折,小说通过在全知视角和内视角(即人物视角)之间进行频繁转换来表现这一点,如:

尼科尔的世界跌成了碎片,但原本就只是一个脆弱、几乎还未创造出来的世界。在这世界背后,她的情感和本能搏斗着。不就是一个小时前吗?她等在门口,希望就像她腰带上的花卉一样美好。

……为了他,衣着依然光洁,纽扣依然齐整,水仙花依然开放——空气静谧温馨。[2]334

第一段为全知视角的叙述,加以叙述者的评论,表明尼科尔情感生活的脆弱。第二段为用自由直接引语叙述出来的尼科尔的内心独白,体现的是尼科尔的人物视角,而尼科尔的视角显然表现了尼科尔对迪克的无限爱慕和崇拜。这样的视角及其蕴含的性别政治大体上延续了小说第一部分的基调。

小说的第三部分,叙述视角的聚焦者逐渐转移到了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尼科尔,这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在小说的前面部分,尼科尔一直是作为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形象出现,在与外界的接触上她更多的是一个被动者。从视角的观照上来看,尼科尔一直是以迪克为代表的男性人物的观照客体,即使以尼科尔本人作为视角,所体现出来的恰是对父权制社会中男性气质的欣赏、崇拜。但到了小说的第三部分,这种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尼科尔在身体和心灵上已经“康复”或者说接近“康复”,这时,小说中出现了大量在尼科尔视角观照下进行的叙述:

她有些吃惊,竟然对另一个男人发生了兴趣,但别的女人有情人呀——为什么我不能有呢?在这个清新的春天早晨,有关男人世界的禁忌消失了,在思维的园地,她的心像花儿一样欢乐地开放。

“双手从不闲着——活像飞梭。”迪克随便说了一句。他说话怎么这样无聊?怪不得他仍然脸无血色,胡子上沾着褐色的肥皂沫,双眼通红(黑体为笔者所加)。[2]487

对于尼科尔来说,“有关男人世界的禁忌”已经消失了,而迪克的完美形象也在她心中轰然倒塌。造成尼科尔病症的原因是她与生父的乱伦,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迪克在某种意义上充当的恰恰是一个父亲的角色,尼科尔的“觉醒”意味着她作为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这种“觉醒”同时还表现在尼科尔对自己身体器官的觉醒。在小说临近结尾,尼科尔给汤米·巴尔邦发去了一封极有挑逗意味的信,此时小说中出现了罕见的尼科尔对自己身体的凝视:“她细细地打量着身体两侧的线条……当汤米中午一点驾车来到时,她把自己整治得犹如一座修剪一新的花园。”[2]503从以前的身体只是其他人尤其是男性人物的欣赏对象,到展示尼科尔对自己身体及其私下意义的欣赏,再到后来的尼科尔对迪克和汤米身体的主动凝视,叙述视角的变化标示着权利关系已经实现了一种转换,以迪克为代表的男性中心人物在叙事视角上成为了被女性人物意识审视的居于从属地位的对象,而尼科尔由“被他人注视”到“注视自己”和“注视他人”实现的正是对传统父权制社会权力关系的挑战和颠覆。

女性主义叙事学家倾向于将小说中的人物作为一种“文本功能”,而不是视为真人。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可以说:萝斯玛丽和尼科尔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区别,她们都是作为体现女性与男性权力关系的一种“功能”性存在。不同的是,小说第一部分中萝斯玛丽的视角更多的是体现对传统父权制的认同和归顺,而到了小说的结尾部分,作为一种代表女性的“功能”性存在,萝斯玛丽“让位”于尼科尔,尼科尔的“康复”实际上构成了一种隐喻:即她已经从以前的迪克的“聚焦”对象转而成为冷静观照迪克的“聚焦者”,并最终在身体和精神上摆脱了对迪克的双重依赖,从而通过“话语”层次上的这种视角变化起到了一种颠覆传统父权制权力关系的作用。

作为叙述视角的“聚焦者”与观察对象之间的关系往往被视为一种意识形态关系。正如我国著名叙述学家申丹所言:“叙述视角与性别政治的关联也是女性主义叙事学涉足较多的一个范畴。男作家与女作家为何在某一历史时期选择特定的视角模式构成一个关注焦点。叙述视角(聚焦者)与聚焦对象之间的关系也往往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关系。如聚焦者为男性,批评家一般会关注其眼光如何遮掩了性别政治,如何将女性客体化或加以扭曲。如聚焦者为女性,批评家则通常着眼于其观察过程如何体现女性经验和重申女性主体意识,或如何体现出父权制社会的影响。[4]301《夜色温柔》这部小说的前半部分,聚焦者或者是隐身的全能叙述者——但即使这样,这个“全能叙述者”的身份和眼光也体现出某种男性气质,或者直接以男主人公迪克的视角来叙述,充满了对他人尤其是女性人物的审视意识。而随着小说叙事进程的深入,叙述视角逐渐转为以萝斯玛丽和尼科尔为代表的女性人物,尤其是尼科尔的视角对于叙事进程起着十分重要的影响,甚至占据“叙事中心”。在这种情况下,尼科尔的眼光和对他人眼光的阐释已成为尼科尔的一种语言,体现出在公共领域中对男性气质和男性权力的抵制和嘲讽。叙述视角的变化带来的另一效应是:尼科尔的眼光与读者的审视找到了结合点,读者也通过尼科尔的眼光来观察故事,男主人公迪克成为被双重审视的客体。

在美国现代文学史上,菲茨杰拉德享有盛誉,我国著名的美国文学研究专家董衡巽先生称其是“排在福克纳和海明威之后的第三号人物”,[5]其重要作品《夜色温柔》抛弃了传统的视角模式,通过频繁的视角转换,体现出现代主义叙述风格和技巧。更为重要的是,叙述视角的变化在这部小说中具有意识形态的意义,是展示人物性格、表现人物间权力控制关系的重要手段,从“被聚焦”到成为聚焦者,小说中的女性人物从对传统的父权制权力关系的认同和归顺,最终实现了对传统父权制社会权力关系和男性中心主义的挑战和颠覆。

[1](美)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美)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 夜色温柔[M].巫宁坤,唐建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3](美)珍尼·特希伯莱·海德.妇女心理学[M].陈主珍,译.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7.

[4]申丹.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5]吴建国.菲茨杰拉德研究·序[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On the Gender Politics of Tender Is the Night from the Narrative Points of View

HU Guo-wei
(School of Literature,Guangxi Teachers’College,Nanning,Guangxi 530023,China)

Fitzgerald is an important writer in modern American history of literature.Various points of view are extensively used in his novel Tender Is the Night.Female point of view reflects the gender politics of different characters.And female characters subtly unveil the change,which reflects the challenge and subversion of the traditional hegemonic masculinity.

Tender Is the Night;narrative points of view;gender politics

I042

A

1672-9021(2011)03-0045-04

胡国威(1973-),男,湖南双峰人,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与创作。

2011-05-17

[责任编辑 阳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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