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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史主义解读《卢布林的魔术师》*

2011-08-15马岢原

大学英语(学术版) 2011年1期
关键词:历史主义辛格犹太

马岢原

(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新历史主义解读《卢布林的魔术师》*

马岢原

(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卢布林的魔术师》被誉为美籍犹太作家辛格的代表作。本文试图从新历史主义角度出发,通过揭示资本主义社会里受到权力压制、被边缘化的犹太人的悲惨历史境遇,探析《卢布林的魔术师》是如何塑造那个时代的历史语境,同时又是如何被历史语境所塑造的。

新历史主义;颠覆;抑制;“小历史”;历史语境

1.导言

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Issac Bashvis Singer,1904-1991)是美国当代著名犹太作家。1978年,辛格因为“他充满激情的叙事艺术不仅扎根于波兰犹太人的文化传统之中,而且反映和描绘了人类的普遍处境”(程爱民2001)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辛格用一种濒临消失的语言——意第绪语生动地勾勒出一幅17世纪到20世纪上半叶的波兰犹太世界。他使用全景式的描述手法表现了犹太人在处理犹太传统与现代西方文明之间的冲突时的迷惘与身份危机感:“一边是来世、信仰和神秘主义,另一边是现世、民主思想和虚无主义”(辛格2006:315)。《卢布林的魔术师》出版于1960年,被公认为辛格最佳的长篇小说。

近年来,国内对《卢布林的魔术师》的研究多从传统的历史主义来分析,使文学本身被边缘化,或者用新批评的方法从文学内部入手,完全忽略了文本之外的历史语境。本文试图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出发,把《卢布林的魔术师》的文本研究与历史语境研究结合起来,考察历史与文学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为解读辛格作品中的“背弃—回归”模式提出一种崭新的视角。

新历史主义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英美文化和文学界,是一种“对历史文本加以释义的、政治解读的‘文化诗学’”(胡经之2003:567)。“新历史主义旨在恢复文学评论中的历史维度,准确地说,新历史主义不仅是对文学批评中历史主义的反驳,而且是对形式主义、新批评等强调文学本体论的拨正”(石坚,王欣2008:1)。新历史主义批评家通过揭示历史文本在深层结构上具有虚构性和想象性这一事实,提出了“历史的文本性”这一概念,从而颠覆了旧的历史观所认为的历史与文学之间决定与被决定、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开启了历史和文学之间的复杂对话。新历史主义强调从政治权力、意识形态、文化霸权等角度,对文本实施一种综合性解读,把文学与人生、文学与历史、文学与权力话语的关系作为自己分析的中心问题,“通过文本与社会语境,文本与其他文本的‘互文性’关系,构成一种新的文学研究范式或文学研究的新方法论”(王岳川1999:158)。

本文将以新历史主义为批评策略,从作者对主流话语的“颠覆”和“抑制”、“小历史”式的书写方式以及文本与历史二者如何互相构建这三个方面来洞察作者在文本中所蕴含的新历史主义的创作特征。

2.反叛的悖论——辛格对主流话语的“颠覆”和“抑制”

虽然辛格小说的主题大多涉及“善与恶、理智与情欲、科学与宗教、个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与斗争,但其小说却呈现出一种明显的主题模式:即从背弃到回归”(程爱民1990)。《卢布林的魔术师》就是这一模式的典型代表。主人公雅夏从隐匿犹太身份、背弃犹太教义、疏远犹太传统开始,到最终认同犹太身份、遵守古老教义、回归犹太传统,这种“背弃—回归”的主题模式恰好反映了文学“颠覆”和“抑制”的社会功能。

“英国文化唯物主义的代表格林布拉特在《看不见的子弹》一文中曾提出过两个极其政治化的概念:‘颠覆’(subversion)与‘抑制’(containment)。他认为,‘颠覆’是对代表统治秩序的社会意识形态的颠覆,而‘抑制’则是对这种颠覆力量的抑制”(赵静蓉2002)。“颠覆”与“抑制”的相互作用显然形成一个悖论,而文学就是在这看似相悖的情况下与社会现实密切结合,融入社会能量的流程之中。

