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定边方言的内部区划及形成原因
2011-08-15高峰
高 峰
定边县位于陕甘宁蒙四省区交界处,陕西省西北部,榆林地区西端。1987年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把定边方言划入中原官话秦陇片。定边方言是榆林地区唯一一个划归中原官话的方言,事实上,在定边方言的内部,既有中原官话又有晋语。
《定边县志·方言》将定边方言分为四个方言小片:定边话、安边话、南山话和外狩话。其中,定边话指定边土著方言;安边话指安边镇及其附近的方言;南山话指西南山区的方言;外狩话指长城以北乡镇(如白泥井、周台子等地)的方言。白泥井、周台子等地位于长城之外,《定边县志·方言》的作者很自然地把该片方言命名为“外首话”,可能不知道本字就记成了“外狩话”,我们猜测,大概是该作者联想到长城以北的少数民族有狩猎习俗使然。
2009年9月、2010年3月,我们对定边方言进行了实地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西南山话和定边话声母、韵母、单字调系统完全相同,只是定边话分布在城区和靠近城区的滩区,西南山话分布在较为偏远、交通也不很便利的山区,所以西南山话语音变化相对滞后。西南山话与定边话的差异是地域因素造成的同一种方言内部的细微差异,因此本文把定边方言分为三个小片(将西南山话归入了定边话片),并把“外狩话”改以代表点名称命名,称为“白泥井话”。
第一,内部区划及语音差异。定边方言的内部差异首先表现在语音方面。本文选取下列几个语音特点作为内部分区的标准:①有无入声;②是否两组入声韵;③阴平、阳平、上声是否三调合流。根据第①条,首先可以把定边方言分为中原官话秦陇片和陕北晋语片。再根据对②③条的反应,把陕北晋语片分为北片和东片。这样,定边方言可以分为以下三个小片:中南片、北片和东片。
西部、中部、西南部(简称中南片):包括盐场堡乡、定边镇、红柳沟镇、贺圈镇、纪畔乡、油坊庄乡、冯地坑乡、白湾子乡、姬塬镇、王盘山乡、樊学乡、张崾崄乡、白马崾崄乡、砖井镇的大部分村庄、白泥井镇的二道梁子村,以及周台子乡的由西园子移民过来的周台子村、公布井村、东梁村、贾圈村、大水村、小份子村等。其中,盐场堡乡烂泥池村和马圈村接近盐池口音;红柳沟镇的张坑村、水口峁村、张家伙场带有宁夏盐池口音;姬塬镇的徐团庄、徐阳湾村、东掌村带有甘肃口音。这片方言内部差异较小,以贺圈镇话为代表,本文称为定边话。定边话是定边方言的代表,属于中原官话秦陇片。
北片:包括白泥井镇、周台子乡以及砖井镇北部的部分村庄。白泥井镇的先进村村民是神木口音、荣阳村是镇川口音;周台子乡的依涝湾是神木口音;周台子乡的潘庄子村接近盐池口音。这片以白泥井镇话为代表,本文称白泥井话。白泥井话属于陕北晋语。
东片:包括安边镇、石洞沟乡、堆子梁镇、郝滩乡、学庄乡、武峁子乡、黄湾乡、杨井镇、新安边镇以及砖井镇的东部的部分村庄。新安边镇伙场湾、张峁湾等村庄带有吴起口音;郝滩乡的蒋峁子村、路庄村接近靖边口音,并有少数蒙语词汇。该片以安边话为代表,本文称安边话。安边话属于陕北晋语。
三片方言声母的差异较小,韵母、声调的差异较大。韵母方面:中古果摄见系字、遇摄鱼韵庄组字今读不同。咸山摄开口见系二等和三四等(知系除外)舒入合流与否不同。定边和安边舒入未合流,线≠泄,千≠切,玄≠穴;白泥井舒入合流,线=泄,千=切,玄=穴。入声韵母的保留和舒化后归韵不同。定边话的入声韵在读书音里已经完全舒化,舒化后入声归韵和陕西关中方言相同。安边话的入声韵则是部分舒化,保留一组入声韵。安边话舒化后的入声归韵与陕北晋语相近,少数字和定边话相同:如安边话“贼墨柏伯白帛摘或”读-ei韵。白泥井话入声韵大多保留喉塞音韵尾,有两组入声韵。
