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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的传承与发展

2011-08-15周水涛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小城镇小城小说

周水涛

(孝感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小城镇叙事小说是指以小城镇为叙事对象或叙事平台的小说。小城镇叙事小说萌发于上世纪20年代初。易竹贤、李莉认为:“五四时期,以鲁迅和叶圣陶为代表的新文学创始人率先开辟了小城镇题材创作领域。”[1]从20世纪初至20世纪40年代,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从萌发至引人瞩目,在短短的三十多年中,出现了一大批作品,《药》、《黄金》、《林家铺子》、《二月》、《淘金记》、《白森镇》、《边城》、《果园城记》、《潘先生在难中》、《小城三月》、《呼兰河传》等成为耳熟能详的名作,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大批优秀作家,沈从文、师陀、废名、沙汀、张天翼、茅盾、叶绍钧、萧红……一大批作家向文坛贡献了他们的优秀之作,沈从文的边城、师陀的果园城、沙汀的北斗镇、鲁迅的鲁镇与S城、萧红的呼兰河城、柔石的芙蓉镇、周文的白森镇……作家们依托小城镇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幅内涵丰富的社会生活画面,描绘了一幅幅色彩斑斓的人生图景。在此,“传承与发展”,主要是指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在20世纪初至20世纪40年代的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基础上的拓展与延伸。比照两个阶段的创作,我们能清晰地看到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对“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的继承与延续。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对“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的拓展与弘扬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①在建国后的十七年文学阶段,以小城镇为表现对象的文学叙事发生了变化。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文艺指导思想规范下,在特定时代不同时段的具体政治策略的引导下,在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农村题材、军事题材(“革命历史题材”是核心)、工业题材这三大小说题材中,小城镇很少作为叙述对象或具有独立地位的审美客体出现。固然,在整个十七年阶段也有个别作家(如汪曾祺)曾经创作过通过小城镇生活展示而歌颂新时代的作品,但这种创作绝对属于“凤毛麟角”。进入20世纪60年代中期之后,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进一步衰落。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文革文学”几乎不关涉小城镇叙事。所以,在此我们只拿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与“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进行比较。

一、描写内容的更新

从总体上看,启蒙与救亡是“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的核心叙述指向或“母题”,即使描写小城镇风情(如《果园城记》、《呼兰河传》等作品的描写),作家往往念念不忘启蒙或救亡;时过境迁,救亡叙述指向基本不再存在,启蒙叙述也被边缘化。以“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的核心叙述内容为参照,我们发现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叙事内容的更新有两种状况:一是“新增”叙事内容,二是“拓展”叙事内容。