2.1 颠覆

在《卢布林的魔术师》中,辛格从三个方面挑战了主流话语,体现了文学的“颠覆”功能。第一,雅夏充满了自我反叛的激情,他丢掉犹太教的经典,脱下犹太人的长袍,精心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现代绅士。“他不留胡子,只有在犹太历新年和赎罪节才去会堂,而且要过节的日子他碰巧在卢布林他才去呢”(艾·巴·辛格2001:4)。当别人指责他对宗教不虔诚时,雅夏是这样回答的,“你什么时候去过天堂?上帝是什么模样?”(艾·巴·辛格2001:4)。在他看来,既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上帝向人类显示过自己的意志,他就没有理由非要接受所谓上帝法律的约束。第二,他放弃使用犹太人的语言,转而使用代表主流社会的语言——波兰语。第三,放弃犹太传统习俗和道德约束,追求非犹太人所谓的上层社会和物质文明。为了能彻底融入波兰上流社会,他决定抛弃多年来和他相濡以沫的妻子以及其他两位社会地位卑微的情妇,与信仰天主教的情妇艾米莉亚去意大利南部结婚。正如辛格在小说中写到的,他“不断地在宗教与世俗生活,家庭生活与嫖娼以及基督式的爱与世俗的仇恨之间徘徊”(艾·巴·辛格2001:68)。

通过解读雅夏对犹太身份的否定,对于情欲的沉溺,以及对非犹太世界的追逐,辛格深刻暴露了诸如民族歧视、金钱至上、享乐主义、悲观主义等社会问题,从而体现了辛格试图解构、颠覆主流话语的创作倾向。

2.2 抑制

辛格小说的意识形态功能除了颠覆还有明显的包容性。文学的社会功能并不仅限于其对社会的颠覆性功能的单一实现,文学的抑制性功能也是与其同时发生的。这一点可以通过辛格作品中对于雅夏内心矛盾的斗争、雅夏回归犹太传统,固守善良的人性本色的论述中得以充分体现。

科学知识虽然动摇了他对犹太教的信仰,但却不能解答他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困惑和不安。因此,他尽管生活放荡,却始终不能彻底摆脱犹太人的传统和宗教信仰对他根深蒂固的影响。雅夏从未停止对自己内心世界的追问和探寻,每当他遇到麻烦时就不停地责问自己是否背离了犹太教。一次和艾米莉亚在剧场看一场闹剧时,他从剧中人物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丑恶的一面,他不禁这样问自己:“他真的已经准备抛弃埃斯特(他的犹太妻子),同艾米莉亚(他信奉基督教的情人)一起到意大利去吗?埃斯特这许多年来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始终如一,他能这么狠心对待她吗?再说,他,雅夏,甘心改变宗教信仰,做个基督徒吗?”(艾·巴·辛格2001:61)

虽然雅夏极力想摆脱犹太身份融入西方主流文化,但他始终只是一个“边缘人”,最终,马格达之死和另外两个情人的抛弃和背叛使他幡然醒悟,他终于明白犹太传统才是他灵魂的根,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回归犹太传统。辛格在小说中巧妙地安排了雅夏在“危急”关头三进犹太教堂的情形,为他后来回归犹太传统设定了伏笔。第一次进犹太教堂只是为了躲雨,雅夏进入教堂后感到一阵陌生,“他们在干什么?难道我已经把这么多传统的仪式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吗?”(艾·巴·辛格2001:64);第二次是因为他行窃失败,为了逃避警察的搜捕而在慌乱之中躲进了犹太教堂。这一次,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明显地感觉到那些犹太人对他兄弟般的爱,他还记起了“父亲临终前把他叫到了身前,说:‘答应我你要始终做犹太人’”(艾·巴·辛格2001:143)。雅夏在关键时刻想起了父亲的遗嘱并意识到自己是数代以来畏惧上帝的犹太人的后裔,这意味着他追求被非犹太世界“同化”的企图开始瓦解了。第三次走进教堂是在绝望的情形下遵循了精神的引导,“他感到自己必须坐在那里,而且想再次走进诵经室”(艾·巴·辛格2001:183)。在小说中,雅夏一直想从里到外地摆脱掉犹太人的印记,但此时他的民族意识却空前觉醒,对其犹太身份产生了深深的认同感。

