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的困境与复兴
——试论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危机与出路
2011-08-15张良丛
○张良丛
理论的困境与复兴
——试论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危机与出路
○张良丛
毋庸置疑,马克思主义文论在中国的现状不容乐观,用危机这个词来形容马克思主义文论并不是很过分的词汇。当然很多人不敢正视,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是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实。其实,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们的理论界就开始忧虑和讨论这个问题。也就是想给马克思主义文论寻找适应现实的当代形态。发表了大量的文章,开了许多次会议,也在我们使用的教材中体现出来。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我们当前面临的马克思主义文论与上个世纪80年代末的危机虽有相似性和连续性,但是所处的文化语境不同。上个世纪80年代末马克思主义文论面临的基本语境是西方思潮的大量涌入和文革之后的反思,而现在的危机除了这些历史的因素之外,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全球化时代、大众文化和消费文化的大语境也是不容忽视的。因此,思考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当代存在的危机,必须有纵向的历史的眼光和横向的当代文化境遇相结合的方法,才能正确全面地认识问题。
一、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危机
马克思主义思潮从它诞生那天起,它就是一个世界性的思潮,在西方和东方都获得了充分的发展和变迁。放眼世界,我们看到马克思主义本身在世界的范围中,都经历了发展的起起伏伏的过程,其发展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是发展变化的。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本身也经历了一个发展的历程,从第一国际、第二国际,欧洲大革命,乃至二战之后西方的共产主义思潮,马克思主义获得了不同的发展。但是在20世纪60年代以“五月风暴”为代表的革命思潮的失败,以及苏联斯大林主义的倒台和其对其他东欧国家的粗暴干涉,一大批左派人物都出现了集体右转,这些都使得马克思主义在西方陷入了低潮,出现了信任的危机。但是在20世纪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与之相关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新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等思潮。马克思主义文论本身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的一员,虽然在西方仍然是重要的研究领域,但是也随着马克思主义本身的命运在浮沉。20世纪60、70年代之后,随着后现代思潮的勃发,尤其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东欧巨变,苏联解体。20世纪90年代,“反理论”、“理论终结”、“理论之后”、“后理论”的提法的出现,文化研究的出现,马克思主义文论作为一个宏大叙事本身的存在价值受到了普遍的质疑,和结构主义等思潮一样开始坐冷板凳。对此英国马克思主义文论家伊格尔顿说道:“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及其他相似的,已经不再是个性感的话题。”①后现代语境的到来,文化研究的展开,人们的目光投向了现实的日常生活的文化现象,理论必然遭到了漠视,这个问题在马克思主义文论那里也不可避免显现。但是我们必须清楚马克思主义理论并没有消失,而是随着理论体系的淡化而融入其他的理论话语中了。“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在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的政治激进主义核心思想里已经出现了,不仅如此,在很大程度上,它也是一些引起争论的新思想的背后的驱动力。”②所以我们看到,马克思主义本身在西方也经历了浮浮沉沉的过程。经历和存在危机,但是也存在一个理论发展的必然过程。
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是适应救亡图存的世纪主题而进入的。在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发展后,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成为指导性的思想。马克思主义文论与之相关,成为文学活动的指南。我们看到在1956年社会主义制度基本建立以后,中国继续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左”的文艺思潮成为主流。尤其是文化大革命这种思潮更是走向了高潮。马克思主义文论完全成了政治斗争的工具。(当然这个时期的马克思主义文论到底是不是马克思主义性质的,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这个时期,马克思主义成了旗帜,成了处理问题的标准。而忽视了文学艺术本身的独立性,把文学艺术当作了阶级斗争的场所。这个状况,随着文革的结束,慢慢地消解了。但是,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以这种方式对待马克思主义,也必然会给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带来新的问题,我们在这里暂且不论。随着文革的结束,尤其是苏联解体和东欧巨变,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受到了历史的挑战,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马克思主义文论也必然在学术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场。虽然,我们看到马克思主义文论在教学中仍然被放到了指导思想的位置,但是其本身对文学艺术的现实缺乏解释力和受众对其无可奈何的冷漠,也是很明显的,令人记忆犹新的。我们看看从上世纪60年代到上世纪80年代的教材,通用的文论教材,以群的《文学基本原理》,蔡仪的《文学概论》,还有十四院校编写的《文论基础》,更多的是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种机械的套用,这些教材所宣扬的理论成了文学的理论指导,对革命文艺或许还有一定适应性,但是面对改革开放之后出现的新的状况,必然力不从心,无法解释新的文学现实。改革开放后,西方文学思想的大量译介,也使得马克思主义文论独霸的局面结束了。在新的文学现实和西方思想的冲击下,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理论界出现了对马克思主义文论重新思考的思潮,追求建立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当代形态,也恰恰是对这种现实的一种反应。这种努力也是马克思主义文论界对新的现实的一种积极的回应。我国的文论界,提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的许多新的理论成果,如实践美学、审美意识形态、艺术生产论等等,都体现了这个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家的努力。但是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后现代主义的传入,大众文化的兴盛,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成为统治性的思想形式。和西方一样,宏大的理论体系和理论建构在中国也陷入危机状态,文化研究成为显学。马克思主义文论在这个潮流中,也再次陷入了危机状态。对马克思主义文论的重新思考和建构,又成为摆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工作者案头的一个迫切的任务。
