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企业关系网络视角看辽宁产业集群的成因
2011-08-15于颖
于 颖
(东北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一、引 言
所谓产业集群,一般是指在特定的领域中,一群在地理上集中,且有相互关联性的企业、专业化的供应商、服务供应商、相关产业的厂商,以及相关的机构,由它们构成的群体.[1]产业集群现象及其所释放的经济外部性,既是大规模工业化的发轫,也是工业化进程加快的重要推进因素.世界经济发展史已经证明,不仅被称为工业革命先驱的英国工业化源于产业集群的发展,而且其他一些工业化先行国家和新兴国家的工业化也基本上是由产业集群来带动的.产业集群作为一种有效的生产组织方式,在一定的区域内,被众多的产权主体不断地细化,并使每个环节不断地被精致,通过产业价值链纵向的分工和企业之间横向的竞争合作,形成了强大的产业竞争优势.
随着中国经济改革开放以来突飞猛进的发展,基于地域集中的产业集群趋势日益凸显,在推进工业化进程中越来越发挥着重要作用,并引起了人们对这一经济现象的广泛关注.许多学者在观察这一经济现象的同时,试图运用各种已有的理论框架来解释这一现象的成因及其效应.有的学者从经济地理学的视角,强调一定区域内自然资源蕴藏量及其开发条件在产业集群中的作用;有的学者从企业管理学的视角,强调创新型企业家精神是产业集群形成和发展的关键;还有的学者从政治学的视角,强调各级政府在培育和扶持产业集群发育中的重要作用.本文将在经济社会学的视阈内,着重从企业关系网络的视角,来分析以辽宁东部区域为案例的产业集群的成因,并探索其社会经济效应的特殊性,以期为辽宁省产业集群乃至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决策提供可参考的依据.
二、企业关系网络的视角
企业关系网络是社会资本的一种形式,是新经济社会学的核心理论.尽管企业关系网络的理论在学术界成为热点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事,但关于企业社会资本的思想却源远流长.早在古典经济学的奠基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中,就有人们的劳动分工和专业化使"所有不同行业的产量成倍增长,在一个治理很好的社会里出现普遍的富裕"[2]这样的论述.早期的思想家马克思和韦伯关于企业与社会结构相联系的思想也相当丰富,这些思想为当代企业社会资本理论的孕育提供了具有启蒙性的理论营养.马克思早在1867年的《资本论》中,就形成了关于企业本质、起源、规模和治理结构等一整套较为系统的学说.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劳动过程和价值增值过程的统一,"在大多数生产劳动中,单是社会接触就会引起竞争心和特有的精力振奋,从而提高每个人的个人工作效率"[3].尽管马克思并未直接提出企业社会资本的概念,但他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统一的角度,对于企业以劳动分工、协作为基础的技术性组织和以契约关系为纽带而联结起来的制度性组织之间的作用与反作用关系的论述,实际上是对企业组织的经济行为与社会结构关系思想的深刻阐述.马克斯.韦伯是从宗教伦理、企业家精神和现代社会理性之间关系的角度展开他对企业组织的研究的,他很早就将企业发展、企业家行为同社会环境结合起来,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他指出了企业的发展以及企业家成长同某种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是分不开的,并说明了"宗教生活方式与商业思维判断力的强烈发展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4].在韦伯看来,企业组织总是置身于地域社会文化环境中并受其影响,正是新教主义的兴起鼓励了勤劳节俭、创造财富的企业家奋斗精神,从而促进了资本主义企业的发展.这些观点以及他所描绘的理想"科层制企业组织范式",后来成为企业社会资本理论产生的重要思想源泉.