1.“新增”叙事内容

“新增”叙事内容,即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的部分叙述内容为“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所没有。在此仅列举三项“新增”叙事内容。一是官场叙事。官场叙事将“小城”和“小镇”作为叙事对象或叙事载体,或考察动态小城镇行政的权力结构,或揭示小城镇行政运作困境,或透视小城镇官场的官本位,或观照小城镇官场权术,或揭示时弊,这类创作既不同于《在其香居茶馆里》之类描写地方基层政权的创作,也不同于《霜叶红似二月花》之类“社会分析小说”。这类作品展示的是新时代的“新现实”与“新问题”,在这些创作中,小城镇既是被审视对象,又是叙事平台。《小城秘密》、《小城师爷》、《年前年后》、《无根令》、《中国乡官》、《向上的台阶》、《本乡有案》、《镇长》、《一个乡长的来信》、《大雪无乡》、《分享艰难》、《乡长故事》等作品是这一方面的代表作。例如,阿宁的《无根令》(《人民文学》1999年第7期)描写了“上头”无人而被当地人称做无根县令的县委书记李智在省-县-乡政治关系网中的苦苦挣扎,陈良的《中国乡官》(群众出版社2006年版)全面地展示了当下中国的“乡镇政治生态”[2],周大新的《向上的台阶》通过对小镇农家子弟廖怀宝从文书到常务副专员的“向上的台阶”的描绘,审视了官本位意识在民间的滋生与积淀。二是历史反思。历史反思不是一般的“怀旧”,而是对特定历史现实进行政治学、社会学、文化学反思,如《阖岚镇沿革》对与“元历史”相关的重大历史事件与政治运动的反思,《古船》对土地改革运动中的“斗争”行为的反思,《镇长》、《芙蓉镇》等对“四清”“反右”等政治运动的反思,《李芙蓉年谱》等对“文革”的荒诞的展示,这种反思或揭示历史的荒诞及“非理性”,或解析“元话语”的内在逻辑,或展示“被现代化”民众或被启蒙对象对“元话语”的拒斥与误读,在这些作品中,小城镇(尤其是小镇)以其特有的文化禀赋与“表现性”承载了前所未有的丰富叙事内容。叶圣陶写于一九二八年的《倪焕之》回顾了从辛亥革命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历史,萧红的《呼兰河传》感伤地忆写家乡的小城,但展示历史、回顾往事与反思历史(特别是反思特定的历史)是两回事,因此,反思历史是典型的“新增”叙事内容。三是书写变迁。书写变迁的重心是观照当下小城镇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历史变迁。这种书写与《边城》(沈从文)、《黄金》(王鲁彦)等“现代文学”阶段的小城镇叙事小说的最大区别是:书写小城镇在城市化急剧推进过程中的变迁,将小城镇作为直接观照对象。例如,姜天民的《小城里的年轻人》(长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展示了“小城里的年轻人”在时代激变之际的“与时俱进”,孙步康的《小镇风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描写“经济大潮”袭来之际小镇人的义利选择及两种力量的较量,邵振国的《远乡夫妇》(《当代》1995年第3期)展现物质功利在经济急剧变化阶段在小镇人的灵魂上烙上的印记,鲁敏的《镜中姐妹》(《十月》2003年第4期)通过对小县城教师家庭(普通市民家庭)的五个女儿的描写,展示了社会转型之际小城凡夫俗子的不同生存方式,曾楚桥的《规矩》(《芙蓉》2007年第4期)、《幸福咒》(《收获》2007年第6期)再现了经济发达的南方小镇暴发后的轻狂与不仁,周遵琴的《小城家事》(《彝良文学》2008年第4期)以十七年阶段的小城生活为参照,满怀欣喜地抒写眼下的生活变化,魏微的《大老郑的女人》(《山东文学》2009年下半月第9期)写小城日新月异之际出现的一种“半良半娼的职业”——给外来打工男性农民工或生意人当“临时妻子”,作品不无戏谑地调侃:“卖笑能卖到这种份上,还搭进了一点感情,好歹是小城特色吧,也算古风未泯”。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些作品的书写内容与《黄金》等作品完全不同,其创作指向也与《黄金》等作品不尽相同。

