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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巴黎手稿”三大中国化解读的美学底蕴

2011-08-15贺天忠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美学美的马克思主义

贺天忠

(孝感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又称“巴黎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一书中的美学思想是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统一体作为哲学理论基础的,是建立在科学地认识人与自然和人与人关系的基础上的。这种人与自然本质上的双向互动的物质变换关系,决定了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主客体之间辩证互动的性质。这既非主体实践本体论即人类中心主义的,也非心理本体论即心理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论即科学主义的等互不关联的某种单一化视角的美学解读,而是蕴含着在掌握主客体辩证互动规律的基础上向无限永恒的宇宙自然渐趋靠近,实现人类与大宇宙的共生同在,有深邃的终极关怀的关系底蕴。本文从以往“巴黎手稿”美学解读的学术背景入手,分析论述当代美学研究中存在着对《手稿》美学思想的三大中国化的解读,以揭示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终极关怀的底蕴。

一、马克思主义美学中国化解读的学术背景

中国20世纪美学基本上是沿着中西冲突、选择、发展、对话、交融的轨迹进行的,总体上经历了由分到合再到新的分合的动态发展过程,大体可分为三大时期。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传统美学由于西学东渐出现了第一次分化,马克思主义美学还未真正取得主导地位,各派美学思想还处于草创纷争的时期。王振复教授借用美国哈佛大学史华慈教授《论保守主义》一文中的观点认为:“20世纪中国文化,其实也是文化保守主义、自由主义与激进主义相互冲突、融合与三足鼎立的文化,20世纪中国美学亦然。”[1]284王教授认为20世纪中国保守主义美学最典型的代表是现代新儒学的美学,已经延续至第四代。新儒学虽接纳了西方不少美学思想,但大体是以“中学为体”来强调民族文化的根基。20世纪中国的自由主义美学,以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为旗帜,经历了20-30年代和80-90年代两次大高潮,是东渐的西方自由主义美学思潮和中国传统的以庄禅为代表的美学思想与当下现实思想相结合的成果。马克思主义主张革命实践,被西方称为“激进主义”,王振复教授袭用这一说法,也把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称为“激进主义美学”。50年代后期到80年代中期,经过两次美学大讨论,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主导地位,尤其是出现了实践美学。80年代末至20世纪末,由于实践美学的内在矛盾,引发了人们重新审视美学、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基本理论问题。这也开始出现了以马克思主义美学为基础的新的分化,是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的更高阶段。

50年代以前的半个多世纪,是美学作为一门学科在中国形成的阶段。这个时期又可分为三个小阶段。1898—1918年是旧的传统美学逐渐退位,西方自由主义思潮经日本被大量引入的时期,以王国维、梁启超等为代表。1919—1937年间,是大量直接译介移植西方理论,按各自的理解进行美学建构的时期。如吕澂的《美学概论》(我国最早的一本美学原理教材)就是以西方的立普斯的移情理论来建构的;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主要受克罗齐直觉主义美学影响。此外,陈望道的《美学概论》、范寿康的《美学概论》和金公亮的《美学原论》等,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西方自由主义美学的影响。同时,马克思主义美学也随政治思潮而大量译介,如陈望道就译介了不少马克思主义著作,鲁迅在钻研西方自由主义美学和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基础上形成了新美学观。这可谓中国20世纪第一次“美学热”,出现了宗白华、朱光潜、邓以蛰等美学大家。1938-1949年,各种思潮和观点继续论争,但马克思主义明显出现了强大势力,这可以毛泽东、蔡仪、周扬和胡风等人的美学思想为代表,同时也有中国美学民族化的呼声。其中,蔡仪的《新美学》是我国较早的一部用唯物主义观点探讨美学问题的专著,是中国真正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创立学派的开端,为后来中国美学两次大讨论以及推动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一阶段总的特色是传统美学、西方自由主义美学和马克思主义美学等多元并存,但也有了向马克思主义美学合的倾向。