对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危机,我们不必回避。这个问题的存在是理论和实践关系发展中的必然问题。我们现在要做的不一定是要重新建立马克思主义文论,而是要看一看这些理论危机是如何出现的,然后,才能对马克思主义文论的重新回归、复兴提出更好的建议。
二、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
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很多时候都来源于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解。如何看待马克思主义就成为解开这些危机的一个重要的理论基础。首先马克思主义理论是一个广泛的理论思潮,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不能过于狭隘化。詹明信(詹姆逊)说:“我们不应忘记如今马克思主义并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事实上有形形色色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③在当代语境下审视马克思主义,这个问题尤其重要,我们不能把它局限在某些国家、某些地区,而应该把它放到全球化的视野中加以认识,充分利用各种马克思主义理论资源。
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格局现在有多种分法。有的学者从整体上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分为“经典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和“后经典时期的马克思主义”;还有的划分为“原典形态、承传形态、阐释形态和创新形态”。关于马克思之后理论划分,有“从20世纪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全球性格局来看,最有影响的应是三种:一种是前苏联模式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另一种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第三种是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特别是中国新时期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④有人从世界格局的划分来区分三种形态“苏联东欧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和第三世界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还有的学者从东西方的角度将之分为东方马克思主义美学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上面这些对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划分主要是按照地域来划分的。伊格尔顿提出了一种新的划分的方法,“马克思主义批评可以宽泛的区分为四种类型,其中的每一种都对应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内部的某一‘领域’,也对应于(大致地说)某一特定的历史时期。它们是人类学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和经济的——方式”。⑤这是一种从研究方法的角度进行的分类。虽然不同的分类方法涉及到了不同的理论资源。我们看到各种马克思主义理论都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或者是理论原点。马克思恩格斯写作的原典是一切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源头。“马克思主义是从马克思发源的”,“马克思主义的各个流派都从马克思那里获取了灵感,因为马克思确确实实激发起了不同倾向的马克思流派。任何思维敏捷的激进的学者和活动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马克思本人的著作中为先验论、经验论、实验论、反思的批判以及革命的积极行动主义找到有关根据——使当代‘新马克思主义的每一重要意义合理化”。⑥这就是我们当前提出的要以全球化的眼光来审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根据。不管什么类型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都是发源于马克思主义的原典,所以我们当前要重新审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危机,就可以广泛地吸收这些理论资源,不要被所谓的正统不正统的狭隘观念所束缚。在中国问题的基础上,加以吸收和转换。
另外,对于国外的“马克思学”,我们也要予以充分的注意。所谓的“马克思学”是一批研究马克思主义,但通常不信仰马克思主义、或并不以马克思主义自居的学者进行的一种学术研究。当然这里面有些是较为客观的学术研究,有些则是为了证明马克思主义的谬误或过时,而歪曲篡改了马克思主义。对于他们的研究成果,我们也不可忽视。要充分地利用这些资源,从正反两个方面来分析这种思想资源。
其次,对于马克思主义原典的理解,也必须进行一定的清理。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本身非常庞杂,人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认识也不太一样。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本身的经典经历了一个发展历程。阿尔都塞在《保卫马克思》中,把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历程分为四个时期,即青年时期(1840——1844),断裂时期(1845),成长时期(1845——1857),成熟时期(1857——1883)。虽然这个分法有可商榷性,但是对于我们正确认识马克思经典著作有着重要的意义。对与马克思本身的思想的认识,我们必须清楚他的自身存在不同时期的思想,所以要从总体上衡量马克思的思想,不可囿于一点而去攻击其它。另外,马克思主义文论和美学,在马克思那里并没有系统的著作,只有一些片言只语的论述。因此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建立不可局限于这些片段性的论述,要从马克思主义的整体体系来把握。马克思主义文论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哲学基础,以实践作为理论的内在逻辑,以唯物辩证法为方法论。在这些总体性原则的基础上,来对日常生活的、具体的、活生生的文学艺术现实做出理论分析和提升,从而形成自己的理论形态。
再次,要反对神化马克思主义理论,不能教条地理解马克思理论,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当作包治百病的良药。这是历史留给后人的经验教训。神化马克思理论的后果是违背了马克思主义,歪曲了马克思主义。很长时期,受斯大林主义的影响,我们国家强调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性,强调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以至于神化马克思主义,忽视了马克思主义自身的科学性和现实性,导致了教条化的理解。这个教训是极其深刻的。身处当代的文化语境中,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不是宗教信仰,不是非理性的、盲目的,应该加以理性审视和随着现实来发展。在这里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给我们提供了先在的经验。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他们并没有盲目地、教条式地理解马克思理论,而是批判地加以接受和解释。卢卡奇曾说过,正统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的研究成果;不管正确与否,他即使反对恩格斯,也是为了维护正统马克思主义的立场。马克思理论作为对现实的批判性的理论,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发展的,且不可放弃其批判眼光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此外,马克思主义理论不是固定不变的教条,而是随着时代问题的发展而不断地变化的,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本身的内在精神。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也是建立在马克思本人所确定的这个基本的原则上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中国化也是以此为基础的。