声调方面:定边话单字音有4个调类:阴平31、阳平24、上声52、去声44,其调类调型与榆林其它方言不同,与关中方言一致。安边话5个调类:阴平44、阳平 24、上声 213、去声 52、入声 揲4。白泥井话阴平、阳平、上声单字调合流,只有3个调类:平上213、去声52、入声揲4。定边话古入声字归调遵循了关中方言的演变模式:清入、次浊入归阴平,全浊入声字多归阳平。安边话72.6%的入声舒化字都归到阳平,构成了安边话的一大特色。这种入声归调的规律与定边话以及其他榆林方言都不同,但与盐池话相近。白泥井话入声舒化字较少,入声舒化后的归调与陕北晋语基本一致。
第二,定边方言内部区划与历史沿革、移民的关系。定边内部的三片方言面貌迥异,与历史政区沿革和人口迁徙的背景有关。
定边话、安边话分属官话和晋语,与历史沿革有关。定边秦朝置县,在明朝之前,定边先后行政隶属于北地郡、西安州五原郡(西魏改称西安州为盐州)、盐州(隋朝改称盐川,唐时再改盐州、后改五原郡)、灵州、庆阳府。北地郡辖境相当于今宁夏回族自治区贺兰山、青铜峡、苦水河以东及甘肃省环江、马莲河流域,战国治义渠县(今甘肃宁县西北),西汉移治马岭县(今甘肃庆阳县西北马岭),东汉移治富平县(今宁夏吴忠市西南)。西安州、盐州、盐川、五原郡是不同朝代的不同的称呼,其辖境相当于今陕西省定边县、宁夏回族自治区盐池县一带。灵州辖境约当今贺兰山东麓,宁夏中卫、中宁等县市以北,盐池县以西地。庆阳府辖地约当今甘肃庆阳、庆城、华池、合水等市县地,治安化县(今甘肃庆城县)。可见,自秦至元的一千多年来,定边在行政上一直与宁夏盐池、固原或甘肃庆阳、华池等地同属,与榆林不同属。盐池话、固原话、庆阳话、华池话都属于中原官话。行政上的同属导致方言的趋同,这正是定边话为什么地属陕北却不是陕北晋语的根本原因。
安边在明英宗二年(1437),与定边同时建城。安边古名深井儿地,历史上的归属多与今定边县治地不一。秦汉时,定边属北地郡,安边属上郡地。南北朝时,定边属灵州,安边属夏州。西魏定边属西安州(后改盐州),安边仍属夏州。至西夏立国,安边及东滩一带方入盐州版图。元时,虽均属陕西行省,但定边入庆阳府,安边一带则入延安路。直至明朝,安边方与定边统一于延安路榆林卫。清初沿明制,后安边、定边又改为二府。民国安边及其附廓独立设镇,不属定边县制。1936年定边解放,设安边县。1937年,安边县并入定边县。安边和定边历史上长时间在行政上不同属,造成了安边话与定边话分属不同方言区。而从秦汉时期开始,安边历史上长期和陕北其他地区属于同一政区,因此安边话与陕北晋语其他方言趋同。
白泥井话的形成和移民有关。白泥井、周台子等地在清代以前都是蒙古牧区。清乾隆8年(1743),朝廷以“归耕”为由,准许边内汉民出边垦荒种地,其因是蒙古人渐次北移,汉民渐次移徙定居。同治年间,甘肃回民举事,回汉仇杀、瘟疫大作、豺狼肆虐,人口剧减。光绪二十六年(1900)“三边教案”发生,清统治者将白泥井在内的东西百余里一绺土地抵押给洋人。20世纪初兵荒马乱,白泥井的天主教方以入教为条件,允许外来移民居住,并给轻租种地的优惠。榆林、横山、神木等县不少人为了生计大量迁入。
白泥井话就是在移民话的基础上形成的。从白泥井话的语音看,其源方言极有可能是榆林话。我们推测,可能在白泥井、周台子的移民中,从榆林镇川、鱼合等地,以及横山迁来的移民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因此成为本区域内的优势方言,于是就形成了以榆林话为基础方言发展而来的今白泥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