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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而不同——中华文化的会通精神

2011-08-15王长坤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全球化冲突文化

王长坤,任 静

(1.西安理工大学思政部,陕西西安710048;2.西安理工大学科技处,陕西西安710048)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而贯彻其中的就是其会通精神——和而不同。多数的思想家都赞成多样性的统一,反对单调呆板的一致。在这种精神的指引下,中华文化博采众长,不仅融合了国内各个民族的文化,而且吸收、消化了外来文化,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

“和而不同”是中国传统的文化观念,这一点是与西方不同的,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就认为:“战争是普遍的,正义就是斗争,一切都是通过斗争和必然性而产生的。”[1]26而中国早在西周后期,史伯就提出“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郑语》)的原则,朴素地说明了事物多样性和统一性的关系。春秋时期的晏子把“和”解释为臣对君“献其否以成其可”,“献其可以去其否”(《左传·昭公二十年》),把“同”解释为臣对君盲从附和。孔子对此认识加以发展,认为君子以“和”为准则,“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他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把“和”与“同”作为区别君子与小人的标准。孔子在这里阐述了一个重要的认识论观点:事物的同一是基于多样性的同一。孔子将这种认识论应用于他的文化学术研究工作,作为处理不同文化冲突的原则,形成了他的文化观,使儒家文化一开始就具有比较广泛的开放性、包容性和同化力。

战国时期“百家争鸣”,这是“和而不同”文化观念的发展。各家“各执一端”,但是从战国中期以后,中国传统文化从冲突中逐渐走向了多元融合的道路。道家创始人老子早已提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的思想,认为“和”是宇宙万物的本质以及天地万物生存的基础。《管子》将“和”“合”并举,指出:“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和合故能习。”(《管子集校》第八)墨子认为“和合”是处理人与社会关系的根本原理,指出天下不安定的原因在于父子兄弟结怨仇,而有离散之心,所以“离散不能相和合”(《墨子间诂》卷三)。孟子讲“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公孙丑下》),把“人和”视为超过天时、地利的最重要的因素。《易传》提出十分重要的“太和”观念,讲“保合太和,乃利贞”(《周易集解》卷一),认为保持完满的和谐,万物就能顺利发展。这时出现了汇合百家之学的文化巨人——荀子和“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史记·吕不韦传》)的《吕氏春秋》,融合百家九流之说。秦汉以后,“和合”概念普遍运用,特别是儒学。儒学在春秋战国时期本是齐鲁文化,秦汉以后逐渐发展为中原文化,渐渐和道家文化合流,在汉武帝时期实现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实所谓的独尊儒术,并不是对诸子百家的绝对排斥,而是西汉大儒董仲舒以儒家思想为本位,兼取道、法、阴阳五行等各家思想而开创的新儒学。董仲舒崇尚“和”,他说:“和者,天地之正也,阴阳之平也,其气最良,物之所生也。诚择其和者,以为大得天地之奉也。”(《春秋繁露·循天之道》)他以“和”作为天地间最普遍的原则。

佛教文化传入中国以后,儒家又和合了佛教文化发展为宋明理学(宋明新儒学)。宋明理学家们一方面批判了佛、道二教忽视社会治理,有悖于儒家伦理的思想;另一方面又注意解决儒家思想中哲学思辨欠缺的问题。他们以儒家伦理为本位“和而不同”,吸取佛、道较为精致的思辨哲学之长,建立起完整的理学或称新儒学思想体系,由此形成并促使了中国文化继先秦以来的第二个发展高潮的到来。[2]但是宋元以后,随着程朱理学统治地位的确立,“同而不和”,使中国传统文化渐趋封闭、保守,失去了生命力和创新力。正如顾炎武指出:“自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学》出而经学亡。”(《日知录》卷18)

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不仅世俗文化各家各派讲“和而不同”,而且宗教文化也讲“和而不同”。道教《太平经》重视阴、阳、和三者和合,指出:“无阳不生,无和不成,无阴不杀,此三者相须为一家,共成万二千物。”而佛教则讲因缘和合,“诸法因缘和合生,故无有法;有法无故,名有法空”(《大智度论》卷31)。因缘和合论是佛教的重要理论,在历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

