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人类学中的历史研究法*
2011-08-15欧阳萍
欧阳萍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 411201)
生态人类学中的历史研究法*
欧阳萍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 411201)
生态人类学是一门运用人类学理论和方法来考察人类与环境之间复杂关系的学科。在生态人类学的研究中,历史研究法有着重要的作用。历史研究法不仅有助于找到生态蜕变的成因和防治方法,而且为文化制衡的实现提供了启示。因此,在生态人类学中运用历史研究法时要对其应用范围加以合理认定,考察各民族的文本历史资料以及流传下来的其他生态智慧和技能,并且结合其他相关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共同推动人类生态学的研究。
生态人类学;历史研究法;生态蜕变;文化制衡
人类的生存与周围的环境,包括土地、气候及生物种群等都有着密切的联系:人类活动会对环境产生影响,而环境因素也会反作用于人类社会。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生态人类学正是一门运用人类学理论和方法并借助其他学科研究方法来探讨人类与环境之间复杂关系的学科。20世纪频繁显现的人为生态灾变促使生态人类学成为当今人类学最为活跃的分支学科之一。经过数十年的学术发展历程,生态人类学的研究虽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在理论和方法等方面也存在着不容忽视的缺陷,其中一个重要的薄弱环节就在于没有充分借鉴和利用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有鉴于此,著名人类学家杨庭硕先生及其研究团队注重搜集和分析相关的历史资料,从中获取人类与环境和谐共处的理论启示和实证经验。以此为据,本文认为在生态人类学的研究工作中应注重历史研究法的应用,通过分析历史资料寻找人为生态灾变发生的原因和特点,并从中探求防治灾变、建立文化制衡机制的方法。
一
在《生态人类学导论》一书中,杨先生开篇即提出:综观生态人类学近年来的研究,可以明显看到存在着三大不足,包括忽视历时性研究的必要性、夸大个人行为的生态作用及忽视多元文化并存的格局影响等,其中第一点就在于“过分依赖共时态田野资料,不同程度地忽视历史资料的价值”,这导致我们“形成的结论不免显得苍白无力”[1](P1)。换言之,我们要重视通过历史资料即运用历史研究法来进一步考察生态人类学的各种具体问题。众所周知,生态问题涉及人类社会各个方面的社会事实,并且与整个地球生命体系息息相关,因此生态人类学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就“注定了生态人类学必须吸收一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在尊重已有学科传统的前提下,认识和理解这些成果的生态意义及其对人类生态行为自我完善的价值。”[2]也就是说,生态人类学的研究必须吸收社会学、历史学、地理学、物理学和化学等相关学科的优秀成果,借用这些学科的资料和结论来探讨生态灾变及其防治的问题,而历史研究法则是其中重要的研究工具之一。
根据《辞海》的解释,历史“泛指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包括自然史和社会史……一般说来,关于历史的记述和阐释,也称为历史。”[3](P1353)历史所涵盖的范围十分广泛,而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历史研究法也具有十分广泛的应用范围。作为一种“运用历史资料,按照历史发展的顺序对过去事件进行研究的方法”[3](P1354),历史研究法通过搜集历史资料并对其进行深入研究,获取相关信息,然后利用这些信息去描述和解释过去,或是对未来进行相关的预测。由此可见,无论是在社会科学领域还是在自然学科领域,只要是考察自然界或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探究发展过程中某些有规律的现象,就不可避免地要运用历史研究法。我们知道,“人类面对的任何生态问题都是长期历史积淀的后果,甚至是超长期的自然与人类社会互动运行的结果”[4](P15),因此生态人类学必然要从自然界与人类社会长期发展的角度来剖析各种生态行为的原因及特点,而这种研究角度与历史学有显而易见的相通之处,此即在生态人类学中运用历史研究方法的基本依据。
