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社会哲思·人生感悟·山水审美
——论唐宋词中的理性思索及现实意义

2011-08-15宋秋敏

关键词:唐宋词现实意义

宋秋敏

社会哲思·人生感悟·山水审美
——论唐宋词中的理性思索及现实意义

宋秋敏

若说唐宋词是一部形象化的“心灵百科全书”,而大多数唐宋词人,则是当时的文化精英,也是善于将人生诗化的行家里手。他们对于世事的沧桑变化、人生的悲欢离合以及自然山水的关照和反思,使作品充满了理性的光芒和哲思的力量,这些精神财富即使在当代,也能给人们以深刻的启迪,使心浮气燥、追名逐利的当代人,得到心灵的净化和抚慰。关键词:唐宋词;社会之理;人生之理;自然之理;现实意义

叶燮论诗言及“理”、“事”、“情”[1]。 所谓“理”,即事物现象的内在本质和规律,“事”是指具体的事物现象,“情”则指诗人的主观情感。就唐宋词而言,似乎是“情”有余,而“理”和“事”则先天不足。但实际上,心思缜密的唐宋词人除了吟咏风花雪月、慨叹离怀别苦之外,也不乏对社会、人生和自然的理性思考与总结。

一、社会哲思

社会之理是词人对于社会历史发展变化的内在规律以及人与社会关系的阐述与评价。这些阐述与评价,不但受到时代背景的制约,也会因作者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唐宋词中的“社会之理”主要表现为两种形态:

首先,对于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词人多采用“过去时态”,从历史角度进行概括和总结。这种情况在诸多的怀古和悼古词中都有体现。比如欧阳炯的《江城子》: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这是一首金陵怀古词。凭吊的是金陵古城曾经的繁华,寄寓的则是词人的兴亡之感和今昔之慨。六朝帝王的统治和他们荒淫豪奢的生活已经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去不复返。而前车之覆,后车可鉴,其警示后人不要重蹈覆辙之意由此昭然可见。

其次,在揭示人与社会关系时,词人又采用“正在进行时”,以炽热的爱国热情和勇敢的担当精神倾注于词,将词同国家民族的命运结合起来,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

“以天下为己任”的入世精神是儒家思想体系中的重要内容。孟子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孟子·离娄下》)又说:“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下》)这种“人饥己饥,人溺己溺”和“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济世情怀,在唐宋词中(主要是南宋爱国词)也有突出的表现。

南宋初年,面临外族入侵、中原沦陷、国事危亡的严峻形势,士人阶层的政治使命感和道德责任感普遍高涨。金瓯残缺的现实,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南宋文人对词体文学审美功能的体认,而一向“风云气少,儿女情多”(刘熙载《艺概·词曲概》)的词,也开始跳动时代的脉搏。以岳飞的千古名篇《满江红》为例,其词曰:

怒发冲冠,凭栏外,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其崇高的责任感不但鼓舞了当时的军民,对后世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比如抗日战争时期,无数热血男儿便以岳飞为榜样,高唱《满江红》,义无反顾地奔赴炮火连天的抗日战场。而这种勇往无前、勇担责任的自我牺牲精神即使在当代,也仍然是激励人们奋发向上的思想动力,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加有辛弃疾“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水龙吟·为韩南涧尚书寿甲辰》),“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满江红》),“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陈亮“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言”(《念奴娇·登多景楼》);文天祥“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酹江月》),“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沁园春·题潮阳张许二公庙》)等著名词句,都唱出了当时词坛的最强音,其掷地有声的话语和深邃丰富的内涵,已超越时空,成为中华民族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二、人生感悟

人生之理即有关人生的道理和哲理,它是词人对人世纷繁百态的哲思,以及对于生命的感悟和对人生意蕴的探究。与传统诗文相比较,唐宋词中的“人生之理”,对个体生命价值更加关注,也更加富于人文关怀的色彩。

(一)词人对人世纷繁百态的哲思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十事常八九。人生在世,难免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也都有荣辱是非、失意得意的人生遭遇。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特别是面对“名”和“利”的种种诱惑,人们常常会浮躁不安、心理失衡。于是,如何从名缰利锁中解脱出来,便是许多词人苦苦思索的问题。

