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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边缘人——赛珍珠《分家》中王源的文化身份分析*

2011-08-15李丽华

湖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王源分家赛珍珠

★ 李丽华

赛珍珠是一位在中国生活多年,以创作中国题材作品而蜚声国际的美国作家。作为美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赛珍珠因毕生致力于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而被尼克松总统誉为一座“东西方文明的人桥”。

赛珍珠是一个具有混合身份的文化边缘人。她在一个双重的世界长大,一个是父母的美国长老会世界,一个是忠实而可爱的中国世界。无论身处中国还是美国,赛珍珠都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从文化的角度,赛珍珠认同自己的中国身份,但中国人把她视为“金发碧眼的妖怪”;她的美国血统决定了她的美国身份,而美国人也把她当成异类。

“身份认同”是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其基本含义是指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文化身份是“一种我们在我们对世界的主体性经验与构成这种微妙的主体性的文化历史设定之间相互作用的理解方式”[1]。人的文化身份不是单一、确定的,而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会随着人的生活和文化背景的变化而变化。

《分家》是赛珍珠《大地》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也是三部曲中唯一一部在美国本土完成的作品。小说《分家》主人公王源是王氏家族的第三代传人,从小就接受了来自中国传统和西方的双重教育。他在中国长大,但因涉足革命被迫逃往美国学习。作为农民的子孙,他对土地怀有深刻的感情。他在美国呆了六年,学习西方先进的农业知识和技术,毕业后怀着报效祖国的理想回到了中国。作为一个浸润了中西双重文化的中国人,其双重的生活经历,双重的文化背景,使他在赛珍珠笔下的人物群像中,变得独树一帜,特色鲜明。事实上,他是一个和赛珍珠本人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他是赛珍珠的代言人。

一、西方人眼中的“异乡人”

因为涉足革命,王源和其堂兄盛不得不逃往美国保命。由于西方人对东方人所抱有的固有的偏见,登岸伊始,他这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异乡人”就遭受到了无处不在的种族歧视。无论他多么地彬彬有礼,客气周到,他都无法获得当地白人的认同,仅仅因为他是一个黄种人,一个异类。王源在美国的境遇与赛珍珠童年在中国的遭遇何其相似!

在赛珍珠之前,绝大多数西方人及其作品中的中国人形象都被妖魔化了。彼得·康提及的布雷特·哈特的《异教的中国佬》(1870),罗伯特·罗普利的漫画《信不信由你》(1928)[3]等都是典型的例子。落后,野蛮,无知成了中国人的代名词。在《分家》中,赛珍珠也借助王源女房东的嘴描述了彼时西方人眼中的中国人。“王先生,我为你做了些米饭!……米饭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东西了——蜗牛、老鼠、狗以及所有那些你吃惯了的东西我却无法供应。”[2](p.575)事实上不仅仅是女房东,王源认识的外国同学,理发师都认为中国人“吃老鼠、蛇,抽鸦片,所有的女人都裹脚,所有的人都把头发编成辫子等等”。[2](p.577)尽管王源全力辩解,并尽其所能发奋学习以期改变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偏见,但他的努力最后都无济于事,他和他身后的中国人始终不被接受和认同,无法融入西方的主流文化。王源,这个孤独的异乡人,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失望和苦恼之中。

民族文化是文化身份的基本来源。尽管王源从小就接受了传统的中国儒家文化和现代西方科学技术的双重教育,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在他的身上,中国的传统儒家文化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并成为其民族认同感和个人归属感的主要源泉。但是在美国主流文化社会,一切都变了。中国传统文化不断受到冲击,下降到从属边缘的地位。随着这两种中西异质文化的不断碰撞冲突,王源的文化身份也发生了分裂。为了抵制西方主流文化的冲击与压迫,重新获得稳定统一的文化身份,王源以一种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了捍卫中华文明的活动中。在其给父亲的信中,王源更是直抒他对祖国的热爱:“对我来说没有一个国家胜过祖国。我们的生活方式是最好的,我们的食物是最好的。……我在这儿停留只是由于我要学习一些有用的东西,用它为祖国服务。”[2](p.581)

由于无法融入美国社会,得到当地人的接受和认同,王源这个“异乡人”在西方人的眼中转变成了一个狂热的民族斗士。“身在美国,心在汉”,游走于西方主流文化的边缘,“他(王源)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2](p.612)

二、中国人眼中的“假洋鬼子”

六年后,王源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于美国的一所大学,并怀抱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回到了国内。但是回到中国,王源也无法摆脱“陌生人”的命运。无论是陌生人还是家人都把他当外国人来看待。在国人的眼中,王源已然变成了一个“假洋鬼子”。而王源自己,由于摆脱不了美国文化的影响,也觉得自己在同胞中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王源的内心充满了文化身份的焦虑。

的确,六年的留洋生活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改变了王源。他的变化不仅体现在他的穿衣打扮,行为举止上,更表现在他的眼光品味,思想观念上。在美国,王源已经见惯了高耸如云的摩天大楼,干净整洁的街道。西方社会在物质上的富足,在科学技术上的进步让王源觉得心悦诚服,赏心悦目。因此当他看到大伯父家西式的新客厅时,表示非常的满意,感到这是他见过“最舒适雅致、富丽堂皇”[2](p.632)的房间。而当中国所固有的脏、乱、差再一次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时,王源不禁深受其扰,无法忍受直至深恶痛绝。在传统的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眼中,王源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彻底的中国人,就像火车上的胖男人说的“我已坐在这儿盯着他看了一天,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但实在猜不出来!”在他们的眼中,王源已经陌生化为一个“想把外国观念加在我们身上”[2](p.644)的“海归”,一个故意给他们找茬的“假洋鬼子”。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身边的人,王源自己也觉察到了自己和家族中其他年轻人的迥然不同,格格不入。