50年代至80年代中期,通过各种思想的论争逐渐统合到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上。这又可分为两个阶段。50年代后期至1964年的“美学大讨论”,产生了众所周知的以朱光潜和王朝闻为代表的主客观统一论的美学和审美学,以高尔泰为代表的主观论美学,以蔡仪为代表的客观论美学,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美学四大学派。这次大讨论使美学在中国成了一门显学,主要论题是围绕“美的本质”和“美的根源”展开的。但这次讨论过多地强调政治意识形态,而忽视了美学自身的学科品格,制约了真正学术性的发挥。第二个阶段的“美学热”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大量国际性学术交流,外国美学名著的系统译介,加上对“人”的问题的论争等等,使美学问题再次成为人文社会科学学术思考研究的中心。这一阶段美学论争实际上是50年代后期形成的美学“四大派”论争的延续,由于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美学说服力较强,一度居于学术主流的地位。随后,人们开始怀疑实践美学,并出现了积淀与突破的矛盾冲突;人们还就理性与感性、社会与个体的对抗等方面存在的不足对实践美学进行了批判。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多样化生成时期。

从20世纪80年代末至新世纪以来,随着经济社会文化改革的不断深化,学术研究的深入,话语权的转移,实践美学日益暴露出其内在学理上的深刻矛盾,意识形态功能性的美学已不能适应生态保护和社会发展的需要。全球性的生态污染、破坏和现实中人的生存问题与人类发展的终极关怀问题,都要求美学理论必须重新进行思考建构。90年代以来,实践美学再度成为学术反思和批判的焦点,整个美学的研究开始了转型,由原来的过多地关注美的根源和本质问题的研究转向美学存在的合理化的美本体论问题,先后出现了超越美学、生命美学、生存美学、虚无美学、死亡美学、暴力美学、欲望美学、东方美学、否定美学、体验美学、和合美学、新实践派美学、实践存在论美学、宇宙人美学等。另外,环境美学、生态美学体现出了科学主义美学的复兴。新世纪以来,不少中青年美学研究者如彭锋、刘成纪和贺天忠等,进一步从哲学根基上反思主体实践美学仅据历史唯物主义哲学来解释自然美的发生,在很大程度上把美混同为美感或审美,把自然美混同为自然审美的问题。这一阶段总的特色是平等对话,多元并存,为更科学意义上的理论整合做准备。

二、马克思《手稿》三大中国化解读的美学底蕴

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中期第一次美学大讨论和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中期的第二次美学大讨论中,对马克思“巴黎手稿”美学思想的解读,笔者认为,总体上偏重于人类历史唯物主义,抛开了辩证唯物主义;偏重于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忽视了宇宙自然的本质力量自由创化;偏重于主体实践的创造,无视客体实践的创造;偏重于人化美和艺术美为中心,遮蔽和掩盖了在自然美的根基上创造人化美的实际;偏重于主体实践的相对自由,无视和否认宇宙自然的必然性自由……最终把美与审美混为一谈,把局部时空视域的美或审美看作是全局时空范域的美或审美。具体到马克思《手稿》中的美学思想,笔者认为理解和运用上存在着如下三种偏误。

1.偏误于“心理中心论”的主体审美意识的解读。

这实际上是“人类中心主义”美学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也是近现代以来西方自由主义美学与中国传统的“心学”相结合的结果,可以称之为“心理中心论”。在中国美学的现当代学界,其代表人物主要是朱光潜、吕荧、高尔泰等受西方心理学美学思想影响的诸家,实践美学后期也大都逐渐汇入其中。