对此,不少词人采取了“及时行乐”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但是,这种方法虽然看似跳出了“名缰利锁”的牵绊,却只能暂时地缓解矛盾。而且,从本质上说,无休止地沉溺于“把酒听歌,量欢买笑”(柳永《古倾杯》)的生活,也是词人享乐欲望的变态张扬,是一种对于物欲世界无法自拔的贪念,长此以往,同样会使人空虚疲惫,心灵不宁。

相比较而言,另外一些词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相当智慧和理性。他们以“万事随缘,一身须正”(赵师侠《踏莎行》)的态度来调整心态和平衡心理,这样,既能防止对于名利的贪婪和过分患得患失,又能随时保持宁静淡泊的心境。比如,针对人们无穷无尽的贪欲,赵长卿有词云:“贪痴无了日,人事没休期。白驹过隙,百岁能得几多时。自古腰金结绶,著意经营辛苦,回首不胜悲。名未能安稳,身已致倾危。”(《水调歌头》)又云:“天下事、无穷尽。贪荣贪富,朝思夕计,空劳方寸。”(《水龙吟》)他认为,费尽心机地追名逐利和贪图富贵,却因此而浪费了宝贵的人生,这实在是可悲可叹的事情。又比如辛弃疾,他进一步否定某些人贪得无厌的作法:“悟人世、正类春蚕,自相缠缚。”(《贺新郎·和吴明可》)提倡知足长乐,“若要足时今足矣,以为未足何时足”(《满江红·山居即事》),这些既具备历史的思辨,又富有人生哲理的词篇,正是现代人关爱自我、提高自我生命质量的思想养料。

(二)词人对于生命的感悟和对人生意蕴的探究

从我国古代思想史的整体发展状况来看,唐宋时期(尤其是宋代)是一个思想相当活跃的年代,唐宋词人也堪称是一个善于思考的群体,他们对于生活和人生的反思不但比前代深刻,也更加理智和成熟。比如,他们将个体人生际遇普泛化,获得一种广泛的形态与意义,从而使之通向对人生普遍性的体验和审视。再比如,当他们将人世的纷扰置之于宇宙无尽的“永恒”中来观察时,超脱、旷达之情又往往油然而生,甚而至于升华为深邃的宇宙意识。

前者如李后主。李煜25岁嗣位南唐,39岁国破为宋军所俘。其早期词作多写朝歌夜弦的宫廷享乐生活,虽也有一定艺术价值,思想意义却不高。身经惨变后,后主词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常常把国破家亡的惨痛遭遇与人事无常的悲哀融合起来,并将其延伸到对人生命运、生存状态的感受和体悟。“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子夜歌》);“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乌夜啼》);“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浪淘沙令》)等词句,都揭示了普遍的人生悲剧性体验,而因这种体验寄慨既深,概括面亦广,所以能超越时空,引起人类心灵的普遍共鸣。王国维“词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人间词话》十五)之说,指出了李煜后期词作能够源于生活却超越生活,以高超的概括力和深邃的洞察力透视人生的特点。

后者如苏轼。苏轼一生,可谓命运多舛,然而,也正是这种 “崎岖世味尝应遍”(《立秋日祷雨,宿灵隐寺,同周、徐二令》)的人生经历,玉成了他那执着于人生而又超然物外的生命范式,促使他感悟人生、思索人生,甚至超越人生,这就使得他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了相当深广的宇宙意识。苏词中也有“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常鲜欢”(《沁园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临江仙》)的苦闷,也有“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西江月》),“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西江月》)的悲观失望,也有“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阳关曲》)的怀疑和迷惑。但词人的伟大在于,他不但能够将人生的苦难看轻看淡,不时提醒自己保持“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的宁静心态,又能够以他的达观、乐观战胜悲观、消沉,从而达到新的思想境界。同时,词人还将相对有限的人生放置于整个人类发展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甚至于整个宇宙无穷大的空间背景下来审视。这种反思和升华就让他打破时空的界限,发现了人生之于宇宙的重要意义,继而发出了如“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浣溪沙》)的豪迈歌声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的美好祝愿。

