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的“现实”:现代汉诗写作与阅读的难度
2011-08-15荣光启
荣光启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现实”:不同的理解
现代汉语诗歌,无论是写作还是阅读鉴赏,都是很复杂的事情。造成这种困难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诗人对“现实”的不同理解和把握。作为本源存在的“现实”到底是在场还是缺席,这不是理性的思辨能解决的问题,这只能取决于诗人自己在特定语境下的理解与相信。对“现实”的不同理解、不同态度决定了诗人的写作方式。当然,无论哪一种方式,都必得在语言当中展开。
从写作的方面上看,确认“现实”作为本源的存在,往往产生出从“现实”衍生的个体情感经验的想像性的抒发,这种写作最大限度地丰富和发展了诗歌的传统功能——“抒情”。这种写作方式所产生的文本由于其情感经验的易于被理解往往容易为读者所接受。
而确认“现实”的缺席,认为只有虚构的现实才是真正的“现实”——这种对待现实的方式解放了诗人的想像和语言的传统功能,则造成了另外的诗篇。在语言的场域和限度内,诗人的意识、想像对作为本源的“现实”的缺乏所进行的无边“补充”,使诗人的语言和想像不再仅仅是“现实”的衍生之物,也成为“现实”本身,或曰诗人在诗歌中“创造”现实。这种写作方式改变了传统的“意识—情感或经验—语言”的抒情模式,它极大地拓展了诗歌的想像力,释放出语言本身在想像过程中的创造力,也把传统诗歌写作中意识与语言、情感经验与想像之间的单一对应关系改变为这些因素的相互生成关系。在这种写作方式中,语言不再是“现实”的象征性显现,而是不在之“现实”的不断填充。在意识、情感经验、语言等因素之间,诗歌写作追求一种想像的自由,使诗歌的意蕴充满了复杂性和生成性。由于存在本身的复杂性和理解本身的语言性,我们就不能站在传统的诗歌必须是抒发个人情怀的角度怀疑这种新的诗歌写作方式的必要,也不能因为其造成的意蕴复杂、模糊而否定其审美价值。
理解了现代汉语诗歌在写作上的不同状况,我们在阅读与鉴赏时,也就当以一种审慎的态度和试图去理解各样诗歌写作的复杂性的心态,而不仅仅是以阅读效果上的“懂”与“不懂”或诗歌本体意义上的“是诗”与“不是诗”来判断。
二、“现实”:不同的态度
甚至,即使是确认“现实”作为本源的存在,从“现实”衍生的个体情感经验的想像性抒发的写作方式,也由于诗人对于“现实”的不同态度,而可能造成不同的诗篇。2005年,中国诗坛曾为云南诗人雷平阳的下面这首《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发生了激烈的论争:
澜沧江由维西县向南流入兰坪县北甸乡/向南流1公里,东纳通甸河/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又南流4公里,东纳克卓河/又南流3公里,东纳中排河/又南流3公里,西纳木瓜邑河/又南流2公里,西纳三角河/又南流8公里,西纳拉竹河/又南流4公里,东纳大竹菁河/又南流3公里,西纳老王河/又南流1公里,西纳黄柏河/又南流9公里,西纳罗松场河/又南流2公里,西纳布维河/又南流1公里半,西纳弥罗岭河/又南流5公里半,东纳玉龙河/又南流2公里,西纳铺肚河/又南流2公里,东纳连城河/又南流2公里,东纳清河/又南流1公里,西纳宝塔河/又南流2公里,西纳金满河/又南流2公里,东纳松柏河/又南流2公里,西纳拉古甸河/又南流3公里,西纳黄龙场河/又南流半公里,东纳南香炉河,西纳花坪河/又南流1公里,东纳木瓜河/又南流7公里,西纳干别河/又南流6公里,东纳腊铺河,西纳丰甸河/又南流3公里,西纳白寨子河/又南流1公里,西纳兔娥河/又南流4公里,西纳松澄河/又南流3公里,西纳瓦窑河,东纳核桃坪河/又南流48公里,澜沧江这条/一意向南的流水,流至火烧关/完成了在兰坪县境内130公里的流淌/向南流入了大理州云龙县。
面对这样一首句式单一,词语“单调”,想像力“缺乏”的诗作,不同的批评家发出不同的声音。不过,以诗人雷平阳的《小学校》、《杀狗的过程》等优秀诗作的写作为背景,我们大约能感觉诗人这首诗至少不是胡闹,应是一种“别有用心”的写作。在单纯面对文本的情况下,有批评家认为这首诗作为一种“事件”、一个文本的特例是可以的,但其危险在于若肯定这样的诗作是否会造成一种诗歌写作的类型化。诗人臧棣则认为这种写法的价值正在于它的看似“笨拙”,肯定它的独一性和创造性 。[1]而有的批评家则从其他文类(如现代小说)寻找范例,指出这种以语言和形式的单一、乏味来整体隐喻存在本身的意义匮乏的做法并非雷平阳的首创,高度评价这首诗的意图实在令人不解。
