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芳早期文学思想的形成动因
2011-08-15姚韫
姚 韫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沈阳 110044)
何其芳早期文学思想的形成动因
姚 韫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沈阳 110044)
论述了何其芳早期文学思想在他诗文创作中的主要体现,认为贯穿其早期文学创作的基本思想就是:“美、思索、为了爱的牺牲”。而何其芳这种文学思想的形成与中国古典诗词的熏陶和浸润,新月派诗歌的鼓舞和激荡以及西方文学的多元影响等因素密切相关。
何其芳;早期文学思想;形成动因
20世纪30年代的何其芳是以诗歌创作开启自己的文学创作之门的,并以散文集《画梦录》享誉文坛。何其芳早期(1930—1938)的文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他的诗文创作中,贯穿其早期文学创作的基本思想就是:追求纯粹的美、耽于寂寞中的思索和为了爱的牺牲。他在《一个平常的故事》中写道:我几乎要说就靠这三个思想(“美、思索、为了爱的牺牲”)我才能够走完了我的太长、太寂寞的道路,而在这道路的尽头就是延安[1]74-75。作者这里试分析何其芳早期文学思想的形成动因。
一、中国古典诗词的熏陶促成何其芳对“纯粹美”的美学追求
中国古典诗词丰厚的文化遗泽对何其芳的诗文创作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晚年何其芳以《忆昔》为题回顾了他童年的读书经历:“忆昔危楼夜读书,唐诗一卷瓦灯孤。松涛怒涌欲掀屋,杜宇悲啼如贯珠。始觉天然何壮丽,长留心曲不凋枯。儿时未解歌吟事,种粒冬埋春复苏。”当时用功之深可窥一斑。据何其芳的同学方敬回忆:何其芳14岁就读完了《唐宋诗醇》等大部头的作品,并能熟背许多古诗词,多半是唐诗,尤其是温(庭筠)、李(商隐)为代表的晚唐五代诗词[2]。
何其芳特别偏爱李商隐的《无题》、冯延巳的《蝶恋花》那一类的诗词,迷醉于“花间词”的那种轻柔婉约,这也许与他多愁善感的气质不无关系。他曾回忆道:“一只飞蛾之死就使我心动。唉,暮色竟涂上了我思想的领域,我感到人在天地间孤独得很。”[3]100他排遣寂寞的最好方式就是专注于个人精微玄妙的艺术世界的建构。他善于“从陈旧的诗文里选择着一些可以重新燃烧的字。使用着一些可以引起新的联想的典故。一个小小苦工的完成是我仅有的愉快”。“我捕捉着一些在刹那间闪出金光的意象,我最大的快乐和酸辛在于一个崭新的文字建筑的完成或失败。这种寂寞中的工作竟成了我的癖好”[3]187。他的《休洗红》即为很好的说明,诗中“寂寞的砧声散满寒塘,/澄清的古波如被捣而轻颤”化用了李白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中“捣衣”的意象和李煜的“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中的“寒砧”的意象,“而又践履着板桥上的白霜”则化用了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中的名句。还有“春的踪迹,欢笑的影子,/在罗衣的变色里无声偷逝。/频浣洗于日光与风雨,/粉红的梦不一样浅褪吗?”中的“罗衣”“浣洗”也是中国古典诗词中常用的语词。“罗衣”指女子身上的衣服,在古典诗词中又被赋予思慕、依恋、伤逝等丰富的情感内涵,诗中经过多次浣洗的罗衣和粉红的梦一样消褪了颜色,喻指昔日的欢笑和荡漾着春意的甜蜜爱情也随之逝去。这种朦胧凄美的意境营造、精妙细微的情感体悟颇类晚唐诗风和花间词。
总体观之,何其芳的早期诗作受晚唐五代诗词绮丽、婉约、感伤的风格影响较多,他致力于色彩的搭配、姿态的描摹,倾心于镜花水月式的朦胧美,迷醉于自己所营造的纯粹美的艺术空间中。
二、新月派诗风的涤荡促使何其芳对形式美的探求
何其芳的早期诗歌在形式上受新月派诗风的影响颇多,并以其创作实践遵循着新月诗派倡导的“音乐的美”“绘画的美”和“建筑的美”。何其芳善于将音乐的美融入到诗歌创作中。1930年何其芳以“荻荻”的笔名发表的长篇叙事诗《莺莺》就体现着他对音乐美的追求。该诗共28节,每6行为一节,韵脚和谐,采用aaabcc式押韵,每节音尺相似且字数大体一致,读来朗朗上口。还有他的抒情诗《慨叹》:“我是丧失了多少清晨露珠的新鲜?/多少夜星空的静寂滴下绿阴的树间?/春与夏的笑语?花与叶的欢欣?/二十年华待唱出的青春的歌声?……”全诗共3节,每4行为一节,全诗采用aabb式押韵,每节字数没有严格要求,自由而不失法度,2字音尺和3字音尺的交错设置,富有质感的音律美。
