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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颂歌的迷狂色彩

2011-08-15胡吉星鞍山师范学院辽宁鞍山114005

名作欣赏 2011年17期
关键词:远古色彩文化

⊙胡吉星[鞍山师范学院, 辽宁 鞍山 114005]

远古颂歌的迷狂色彩

⊙胡吉星[鞍山师范学院, 辽宁 鞍山 114005]

中国文化就整个体系来说,它充满了人文理性精神,但中国远古时期的颂歌或颂诗却充满着迷狂色彩。本文通过对远古时期的颂歌,如黄帝时代的《咸池》、商代的《商颂》等分析,揭示了远古颂诗迷狂色彩产生的原因和背景。

远古颂歌 迷狂

中国文化就整个体系来说,是非宗教性的,它充满了人文理性精神。赵敏俐先生在《文学传统与中国文化》一书中认为“中国的文化是以人为本位而不是以神为本位的文化。在社会生活方面中国人不推崇神而推重人,不重视神与人的宗教关系而重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①。中国文学的美颂传统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它具有浓厚的伦理教化意义。

尽管中国的文学的美颂传统往往与政治、道德相互关联,是文艺功利性的集中体现②,我们也应看到中国远古时期的颂诗充满着迷狂的色彩,这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李健民和柴晓明在《中国远古暨三代政治史》中指出:“夏以前是巫觋时代,商殷已是典型的祭祀时代,周代是礼乐时代。”祭祀时代的文化主体是巫,他们有的只是神秘和交感的观念。而礼乐时代的文化主体是士,他们才有了明确的人文思想和人文精神。在祭祀文化笼罩下,社会所重只在卜筮之学。与《周颂》《鲁颂》关注现实人世,重理智、道德的理性色彩不同,周代以前的古颂呈现出更多的迷狂色彩。在“原始宗教的形成时代”,初民还是童稚期的人类,他们歌颂神灵们的原始乐舞还只是一种非理性的巫术形式。《咸池》据说是黄帝时的颂歌。据《庄子·天运》说,黄帝曾在洞庭之野举行盛大的《咸池》之乐,有个叫北门成的人观看,“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最后竟恍恍惚惚,溺其中而不知身处何处。可见咸池乐舞强烈的非理性的巫术意味。此时的初民任情地倾听着公社祭坛上巫师的无理性的诗乐,身心渐入迷狂之境,歌之舞之,以全部的身心来歌颂神灵。这些原始乐舞是初民与神灵交流的重要手段,祭祀活动中乐的这种功能也就成为人与神之间实现情感交流的重要手段。有学者指出“神话与原始宗教时代通常被人们认为是巫舞狂暴、非理性精神压倒一切的时代。但由于原始儒家将中国上古神话理性化、历史化的结果,我们今天已较难在原始神话中发现诗乐巫仪占一代统治地位的巫蛊精神了”③。蒋述卓先生也指出“与宗教仪式结合的歌唱、吟诵、舞蹈、音乐等一些宗教艺术活动,既表现人的宗教需要,又表现人的审美需要,而在这种活动中,一种情感的宣泄与激情的体验,都需要充沛的精力与体力来支撑。参与这种活动的主体常常处于一种亢奋、迷狂的状态之中”④。这种迷狂的巫乐形式正是后世礼乐文明的源头。“然而在原始初民的意识中,这种颂美神灵的乐舞之所以是庄重的、严肃的,根本在于它是获得神灵庇护和赐福的方式,而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种祭祀形式的政治、伦理、军事等方面的教育功能。”⑤

即便是进入到阶级社会后,夏商时代的人们对祖先神灵的颂美也依旧呈现出迷狂、幻想的色彩,而不像周代祭祀祖先那样充满着伦理道德的观念,故导致这一时期美颂诗篇也充满着迷狂的色彩。商朝是中国有文字流传的最早的历史时期。殷朝虽然也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社会,但殷的农业非常落后。在现有的甲骨文中,关于农业生产及其相关的卜辞仅次于祭祀、征伐和田猎等事类,这说明农业是殷商社会的主要生产部门。在商代遗址中常见的是木、石、骨、蚌做成的镰、锄、铲和耒耜等,耕作方法也非常落后。这些都反映殷代的农业还停滞在初期阶段。与殷代这种落后的社会生产和处于初期阶段的奴隶制相匹配,当时人们的宗教观念也显得非常迷昧和野蛮,既没有原始宗教的纯朴,也没有后来宗法性传统宗教的理性。徐复观先生认为商代文化本质上是一种“尊神文化”,张光直先生也认为“殷商文化的性质是巫文化”。殷周的宗教还处于宗教学上的“自然宗教”阶段,因而极端地笃信天命。从今天所见的甲骨卜辞中,我们能大致了解商人的宗教观念。巫风大盛是当时商人生活的真实写照。殷墟甲骨卜辞显示,商人几乎每天都要进行占卜。无论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战争、祭祀、耕种、饮食、出行等等,都要请示上天以此来决定行动的吉凶可否。在商人的思想观念中,上天能决定人世间的一切,人在上天面前是微不足道的。而殷代的巫史垄断祭坛,把持政坛、执掌学坛、整个社会沉浸在浓郁的宗教迷信氛围里。商人的宗教思想带有很浓的原始宗教意味。其表现为商人隆祭祀、盛巫风的宗教迷狂和商人具有原始意味的尚武、尚勇的精神。张光直先生在论及商代祭祀时说:“殷人就以嗜酒而著名,许多商礼中的青铜礼器都为酒器的造型。或许酒精或许其他药料能使人昏迷,巫师便可在迷幻之中做想象的飞升。”⑥与夏商巫风盛行相应的是这一时期人们道德教化观念尚未形成,侯外庐先生指出:“卜辞表明,殷人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念,也没有与社会分工相联系的权利义务的道德概念。”⑦卜辞中“没有发现一个抽象的词,更没有一个关于道德智慧的术语”⑧,郭沫若也以为“敬德”观念是周人所独有的思想,“卜辞和殷人的彝铭中没有德字,而在周代彝铭中如成王时的《班簋》和康王时的《大盂鼎》都明白有德字表现着。”⑨这些学者的论述都指出了殷商时期人们的道德教化观念尚未形成。