到了近代西方文化传入,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又以开放的姿态吸纳西方文化,“现代新儒学”就是东西方文化融合的结果。现代新儒学是“五四”以来中西文化冲突的产物,是在中西文化论争中一批有民族忧患意识的知识分子以接续儒家道统,复兴儒学为己任,以西方现代哲学方法论解释和重建儒家精神所建立的第三个“新儒学”理论形态。他们“和而不同”,讨论的核心问题是“返本开新”,这里的“本”指的是传统儒学,“新”是具有西方“民主”、“科学”的社会结构。“返本开新”的目的就是企图建立用儒家伦理调解的“儒家资本主义”,这是现代新儒家的最高社会纲领。这一理论形态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东南亚地区经济的腾飞而逐步为东西方人士所接受,走向了世界。

“和而不同”思想贯穿了中华文化发展的始终,是中华文化的生命力所在。在“和而不同”思想的指引下,中华文化不断创新,同时也推动了中国社会的不断发展。“和而不同”本身反映了矛盾的对立统一体,“不同”反映了矛盾的斗争性,而“和”反映了矛盾的同一性。“不同”是绝对的,比如阴阳、天人、男女、父子、上下等等,相互不同,这是前提;“和”是相对的,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如阴阳和合、天人合一等等。古代中国的先哲们通过对天地自然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和同现象进行大量的观察和探索,提出了和而不同的思想,孔子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将此作为君子修养的境界,为人的准则。《中庸》还进一步提出“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的思想,认为君子和顺而不随波逐流,这才是刚强。这里的“君子和而不流”是讲一个有道德修养的人,为人要和顺,善于协调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但又不能无原则地随波逐流。按照“和”的原则做事,“不流”主要有三层含义:一是不盲从他人,坚持立场;二是行事正派,光明正大;三是淡泊处世,甘于奉献。而“和而不流”就是不求轰轰烈烈,只求质朴本真,不求耀眼的光环,只求人格尊严,这是一种人生境界的追求。这种境界就是周敦颐《爱莲说》所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老子提出“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老子》五十六章)的处事态度;佛教提出“和光同尘结缘之始”(《摩诃止观卷第六下》),“与共和光不同其尘”(《大般涅槃经卷第六》)作为与众生结缘,次第导引众生入佛法的处世方法。在此基础上,“和而不同”还推及到国与国、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天人)之间,作为处理不同矛盾的准则。国与国之间主张“协和万邦”。在协和万邦方面,儒家道德的核心价值观是仁。对仁德的培养建立在对父母的孝与兄弟的友悌的基础之上,并把这种爱推及到社会大众的身上去,因此仁爱之心向上提升,就是互爱、互助,即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而互爱互助再向上提升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大同世界”。

人与人之间主张和睦相处,“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墨子·兼爱上》),推及社会则合群济众,主张“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老子》八十一章)。“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寡立而不胜,坚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恭敬谨慎而容,夫是之谓至文。”(《荀子·不苟》)

在人与自然方面主张“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易·乾卦·文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这就是天人谐调思想。儒家关于天、人关系的思想,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孟子》),提倡天人合一、万物一体、民胞物与,认为人和自然万物是一个和谐的统一体。

可见,正是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所主张的“和而不同”的文化观念,才使中国传统文化在过去的两千多年的时间里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不断吸收其他文化的优点和长处,不断创新、发展和形成适应新时代需要的理论体系。可以说在“和而不同”基础上的融合与贯通,是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一个鲜明特征。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的开放性、包容性引起了各民族的认同,是中华民族得以形成的思想文化基础,也是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吸引力所在。

当前,全球化趋势是世纪之交最引人关注的现象,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全球信息互联网的形成为标志的信息技术革命,使全球日益结合成为一个紧密联系、互相联动的信息整体。某些西方国家凭借在全球化中的主导地位,在全球化进程中往往大搞强权政治和文化帝国主义。面对这种新文化扩张受害者当然要保护自己的民族文化,这就引起了全球化背景下文化价值冲突。据此,1993年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文明的冲突》一文,提出“新世界的冲突根源,将不再侧重意识形态或经济,而文化将是截然分隔人类和引起冲突的主要根源”[3]。亨廷顿在这里只看到了文明冲突的表面,他没有也不可能指出西方的威胁才是文明冲突的根源。“文明冲突论”的实质不过是重弹“欧洲文化优越论”的老调,宣扬西方文化霸权论,为美国对外扩张公开张目。