何其芳对色彩也有着敏锐的感悟力,善于用文字涂抹出一幅幅流光溢彩的诗意画面,他的诗文具有一种独特的“绘画美”,着色浓淡相宜、错彩镂金。正如他自己所言:“我不是从一个概念的闪动去寻找它的形体,浮现在我心灵里原来就是一些颜色,一些图案。”[3]191诗歌《夜景(二)》中“下弦夜的蓝雾”“剥落的朱门”“半轮黄色的灯光”“黑影子”也别具深意。夜幕下愁苦的“蓝”、凋残的“红”,与幽暗的“黄”,配上影的飘忽的“黑”,这种意境化的颜色搭配与独具匠心的艺术化构思与描摹,有机地融入诗人精心创设的这种具有微妙心理暗示的特殊情境中,从而折射出诗人含而不露、欲吐还休的苦闷愁绪。
何其芳不断地探索诗歌的建筑美,讲究诗形和章法。有的诗每行字数相等,整齐划一;有的诗各行字数不等,但参差之中错落有致,还有的采用十四行诗体(又称商籁体),婉曲深致、疏密合度。何其芳经历了新月诗派“三美”的锤炼,形成了对美的独特感悟并不断走向成熟。
三、西方文学思潮的多元影响
1.安徒生童话促使何其芳“为了爱的牺牲”思想的形成
“为了爱的牺牲”这一思想最初的形成动因源于安徒生童话的影响。在《写诗的经过》中,他特别提到初中时曾把英译的安徒生童话作为课外读物。他说:“其中的《小女人鱼》《丑小鸭》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却给了我很深的影响。我至今还是认为,那个人鱼公主的故事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动人的故事之一。它们引导我更走近了文学。”[4]319直到1970年代,何其芳还经常对人讲起美人鱼的故事。《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会使他联想到童年漂泊孤寂的境遇。“许久来我悲哀得很神秘,仿佛徘徊在自己的门外,像失掉了乐园的人,有时真愿去当一个卖火柴的孩子,在寒夜里,在墙外,划一小朵金色的火花像打开一扇窗子,也许可以窥见幸福的炫耀吧。”[3]124
“为了爱的牺牲”起初是指为了爱情的牺牲,这几乎成为何其芳早期诗文的主题。长篇叙事诗《莺莺》中美丽少女莺莺为爱情而憔悴、夭亡;散文《秋海棠》中,“寂寞的思妇”为了爱情而甘愿承受相思之苦;《夏夜》中主人公齐辛生清醒地意识到“爱情使我更了解爱情,更会献身爱情了”。可是,当何其芳步入社会,目睹现实人生的真实图景后,他便走出个人情感樊篱,关注着他人,关注着人间,这“爱”也便蕴藉着更加深厚广博的人道主义情怀,从为了爱情牺牲的“小爱”转向为了民众、为了民族利益牺牲的“大爱”。
2.西方象征主义诗歌对何其芳“纯粹美”美学理想的影响
象征主义诗歌对何其芳早期文学思想的影响不容忽视。20世纪30年代初期,何其芳就借助梁宗岱等人的有关译介,阅读了波德莱尔、瓦雷里、梅特林等的象征主义诗歌作品,尤其倾心于瓦雷里的诗作。何其芳对象征主义诗歌的借鉴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在诗歌创作手法上的借鉴。象征主义强调通过直觉、象征、暗示来表现诗人刹那间的感兴,运用通感使得各种感官彼此相互振响,形成与梦幻状态相仿的诗意世界,注重诗歌的音乐性。法国象征主义的鼻祖波德莱尔认为,自然界与人的精神世界存在一种交互感应的关系,诗人运用想象力(“各种能力的王后”),能够洞悉这种神秘深邃的感应,并达到一种心物融会的境界[5]。何其芳在诗歌创作中大量地运用了这一手法,他笔下的一朵小花,一片落叶,一湾溪流都染上诗人的情绪,诗作《预言》就通篇运用了象征。何其芳善于调动各种感官,在官能的际会、交错中,赋予诗歌一种综合性的美感。如《夏夜》:“在六月槐花的微风里新沐过了,/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芬。/圆圆的绿荫作我们的天空,你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藕花悄睡在翠叶的梦间,/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萤的金翅/飞在湖畔,飞在迷离的草际,/扑到你裙衣轻覆着的膝头。……”整首诗意象丰美,抒写了纯洁缠绵美好的爱恋,意味隽永,如舒伯特的小夜曲低回萦绕。
其二,对“纯诗”理论的热衷。后期象征主义代表诗人瓦雷里提出的“纯诗”,成为何其芳早期文学创作追求的目标。瓦雷里认为,纯诗是指“没有任何非诗歌杂质的纯粹的诗作”,“这是一个难以企及的目标,诗,永远是企图向着这一纯理想状态接近的努力”[6]。也就是说,纯诗与道德、功利等因素无关,它只是感觉性领域的一种实践性探索,最终仍是无法实现的理想。瓦雷里强调语词间的组合关系(朦胧性、意义的不确指性)更接近诗的本质。何其芳也坦言自己“追求着纯粹的柔和、纯粹的美丽。每个字都经过我的精神手指的抚摩。”[3]241这体现了何其芳对文学创作的一种无功利的纯粹的美学追求。
3.西方现代派诗歌强化了何其芳对人生的哲学思考
何其芳的早期诗文常常流露出对个体生存的焦虑感和荒凉感。而这种绝望、焦虑除了源于创作主体的自我迷失和对现实黑暗的真切体味外,与西方现代派诗歌的影响不无关系。