“美学”一词,在希腊文中的原意是感觉学或“凭感觉可以感知的科学”,到近代,美学之父鲍姆嘉通则明确提出美学的研究对象是感性认识的完善[2]18。从美感心理的角度研究认识美和美感,构成了中外美学研究中的一大基本内容。西方近代以来的美学家们主要从精神方面对美的本质进行了研究,形成了影响极大的心理学美学派别。思想、精神的自由起初体现的是一种理性自觉,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集中表达了理性主体的自由观。康德在美学上提出了“自由的愉快”,认为“自由的概念应该把它的规律所赋予的目的在感性世界里实现出来”[3]13。审美是一种“在感性世界里实现出来”的精神自由。黑格尔对艺术美和自然美的分析中也表达了同样的思想,认为艺术美是心灵再造的美,是美的完善形式,而自然美原本在于心灵中的,是不完善的。德国心理学家立普斯提出了移情产生美的观点,带有浓厚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感情色彩。后来叔本华和尼采的唯意志主义美学、柏格森和克罗齐的直觉主义美学、弗洛伊德和荣格的精神分析和心理分析美学以及格式塔心理学美学等也是主张美产生于人的主观心理或本能意识。

西方自由主义美学的一些基本思想,王国维、梁启超、马君武等从1898年起先后开始接触介绍吸收,1904年是王国维集中撰写文章以向中国读者宣传康德、叔本华、尼采等人学说的一年,直到1907年大致实现了学术转向,他的治学立场兼有中西合璧的显著特色。辛亥革命至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钱智修译介了柏格森的哲学美学思想,蔡元培主要进行了美学和美育方面的课程建设,李大钊、陈独秀、鲁迅也都不同程度地受西方自由主义美学思想的影响并作过介绍著述,抨击封建旧道德、旧思想。康德的审美“无功利”、“美感为普遍快适之对象”与“游戏”说,叔本华的“生命直觉意志”与悲剧观以及尼采的反传统、非理性与“天才”(超人)论等,都曾经是激动人们心灵的美学思想的光辉旗帜。起自意大利的未来主义是进入中国较早的现代主义的自由主义文学美学流派,这一流派对真理、未来极端信任与憧憬,拒绝和否定人类既往的一切文化和文明。

到20世纪20-30年代,西方表现主义文学美学思想在中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表现主义的美学追求,在于不愿停滞于事物的表象而直探其内在本质,突破对人之外在行为的描摹而深入其内在灵魂,不停留于暂时性现象而展现永恒之“真理”。表现主义与尼采、柏格森等人的哲学观念具有更直接的思想联系。表现主义最初从日本传入,由郭沫若、成仿吾与郁达夫建立的创造社的《创造周报》等,成为宣传表现主义的重镇。鲁迅、胡梦华等也多次翻译日本学者的表现主义文论,刘大杰《表现主义的文学》于1928年出版,标志着中国的表现主义思想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中国表现主义文艺美学,也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在当时广泛流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像钱智修、陈大齐、汪敬熙、张东荪、周作人、潘光旦、鲁迅等都曾撰文介绍、论述精神分析学说,不少作家还尝试用于文学创作实践。表现主义文艺美学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心”的表现与解放,与“五四”反传统、个性解放之时代要求相合拍。以自由为最高的审美理想,将艺术、人格等审美问题孤立起来加以观照与研究,“为艺术而艺术”,唯美主义以及追求人格、个性的解放,是其基本的美学信条。