具体说来,在生态人类学中应当重视历史研究法的运用,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我们可以从历史资料中寻找发生生态蜕变的成因。正如杨先生所说,生态的蜕变是一个长期积淀的结果,如果我们不从历时的角度去审视文化的发展和演化,并审视生态环境的可积累的变化趋势,那么人为生态灾变的成因也就无从考察[1](P1)。人类社会有发展演变的历史进程,而人类所面临的生态蜕变也有一个从初露端倪到泛滥成灾的历史过程。实际上,可以说生态问题是历史上众多偶然因素交互作用而来的结果,通过搜集和分析与这些生态问题相关的历史资料,我们常常能够找到造成生态危机的深刻成因。例如,杨先生通过分析中国西南地区的苗族的历史,找到了该地区出现生态灾变的一些重要原因:在古代,苗族先民发明了一种能通过地表植物物种和植物的生长态势来判断土层厚薄的技术,因此能够在高度石漠化的山地上栽种苗木。然而,由于他们所生产的粮食品种多而单种作物产量少,所生产的粮食不符合政府规定的纳税用粮规格,再加上古代封建王朝对他们持歧视态度,苗族居民大面积毁林而修建梯田,最终诱发严重的水土流失[5]。
第二,通过历史研究法,我们可以从历史资料中寻找防治生态蜕变的方法与手段。既然在有价值的历史资料中可以找到当前生态危机的某些成因,那么人们通过对这些原因加以分析解释并借鉴经验来对症下药,以防治生态蜕变,则是理所当然之举。杨庭硕先生曾指出,多年来一些民族地方性知识的变形、扭曲和缺失导致了所处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而“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需要找到合理的生态资源利用方式”,那么如何找到这种生态资源利用方式?“必须将在历史上发生严重扭曲甚至缺失的地方性知识进行复原,并与现代科学技术相结合,才能从中归纳出既能高效利用生态资源,又能维护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之路。”[5]换言之,我们要从人类与周围环境长期共处的历史经验中,从各民族世世代代有效利用资源又维护生态环境的地方性知识中,去寻找防止环境进一步恶化、缓解人类生态安全问题的有效方法。对此,杨先生等人也进行了实证考察。在《人类的根基》一书中,杨先生和其他研究者从生态人类学的研究视野出发,详细考察了我国的水土资源流失问题。杨先生等人指出,民族传统文化价值的失落是发生水土流失灾变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每一个民族都在他们的生存地域内的世代积累中探索、总结出了众多到今天仍不失其借鉴或利用价值的水土流失治理经验和智慧。”[6](P78)该书还举出例子证明各民族历史传统对维护水土资源的作用:河套地区在历史上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和南方汉族交错杂居的地段,这里对水土资源的利用长期维持着半农半牧的经营组合。这种历史经验不仅有利于北方游牧民族将畜群驱赶到农田上越冬并就便出售牲畜,而且也有助于汉族农民利用畜群的粪便提高土壤的肥力[6](P19)。
最后,我们可以从历史资料中寻找实现文化制衡的启示。面对种种生态危机,社会和民众长期以来所强调的解决措施大多注重工程技术、资金投入和法律手段等方面,而杨庭硕先生等人则提出了用文化制衡的手段来防治生态灾变的观点,认为不能单凭政治、经济、法律的手段来维护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生态,而是要依靠多元文化并存建构起来的稳定文化制衡格局,或凭借文化要素嫁接建构起来的族内文化要素制衡,才能获得维护生态环境正常运作的持续动力[7]。人类社会和自然生态系统一样,依靠特殊的信息体系即文化而建构起一个交互制衡的稳态延续系统,而这种文化制衡具有自组织能力,能够自我修复、能动适应。杨庭硕先生在从生态人类学的视野探讨对水土资源的维护问题时,就提到掌握相关历史资料对采取文化制衡方法的重要作用。杨先生分析了单种文化制衡和族际文化制衡等不同层面的制衡在水土流失控制中的价值,其中,族际文化制衡即并存文化之间的制衡虽然对人为水土流失有不同的影响形式,但要实现这种制衡,都要求人们通过历史记载和田野调查资料,了解不同类型文化对水土资源互不相同的利用方法,择善而行,使各自的自然生态系统呈现稳态延续[6](P413-428)。也就是说,人们首先必须借助历史研究法分析各民族世代以来所采用的互不相同的水土利用方法,从中归纳总结出各族人民独特的生态智慧和技能,再结合现代科学技术而完成目前生态危机的治理任务。
