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江水去欲尽,此恨无绝期——读李义山之“曲江”诗

2011-08-15

中学语文 2011年12期
关键词:沱江曲江曲池

高 青

李商隐曾有诗曰:“春梦乱不记,春原登已重”。的确,义山一生情事颇多,情诗也乱,以至后人不断的在考辩和论证。但李商隐有多首写“曲江”的诗,大抵都与其妻王氏有关。陈贻焮先生也曾在《李商隐恋爱事迹考辩》一文中有详实的考证和论述。而这首《暮秋独游曲江》作为王氏逝后的一首悼亡诗,算是为“曲江”系列画上了一个句号,也为我们探求李商隐与王氏的一段爱情和婚姻埋下了线索: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义山进士及第后,娶泾元节度使王茂元之女为妻,新进士联姻显贵,这本是极平常事,但义山却因此卷入了一场政治纷争的漩涡,曾于义山有推荐之恩的令狐綯在政见上与王茂元为敌,故以义山背恩视之,再不肯援于仕途,使义山终生潦倒,官不挂朝籍。好在与妻王氏恩爱有加,琴瑟和鸣,缓解了其仕途不顺之悲。但好景不长,大中五年(851)秋,王氏病逝,时义山尚留滞于徐幕,归家时,物在人非,留给了他无限的伤痛。

整首诗还是体现了李商隐诗歌的艺术特色,如运用复辞重言的手法,使得情思宛转,往复回环。首二句“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是一联之内的复辞使用,相同的部分紧紧抓住“荷叶”这一意象,而不同的地方反转强调了“春”、“秋”之代序,和“遗恨”之无穷,读来又有《诗经》的重言叠句,一唱三叹的效果。而四句的“怅望江头江水声”,是一句中的复辞,这种用法在义山诗中极为常见,如“一弦一柱思华年”、“此花此叶长相映”等等,而造成的依然是一种缠绵的韵味和细腻的情思。

此诗也体现了义山诗在时空上穿透跳跃、跌宕往复的特点。此诗写作时间应为王氏去世后的秋天,首句“荷叶生时”一下子将时间推到春天,这个春天乃当初与王氏相识、相思之时。二句回到现在,写王氏已逝,物是人非。三句“身在情长在”,是此时的感慨,更是对此后的预告。这样的遗恨和怀念岂是今日才会有,只要还活着,以后所有的日子,它都会与我同在!张采田在纪昀评《曲池》诗的议论中,有一段批注道:“晚唐诗派,多有此种看似姿媚无骨,实则潜气内转,迥非后世滑调所能托。”(《李义山诗辩证》)确是在其飘逸的外在结构上看到了其情感的内在脉络。义山另有《锦瑟》一诗,尾联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也是这种写法,时空上的跳跃轻灵,恰恰造成诗歌情感上的张力。

末句“怅望江头江水声”看似寻常,却也是义山诗又一艺术特色的体现。义山诗善于运用以景结情、宕出远神的方法,使诗歌的结尾不仅景中含情、情景相生,而且使境像混茫,韵味悠长,言有尽而意无穷。这一句就仿佛一幅凄美而动人的图画,作者茕茕一人,独立江边,眼前是绵绵而逝的曲江,耳边是汩汩不绝的水声,而他的内心充满了哀思和怅惘,前尘后事,仿佛也随着这流水越去越远,却又似走还留,绵延不断……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说:“结句须要放开,含有馀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义山诗恰得其妙。

李商隐虽与王氏恩爱情深,但由于王氏早逝,义山又是多情之人,一生情事、情诗颇多,故对此首诗歌的解释也历来不一。但如果我们将之与义山的另外两首“曲江”诗联系起来看。则不仅可以更好的理解此诗中的春恨、秋恨,也可以为两外两首诗正名。

其一为《病中早访招国李十将军遇挈家游曲江》:

十顷平波溢岸清,病来惟梦此中行。

相如未是真消渴,犹放沱江过锦城。

这首诗作于开成二年(837)年秋,作者于病中急访李十将军,恰遇李挈家游曲江。而作者急急早访的原因,在于后二句。这里用了一个典故。《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消渴疾,即今言糖尿病。但作者却说相如不是真的“渴”,否则得话,怎么会让沱江流过锦城呢?这里,他巧妙的用了谐音双关,把“消渴”之疾,作“饥渴”来讲。钱钟书先生《谈艺录》里认为这是曲喻的修辞手法,“坐实‘渴’,双关出沱江水竭。”而相如不是真的饥渴,言下之意,自己的渴求要比相如胜出很多。他用这种方式向李十将军表达了对王茂元之女的情意,希望李十将军能出面为其作合。因为这种事情很难启口,所以作者以诗托言,既含蓄委婉,又很好的表达了自己的急切之情。