2.“拓展”叙事内容

“拓展”叙事内容,即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的部分叙述在“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奠定的基础上拓展或延伸。笔者认为,有两个方面的“拓展”幅度较大。一是把玩人物。把玩人物主要是把玩底层人物。把玩,是一种融戏谑、鉴赏、考量、批判于一体的叙事姿态。把玩人物的作品在“现代文学”阶段的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中占有一定份额,废名的《桥》、师陀的《果园城记》中部分篇目、汪曾祺的《异秉》等早期创作应该是这类作品的代表作,但由于时代的原因,这类创作并未得到普遍而长足的发展,在时过境迁的今天,这类创作得以尽情张扬。由于文化立场、价值取向、审美情趣等方面的差异,“拓展”朝向与方式各不相同。例如,汪曾祺、林斤澜等作家以淡雅轻松的笔触展示底层人物的淳朴、善良与诚信,孙方友的笔下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手工业劳动者,作者既端庄地展示人物的政治与善良,又善意地调侃人性的弱点,①例如《,黄家面条儿铺》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颖河镇黄六孩、叶大兰夫妇经营着一个小面条铺,叶大兰为多赚钱而不惜“用女人的魅力换钱花”,和国营船队的厨师何师傅好上了,黄六孩得知此事后理性地对待妻子的失足,使用一箭双雕的方法惩罚了“奸夫”,不仅避免了可能发生的悲剧,而且维护了自己及家庭的尊严。这一作品既展示了底层手工业者的善良,又揭示了他们的务实心态与精明。陈世旭玩弄诸多时代弄潮儿于股掌之间,其戏谑滑稽的笔墨之中蕴含着深刻的理性批判与历史反思,②例如,陈世旭的《镇长》塑造了一个集愚昧与智慧、魔鬼与天使于一身的瘌痢头镇长,通过人物塑造调侃了人性的弱点,揭示了历史的荒诞。钟秀灵的《小城人物》等作品讴歌低微而善良的小人物,再现小城昨日的古朴与纯洁……在这些作品中,形形色色的小城镇人物构成一道道醒目的人文景观。与先前的类似创作相较,新时期的人物把玩的视野更加开阔,人物类型更加丰富,作家的文化透视更加深邃,戏谑、调侃等“玩”的成分所占比重更大。二是审视小城镇文化。以先前的类似创作为参照,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的小城镇文化审视“拓展”的最明显表现是:直接将小城镇文化作为观照对象的作品更多,出现了专注小城镇文化的作家,观照小城镇文化的理论凭借日益丰富。《古船》、《小城女人》、《小城男人》、③余小偶的《小城女人》《、小城男人》揭示了社会急剧转型、世风俗化之际“小城”年轻一代的轻浮、虚荣、无持品格及急躁、趋势情绪。《守望官阶的女人》、④王清平的《守望官阶的女人》揭示了这样一种事实:当从政与物质利益发生关联之时,在社会道德初步认可“当官”的正价值之后“,想当官”成为一种形而上的或具有抽象意义的精神追求。《古柳一景》、《煮火》、《李八碗春秋》等作品,或考量小城镇人格,或审视小城镇文化构成,或观照小城镇在文化急剧转型之际的蜕变,其审视深度、审视范围、审视专注程度与先前的类似创作有着明显的区别。事实上,“现代文学”阶段,将小城镇文化作为直接观照对象的作品并不太多。