其实从这首诗是否是现代写作史上的文本的独一性和首创性来讨论问题可能还没有触及问题的全部,就在诗歌文类当中,其实早在1997年的时候,广州的“70后”诗人安石榴就有类似的诗歌写作——《二十六区》,幸运的是,安石榴在其2005年出版的著作中还专门谈及此诗[2]108-109:
我从二区出发/经过三区/四区/五区/六区/七区/八区/九区/十区/十一区/十二区/十三区/十四区/十五区/十六区/十七区/十八区/十九区/二十区/二十一区/二十二区/二十三区/二十四区/二十五区/在二十六区的一个小店/我与朋友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动身回二区/经过二十五区/二十四区/二十三区/二十二区/二十一区/二十区/十九区/十八区/十七区/十六区/十五区/十四区/十三区/十二区/十一区/十区/九区/八区/七区/六区/五区/四区/三区/终于回到了二区。
我们无法猜测,雷平阳是否从此诗受到启发,但这个问题似乎不大重要。诗人臧棣欣赏雷诗的“笨拙”,肯定它的独创性,这固然不无理由。但我更愿意相信臧棣在另一处表达的对现代诗的阅读态度更适合对待此类诗,这不是耐“读”的诗,而是需要“细致地‘观看’”的诗:“接触诗歌,不外乎两种方式:吟诗和看诗,古人偏爱前者,现代的人则多倚重后者。……现代诗比古典诗要安静得多,更适合看。这里,‘看’有两个基本含义:一、观察,即细致地‘观看’诗人对文字所做的特殊安排。在现代诗中,文字的组织可理解为一种语言的表演;它追求的首要目标是意外、惊奇、新颖。二、联想,即通过‘视觉想像’来把握诗的意义和意味。”[3]尽管在文字组织上,雷平阳此诗和安石榴的《二十六区》相似,但对那些具体语词的“观看”的效果却很不一样。安石榴曾经居住在深圳宝安区,“宝安城区以区来划分,有近100个区,这一行政名义的划分方式至少造成了我的《二十六区》这首诗”。安石榴以一种数字化、简单化的诗行来抒写个体对这种现代城市管理体制的感受,诗行的单调无味对应着现代城市数字化生存的个体的贫乏的生活状况。安石榴此诗整体上是有意义的,但在诗的具体语词上,则没有雷平阳诗有趣。
雷平阳的抒写对象是一条经过处在国家边缘的少数民族区域的河流,他的语言材料完全区别于正规的汉语系统,那些稀奇古怪的河流名称本身就与常规的汉语系统形成了一种参照,促使读者不得不展开想像。这些少数民族地域名词往往有一种奇特的声音和意义效果,本身是有一定的“诗意”的。这首诗的意义主要在于对它的“观看”,“观看”诗人呈现出来的那些陌生的地理学名词,“观看”像地图上的水系一样绵延的诗行。诗歌传统的解读是寻求“意义”言说的模式——“声音”模式,“书写”只是“声音”的附属物。而这首诗,“书写”本身似乎就有充足的意义。这大概是这首诗值得读者“观看”的原因。
我们阅读一首诗,不能只是单纯阅读文本,若有条件了解文本产生的历史语境,也许会对文本多一些理解。据雷平阳自己的讲述,这首诗是热爱“云南的山山水水”的诗人一次旅行的结果,是一种蓄意的写作,是诗人对一种“现实”图景的敬畏:“澜沧江之行,让我得以打开了滇南和滇西的山河画卷……人烟没有断绝,神灵还在头顶。那山河割据而又自成一体的天人生活图,那仿佛角落而又心脏巨大的村庄史,我被它们吓坏了,手中的笔,掉到了地上。我可不可以不动用任何修辞,可不可以也来一次零度写作?回答是肯定的。所以,10月26日,当我从云龙县城搭乘一辆夜行货车回到大理古城,风尘未洗,便在酒店的留言信笺上写下了这首《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它的每一个数字、地名、河流名称都是真实的,有据可查的,完全可用做人文地理学资料。”[4]我们完全可以说,在这首诗的写作当中,“现实”如此强大,如此神圣,这种对“现实”的敬畏使诗人不得不放弃任何修辞,老老实实地“来一次零度写作”。诗作语言形式的简单背后是诗人内心涌动的朝圣心情。诗人试图以“现实”中本来就有的语词来呈现“现实”的本真样式,这既是一首诗的写作,也是一种表达心灵的行为。这首诗的意蕴可能更在文本之外。
对“现实”的敬畏心态产生出雷平阳这首看似简单的诗,而安石榴的这首《二十六区》虽也同样看似简单,但诗人对“现实”的态度却迥然不同。如果说雷平阳写作《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时对“现实”的态度是景仰的,没有任何修辞可以与此“现实”匹配。那么安石榴在写《二十六区》时,则对“现实”是认同的,认同了“现实”的空虚、无聊,这似乎就是现代城市生活的实在状况,诗人抒写对这种状况的感受似乎只有一种方式:就是将贫乏还给贫乏,将单调还给单调。但无论是对“现实”的何种态度,两首诗的写作都有“行为”的意味,其意义已超出了单纯的文本。