总而言之,无论在美国还是中国,王源都只能算个局外人。虽然他从小就接受了传统的中国儒家文化和西方科学技术的双重教育,置身于双重文化的生活背景之下,但他既无法真正地融入新的主流文化,又和前本土文化割裂开来,游离于两种异质文化的边缘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饱受了作为“陌生人”的痛苦。从王源自己的心灵独白中,我们也可以深刻地体会到王源作为文化边缘人的矛盾痛苦和他对自身文化身份的彷徨焦虑。“他植根于旧时代的土壤中,总是被分裂为两半,因为他没有力量将自己的根拔出来,重新根植于那新的、必要的、他的生命赖以生存的时代的土壤中。”[2](p.655)

三、双焦透视

陶家俊认为“现代性引发的身份危机使主体不再拥有恒定不变、确定无误的文化身份感”。[5]主体成为了各种异质文化相互冲突的领域,分裂成残缺的思想碎片。在分裂的主体中,文化冲突体现为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形成的双重意识,使文化身份处于异质文化之间的缝隙之处。他援引了霍米·巴巴在其著作《文化的定位》中指出的观点:文化差异产生的“缝隙”是一个意义含混、悬而未决的中间地带。处于这个中间地带的边缘人,“既是两个文化体系交流后的产物,又是新旧时代接触后的文化结晶”,[6]他们的文化身份是杂糅,混合的。王源和他的创造者赛珍珠,这两个有着相似双重文化背景的人,都在两种文化的冲突糅合下建立起了混合的文化身份。

作为文化边缘人,王源是痛苦的,痛苦的是他不被任何一种文化所接纳;在两种文化中他都是局外人。但换个角度看,也正是这种独特的境遇,造就了王源独特的眼光,其双重的人生经验构成了一个互相交叉的文化视角,形成了一个互有比较的新的思考空间,使其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化沟通者。用赛珍珠的话来说就是“双焦透视”。“于是,我的脑海里就形成了两个焦点。所以,我在早年就认为,在人世间根本没有绝对的真理,有的只是人们眼中的真理,真理也许是,事实上也就是个多变的万花筒。”[7]

如上文所分析的,王源回国后对火车上的恶劣环境深恶痛绝。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在出国以前他会觉得苍蝇在中国“比比皆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2](p.643)呢?为什么此时的王源又可以注意到他“小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2](p.643)的苍蝇呢?究其原因,是因为王源的西方文化生活教育背景给了他一种“局外人”的眼光和“外位性”[8]的视角来观察和反思本族文化中的缺陷和不足。只有从山中跳出来,才能更好地识得庐山真面目。

作为一个双重视角的人,赛珍珠不仅倡导异质文化的相对的价值观,更积极呼吁异质文化之间的互相学习,融合,取长补短,最后达到自我丰富的目的。他的这一理念在《分家》主人公王源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小说中,王源回到祖国以后,积极地将他所掌握的西方先进农业知识技术应用于实践。当他把代表着西方文化的种子播种在象征东方文明的土地上时,中西两种文明很好地融合到了一起。而王源本人也实现了他对自己混合文化身份的认同与建构。

王源对其混合文化身份的建构还体现在他对孝道的辩证理解上。孝道是中国的传统美德,是儒家文化的精髓。论语有云:“今之孝者,是谓能养成。至于犬马,皆谓有养,不敬,何以别乎?”[9]在传统的中国文化中,孝顺就是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不忤逆父母的意志。作为传统家庭文化观浸润下的王源,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尊敬和热爱自己的父亲。尽管对田园生活心向往之,但为了让父亲高兴,王源还是选择去军校学习,甚至为了父亲的缘故背弃了革命;在父亲病重和临终的时候,他也是恪尽孝道,对父亲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但作为一个接受了西方自由平等观念的新人,王源也充分意识到孝顺不等于盲从。子女不是父母的物品,他们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和自由。在婚姻问题上,他断然拒绝了父亲给他安排好的婚事,逃婚至上海的母亲家。与以往那些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不同,王源这个已经接受了西方教育的现代人更愿意选择自己钟意的人生伴侣。这一点在王源追求梅琳这一情节上表现非常明显。梅琳是赛珍珠笔下一个集中西文化于一身的人物形象,她一方面争取自由、民主、平等的新生活,掌握了先进的中西医技术,另一方面也没有丢弃尊老爱幼的中华传统美德。小说结尾王源与梅琳的结合,也表明王源完成了其混合文化身份的建构。

四、结语

王源是赛珍珠的影子,他经历了赛珍珠在双重文化背景下所经历的身份分裂、焦虑、重构的完整过程。与此同时,王源也是赛珍珠笔下理想的中国人,是一个具备了沟通中西文化能力的跨文化代言人。对王源这一文化形象的解读,可进一步深化赛珍珠这位为中西交流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作家的认识。

[1]Paul Gilroy.Diaspora and the Detoursof Identity [A].Kathryn Woodward.Identity and Difference[C].London:Sage Publications and Open University,1997,301.

[2]赛珍珠.大地三部曲[M].王逢振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3]彼得·康.赛珍珠传[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4]斯图亚特·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载于刘象愚、罗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295.

[5]陶家俊.文化身份的嬗变——E.M.福斯特小说和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73.

[6]陈敬.赛珍珠与中国——中西文化冲突与共融[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54.

[7]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自传[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50.

[8]Weiss,F.Timothy.On the Margins:The Art of Exile in V.S.Naipaul[M].The University ofMassachusettsPress,1992.

[9]姚君伟.文化相对主义:赛珍珠的中西文化观[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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