同时,小说对雅夏善良本性的描写也是对“颠覆”话语一定程度上的“抑制”。尽管雅夏道德沦落了,但是他的善良本性却从来没有改变过。雅夏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他的家必须永远存在,对他来说,婚姻是一件神圣的事。而且,他一直为自己的诚实和善良感到骄傲。不论自己多么缺钱,当碰见穷人或乞丐时,他都会无一例外地帮助他们。

通过在文本中披露雅夏背离犹太传统的种种原因和行为,辛格对已有的主流话语提出了质疑,并得出结论:或许只有颠覆主流话语才能消除犹太人的两难境地,但他同时又对颠覆力量进行了抑制,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辛格对回归犹太传统、遵守犹太教义的肯定。但是在这里,雅夏的“回归”又充满了悖反因素,虽然主人公最终回归到他曾极力嘲弄的犹太传统之中,成为足不出户的忏悔者,但内心却感到永远不得安宁。“而这里所说的‘回归’虽是主人公心理流程的终点指向,但在辛格笔下,‘回归’并不意味着对犹太教规教条的简单保守或重建古老的‘格托’生活圈,而是一种‘适度同化’与坚持‘犹太性’精神内核两相契合的浪漫理想”(赵琨66)。

3.“小历史”的书写和作者的边缘立场

“格氏的‘文化诗学’善于将单数的‘大历史’(History)化为复数的‘小历史’(histories),……在他看来,新历史主义不是回归历史(大历史),而是提供一种对历史的阐释(小历史)。那么这种小历史就不会是自律的,而是实实在在进入社会各生活层面的”(王岳川1999:172)。我们从辛格的作品中看到了新历史主义的边缘性创作原则:不是像史学家一样从“大历史”入手,而是开始于“小历史”,发掘被忽视的、被压抑的边缘话语,通过对边缘话语的“厚描”而对中心话语进行挑战。辛格的小说体现了一种书写大众历史的话语立场。

《卢布林的魔术师》通过描写雅夏、埃斯特、马格达等普通人的生活来展现十九世纪末沙皇俄国统治下的波兰“宏大”的历史背景下犹太人的生存状态。辛格在小说中提到了许多历史事件,比如,1863年的波兰革命、犹太复国运动、共产主义运动,还有许多历史人物,如希特勒、斯大林、斯宾诺莎、叔本华等,但是他并没有对这些历史事件进行任何详细描述,只是轻轻一笔带过,他只想通过一些小人物的遭遇来从侧面反映当时的历史。雅夏生活在19世纪末的波兰,当时正值犹太启蒙运动进入成熟时期。欧美大陆物质文明激发了犹太人久受压抑的个人欲望,犹太人开始对异质文化产生向往情绪;而近代以来的数次排犹狂潮,更促使犹太人反思弥赛亚的救世神话,不愿坐等上帝的来临。于是,许多犹太人开始纷纷摆脱占据当时主导地位的传统犹太教,脱下传统服装,走出教堂,走出犹太社区,开始了同西方主流文化的同化进程。辛格的《卢布林的魔术师》就是以这一时期的历史现实为背景,艺术地再现了生活在这一历史时期犹太人面对大屠杀及异质文化的冲击时所经历的信仰危机和与现实抗争的历程与犹太人的躁动心态。