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是我们重新思考的前提,有了正确的认识,我们才能针对当前的理论困境提出有益的见解,才能有益于走出理论的困境。作为马克思理论的总体的一部分的马克思主义文论,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重新解读自己,走出自己的理论困境。
三、走出理论的困境与复兴
马克思主义理论出现了危机,是否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理论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呢?这个问题在西方很多学者也做出了肯定的答案,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危机当作马克思主义过时和失效的根据,要求马克思主义退出历史舞台。这种论调明显缺乏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刻理解。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理论并没有把自己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指南针,而是主张发展的观点。经典马克思主义留给我们的是只是分析问题的方法和思路,并没有具体的答案。翻开历史画卷,我们发现不管是东方马克思主义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从来没有固定不变,都是随着现实的变迁而不断的发展自己。并且超越了马克思主义自身,成为其他理论的重要驱动力。对此王杰先生指出“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方法和原则在当代美学思潮中的影响是引人注目的,成为后现代主义美学发展的重要动因。”⑦马克思在世界各地的传播都是结合本地的思想文化资源,形成了不同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态。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是发展的核心,而不是坚持马克思的某些论断和某些马克思主义文论家总结的教条。所以,马克思主义文论不会消亡,会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发展出适应新现实的理论形态。
目前我们面临新的文化语境是消费主义主导的大众文化,面临的国际形势是全球化的推进,面临的理论态势是宏大理论的退潮、后理论的兴起,面临的学术思潮是文化研究的勃发。其实在这个环境下,马克思主义理论不是落后了,而是大展宏图的大好时机。困境的发现也是理论发展的动力。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理解,我们要充分发挥其内在的精神,来应对当代新的文化和政治态势。除了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和辨证唯物主义和实践的品格外,我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内在灵魂在于其批判性、问题性和希望性。批判性是其生命力所在,独特的问题性是其理论的核心,希望性是其未来的导向。与之对应,马克思主义文论也具有这些品格。马克思主义文论要批判文学艺术中的丑陋的、惯常的现象,并给予理论的回答,并指引未来的希望。当然这些批判是围绕着马克思主义所关心的问题的。
对于马克思主义文论的问题性有必要强调一下。马克思主义理论能成为一个流派,判断的标准就是它们是否有一些共同的问题,而不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具体答案。由于马克思、恩格斯本身并没有留下系统的著述,他们只是对文学艺术问题有着浓厚的兴趣,做了一些零星的议论。马克思、恩格斯之后,马克思主义文论到底有没有体系,这个问题国内仍有不同意见。对此,我们不加以评论,也不是我们谈论的范围。但是我们必须承认马克主义文论要成立,必须回归经典马克思那里去,当然回归马克思并不是回归马克思的具体论述,而是回到马克思所关注的问题上,以及他们所确立的研究问题的方法和基本原则。对此,詹明信(詹姆逊)有着同样的看法,他指出“我说的不是马克思主义本身,而是马克思主义所致力探讨和解决的问题”。⑧这些所探讨和解决的问题就是众多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共同特质,也是判断一个理论家是否坚持马克思主义立场的根据。其中文学与社会的问题是一个核心问题,“马克思主义文论以文学和社会的关系作为基本的研究对象,包括文本与现实相互转换的理论研究。”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发展和复兴,需要走自己的路子。这就是形成马克思文论的中国形态。这个问题的建立需要处理好三方面的关系:中国传统资源的整合问题,西方资源和东方资源的整合,还有的就是当下的文学、文化现实的应对问题。两个资源的整合必然是回归文学艺术的现实。做好这个工作我们的马克思主义文论就会重新以崭新的姿态站立起来,形成中国化的理论形态。
现实社会语境的变化恰恰是马克思主义文论发挥作用的良好时期。后现代文化思潮,消费主义文化、大众文化,乃至后殖民文化等问题的批判性分析,会形成新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高潮。而且我们看到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的理论资源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所以,后现代主义之后是什么时期,利奥塔的回答是又将迎来一个伟大的现实主义的回归。我相信马克思主义理论恰是这个回归的核心力量。针对当代的现实问题,积极地批判分析,充分发挥自身的作用,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复兴的开端。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2009年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与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的发展研究”(项目编号2009JJD750009)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①②Terry Eagleton,After Theory,[M]New York:Basic, 2003,p2,p38.
③⑧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北京,三联书店2003版,第19页,第2页。
④冯宪光《对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回顾与展望》[J],《河北学刊》2000年第3期。
⑤Terry Eagleton,Marxist Literary Theory:A Reader, [M]Cambridge:Blackwell,1996,p7.
⑥罗伯特·戈尔曼《“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32-33页。
⑦⑨王杰《马克思主义与现代美学问题》[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版,227页,2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