在早期思想家思想胚胎的基础上,企业社会资本思想逐渐孕育成长.到了20世纪60年代以后,社会网络作为一种分析工具和方法,逐渐引起了西方学者的关注,并成为一个十分活跃的研究领域.经美国社会学大师怀特及其后继者伯曼、布里格和弗里曼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可以对社会网络结构进行测量的方法.同时,社会网络的应用研究也取得了很多颇具影响力的成果.其中,新经济社会学的领军人物格兰诺维特提出的"嵌入"理论,不仅继承了波兰尼的经济行动乃是一个嵌入在特定社会关系和社会网络之中制度化的社会过程的思想,而且强调这个社会过程应被视为人际互动的过程,这种人际互动过程产生的信任是组织从事交易的必要基础,也是决定交易成本的重要因素.此后,博特用他的"结构洞"理论对组织内权力的运作以及升迁的过程进行了十分有价值的研究.魁克哈特提出的"强连带优势理论"则分析了情感网络所带来的非正式影响力如何影响组织中诸如离职、工作满意、团队合作等行为.在社会网络对产业集群的影响方面,比较著名的成果有植草益对日本产业组织的研究,汉密而顿等人对东亚与东南亚商业网络的研究等.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伴随着经济全球化和信息经济时代的到来,西方国家的企业外部经营环境不断变化,企业组织方式也发生了重大的变革.诸如学习性组织、战略联盟、外包、系列制、供应链管理、虚拟化和集群化等一系列新的企业组织形式不断涌现,"网络组织"或"网络"作为一种对企业组织创新的理论概括,逐渐成为学术界关注和研究的热点,由此衍生出大量的学派和研究文献.这些研究成果,为国内学者针对中国问题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可借鉴的理论框架.
国内关于企业社会资本的相关研究晚于国外,社会学方面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首先是李培林从企业组织结构角度对企业社会资本的研究,他提出并解释了"组织资本"的概念,并运用大量的调查数据和案例材料说明了网络化的企业组织结构对企业绩效的积极影响.其次是李路路从私营企业主群体角度对企业家社会资本的研究,他探讨了结构变迁中的私营企业家的成长机制,揭示了社会关系网络对私营企业家进入市场并分配社会资源的重要作用.再次是张其仔从社会结构的网络特性角度对企业社会资本的研究,他在批判经济人假定和实证调查的基础上,先后分析了社会关系网络对我国农村社会乡镇企业和城市国有企业发展的影响.此外,还有边燕杰和丘海雄对企业社会资本概念界定及其功效的研究等.[5]45-56从国内关于企业社会资本研究的情况看,近些年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学者热衷于这一研究领域,他们从各自不同的观察视角和研究对象出发,对企业社会资本的含义及其效应进行了许多有价值的探索.但从总体上说,一方面,研究成果中对国外学者已有的理论框架转述解读的偏多,而国内学者具有创新性和突破性的理论观点偏少;另一方面,研究成果中对概念范畴的抽象定性分析偏多,而实证性的量化的经验证明相对薄弱.这既表明国内企业社会资本研究领域相对滞后的状况,也预示着这一研究领域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尽管国内外学者从不同角度研究企业社会资本的结论各有不同,但其基本理论框架的轮廓还是比较清晰的.从以往研究成果的大致内容看,首先,在关于企业社会资本的内涵和本质方面,人们普遍认同的是,企业社会资本是指以企业组织作为主体,在信任、互惠、合作等一定的行为规范基础上,通过广泛的社会交往与联系而结成的社会关系网络.其次,在企业社会资本的构成方面,企业社会资本通常包括企业内部的社会资本和企业外部的社会资本两部分.其中企业内部的社会资本主要有企业经营者及企业内部各管理层之间的垂直关系网络和平级工作伙伴之间的水平关系网络;而企业外部的社会资本主要包括企业纵向的社会资本和企业横向的社会资本,纵向社会资本主要指企业与供应商、中间商、用户等产业链上下环节企业之间的联系,横向社会资本则是指企业与同行及其相关企业的合作联系.需要说明的是,有的学者将企业家的社会资本作为企业社会资本的三大内容之一,与企业内部的社会资本和企业外部的社会资本相并列,[5]82对这种归纳笔者有不同的看法.笔者认为,一方面,企业家作为企业人格化的代表,他所拥有的企业社会资本既有企业内部的社会资本,譬如他统领和凝聚企业内部成员的能力,也有企业外部的社会资本,譬如其广泛而又良好的外部交往网络,应该说企业家的社会资本与他所在的企业的社会资本是融于一体的;另一方面,"企业家"是一个主体范畴,而"企业内部"和"企业外部"是地域范畴,用分别隶属于不同范畴的标准划分出来的三个并列的构成部分,在逻辑上也缺乏严密性.还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在长期计划经济体制的影响下,中国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关系类似于上下级的纵向关系,但按照市场经济的运行机制,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关系是"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间接调控关系,政府和企业是分属于不同性质的社会组织,他们之间不存在纵向的产业链条关系,因而不能简单地将其归属到企业的纵向关系之中.
