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陷荒原别样凄凉
——哈代的《还乡》和艾略特的《荒原》
2011-08-15于淼金栩竹
○于淼 金栩竹
情陷荒原别样凄凉
——哈代的《还乡》和艾略特的《荒原》
○于淼 金栩竹
托马斯·哈代是维多利亚时期最后一位也是最著名的一位小说家,他是英国文学史上的又一座丰碑,曾被誉为“英国小说中的莎士比亚”。他以自己的现实主义创作继承和发扬了英国文学传统,又以自己独特的创作模式融合了现代意识和现代情愫,成为英国文学中一座承上启下的桥梁。
从托马斯·斯特恩·艾略特在1917年发表《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到1965年他逝世时《时报》在讣文中将他称为“他的时代最有影响的英语诗人”,艾略特在诗歌、评论、文化研究诸领域一直都是文化界瞩目的中心人物之一。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荒原》的发表给西方文坛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震撼。他把继承传统和个人创新相结合,使当时萎靡不振的英国诗坛又重新充满了旺盛的生机。
两位作家所处的都是激烈动荡的年代。19世纪末期的资本主义社会日益衰落,那种冷漠的人际关系,那种虚伪的道德观念,使许多人悲观失望,悲观主义逐渐代替了盲目的乐观主义而成为世纪末的时尚。到了20世纪,危机感进一步加深,悲观主义成了人们普遍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哈代和艾略特一样都极为敏感,他们以艺术家的良心勇敢地去揭示丑恶的现实,去反映人们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状况,反映现代文明给人们带来的心理伤痛。
如果要深入理解这两个作家的作品,从诺思洛普·弗莱的“原型批评”角度入手,可能会更加简捷,也更为深刻。在文学研究领域中,诺思洛普·弗莱有“原型批评”的主将之称,又被人称为法国之外的“结构主义”文学研究的著名人物,此外,他对英国早期浪漫主义文学、加拿大本土文学与文化、《圣经》的研究亦有很高建树。《批评的剖析》是文学批评领域的经典之作。
弗莱综合了战前原型批评的各种成果,把西方文学中为原型就其意义而言分为三大类型:第一类叫神谕意象,即展现天堂景象和人类其他的理想;第二类是魔怪意象,即表现地狱及其他与人的愿望相反的否定世界;第三类曰类比意象,即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种种意象结构。本文只针对第二类意象进行对两部作品进行比较分析。他在《批评的解剖》中谈到魔幻型世界的原型含义理论时指出:相对于代表美好愿望的神喻型世界而言,魔幻型世界是一个梦魇与替罪羊的世界,一个备受束缚、痛苦不堪的世界。下面本文试图从魔幻型世界这个意象来分析哈代的《还乡》和艾略特的《荒原》这两部作品。
在19世纪中后期,英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资本主义工业化、城市化的高速发展使社会的思想、政治、文化领域经历了重大的变革,现代化进程使得传统社会分崩离析,人们传统的价值观受到了全面的挑战。小说中的爱敦荒原就是当时人类生存环境的缩影,象征了人生的惨淡结局及人类荒芜的精神世界。这种社会境况凸显为一些“现代人”的精神困惑和生命的空虚,人类摒弃了传统的宗教信仰,从此失去了精神归属,陷入了自身与环境、与命运的不断冲突斗争之中。爱敦荒原就是一个充满敌意、冷漠无情的魔幻型世界。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就用整整一章的篇幅对爱敦荒原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绘,其中第一段写道:
十一月里一个星期六的后半天,越来越靠近暮色昏黄的时候了;那一片没有垣篱界断的广大旷野,提起来都管它叫爱敦荒原的,也一阵比一阵地凄迷苍茫。抬头看来,弥漫长空的灰白浮云,遮断了青天,好像一座帐篷,把整个荒原当作了它的地席。
这一段描写,清楚地展现了荒原的特性,“没有垣篱界断”表明荒原不受社会形态的约束,保持着自己的本色;“帐篷”和“地席”这两个比喻造成了天变小,地变大的视觉效果,使荒原自成体系,成为宇宙的一个缩影;而文中描写荒原“一阵比一阵地凄迷苍茫”的拟人手法,则说明荒原是一个实在的有知觉的庞然大物,具有积极的生命形态。另外,在书中,哈代多次把荒原与古时的下界相连,诸如“精灵神怪的家乡”,“普罗米修斯的牢狱”,但丁的“净界”,和“创世纪时的荒野”。这片以暴雨为情人,狂风为朋友的荒野还与黑夜是亲属。“只要夜一露面,就显然能看出在夜色的苍冥里和荒原的景物上有一种互相凑合的趋势”,而人们在恶梦中才有的种种遭遇都能在荒原上碰到。荒原特有的蛮荒鸿蒙和艰辛恶劣,与人类短暂易逝的生命相对比,更映衬出人类与自然最原始的冲突。“沧海改易,桑田变迁,江河湖泽,村落人物,全有消长,但是爱敦荒原,都一直没有变化”。但生存于其中的各种小生物却朝生暮死,人的生命也不堪一击,只是像那些“拖着重负,永不休止”的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神魔世界大多把在技术不发达社会中自然之巨大、可骇和盲目的力量拟人化了……命运的设计操在虚于飘渺的众神手中。”《批评的解剖》爱敦荒原就是“众神”的化身。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与它密切相连。在希腊神话中,浓密的植物世界往往表现为一片不祥之林,如《圣经》中的死亡之树。爱敦荒原是“一片长满杜鹃、荆棘、石楠的野地,灌木丛生,苔藓遍野”。哈代通过大自然中植物世界显现的不祥预兆,隐喻地表达了他的关于自然法则不可抗拒的观点,那就是,凡是企图反抗与背叛自己所处的自然环境的人,都终将受到大自然的惩罚。因此,D·H·劳伦斯在他的《哈代研究》中这样说道:“《还乡》悲剧的真正根源在于荒原……它原始性的粗暴骚扰才是操纵悲剧的真正力量所在。”