例如,《边城》等作品的创作指向是展示“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用文字,在一切有关陆续失去意义,本身亦因死亡而毫无意义时,使生命之光,煜煜照人,如烛如金”——记叙社会和人性中美好的正在消失的东西,通过这些东西引导民族文化朝向健康的道路发展;在《果园城记》中,师陀的确将小城当做观照对象,“有意把这小城写成中国一切小城的代表”,[3]452展示了小城生活中的诸多“悖论”,对宗法文化等进行了较为深刻的审视,但作品承载更多的是作家独特的审美体验,如往昔生活的怀念,对北方故乡的顾盼,对具有原始意味的农耕生活的依恋等;至于《林家铺子》(茅盾)等负载社会学内涵的作品,其创作指向不再是小城镇自身。

描写内容的更新由多种因素促成。其中三种因素不可忽视。一是描写对象与创作环境发生了变化。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时代与现实生活发生了变化,小城镇叙事小说的叙事内容也发生了变化;与现代作家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中创作不同,新时期作家能更全面地观察生活,能更从容地外化自己的审美体验,因此,新时期作家有可能触及更深层次的社会内容,有可能更沉潜地思考问题。二是创作依傍的多样化。由于时代的发展与环境的变化,新时期作家可以依傍更多的理论资源进行创作,如当代西方文化学社会学理念、现代环保意识、“后工业时代”的文化守成理念、当下的“底层”意识、大众文化蕴含的平民意识、在当代意识形态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主流意识等,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些思想资源在“现代文学”阶段不可能出现,也不为现代作家拥有。更多的思想资源带来更沉潜的思考。三是小城镇意识的深化。作家的小城镇意识是一种特殊的创作意识。这种创作意识有两重内涵:一是对作为叙事对象的小城镇的文化学、社会学、政治学认识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思想观念,因为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农业大国的现代化进程中,作为处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一种客观存在,小城镇负载着前所未有的文化学、社会学、政治学内涵;二是创作主体对作为叙事对象的小城镇特殊的负载功能、意象功能、审美特征的认识。作家小城镇意识的强化有两种表现:自觉地将小城镇作为一种独立的叙事对象加以叙写,充分认识到小城镇的叙事负载作用、意象功能与文化隐喻功能。——小城镇意识深化的结果是:小城镇进入更多作家的叙事视阈,小城镇在更多的作品中成为直接观照对象,而不是叙事平台,以致许多小城或小镇成为具有特殊文化意蕴的意象,或成为发挥特定叙事功能的能指,如汪曾祺的江南小城高邮、林斤澜的矮凳桥、孙方友的颍河镇与陈州、陈世旭的“小镇”、彭瑞高的六神乡、何申的热河城与“穷县”、薛舒的刘湾、鲁敏的东坝小镇、周大新的柳镇或柳林镇、曾楚桥的南方小镇等。作家小城镇意识深化的主要促动是:小城镇的“第三种社会”①辛秋水在《小城镇:第三种社会》《(福建论坛》2001年第5期)一文中提出这样的观点:小城镇脱胎于乡村社会,同时又在形式上刻意模仿城市社会,因而它在结构上具有二者的一些复合特点:在形式上它类似城市的“单位制”,在“单位”内部,它又结合了“家族主义”的特性。特征日益明显,小城镇叙事小说的文体特征在创作主体与创作客体的交互作用中日益凸显,作家群体自身素质的整体提高。