二
历史研究法对于生态人类学的深入考察有重要作用。那么,如何具体应用这种研究方法,以使生态人类学取得更有成效的研究成果?在这里,我们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对历史研究法的应用范围加以合理认定。要搜集和分析各种历史资料,从中找出有价值的文化启示并用之于当前具体存在的生态问题,我们首先应确定所赖以获取历史资料的对象。在《本土生态知识引论》一书中,杨先生和其他学者对此问题进行了全面而系统的讨论。在人类知识中除了普同性知识,还存在着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即每个民族或每个特定地域社群当中的本土知识。而特定民族或特定地域社群在世代的经验积累中形成并健全了丰富的生态知识体系,即对所处自然与生态系统形成文化适应的本土生态知识[4](P1-3)。由是言之,要在生态人类学的研究中合理运用历史研究方法,一个重要的方面就在于深入特定民族或特定地域社群的历史与社会,发掘有价值的历史资料,从中寻找优秀的民族智慧和技能,将之运用于生态人类学的文化制衡策略。我们知道,文化制衡依赖于具有能动创新能力的文化而使人类的生态环境得以保持平衡,那么该如何去寻求用以形成制衡的文化?对此,杨先生明确提出文化制衡策略的第一项基本操作是“界定需要治理的生态区,将该区域内并存的多种民族文化,一并纳入资料搜集的框架,全面梳理这些文化迄今为止利用生态资源和维护生态环境的现存资料及可以追忆的资料。”[7]要用文化制衡的手段来缓解生态危机,我们应该发掘各民族留存下来的有价值的历史资料,从各民族优秀的历史传统文化中去寻求文化制衡的具体方法。这就要求我们要维护民族传统文化,保持民族文化的多元并存,因为“民族文化的多元并存乃是减轻人类社会对地球生命体系资源压力的有效途径”[8],而我们应用历史研究法考察人类生态问题时也应当以民族或特定地域社群的文化为考量单位。
在人类生态学中运用历史研究法时,我们要注意的第二个方面是:在历史研究法中所使用的历史资料并不限于文本资料,而是包括通过历史积淀而流传下来的各种生态智慧和技能,如各民族的民间传闻、地方典故等。既然我们是以民族为运用历史研究法的文化单位,那么各民族凭借其母语而记录下来的文献档案当然最具有参考价值,是我们探讨各民族维护生态环境策略的最佳资料;然而,如杨先生所考虑到的那样,很多民族没有自己的文献典籍,因此“各民族的民间传闻、家族史传、地方掌故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6](P38)。一方面,随着各民族兴衰演变的历史发展,所能流传下来的文本资料已是较为有限或残缺错乱,必须借助其他方面的历史资料;另一方面,不少民族在维护生态环境、缓解生态危机的过程中,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明确的目的性和组织性,常常是通过口头流传或是具体实践将这些生态智慧和技能传诸后世。因此,我们在今天搜集和分析历史资料以应对生态问题时,就不能局限于书面资料,而应当运用各种方法寻求各方面的历史资料以充分利用,例如“从当地居民的传说故事、诗歌甚至宗教祭词中找证据”,深入各民族的日常实践进行田野考察,或是“在相类似的自然与生态环境中,在有亲缘关系的民族中找旁证”[4](P109-110),以便更好地利用历史积淀而成的生态知识为人类社会服务。