后来,果真是李十将军出面,为义山从中撮合。可见,曲江之地,是李商隐爱情婚姻的福地,李十将军当年携眷畅游之处,也是他与王氏婚事的萌芽之所。

接下来的故事我们可以从义山的《曲池》一诗中有所窥视:

日下繁香不自持,月中流艳与谁期。迎忧急鼓疏钟断,分隔休灯灭烛时。

张盖欲判江滟滟,回头更望柳丝丝。从来此地黄昏散,未信河梁是别离。

作者与贵家同游曲江,终于在会间见到了所属望的人,“月中流艳”写尽美人的光彩照人,熠熠闪烁。“不自持”三字写出了自己的情不能禁,一往而深。二联中的“迎忧”与“分隔”写出对即将到来之别离的埋怨与恐惧。颈联则绘出离别时的依依不舍。多少欲说还羞,多少欲罢不能,多少心有灵犀,都在那“回头更望”中传达了,表白了。而尾联的写法与上首诗中的“相如未是真消渴,犹放沱江过锦城”颇为相似,也用典故,也是“曲喻”之手法——苏武、李陵在河梁的告别算什么呢?言下之意,我此时此地黄昏告别的悲伤,要远胜过他们呀!

典故,是古诗中制造含蓄蕴藉诗境的重要手段,而李商隐的诗,不仅多用典故,还常常反转用之,更显内隐曲折之至。

这首诗所描绘的当是在李十将军的帮助下,李商隐第一次见到了王氏。曲江之景美、水美均不在诗中,因为,席中有不能忘情者,有所属望和爱慕的“留艳”之人。

现在回过头来看《暮秋独游曲江》。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荷叶生时,应指当初李十将军为他从中作合、搭桥引线之时,那美丽的春江之畔,那乍见却又别离的千万惆怅,那别离之后的绵长相思,结成无数春愁与春怨。“荷叶枯时”当指王氏去世之后,作者在暮秋至曲江凭吊,旧迹尚在,斯人逝去,秋蝶无端丽,寒花更不香!“荷叶生时”本是此段爱情中的美好回忆,虽当时有离别之苦,毕竟好事终成,为什么作者却说当时即“春恨成”?其实,这种写法就如其《锦瑟》之尾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似乎当日春愁已蕴藏着今日秋恨,似乎人生多少遗憾,都是命中注定,都是必然要承担!李商隐诗中这种先验的悲哀是不是最打动我们的地方?

三句“深知身在情长在”是最为凄婉痴情之处。这份感情已刻骨铭心,已融于生命,我知道,只要此身不死,此情亦不会断。但“身在”的另一面是“身不在”,身不在则情难寄,身不在则梦难托。这一句让人想起义山那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无论怎样执着的爱,终有用尽的一天,终有不得不停止的一天,于是,我们在执着中看到人生的悲哀与无奈,我们在缠绵的相思中感到人生的困顿与惘然!

这一句也会让人想到苏轼悼亡词之“不思量,自难忘。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原来这样的爱与思念是不用表白也不用刻意的,早已“深知”,早已“料得”。

这样看来,三首“曲江”诗记录了义山与王氏的爱情和婚姻,这就如陆游的一组与沈园有关的诗词,串起来看,完整地再现了诗人那段凄美绝艳的爱情,“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而这曲江之水,又何尝不映照着当日“月中留艳”之人!因此,关于义山在王氏之前有一名叫“荷花”的恋人,或者认为《曲池》一诗乃为女冠宋华阳所作,均不足凭。

猜你喜欢

沱江曲江曲池
那拉提
龙龙草的诗
艾灸曲池穴防过敏
广东韶关曲江区总工会“夏送清凉”慰问13000余名职工
艾灸曲池穴防过敏
曲江春晓
基于《针灸大成》的曲池穴穴位本意及临床应用探微
恐龙科普秀
——多棘沱江龙
星河映沱江 烟雨落凤凰
又唱沱江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