二、风格的拓展

为了讨论的方便,我们在此粗略地将小城镇叙事小说的风格分为三个基本类别:庄重,超逸,幽默。庄重,在此有端正、整肃、正统、端庄之意,具有沉郁、凝重、刚健等格调的小城镇叙事小说应该归入这一类别。超逸在此有超凡脱俗、飘逸洒脱之意,具有淡泊、平淡、舒徐等格调的小城镇叙事小说可列入此类;幽默在此有风趣、滑稽之意,具有戏谑、诙谐等格调的小城镇叙事小说可列入此类。风格的拓展,在此主要指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对“现代文学”阶段小城镇叙事小说风格的丰富与张扬。两相比照,我们发现,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的风格拓展主要表现在超逸与幽默两个类别上。

1.丰富、延展了超逸风格

由于民族危难、政治急剧动荡等因素的制约,在20世纪初至20世纪40年代这一阶段内,庄重是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的主流格调,而超逸风格仅在一定范围内存在——主要在京派小说创作范围内存在,如《边城》等作品显露出从容与淡泊,《果园城记》等作品的风格舒徐平淡。进入新时期阶段后,时过境迁,在和平安定的创作环境中,超逸风格得到长足的发展。同文化的分化(Differentiation)意味着文化的演进与变迁一样,某种风格的发展与张扬往往通过分化的形式表现出来。在新时期阶段,打上了传统印记的超逸风格分蘖为多个“亚类”,即超逸风格有多种表现形态。例如,在汪曾祺的小城镇小说作品中,淡泊之中透出明净、静谧与儒雅;林斤澜的小城镇叙事小说也具有淡泊格调,但林斤澜的淡泊之中现出幽深孤峭,例如“矮凳桥风情”系列中的代表作《溪鳗》、《丫头她妈》、《袁相舟》等作品的平和冲淡中显露出幽秘怪诞。与汪曾祺、林斤澜等作家淡泊略有区别,孙方友的超逸主要表现为平和:其创作指向在入世与出世之间,作品的平和格调表现为高蹈之际的反顾尘世,以一种温和沉静的态度对待尘世的纷扰与喧嚣。“打上了传统印记的超逸风格”实际上是指“传统型超逸风格”。“传统型超逸风格”在此有两重含义:一是指新时期超逸风格与“现代文学”阶段的超逸风格有着承接或传承关系,二是指新时期超逸风格与道家的无为思想、儒家的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等处世修身理念有着内在关联。与“传统型超逸风格”相对的是“现代型超逸风格”,诸多现实因素促成了这种风格类型。“传统型超逸风格”的载体主要是展示人情美人性美、人与自然的和谐美的作品(如汪曾祺的《大淖记事》、《岁寒三友》、《晚饭花》、《故里三陈》、《七里茶坊》)和发掘生活情趣、怀旧、记写逸闻趣事(如孙方友的《马老四》、《陈州烟火》、《黄家面条儿铺》、《吕家鱼行》、《刘家果铺》)的作品,作品书写内容的基本属性往往决定了作品的格调,与此相反,“现代型超逸风格”的载体往往是针砭时弊、展示人性之恶、揭示历史荒诞的作品,因此,“现代型超逸风格”主要表现为面对纷扰、弊端乃至邪恶的旷达、宽容、冷静。例如,魏微的《大老郑的女人》处变不惊,以一种从容淡定的语气讲述小城世风的蜕变,作家面对一种冲击传统伦理道德的变相卖淫“职业”显现出宽容大度;孙方友的《蚊刑》②《蚊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搜刮民脂民膏的县令经常对犯人施以“蚊刑”——把犯人绑在船上让湖蚊叮死,土匪们捉住贪官后以其人之道反之其人之身,但县令死里逃生,他讲出其中奥秘:被湖蚊叮咬时要纹丝不动,前面吸饱了血的蚊子不给后来的蚊子挪地方,我的性命得以保全。土匪们悟出其中道理,继续让县令当官。、《猫王》等作品事实上有感而发,具有明显的现实针对性,但作品的批判深藏于讽喻之中,整体叙述语气平和,情趣盎然,字里行间显现出作家“长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的从容与豁达,而《李芙蓉年谱》③在《李芙蓉年谱》中,由于特殊的历史背景,主人公李芙蓉草鸡变凤凰,一夜之间由被人鄙视的黄毛丫头变为镇长,随之县委书记、省委委员等官衔接踵而至,她在文革中指鹿为马、错说当准,出尽风头,但在新时代沦为底层贫民。作品通过人物的“年谱”对文革阶段非理性的行政举措进行了尽情的揶揄,调侃了时代的偏激与乖张,揭示了“小镇人格”的文化缺陷。等以个人命运沉浮承载历史反思的作品则显现出登高远望的宁静与淡泊,陈世旭反思“当代史”的作品的基本风格是幽默,但幽默之中现出平和淡定,作者在调侃历史的荒诞或“非理性”时显露出达观与恬淡。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超逸风格的分化不仅带来了风格的多样化,而且使具有淡泊、平淡、舒徐格调的作品所占比重逐步增大。