朱光潜的美学思想,可以1955年美学大讨论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他前期的美学论著和译著,大致是西方美学的“艺术即直觉,即表现”、“心理距离”、“移情”说与中国传统之庄禅之美论的结合。20年代初他在香港大学求学期间以白话文撰写了美学处女作《无言之美》,此后在英法留学8年,先是为开明书店办的刊物《一般》和《中学生》写美学文章,并辑为《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出版。“接着我就写出了《文艺心理学》和它的缩写本《谈美》;一直是我心中主题的《诗论》,也写出初稿;并译出了我的美学思想的最初来源——克罗齐的《美学原理》。此外,我还写了一部《变态心理学派别》(开明书店)和一部《变态心理学》(商务印书馆),总结了我对变态心理学的认识。”[4]9朱先生还于斯特拉斯堡大学出版了博士论文《悲剧心理学》一书。单世联认为,朱先生前期思想中的文艺理论、人生哲学和政治观念三个层次,在20世纪40年代末分别遭到了批判;50年代后期,由于次第展开的政治学习、思想改造、学术批判三大运动,朱光潜在不同阶段采取了政治认同、思想转换、学术坚持的不同态度和应对策略;60年代后,朱光潜以意识形态论和实践论为中心,主要在自由主义观念与马克思主义之间进行融合;晚年他主要就自由主义、人道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关系进行认识。[5]朱先生说:“我接受了存在决定意识这个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这就从根本上推翻了我过去直觉创造形象的主观唯心主义。我接受了艺术为意识形态和艺术为生产劳动这两个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的基本原则,这就从根本上推翻了我过去的艺术形象孤立绝缘,不关道德政治实用等等那种颓废主义的美学思想体系。”[6]96单世联认为朱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既没有能像其前期那样由学术而思想而政治,提出一个较完整的思想系统;也没有能像李泽厚那样从实践论美学生发出一套‘实践论主体性哲学’,但与其同时代的人相比,朱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历史环境所允许的可能,巧妙地在学术和思想的缝隙中,以部分与整体的解释学循环为方式由马克思主义美学而马克思主义,推动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5]。

20世纪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出现的第一次美学大讨论,大致是在前苏联以波斯彼洛夫为代表的“自然”说派和以斯托洛维奇、万斯洛夫和卡冈为代表的“社会”说派的“美学大讨论”的影响下展开的。前苏联以斯托洛维奇等为代表的“社会”说派与中国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派美学在马克思《手稿》所阐述的“劳动创造了美”,“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人化的自然”等主体实践创造美的基础上加以发挥,形成了具有一定深度的和较有说服力的理论体系。但是,若仔细深究,这种美学体系是存在极大的缺憾的。它认为自然美是因为契合了人化自然和人类的审美心理结构才显得美的,也就是说自然美由于与人化美同形同构才让人觉得是美的。但从根本上讲这是一种倒果为因的,类似于青年黑格尔派的抽象思辨,正如马克思批判所说的好比“结果产生了原因”、“儿子生出母亲”。[7]76这实际上是把美的根源与本质归结于审美主体的感觉、意识,用主体的观念、意志活动来解释美的根源与本质,同主观唯心主义美学的美的根源和本质论毫无二致。

2.偏误于“人类中心论”的主体实践解读。

文艺复兴以来,资产阶级人本主义的自私利己性得到了普遍的肯定和张扬,近现代形成的工业文明,造成了人与自然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全面异化,人们贪得无厌地掠夺自然资源,毁坏生态环境,研制各种各样的产品,满足人们不断膨胀的物欲和人欲享乐。这种自然观是机械论的、还原论的,把自然理解为一部硕大、单一的“钟表”,然后像拆卸钟表一样将自然还原成一组基本的、独立的“零件”。由此人们面对的是一个个孤立的自然“零件”,以及其间简单的相互联系。人类取出、置换或者增加一个“零件”,对于大局或整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于是,人类对自然的支配和征服过程,变成了对自然的破坏和掠夺过程,导致了环境污染和生态失衡等“问题群”层出不穷,已经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与可持续发展。学术界在阐释马克思“巴黎手稿”所说的“劳动生产(创造)了美”[8]54这一思想时,大都是以“人类中心主义”来理解自然的,高估了人对自然界的操控能力,好像一切宇宙自然之美都是人类创造的;这只是对《手稿》的美学思想作了单线性的解读。因为,《手稿》不仅讲了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人化自然、人类再生产整个自然界等与主体实践本体密切相关的问题,同时也强调了自然的原创性和基础性地位,还论述了与自然的本质力量、自然对象化、人化自然自然化有关的内容,只有自然主义才能理解人类历史的行动等与客体实践本体相关的问题。其中关于人与自然辨证互动规律的学说,蕴含着美的根源和本质思考与解答的核心内容。