夏商时期的美颂诗歌也充分反映出夏商神巫文化的迷狂本质。由于夏代距今遥远,大多数的夏代美颂诗篇已经无法考证,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商颂》来了解其迷狂色彩。关于《商颂》的写作年代,一些学者主张《商颂》是春秋宋诗,魏源、皮锡瑞和王国维等人从此说;一些学者则反驳该说,认为《商颂》为商诗,这派学者在清代最有代表性的是姚际恒、陈负、马瑞辰,而在现当代则有杨公骥、公木、陈子展、李学勤、刘毓庆、江林昌等人。上个世纪中后期至今,随着甲骨文研究的深入,发现了许多《商颂》与卜辞在礼制、称谓等方面的契合处,持《商颂》为商诗说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我们认为《商颂》基本为商之颂诗的说法是可信的。但是由于早期颂诗的口传特点,故今传《商颂》五篇,是曾经后人加工的,因此个别诗篇的内容和形式也多少带有后世加工的痕迹。《商颂》共有五首,即《那》《烈祖》《玄鸟》《长发》《殷武》。《礼记·郊特牲》载:“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荡其声,乐三阙,然后出迎牲。声音之号。所以诏告于天地之间也。”这段描写说明商人祭祀的场面非常宏大,而且商人也非常善于用剧烈震人的声响作为贯通人神的中介,具有狂热的宗教情绪。《商颂》诸篇皆呈现了殷人颂美天帝祖宗时的迷狂情绪。如《那》是祭祖诗,共二十二句。关于此诗意旨,《诗序》和《郑笺》都认为该诗为祭祀成汤之作,全诗除“汤孙奏假,绥我思成”及末尾八句外,其余都是对乐舞活动的直接描写,充分表现了殷人狂热的宗教情绪。该诗开篇便极力渲染鼓乐喧天的祭祀盛况,它描写了祭祀乐器的繁多,乐器有 、有鼓(“置我 鼓”)、有管(“ 管声”)、有磐(“依我磐声”)、有庸(“庸鼓有 ”),接着便描写美轮美奂的祭祀舞蹈,如“万舞有奕”是说跳起万舞,舞者翩跃,舞影闪动;这些都说明了当时的祭祀者十分关注视觉、听觉的感官享受。而殷人之所以“尚声”,就在于乐舞具有可以启发祭祀者“思成”的作用,《商颂》中有不少诗篇都提到了“思成”,如《那》曰“汤孙奏假,绥我思成”,《烈祖》云:“既载清酤,赍我思成。”“思成”即类似于西方人类学家的所谓的“交感巫术”,即凭借某种神秘的精神力量,在神和人之间建立感情的联系。殷人相信可以凭借音乐歌舞的感染力量,达到“迷狂”的状态,这样就能把自己的颂美与祈求传递给冥冥之中的祖灵,获得鬼神的保佑,这也是原始思维的表现之一。《商颂》之《烈祖》则极言祭祀酒馔之丰。殷人认为只有用丰富的祭品、美妙的音乐、祭法的残酷(杀人祭神)来祭祀上帝,上天才会赐福子民。与殷商人狂热的宗教情绪相一致,《商颂》还充满了对战争的种种野蛮、凶残、勇武的歌颂和夸扬,表现了殷人尚武的精神,如《长发》中描写了武王伐桀灭夏的勇武:“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玄鸟》和《殷武》也颂扬了祖先开国的伟业,张扬了神的暴力和人的武力,同样具有浓厚的殷周巫术祭祀文化气息。杨公骥先生在《商颂考》一文中指出:“在《商颂》的思想感情中,并没有《周颂》《鲁颂》中强调的‘德’、‘孝’思想和道德观念,而是对暴力神的赞美,对暴力的赞美。显然,这是符合商代社会的统治思想的。”徐复观也同样认为,殷商时代的人们的精神尚未完全自觉,他说:“周之克殷,乃系一个有精神自觉的统治集团,克服了一个没有精神自觉或精神自觉得不够的统治集团。”⑩这些论述都佐证了《商颂》迷狂特征。

《商颂》之后的《周颂》是人类精神初次觉醒的产物,它虽然也掺杂有宗教的情绪,但是其宗教气氛并不浓厚,特别是其巫术色彩淡薄。由此可见,颂诗中的迷狂色彩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随着人类理性思维的逐渐觉醒,后世颂诗越来越呈现出伦理化的倾向。

① 赵敏俐:《文学传统与中国文化》,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78页。

② 胡吉星:《一个不容忽略的文学传统:美颂传统》,《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

③ 刘朝谦:《先秦礼乐的宗教结构描述》,《音乐探索》1993年第4期。

④ 蒋述卓:《宗教文艺与审美创造》(增订本),暨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3页。

⑤ 祁海文:《儒家乐教论》,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9—40页。

⑥ 张光直:《美术、神话与祭祀》,辽宁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42页。

⑦⑧ 侯外庐:《中国思想史第》(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2页,第23页。

⑨ 郭沫若:《沫若文集》(第1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5页。

⑩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18页。

作 者:胡吉星,文学博士,鞍山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学批评。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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