唐宋词对于生命细致入微的体贴,以及词中所蕴含的丰富深邃的人生意蕴和人生哲理,或许能对当代人的修身养性和治疗心疾有所裨益。

三、山水审美

不同的季节和景致总能引起人们不同的情绪反应,陆机在《文赋》中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钟嵘在《诗品》中说:“若乃春风春鸟,秋月就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说:“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词以情发。”唐宋词中吟咏自然山水的作品,既有对自然景物的客观写实,也不可避免地融入了作者的主观情感和思想,同样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首先,词人的个体生命因大自然的青山绿水而洋溢着活力与乐趣,并由此获得了丰富的诗意感受与审美启迪。

宋代士人皈依自然、寄情山水的志趣非常明显。大自然以母亲的胸怀,为人类的本性复归提供了最安适的栖居之地,故即使身居市朝轩冕,有朝一日能回归大自然的怀抱依然是士人心中念念不忘的梦想。比如欧阳修,他曾任颍州(今安徽阜阳)知州,“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居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思颍诗后序》)而在22年后,当欧公终于得偿夙愿归隐颍州之时,其怡然陶然的愉悦之情自是难以遏抑。欧阳修曾以“西湖念语”为题,作10篇《采桑子》组词,从不同的角度表现了“西湖好”的共同主题,虽不带明显的主观感情色彩,却从字里行间婉曲地显露出作者的旷达胸怀和恬淡心境,体现出他对大自然和现实人生的无限眷恋和热爱。

其次,词人在对恬淡纯朴的田园风光和乡村生活的审美中,获得对生命价值的重新体认,领悟到人生的另一层真意。

以农村生活为题材进行大量创作的词人,是苏轼和辛弃疾。苏轼有关农村题材的词作,最著名的当属在徐州任上所作的五首《浣溪沙》。农村生活中常见的石潭、树林、棘篱门、神社、麻叶、枣花、缫车、桑麻、蒿艾等景物,鱼、乌、猿、鹿等各类动物,黄童、白叟、采桑姑、蚕妇等人物和活动,共同织就了一幅幅情趣盎然的田园风景画。这一派洋溢着生活气息和泥土芳香的农村景致,如浑金璞玉,对词人具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最后,他居然乐而忘返地动了归田的念头:“何时收拾藕耕身?”“使君原是此中人。”

由于被投闲置散20余年,长期居住在农村,辛弃疾对乡村生活的感情比苏轼更加深厚,观察的角度也更加细致和全面。宁静、祥和的田园生活和自然界的美好风光给了词人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因此,即便是一些极为平常、普通的事物,作者也能以独特的慧眼,发掘出它们身上不同寻常的美来。在他的笔下,有成群的鸡鸭、茂密的桑麻:“鸡鸭成群晚不收,桑麻长过屋山头”(《鹧鸪天·戏题村舍》);有悠闲的黄犊、聒噪的暮鸦:“春雨满、秧新谷,闲日永眠黄犊”(《满江红·山居即事》),“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鹧鸪天·代人赋》),“乱鸦毕竟无才思,时把琼瑶蹴下来”(《鹧鸪天·黄沙道中即事》);有稻田中的鸣蛙和田边溪头的野花:“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西江月》),“携竹杖,更芒鞋,朱朱粉粉野蒿开”(《鹧鸪天·代人赋》)……凡此种种,都表现了词人对农村生活的由衷热爱和对生命自由的真心向往。

从一定意义上说,唐宋词是一部形象化的“心灵百科全书”,而大多数唐宋词人,都是当时的文化精英,也是善于将人生诗化的行家里手。他们对于世事的沧桑变化、人生的悲欢离合以及自然山水的关照和反思,使作品充满了理性的光芒和哲思的力量,这些精神财富即使在当代,也能给人们以深刻的启迪,使心浮气燥、追名逐利的当代人得到心灵的净化和抚慰。

[1]叶燮.原诗一瓢诗话说诗晬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25.

I207

A

1673-1999(2011)08-0078-03

宋秋敏(1974-),女,黑龙江密山人,博士,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南京 210097)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东莞理工学院广东东莞 523106)城市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

2011-02-23

2010年江苏省博士后科研资助基金(1002069C)。

猜你喜欢

唐宋词现实意义
村志在乡村文化承传中的现实意义
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三重逻辑与现实意义
唐宋词调名改易方式探赜
唐宋词与唐宋歌妓文化
一部唐宋词史研究方面的力作
论唐宋词中的莺声
唐宋词举要
《怦然心动》的情感与现实意义
毛泽东的党内批评思想及其现实意义
思索《鲵鱼之乱》生态危机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