何其芳在《梦中道路》中坦言:“当我从一次出游回到这北方大城,天空在我眼里变了颜色,它再不能引起我想象一些辽远的温柔的东西。我垂下了翅膀。我发出一些‘绝望的姿势,绝望的叫喊’。我读着T.S.爱里略特。这古城也便是一片‘荒地’。”[3]190文中的“一次出游”是指1933年夏天,何其芳在暑假期间回了趟故乡万县。他曾将这次出游比作印度王子出游,并称由此“越过了一个界石,从它带着零落的盛夏的记忆走入荒凉的季节里”。他看到了故乡的人事变化,心中充满悲悯和绝望。何其芳对现实人间的不幸有了真切的体认,但是他又感到迷惘,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和方向在哪里。“我到哪去?旅途的尽头等着我的是什么?”(《扇上的烟云》)“夜色和黑暗的思想使我感到自己的迷失。我现在到底在哪儿?这是我的乡土?这不是我的乡土?”(《街》)鲁迅说,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而何其芳的痛苦就在于此。“灰色的墙使长巷更长,/我将伫足微叹了。……/朦胧间觉我是只蜗牛/爬行在砖隙,迷失了路,……/醒来轻身一坠,/喳,依然是身在墙外。”(《墙》)“四个墙壁使我孤独。/今天我的墙壁更厚了/一层层风,一层层沙。”(《病中》)羁旅之人“仿佛跋涉在荒野/循磷火的指引前进/最终是一个古代的墓圹/我折身归来/心里充满生底搏动/但走入我的屋子/四壁剥落/床上躺着我自己的尸首∥七尺木棺是我底新居/再不说寂寞和黑暗了……”(《古代人底情感》)。而“荒野”“墓圹”“尸首”“木棺”等意象都笼罩着死亡的阴霾,暗示着令人窒息的现实。何其芳诗作中流露的悲观主义情绪,充溢着荒凉际遇中灵魂的哀诉和绝望的叫喊,以及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焦灼感,这都与西方现代派诗风相契合。
综上所述,何其芳汲取了中国古代诗歌特别是晚唐五代诗歌的艺术养分,接受了中国新诗尤其是新月诗派的影响,同时又借鉴了西方象征诗派和现代诗派的优长之处,在中西文化的浸染、交融和渗透中,何其芳执著地追求着“纯粹的美丽”,迷醉于自己营造的艺术空间中,为了爱的牺牲而无怨无悔,耽于寂寞中的人生哲思,从而形成了他早期的文学思想。
[1]何其芳.何其芳全集:第2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2]方敬,何频伽.何其芳散记[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 1990:89.
[3]何其芳.何其芳全集:第1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4]何其芳.何其芳全集:第4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5]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M].郭宏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404-407.
[6]瓦雷里.瓦雷里诗歌全集[M].葛雷,梁栋,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304.
【责任编辑 祝 颖】
Formation Causes of He Qifang’s L iterary Thoughts of Early Period
YAO Yun
(Collegeof Culture and Media,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4,China)
Themain presentation of He Qifang’s literary thoughts of early period in his poetry creation isexpounded w ith the fundamental spirits“beautiful,thoughtful and sacrifice for love”. The formation of He Qifang’s literary thoughts of early period is closely related to influe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agitation of new poetry and multiple factors affected by western literature.
He Qifang;literary thoughtsof early period;formation causes
I 206
A
100823863(2011)0220008203
2010-11-20
姚 韫(1977-),女,河北乐亭人,沈阳大学讲师,辽宁大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