弗莱认为在魔幻型世界中,动物世界被描绘成充满着妖怪或猛兽。羊的传统死敌狼、虎、秃鹜、甸甸而冷酷的毒蛇以及龙,都是很普通的意象。提起蛇人们不禁想起《圣经》中那代表邪恶的毒蛇。小说中姚伯太太就是被毒蛇咬死的。
艾略特在诗歌中再现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人们生活黯淡堕落,周遭环境阴郁丑恶,工业化后的城市虽然有物质的繁荣,但却带来精神的危机。在诗歌所截取的生活片段中,可以看到现代生活的种种弊病:混乱、暴力、两性关系的对立、生活环境的恶化,以及最重要的信仰的迷失。
《荒原》在第一章《葬仪》中写到:
四月这残酷的季节,
滋育紫丁香于干旱土地上,
混合记忆和希望,
一阵春雨扰乱半死根茎的平静。
寒冬却令人温暖,
飘洒忘忧之雪掩饰睑峨,
而以干球根饲育少许的生气。
作者不能忍受富有生机的阳春四月,丁香挑逗着痛苦的回忆和不安的欲望。春雨让死去的复活了,荒地难以掩饰它的羞辱。还是选择遗忘吧,万事万物都不要让它们本来的面目呈现出来,只要能苟延残喘就行。正如上文所说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谈到魔幻型世界的原型含义理论时指出魔幻型世界是与神喻形象相反的世界,是噩梦、劫难、奴役、痛苦、迷惘的世界;人类的想象尚未对之产生影响,像城市、花园这样的人类愿望的形象尚未牢固地确立以前的世界;这个世界堕落、徒劳,处处是废墟和墓穴、折磨人的刑具及替愚行树碑立传。这片荒野也是一种魔幻型世界。
一堆破碎的形象,其间骄阳猛射,
枯树不成荫,蟋蟀徒戚戚,
干涸的石上没有水的声息。
只有红磐石下的阴影。
这片荒原也正体现出弗莱的理论,植物界是一片荒野。
再如《创世纪》中则有禁食其果的分别善恶的树,《福音书》中的不结果实的无花果树,还有十字架。这些都是魔怪型意象的变体。火的世界则是一个凶险的魔怪世界,充满鬼火或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幽灵;在这个世界中,火表现的形式据记载便是用火刑处死异教徒,或像索多玛城那样焚毁于大火。与之相反的则为炼狱中涤罪的火或如《但以理书》中所载炽烈的炼炉中那种净化的火。在《荒原》的《火诫》中的最后小节:
于是我来到迦太基
燃烧燃烧燃烧燃烧
啊主啊求您把我从火中抽出来吧
啊主啊求您抽出来吧
燃烧啊。
“抽出来吧”艾略特原注指出本诗于此将东方和西方的制欲思想并列表出,以唤起世人放弃色情贪欲,追求真快乐的境界。这正吻合弗莱的对火的世界的描述的第二种,艾略特希望的是一种能净化灵魂的火。他想用火唤醒人们,让人们祈求呐喊、依主的意志行动,厌恶罪恶,尽扫情欲,才可超脱、自由。但这又是不可能的。这说明诗人以无边的勇气,在绝望之后,心怀着比人类更大的希望。
上文说过,在魔幻型世界中,“动物世界以妖怪或猛兽等意象来描述。在《荒原》中,虽然没有妖怪和猛兽,但是其中的老鼠表达了死亡腐朽的意象。例如在第二章《对弈》第115—116行:
我想我们是在老鼠窝里,
在那里死人连自己的尸骨都丢得精光。
第三章《火诫》第187—188行:
一只老鼠在草丛中轻轻地
拖着黏湿的肚皮爬过河岸。193—198行:
洁白的躯体裸露在低湿地上
而骸骨则弃置于低小而干涸的窄穴中,
岁岁年年,只闻老鼠奔跑的脚步声。
喇叭和马达,
而这声音带着斯文尼来探望浴泉中的波特大人。
在传统的意义上,老鼠象征着死亡和腐朽的意象,在这里象征着精神与肉体的死亡,彰显现代人的精神处境。他用这些意象,刻画出20世纪20年代西方荒芜社会的现实图景,形象地刻画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文明的现实状态。一战的爆发不仅摧毁了欧洲,也摧毁了整个西方文明的传统道德基础,表现了一代人的迷惘幻灭心理。
两位作家虽然描述的是不同的荒原意象,但是个中却不约而同透露着凄凉的感觉。哈代对于爱敦荒原的原始景色的描绘,给小说定下了悲剧与阴暗的基调,并预示着故事里的人物将面临着种种不幸和悲惨结局。艾略特在其《荒原》中书写了一个“虽生犹死”的现代荒原景观,展示了现代人的精神处境,这种荒原意识浸透在现代人精神之中,无从解脱。
原型批评在20世纪60年代达到高潮,对文学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然而自20世纪70年代以后,原型批评的理论与方法随着结构主义批评的兴起而逐渐失去其影响。近年来国内外文学批评界有人试图从其他角度对原型批评进行重新解读、阐释和重构,研究它与文化研究及其他当代批评理论的关系,尤其是其整体性文化批评倾向及其对当前颇为盛行的文化批评的启蒙影响等问题。这种批评方法,在今天仍有着它的生命力,可以从另外的角度,给予人们一些新的启示和思考。
(作者单位:黑龙江工程学院外语系;东北农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