将诗歌写作变成一种“行为”,这一事件本身反映的是语言的限度和人对自身的限度的焦灼。对雷平阳来说,由于语言不能反映他心目中的“现实”,他干脆选择了最大限度的放弃修辞。对安石榴来说,他宁愿把这种诗歌写作当作一种游戏,在永恒的时间流逝面前,哪一种写作哪一首诗歌又不是游戏——“《二十六区》……我把它当作行为诗歌,是因为最先确实是一种行为,也具有行为的意味,后来成为诗歌并最终被认为是我诗歌的名篇,多少有一点玩笑的意思。写作又何尝不是一场没有来由和没休止的玩笑!……在我这里,行为和诗歌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流逝的证明”[2]108。从现代人生存的艰难境遇看,有时关心诗人显得比关心诗作更重要。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但有这种心情至少不会妨碍我们对一首诗的多种意味的把握。在安石榴这里,诗歌是缓解生存焦虑的一种方式。作为一个诗人,他时常感受到现实中的失落和绝望远比诗歌中强烈。对这样的诗人而言,有时文本不足以表达内心,必须有一些“怪异”的“行为”。这种“行为”也包含了一些独特诗歌文本的创造。对于《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和《二十六区》这一类的诗作,如果不是诗人纯属无聊的蓄意“创新”的话,也许我们单纯关心文本的意义结构还不如试图了解文本的产生语境和诗人的内心状况。这样我们对现代诗写作和阅读会多一些理解。
三、“反诗歌”:以想像为“现实”
对于雷平阳而言,他的抒写“现实”的名作大概是《小学校》和《杀狗的过程》等,其中《杀狗的过程》更是叫人的心灵大受触动:
这应该是杀狗的/惟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这首诗以一个杀狗的具体场景刻画人性中的残忍,读者获得的是一种直击内心的力量:人们既惊叹诗人在日常生活中观察的细致和在描述时语言的精准、节制,也会因着诗人潜在的言说对自己的灵魂有一次审视。这种直接从“现实”衍生而出的诗作中,诗人的情感、经验容易为读者所辨识,应当说意义较为明晰。确实如一些批评家所言的:充满“生命质感”。这种依赖“现实”中的情感、经验的写作方式为诗人所擅长也为读者所熟悉,但更换一种方式,连传统诗歌写作的基石——“现实”经验都以幻觉和想像的方式出场,诗歌会到达怎样“不真实”的境遇,又怎样为读者所接受?你看这首《反诗歌》:
几只羊从一块大岩石里走出,/领头的是只黑山羊,/它走起路来的样子就像是/已做过七八回母亲了。/而有关的真相或许并不完全如此。//它们沉默如/一个刚刚走出法院的家庭。/我不便猜测它们是否已输掉了/一场官司,如同我不会轻易地反问/石头里还能有什么证据呢。//从一块大岩石里走出了/几只羊,这情景/足以纠正他们关于幻觉的讨论。/不真实不一定不漂亮,/或者,不漂亮并非不安慰。//几只羊旁若无人地咀嚼着/矮树枝上的嫩叶子。/已消融的雪水在山谷里洗着/我也许可以管它们叫玻璃袜子的小东西。/几只羊不解答它们是否还会回到岩石里的疑问。//几只羊分配着濒危的环境:/三十年前是羊群在那里吃草,/十年后是羊玩具越做越可爱。/几只羊从什么地方走出并不那么重要。/几只羊有黑有白,如同这诗首的底牌。
这是臧棣2003年初的一首诗,诗歌抒写的直接对象是“从一块大岩石里走出”的“几只羊”,这本身就是一件“不真实”的事情,是一种想像的图景,而不是切实的“现实”图景。从这样一个非“现实”性的基础出发,诗歌能否完成一次漂亮的想像的旅程?臧棣似乎并不关心诗歌的“现实”基础,“不真实不一定不漂亮,/或者,不漂亮并非不安慰”,诗歌是一个想像的世界,想像力的自由与释放也许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几只羊从什么地方走出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诗人完成了一次想像的考验,像一次危险的说谎,他必须把这个谎言塑造得完美,他在诗歌中创造出一个虚虚实实的“羊”的图景(“几只羊”只是道具而已)。这是一种与“现实”经验的想像性言说这种传统诗歌写作方式逆向的写作,是一种“反诗歌”,是一种寻思诗歌写作的多种可能性的“元诗歌”。
四、重新理解“诗和现实的关系”