人类的劳动实践是要遵循自然规律把自然改造、改变为合乎人的目的和满足人的需要的“人化自然”。李泽厚先生认为:美的“这根源(或由来)就是我所主张的‘自然的人化’”[9]462;“美的本质、根源来源于实践,因此才使得一些客观事物的性能、形式具有审美性质,而最终成为审美对象”[9]463。实现了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的实践活动和结果,就是获得了主体实践自由,这种自由消融积淀物化在劳动对象形式中,也就是创造了美。“所以,美是自由的形式”[9]466,同时,人的本质力量也因此不断获得丰富和发展。马克思说:“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8]87人类人化自然的活动使自然和人类本身都在不断发生变化。恩格斯说:“地球的表面、气候、植物界、动物界以及人类本身都不断地变化,而且这一切都是由于人的活动。”[10]551但后来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著中的这些经典性论断的理解,普遍只读取了人类再生产和劳动实践的一面,只看重的是人的主动性和实践性,而抽掉了宇宙自然的原创生产和可持续生产的内容。

实践美学的基本思想,由于仅仅局限于人类历史唯物主义的时空范围内,只承认客观世界的现实性,而否认宇宙自然界的第一度生产或原创性,否认自然事物自身存在着美;只承认人的实践活动对现实世界的改造作用和创造性,甚至极端地认为一切美和美感都是主体实践创造的。经常看到一些论者自以为真理在握,不时武断地作结论:“所有的美都是劳动创造的,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结果。”[11]李泽厚美学后期逐步转向社会历史本体论、人类学本体论或心理本体论。从蒋孔阳先生提出的美学是以艺术为中心来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以及在这一关系中所产生和形成的审美意识[12]12等诸多观点,明显地可以看出实践美学最终与主观派、主客观统一派等“心理中心论”合流为一体,而沦为主观唯心主义的美学抽象思辨。[13]

3.偏误于“生态中心论”的科学主义解读。

“生态中心论”总体是从科学主义的角度来思考美的根源与本质。西方上世纪60年代兴起了环境美学和“景观美学”。生态学概念最早由德国动物学家海克尔(E·Hacckel)于1866年提出,他把“研究有机体与周围环境相互关系的科学”命名为生态学。直到1910年第三届国际植物学会会议,生态学才被正式承认,并为 E·P·Odum所发展,定义为“研究生态系统结构和功能的科学”。生态学(ecology)一词源于希腊文“oikos”,意为“住所”或“栖息地”。从字义上讲,生态学是关于居住环境的科学。由于生态学与经济学为同一词源,美国R·E·Richlefs在《自然经济学》一书中把生态学又叫做自然经济学。俄国学者也有这种译法。[14]3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1936年后逐步提出“天地神人四方游戏说”,被称为“形而上的生态理论家”;1973年,挪威哲学家阿伦·奈斯提出深层生态学,形成了生态存在论哲学;1978年,美国文学理论家鲁克尔特提出了“生态批评”与“生态诗学”;其后,加拿大的卡尔松、芬兰的瑟帕玛与美国的伯林特提出“环境美学”;2007年,国际美学学会会长佩茨沃德提出“自然环境的美学”是“当代三种美学形态之一”。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一些中国学者开始从生态角度反思批判实践美学的局限与弊端,在新世纪,影响扩大到全国范围。1992年出现了由之翻译的俄国学者曼科夫斯卡亚的第一篇涉及自然生态美学的《国外生态美学》论文,实际上介绍的是西方环境美学。1994年李欣复发表了第一篇《论生态美学》的论文,徐衡醇2000年出版了第一部《生态美学》论著,中华美学学会青美会2001年召开了全国首届生态美学学术研讨会,生态美学在学界逐渐成为显学。曾繁仁先生认为,在21世纪,人类对于生态理论有了较深入的认识,单纯的经济发展维度无法实现现代化,单纯的“生态中心主义”也难以成为现实,只有人与自然的“共生”才是走得通的道路。[15]