新时期超逸风格的发展有着多种驱动与复杂的原因。文化分化、审美需求多样化、社会环境逐步宽松、理论资源日益丰富、文学的边缘化及文学审美功能的转化等,是促使新时期超逸风格分化或发展的重要因素;其中,最关键的因素是审美需求的促动:现实生存竞争激烈导致审美接受主体寻求精神松弛与灵魂抚慰,社会生产力不断提高带来特殊的“休闲”审美需求,社会道德的退行性蜕变激发社会良心对美好人性的渴望;而具有淡泊、平淡、舒徐格调的作品迎合了特定的审美需求。当然,小城镇自身文化学、社会学、美学等层面的中间性或中庸性也为超逸风格的审美质素的凝结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条件。——超逸,是超脱现实与凡俗之后的飘逸与潇洒。生活在一个日益世俗化、竞争无处不在的世界中,要真正“超凡脱俗”如同一个人试图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困难,超逸风格形成的关键是作家要有超凡脱俗的灵魂,因为文学的基本功能之一就是陶冶人的情操和建构人文理想。应该说,新时期部分具有超逸风格的作品,塑造了理想的审美境界,在浮躁喧嚣中开辟出一隅宁静,为凡夫俗子提供了一片消减烦热狂躁的荫凉。

2.张扬开拓了幽默风格

幽默风格在此是指小城镇叙事小说具有的滑稽、诙谐、戏谑格调。从严格意义上讲,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的幽默风格与“现代文学”阶段的相关创作没有多少承接关系,因为在“现代文学”阶段的小城镇叙事小说创作中,幽默还没有形成一种独立的风格形态,这一风格形态还被包容于其他风格形态中,例如,在汪曾祺的《异秉》(第一个版本)中我们能体味到揶揄与调侃,沈从文的《绅士太太》、《八骏图》等作品使用了反讽手法,等等。进入新时期之后,幽默风格的发展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的雏形、90年代的成型与21世纪初的定型等阶段。同任何一种定型的风格形态一样,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的幽默也有不同的格调与表达样式。陈世旭主要使用反讽、揶揄、欲擒故纵等手法构成幽默,其作品的幽默质素既在语言层面凝结,又在结构层面集汇;展示小镇人物荒诞的言行和使用具有反讽意味的叙述语言,是他进行幽默建构的主要手段。例如,在《镇长》中,在“省革委会主任”意欲以“教育青年”为幌子奸污上海女知青这一事件中,作者设计了瘌痢头镇长出于保护知青与“省革委会主任”虚与委蛇、上海知青自以为是、“省革委会主任”忿然离开等滑稽情节,而人物语言与叙述语言充满反讽、悖论。作品这样描述“省革委会主任”的“勤恳”:“让人敬畏的省革委主任在位不久,全省各级领导就晓得了他的一个极有个性的嗜好,就是每到一处就要找些好看的女孩子进行革命教育。他虽然年过半百,但精力旺盛得吓人,白天不论怎样辛苦劳碌,这教育还是要通宵达旦的,一点不知疲倦。他抓这教育同他抓革命、抓生产一样都是极有魄力的。就有了种种传言,说是省革委主任到了哪里,哪里的母鸡都要赶紧穿裤子。”作品这样描述主任的急不可耐:“他迫不及待地要做一个女孩子的工作,结果却老是这么一只可恶的癞痢头在他面前进进出出。”而对于无知虚妄自负又不知内情的女知青,作者仅用了一句人物自白进行不露声色的评价:“她觉得这个乡下人样子难看死了,心肠倒蛮好的。”滑稽荒诞的情节与充满反讽的语言是构成陈世旭小说幽默风格的关键要素。孙方友也有部分作品具有幽默风味,但孙方友的幽默主要来自情节设计。例如,在短篇小说《刘老克》中,鳏夫刘老克被错误认定为国民党的“少将军需”而受到街坊的尊敬,由原来草一样低贱的“老干”变为“老克爷”,成为街上的头面人物——队长有了想不通的事儿,也开始向“老克爷”请教了,谁家娶媳妇,也开始偷偷请“老克爷”上坐了;但随后公安局澄清真正的“少将军需”另有其人,街坊大怒,遭到唾弃的“老克爷”马上回复到“老干”的位置,而刘老克则大呼冤枉,反复申明自己是真正的“阶级敌人”。作品整体叙述语言平实质朴,叙述不动声色,但荒诞的情节揭示了民间意识与主流意识的错位及民间话语与主流话语的隔膜,进而构成一种意蕴深沉的荒诞性幽默。《小城女人》等作品主要通过揶揄手法取得幽默效果,《墙上的父亲》(鲁敏)使用反讽、调侃、揶揄等手法展示了一个小城“无父”家庭的生存艰辛,①母女们在他人鄙视的目光中捡菜叶,王薇偷(“搞”)鸡蛋胡萝卜土豆生姜,母亲用残剩的“色”吸引男人而牟小利,女儿们择亲时实用主义地挑挑拣拣,是“无父”家庭女人们生存艰辛描写的典型情节。使“正剧”具有滑稽色彩……幽默风格给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带来无穷的魅力。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幽默风格的形成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其中一个因素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审美时尚的驱动。——人们要求电视广告赏心悦目,期待政治要员的演讲幽默风趣,要求解惑授业者寓教于乐,当“快乐接受”成为一种普遍性的“接受期待”时,幽默风格在以审美为主旨的文学创作中生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风格的拓展使小城镇叙事小说能与其他类型小说并驾齐驱,在新时期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使小城镇叙事小说在文坛上产生了比在“现代文学”阶段更大的影响。

描写内容的更新与风格的拓展等变化,使新时期小城镇叙事小说的文体特征更鲜明、创作阵容更强大,小城镇叙事小说在同时期小说创作中所占比例更大。

[1] 易竹贤,李莉.小城镇题材创作与中国现代小说[J].汉江论坛,2003(11).

[2] 曾镇南.乡镇政治生态的艺术写照——读陈良的长篇小说《中国乡官》[J].当代文坛,2007(1).

[3] 师陀.《果园城记》序[M]//师陀全集:第1卷(下).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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