这种令人费解的“反诗歌”来自于诗人独特的“现实观”。按照臧棣本人的陈述,他认为“不是现实定义诗歌,而是诗歌定义现实”。“诗的现实最显著的、也是最可感的特征就是它不拘泥于任何实体。”
诗和现实的关系一直困扰着当代诗歌。人们常常习惯于从现实的角度去定义诗歌或看待诗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人们在多大程度上接受诗歌是和他们在诗歌中能看到多少现实的影像成正比的。诗与现实的同一性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在这样的欣赏习惯里,诗就如同是伸向现实的一把筛子。而诗的好坏,则关系到筛子眼选多大的才算合适,以及晃动筛子时手腕的控制力量。人们似乎很愿意相信,从筛子眼中滤下的东西是诗歌的垃圾,而那些经由反复颠动最终留在筛子里的东西是诗歌的精华。或者说,那些渐渐在筛眼上安静下来的东西,才是对现实经验的新的组合。
“与此相反的诗歌实践,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现实实际上需要诗歌来界定。假如真正的现实确实是人们所渴望了解的,那么,就像墨西哥诗人帕斯所说的,真正的现实是由诗歌来定义的。诗,主要地,不是用来反映我们在报纸上和电视上所看到的现实的,也不是回应我们在大街上的遭遇的,诗是对现实的发明。从诗的特性来看,我们也可以说,诗人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创造诗的现实。何谓诗的现实?简单地说来,它就是对称于我们的存在的诗意空间。这一诗意空间最显著的,也是最可感的特征就是它不拘泥于任何实体。”[5]
这种“现实”主义应该说严重违反人们的对“现实”的认识,实在是一种彻底的“唯心主义”。但诗歌作为一个想像的世界,作为人类自我意识和想像能力的拓展,作为一种写作方式,我们似乎不能这样简单对待。
雷平阳的诗歌写作是一种以“现实”为基点的想像性言说,而臧棣的许多近作,则是在想像的基础上的语言辨析与再想像,他在曲折的想像与语言行进中创造出一个新的“诗的现实”。这个“现实”只存在于诗歌的语言中,可能想像得到,但不可能到达,甚至语言也不能明确表达。在《巴尔的摩》一诗中臧棣写道:“我的诗中/有按动快门的声音。/我的意思是,诗,即使不是我写的,/也没有其他的底片。”诗歌反映现实恰如照相,“我的诗中/有按动快门的声音”,但诗歌与照相不同的是,“诗,即使不是我写的,/也没有其他的底片。”诗歌给现实“照相”的特殊方式正在于它的想像性,所以它没有“底片”。面对陌生或“神圣”的事物,臧棣的心境更多地是欣赏其新颖,以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态来对待这种陌生性,“现实”在他笔下不是言说的源头,而只是安放他许多“愉快的想法”的寄生地。在关于“现实”的言说中,诗人不是追踪“现实”图景,而是忠实于想像和语言的逻辑和轨迹,用一位批评家的话说,是“以意识和语言的互动打破了传统诗歌写作的情景关系,冲破了生活决定论的经验主义美学,为现代汉语诗歌的写作展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这是一种追求意识和语言的开放性和生长性,胜过追求文本经典性的写作”。[6]8
这种不以“文本经典性”为目标,而追求内在多种可能性的诗歌写作,其代价一定是冲击了传统诗歌的阅读模式,使处在既成审美习惯中的读者产生抱怨。确实,我们这个时代对诗歌“读不懂”的抱怨太多。一些优秀的诗人由于写作方式的变化,其作品的内在理路变得复杂,必然首先成为读者埋怨和批评的对象。对现代诗的写作和阅读,我们要多一些敏锐的关注、多一些深度的关怀,而不是简单地以“情怀”、“思想”、“生命质感”、“个性”等词语来判定。这些词语都没有错,但它们只是写诗必需的前提,而不是判断一首诗是好是坏的标准。
[1] 尖峰岭诗歌研讨会纪要[J].诗刊:下半月刊,2005(10).
[2] 安石榴.我的深圳地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5.
[3] 臧棣.毛皮的寓言[J].特区文学,2005(9).
[4] 雷平阳.创作手记:我为何写作此诗[J].诗刊:下半月刊,2005(10).
[5] 臧棣.听任诗的内在引领[J].特区文学,2005(4).
[6] 王光明.前言[M]//2002-2003中国诗歌年选.广州:花城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