三、辽宁产业集群的社会网络成因
企业社会资本理论为产业集群成因及其效应的分析提供了一个富有解释力的框架,尤其在近些年来,国内一些学者注意到企业社会资本对产业集群的影响,并运用企业社会关系网络的概念来解释不同地区经济竞争力的差别.本文也要运用这一理论框架,来分析日益蓬勃兴起的产业集群现象,但分析的视野将由远及近,其着眼点主要集中于地处东北老工业基地前沿地带的辽宁地域.
从国际国内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看,产业集群是引发和促进工业化进程的重要推进因素.法国经济史学家保尔.芒图认为,在英国工业革命期间,棉纺织工业之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超过了毛纺织业,进而成为人类工业化进程的开端,主要原因在于毛纺织业的地域分散性和棉纺织业的地域集中性.[6]正是因为气候与环境等因素,使得英国棉纺织业从一开始就集中在兰开夏的曼彻斯特,由此带来了棉纺织业专业化分工的高效率.美国新经济史学家道格拉斯.诺斯也认为,在1820-1860年发生的美国工业化期间,能够展示美国制造业实力的纺织、制鞋、皮革、钢铁和机械等产业主要集中在美国东北部,位于新英格兰地区的制鞋业就占据全国制鞋业的60%.[7]该区域最初开拓者们所拥有的文化一致性和相近的传统习惯,使制造产业高度集群式集中,从而有力地推动了美国的早期工业化.其他一些新兴国家的发展历程,也充分证明了产业集群发展对工业化的推进作用.从国内东南沿海比较发达的地区的情况看,在20世纪的最后20年时间里,浙江省之所以能够从人均 GDP水平落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省份,在全国率先达到工业化的中级阶段,其奥秘就在于浙江人在改革开放中探索出的产业集群发展模式.在新世纪之初的2001年,浙江省的88个县市区中,有85个县市区形成了产业集群,其中,年产值超过亿元的集群有519个,总产值10亿元至50亿元的集群有118个,50亿元至100亿元的集群有26个,声名显赫的产业集群有温州的低压电器、绍兴的袜业、台州的汽配件等.[8]相对宽松的制度环境和创新型企业家的带动效应,引起了集群式的产业发展,有力地促进了浙江省的工业化进程.
辽宁是新中国成立后的重要工业基地,素有"共和国长子"和"东方鲁尔"之称.但从产业组织社会关系网络的历史渊源看,这种产业集群并非起始于共和国的成立,其源头可以追溯到近代的民族工业和殖民地工业.早在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随着以兴办近代工业为内容的洋务运动的展开,东北地区的采矿业和机械制造业便开始兴起.1911年辛亥革命后,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着力扶持和发展民族工业及军事工业,使辽宁、吉林等地的工业均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为了掠夺战略资源,以强力的殖民统治手段,使东北地区的铁路、矿山、钢铁等重工业有了进一步的畸形发展.新中国成立后,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辽宁曾是共和国精心培育的工业原料基地和装备制造业基地,国家陆续投入巨额资金,充分利用原有的工业优势,加强重工业建设,扩建、改建和新建了大批新兴的工业项目,并进行工业改组和技术改造,提高工艺装备和技术水平.到20世纪70年代,辽宁地区以沈阳为中心,以原材料工业和装备制造业为主体,连同合成材料和电子等新兴产业,形成了门类比较齐全的综合性工业基地,在全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改革开放以后,在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与南方沿海各省份相比,辽宁的发展却步履维艰,其工业产值和经济地位在全国的排名逐年下降.尽管自中央政府提出振兴东北等老工业基地以来,这种状况有所扭转,但辽宁与东南沿海地区的差距仍然很大.这种差距固然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但企业的关系网络以及在此基础之上形成的产业集群效应无疑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与东南沿海发达的省份相比,辽宁在企业关系网络方面存在着诸多的先天不足.不仅在农耕文明向游牧文明嵌入的过程中,由于地域开发较晚和农业自然条件充裕,使辽宁人缺乏农耕以外工商业活动的内在冲动和外部压力,而且在工业文明向农业文明的嵌入过程中,与计划经济相适应的社会结构及观念,也使辽宁人的市场经济观念比较淡漠.