应该说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一方面不断地引起不同群体文化在一定区域的接触而产生相互摩擦或斗争,但另一方面也使不同群体文化间的相互交流、借鉴和融合更容易得以实现。如何解决这一过程中不同群体文化价值间的冲突,使它们之间更易于相互交流、借鉴与融合,这就使不同群体文化面临一个共同的文化难题:文化的冲突与整合问题。文化的冲突与整合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文化的整合是为了消除文化的冲突,但另一方面文化整合的过程又伴随着文化的冲突。因此,在文化整合中我们应注意三个原则:首先,全球化中的文化应是多元并存、共同发展的;其次,全球化中文化的整合要保持本文化群体的特色;第三,全球化中文化的整合应从群体文化本位的立场出发,充分吸收全人类所创造的优秀文化成果。[4]

总之,全球化时代的文化既不是文化的西方化,也不是“中国文化的复兴”,而应该是多元文化并存,东西文化互补和共同发展的,是不同群体文化间不断冲突与整合的过程。这种文化的全球化趋势是以多元文化的存在为前提的,是普遍性与特殊性、共性与个性的有机统一,全球完全同质的文化是不存在的,因此这一趋势应是多元文化中的趋同,趋同中的多元化。全球化时代的文化应该是多元并存的,同时又是不同文化间不断冲突与整合的过程,是不同文化间不断筛选和相互学习、相互融合的过程,可以说全球化时代的文化是在不同文化间经过多次嫁接与改良中所形成的新品种,是在不同文化间不断冲撞与融合中诞生的混血儿。这种文化既保持了群体文化的个性,又具有人类现代文化的共性、时代性、先进性。所以费孝通先生在预测21世纪的局面时说:“未来地21世纪将是一个个分裂的文化集团联合起来,形成一个文化共同体,一个多元一体的国际社会。而我们现在的文化就在这种形成的过程中。”[5]这种形成的过程,就是全球化中文化的多元趋同趋势,它应该是东西互补、多元并茂、相互尊重、共同发展、走向幸福、实现人类“大同”理想的过程。

文化的全球化既然是不同文化间不断冲突与融合、借鉴与整合的过程,那么如何解决这一过程中所提出的问题,费孝通先生指出:和而不同——世界多元文化必走之路。他说:“当前所说的全球化,指的主要是经济的全球化,人类社会在政治、文化、意识形态和生活习俗等方面还是多元的。全球化这个总的趋势不可能一下子就实现。我认为,‘和而不同’这一中国古老的观念仍然具有强大的活力,仍然可以成为现代社会发展的一项准则和一个目标 。承认不同,但是要‘和’,这是世界多元文化必走的一条道路,否则就要出现纷争。也许可以说文化自觉,就是要在全球范围内提倡‘和而不同’的文化观的一种具体体现。希望中华文化在对全球化潮流的回应中能够继往开来,大有作为。”[6]

2006年4月21日,胡锦涛主席在美国耶鲁大学演讲时指出:“中华文明历来注重社会和谐,强调团结互助。中国人早就提出了‘和为贵’的思想,追求天人和谐、人际和谐、身心和谐,向往‘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天下为公’的理想社会……中华文明历来注重亲仁善邻,讲求和睦相处。中华民族历来爱好和平。中国人在对外关系中始终秉承‘强不执弱’、‘富不侮贫’的精神,主张‘协和万邦’。中国人提倡‘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主张吸纳百家优长、兼集八方精义……我们应该积极维护世界多样性,推动不同文明的对话和交融,相互借鉴而不是相互排斥,使人类更加和睦幸福,让世界更加丰富多彩。”[7]这些主张都是基于和而不同、泰而不骄的精神而衍生,切合中国社会以及世界和平发展的需要。

我们相信,在全球化发展趋势的今天,中国传统文化的“和而不同”文化观念会得到世界各民族的认同,将作为不同文化间冲突与融合的准则,而中华民族也必将以“和而不同”的文化理念为指导,以更加开放的姿态吸纳各国文化,以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为基础,熔铸一种新型的文化体系,为人类的“大同”社会作出自己的贡献。

[1] 北大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古希腊罗马哲学[M].北京:三联书店,1957.

[2] 蔡方鹿.中华和合文化研究及其时代意义[J].社会科学研究,1997(6).

[3] 亨廷顿.文明的冲突[J].二十一世纪,1993(10).

[4] 王长坤.经济全球化中文化的冲突与整合[N].光明日报,2002-06-11(理论).

[5] 费孝通.从反思到文化自觉和交流[J].读书,1998(11).

[6] 毛立平,牛贯杰.海内外学者展望21世纪的中华文化[J].中国国情国力,2001(11-12).

[7] 胡锦涛.在美国耶鲁大学的演讲[N].人民日报,2006-04-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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