西方的环境美学和中国的生态美学,说到底是从生态存在论哲学来认识自然美和生态美的本性。近年来,一些论者从马克思《手稿》等著作中找到依据,以强调自然的存在为中心的“生态中心论”来解释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少新实践派美学家如邓晓芒、朱立元等人纷纷将现象学和生态存在论哲学等西方后现代主义的思想与实践美学的基本思想杂糅起来,形成了“实践存在论美学”[16]。20世纪60年代西方提出的盖娅假说认为,整个地球是一个整体,人类只是它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不是独立于外的最高等级,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都是自然大家庭的成员。如果我们不珍惜生态平衡,人为地加以破坏,那么,人类和动物界就有可能毁灭。因此,人类不要继续寻求对自然的控制和征服,人没有权利对自然界进行任何形式的改造和损坏,而是努力与自然和谐相处。但这种思考也带有否定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作用。在生态文明时代,需要以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原则为依据考量生态系统和社会系统,在维护生态系统的平衡的基础上,满足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任由“人类中心主义”的恶性膨胀,必然导致自然界的反弹性来报复人类。正像恩格斯所指出的:“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在第一线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线和第三线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它常常把第一个结果重新消除。”[17]304-305因此,在与自然界打交道时,要从全局性、动态性、特殊性、长期性等各个角度关注自然生态的变化,平等对待地球上各种各样的自然生命。

但现时持“生态中心论”的学者们大都仍然是在用主体实践美学的观念即功利艺术学和功利美学的观点来解释自然生态美的根源。有论者认为:“离开了自然,人的生命体系、精神体系、价值体系都将不复存在。同样,离开了人,特别是离开了人的社会实践,自然本身也不可能有其独立的‘精神’与‘价值’。……自然自身并不具有离开人而独立存在的美学价值。”[18]这是不符合实际的,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就认为自然界是使用价值的源泉[19]5,以大宇宙的观念来看,自然事物都具有价值(使用价值和美学价值)是不能否认的。

“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论”都误读了马克思《手稿》美学思想的深层底蕴,各自从单方面入手来认识美的根源与本质。以“生态中心论”和“人类中心主义”两者各为中心都是不妥的,无法从理论高度上解决美学的根本问题。“生态中心论”实际上是从宇宙自然客体实践的角度来分析认识美的根源和本质问题,但大多数论者仅仅急功近利地执着于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的层面立论,紧步西方后现代思潮的后尘,故未能解答出深层的美学问题。近年来,我在《人类大宇宙哲学观念与美的根源和本质新解》、《论主客体实践辩证互动规律》、《论生态美的客体实践本性与美学的终极关怀进路》和《论主客体实践自由与美的本质》等文中,尝试把客体实践这一概念引入美学思考,以期对解答美学根本问题有所助益。因为,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等著作,都从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高度论述了大量与客体实践或对象化有关的内容。马克思说:“太阳是植物的对象,是植物所不可缺少的、确证它的生命的对象,正像植物是太阳的对象,是太阳的唤醒生命的力量的表现,是太阳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表现一样。”[8]166宇宙自然界普遍存在着各种自然物之间的对象化活动。

马克思在《手稿》中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认识,不是极端自私的“人类中心主义”,也不是消极无为的顺应自然的“生态中心主义”,而是主体与客体的辨证互动的螺旋上升式的和谐统一的人与自然的关系。[20]人类在自觉保护好生态环境的同时,也不能一味地消极遁世,要充分发挥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运用科学技术去创设新的前景以优化自然生态,以实现与无限永恒的宇宙自然和谐互动地共生同在。马克思说:“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物主义,同时又是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的真理。我们同时也看到,只有自然主义才能够理解世界历史的行动。”[8]105随着人类对宇宙自然全面深入的科学认识与实践创造,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逐渐实现,能够合理地调节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马克思说:“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21]928-929马克思进而强调说:“劳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22]56因此,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极具终极关怀信念,他说共产主义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8]81这些论述蕴含着科学深邃的主客体辩证互动的规律以及向无限永恒的宇宙自然渐趋靠近,从而达到人类与大宇宙的共生同在,为人类指明了通向美好未来的无限宽广的进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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