最后,我们要注意的方面是:必须结合其他相关学科的重要理论和方法,与历史研究法扬长避短,共同推动人类生态学的研究。前文已述,人类生态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与天文学、生物学以及现代科学技术都有密切的关联,如果我们将历史研究法作为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研究手段,将会在工作中处处碰壁。而且,历史研究法还存在着一些难以避免的缺陷,必须与其他方法互补才能取得较好的研究成效。例如,历史研究法的一个重大缺陷在于,历史资料对生态环境变迁的记录不够准确。正如杨先生指出的那样,如果能够将各民族历史上的生态智慧与技能有目的、有系统地整理出来,这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应对生态问题的智囊;但是要建构这样的智囊却存在着诸多困难,“原因在于对这样的生态智慧与技能以往仅仅附载于众多学科的资料库中”,“前人对待这样的智慧和技能,往往不是从水土资源利用的角度去加工、收集、整理,而是出于很不相同的目的而被记录下来,因此提供此类资料的原作者的立场、观点、价值取向都很难与水土流失控制的需要相合拍。”[6](P430-431)此外,这些历史资料的整理和解读还需要有科学系统的理论作指导,还需要克服语言方面的障碍,并且提供各民族生态智慧与技能所适应的历史背景资料。可见,历史研究法本身存在着一些缺陷,应当与其他研究方法互相补充,再加上人类生态学本身即是一门涉及众多学科理论和方法的新兴学科,因此我们必须结合历史研究法和其他学科的相关成果,尤其是现代科学技术来共同推动人类生态学的研究。
三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人类社会各民族通过长期的艰辛探索发现和发明了各种生态技能,积累了丰富的生态智慧,这是人类文明中的宝贵财富。因此,在研究人类社会的生态问题时,我们应当充分利用历史研究法取得更为丰硕的研究成果。在生态人类学的探讨中,历史研究法主要有以下几方面重要的作用:首先,通过搜集和分析自然环境及当地民族社群发展的历史资料,可以从中找到发生生态蜕变的某些成因;其次,通过从各民族流传下来的生态智慧和技能中寻找历史借鉴和经验,我们也可以发现防治生态蜕变的某些方法;最后,从整体上把握各民族或地域社群与当地生态环境和谐共处的历史过程,也有助于找到实现文化制衡策略的相关启示。
历史研究法在生态人类学中有着重要的作用,不过在具体运用这一研究方法时我们也要注意一些相关问题。在搜集历史资料、分析人类生态环境时,要注意合理认定获取资料的对象,应以特定民族或特定地域社群为获取资料的文化单位。同时,我们不能只限于搜集各民族用文字记录的文本资料,还要考虑包括民间传闻、地方典故等在内的各种民族生态智慧和技能资料。最后,我们还要结合其他相关学科的重要理论和方法共同推动人类生态学的研究。
生态人类学兴起的时间较短,因此这一学科在理论建构、术语规范和研究方法等方面仍然存在着一些不容忽视的缺陷。然而,正如杨先生所说,“对补救业已暴露的生态人类学研究的缺陷,使该学科得以健康地成长,我们充满了自信。这不是来源于我们的能力和智慧,而是因为我们置身于历史悠久的中华民族之中,各民族文化典籍浩瀚,我们拥有的历史资料,足以支持我们对人类生态问题作历时性的回顾和剖析,从文化适应史的角度探寻隐而不显的人为生态灾变成因。”[1](P2)植根于深厚广博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充分利用包括历史研究法在内的相关研究手段,生态人类学的研究将取得更为辉煌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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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杨庭硕,吕永锋.论文化辐合趋同效应的弊端及化解对策——兼谈维护民族传统文化的理论支持[J].民族艺术研究,2003,(5).
Q988
A
1008-4681(2011)04-0068-03
2011-05-04
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课题,编号:2010YBB125。
欧阳萍(1979-),女,湖南湘潭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西方社会文化史、史学理论。
(责任编校: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