雅夏就是众多处于两难境地的犹太人中的一个缩影。他是一个犹太魔术师,闯荡江湖,靠卖艺为生,其精湛的技艺为他赢得了鼎鼎大名。但是,就因为他是犹太人,所以总是受歧视,他“总是属于那一批拿钱拿得最少的。艾米莉亚说得对。只要他一直待在波兰,他们就拿他当第三流的杂耍演员看待”(艾·巴·辛格2001:70)。“阿尔罕伯剧场的老板始终不肯给雅夏加工资。他们尽管对他赞不绝口,但是国外来的小丑挣得更多”(艾·巴·辛格2001:70)。他还不被允许进公园的夏季剧场演出。他和其他普普通通的犹太人一样遭受着社会的歧视和白眼。通过描写雅夏的境遇,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犹太人同化过程的艰难,虽然他们努力地融入主流社会,但还是不断地遭到排斥,游离于本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边缘地带,始终只是伴随主流社会而存在的“他者”,得到的反而是更为严重的信仰危机,最终他们只能选择回归犹太传统,企图在民族精神的庇护下寻求内心的平静。辛格这一典型的“背叛—回归”主题反映出辛格对犹太民族命运的反思和关注以及对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的质疑和颠覆愿望。

“作为边缘批评,同女权主义、后殖民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少数话语一样,新历史主义直面权力、控制、社会压迫,强调性别、种族、阶级、心理方面存在的对立和冲突,从历史的对抗中把握文化精神”(王岳川1999:183)。辛格就是游离于主流意识形态之外的边缘作家。在《卢布林的魔术师》中,他从独特的角度书写了犹太人的历史和社会生活,用深刻的历史意识质疑了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他对于处于社会边缘层面的犹太社会和生活的描写和对古老的犹太传统的肯定,体现了新历史主义的边缘性创作原则。

4.文学对历史的塑造

“新历史主义消解了‘文学—历史’的二元对立,认为文学携带着多种信息的文化‘通货’,是一种小写的‘历史’,它不断地‘流通’,进行着‘塑造’他人和时代精神,参与并构造历史的活动”(李英2006)。新历史主义学者注重研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意识形态、文化习俗、权力话语等,但他们认为研究过去是为了研究当代,只研究过去,毫无意义。所以,新历史主义强调文学和历史之间的互动关系。

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来看,辛格实现了在历史阐释方面的使命,《卢布林的魔术师》中所涉及到的种族屠杀、种族歧视、犹太社团的分化等问题至今还没有得到完全解决,甚至还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犹太人的生活。通过描写这些事件背后普通犹太人的生活,小说试图唤起人们的思考,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当代犹太社会和犹太人民的生存状态,从中汲取对当前及未来有益的因素,对小说中的重大历史事件进行再思考,以达到“过去”指导“现在”的目的。

辛格通过文学创作成功地唤起了人们对犹太人悲惨境地的关注,使文学文本参与到历史的发展和建构,恰到好处地验证了新历史主义倡导的“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总之,辛格的作品向我们昭示他认同了新历史主义的这一重要观点——文本作为事件,不是历史进程的被动反映,而是塑造历史的能动力量。

5.结论

辛格总是从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民族经历拾取历史碎片来构建一种属于普通犹太人的边缘话语。辛格通过在《卢布林的魔术师》中对处于边缘地位的犹太人生活的描写,审视了主流话语对犹太民族和个人人格的影响,反思了犹太人对本位文化价值意义的再认识和认同,表达了他试图颠覆资本主义主流话语的愿望。

他的文本在很大程度上不再是一个自我封闭的系统,而是不同观点和力量角逐的场所。他通过发挥文学“颠覆”与“抑制”的社会功能来实现自己所要言说的社会和政治力量。他的作品为所有犹太人重新“记忆”那段历史提供了平台,体现了辛格浓郁的历史意识。因此,辛格反思的是历史,但关注的是现实,是对历史的真实“再现”与“再创作”。

程爱民(2001).20世纪英美文学论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程爱民,一曲善战胜恶的凯歌[J].文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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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2006).新历史主义和文化唯物论在文化批判上的分歧与契合[J].国外文学。

石坚,王欣(2008).似是故人来—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20世纪英美文学[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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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巴·辛格,鹿金,吴劳译.卢布林的魔术师[M].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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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静蓉(2002).颠覆和抑制—论新历史主义的方法论意义[J].文艺评论(1)。

赵琨,犹太文化方舟—辛格创作主题模式的文化意蕴[J].二十世纪外国文学。

2010-10-21

*本文为2009年兰州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自由探索项目支持项目,创伤与生存:当代美国华裔文学创伤叙事研究,项目号:09LZUJBWZY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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