传统中国社会遗留下来的南北方社会网络结构的差异,对近现代中国企业组织形式及其产业集群的形成具有深远的影响.在北方,移民社会中的家族等社会中间组织的功能弱化,使政府对社会的控制力强于南方,从而限制了民间资本和民办工商业的发展.而在南方,民间组织资源丰富,更容易通过传统的家族宗族、亲缘地缘等关系聚集人财物力,发展民间的工商企业.新中国成立后,在计划经济时期,政权组织对南北方民间社会的控制力度仍然是不同的,与北方相比,南方留下了更多的传统组织资源,更多的传统人际关系网络资源,以及民间更多的自由行动空间和自主支配的行动资源.这些正是改革开放以后南方超越家庭组织的企业较早兴盛,并形成产业集群进而带来经济绩效的重要原因.当然,不应片面地强调政府干预对民间工商企业发展的挤出效应,许多事实表明,国有企业在市场经济的运行环境下,同样可以作为民间企业纵向或横向的社会关系网络来发挥作用.
辽宁的产业集群是在计划经济体制逐渐松动乃至解体,而市场经济运行机制逐渐形成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仅以辽宁东部的县级市凤城为例,来考察企业关系网络对于产业集群形成的积极作用.凤城在计划经济时期曾是全国的甲级县,但在改革开放以后,国有企业举步维艰,相继破产倒闭,地方经济曾十分困难.然而,恰是这些倒闭的国有企业留下了"人脉",凤凰涅一样带来了新世纪产业集群的重生.国有增压器厂和锅炉厂倒闭以后,工厂原有的管理人员、下岗职工和销售人员利用自己的技术和经验,俩一帮、仨一伙自发地干起了老本行,于是,一个个小型的增压器厂和小锅炉厂诞生了,并在短短的几年内以燎原之势成倍地增长,形成了我国北方最大的增压器生产基地和最大的常压锅炉生产基地.目前,凤城市已经形成了以硼铁资源深加工为主的硼铁资源综合利用、以汽车配件为主的机械加工、以黄金为主的有色金属加工3个过百亿的产业集群.由硼铁资源综合利用集群带动的工程机械、运输、建材化工等产业链条不断延伸,建设规模企业近百家,产值连续两年超百亿元;以增压器等汽车配件为主的机械加工集群,2010年产值突破100亿元,产量及销售量居全国首位,集群企业430余家,产品涉及180多个系列;以黄金等有色金属加工为主的产业集群年产黄金11万两,白银100 t以上,产值近百亿元.[9]在凤城,纵向的产业链相关企业和横向的众多同类企业不约而同地集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批关联度高、规模较大的生产经营产业集群,星罗棋布、灵活经营的众多企业"小快艇",组建成了势力强大的产业"联合舰队",以特有的经营管理特色和产品优势占领了国内同类产品的市场,从而拉动了丹东经济的大幅度增长.
事实表明,尽管北方辽宁缺乏南方民营经济成长的制度环境和内在诱因,但计划经济时期的国有企业在延缓了民营经济成长的同时,也为民营经济后发式的崛起积蓄了丰厚的企业关系网络的"土壤".正是这些企业社会资本的累积,奠定了新世纪北方辽宁产业集群的基础,并促进了老工业基地在市场经济环境下的重新振兴.
[1]迈克尔.波特.竞争论[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3:208.
[2]亚当.斯密.国富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9: 14.
[3]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379.
[4]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3.
[5]卜长莉.社会资本与东北振兴[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6]保尔.芒图.十八世纪英国的产业革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96-198.
[7]道格拉斯.诺斯.美国的工业化[M]//M.M.波斯坦,H.J.哈巴库克.剑桥欧洲经济史:第6卷.王春法,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2:642-643.
[8]刘世锦.传统与现代之间:增长模式转型与新型工业化道路的选择[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98.
[9]"加速度"跨越---凤城市成功进入全国百强县[N].辽宁日报,2011-08-24(B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