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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蝇王》的精神生态学启示

2011-08-15张彦琼张雅萍

世界文学评论 2011年2期
关键词:欲念拉尔夫威廉

张彦琼 张雅萍

有研究者认为在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的上空,还悬浮着一个“圈”,一个以人的信念、信仰、理想、想象、反思、感悟、追求、憧憬为内涵的“圈”。这个虚悬着的“圈”,可称为是地球的“精神圈”(鲁枢元25)。而人类赖以生存的生物圈和这个“精神圈”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他们相辅相成,互相影响。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发现,在纵观当今世界地球生物圈种种危机的同时,这个悬浮着的“精神圈”也同样是危机重重。过去,研究者们把解决外部各种环境问题的关键都寄托在与此相关的管理、科技手段上,而忽视了人的内在因素,采取只向外看,不向内观的生态治理方法。这种只看重外部因素的方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与自然关系不断恶化所导致的生态危机。当代一些生态研究者们开始关注人类的“精神圈”,他们认为从地球上现实的生态状况看,越来越严重的环境污染、自然灾害以及生态失衡其实都是人类自身内部的精神污染造成的,而重整破碎的自然和重建扭曲的精神其实是一致的。鉴于此,“精神生态学”应运而生。“精神生态学是一门研究作为精神性存在的主体(主要是人)与其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科学。它一方面涉及到精神主题的成长,一方面还关涉到一个生态系统在精神变量协调下的平衡,稳定和演进”(鲁枢元75)。

《蝇王》是英国当代著名小说家威廉·戈尔丁的代表作。该小说描写的是人类遭受毁灭性生态灾难——核灾难后的未来情景。在未来的一场核战争中,一架英国飞机被击落,机舱里的一群孩子们被迫降落到一个渺无人烟的荒岛上。为了生存,他们从天真、纯洁、善良的小天使变成了人性泯灭的小恶魔,从而彻底毁灭了这个自然和精神的家园。该作自问世以来,一直受到国内外文学评论界的青睐。有研究者认为威廉·戈尔丁的《蝇王》通过描写一群孩童们在荒岛上的生活,很好地重现了一个袖珍版的人类发展史,也有学者认为《蝇王》体现了“人性恶”的观点。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从生态批评的领域重新阐释该小说,揭示其中人与自然冲突的主题,认为“自然界的原始美因为人类的介入而遭致破坏。而为了自己的生存,人类猎杀动物,剥夺了动物生存权利”(李美华249)。本文试图从精神生态学的角度分析《蝇王》中孩童们的精神状态,认为这些孩童们从最初的和睦相处转变为后来的猎杀动物、争夺地盘、自相残杀,直至最后的森林大火,与他们精神的不断恶化有关,这一转变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正是不断膨胀的欲望,导致孩童从最初的性善转变为性恶。同时人类精神世界的不断恶化也破坏了生态系统中的自然之美。

通过对该小说进行深入的精神生态学分析,我们试图挖掘人类“野蛮”行为的根源,进一步探讨人类精神生态失衡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影响,寻求人类重返精神家园的希望之路。

二、“人性善”与“乐园”

1954年《蝇王》出版之时正是东西方冷战激烈的时代,核战争的阴影笼罩着全球,经历了二战的威廉·戈尔丁就大胆地预言了历史上可能发生的可怕一页,并同时向人们勾勒出战争之后人类的状况。小说是以小主人公们由于躲避战争流落到一个热带的荒岛展开的。这是一个鸟语花香,万物和谐的原始生态岛屿。作者处处展现大自然原始的美:“海岸边长满棕榈,绿色的树叶在空中高达一百英尺”,“高大的树身上满是意想之外淡雅的花朵,树林里的小动物在那上面喧闹”(威廉·戈尔丁60)。从这里往外约一英里之遥,则是湛蓝辽阔的大海。在这漫山遍野都长着树木的小岛上,动物是她最初的主人,它们在这里生活繁衍。可见这个尽显自然万物原始之美的小岛是万物的“乐园”。

一些研究者认为《蝇王》表现着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残杀,并将该小说的普遍意义归结于“人性恶”(李玉花83)。但笔者通过分析认为,小说中的孩童最初保持着人类善良的本性。人类在岛上的出现,给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带来了新的生机。这群天真浪漫的孩童保持着人类的本性——纯净、善良、仁爱,并以友善的态度对待自然界的万物。小说初始,戈尔丁通过孩童描写了人类本来具有的“精神”以及在此本性“精神”为支撑下孩子们恬静的生活。拉尔夫一直都是心地善良并绝对纯真的代表,在他身上尽是本性善的流露和与自然相融合的完美篇章。拉尔夫热爱小岛的一切,当他俯视海水时,会因为看到璀璨夺目的海藻,珊瑚和一群群闪闪发光的鱼儿而高兴地手舞足蹈;当他在海滩水潭中游泳时,会感觉自己和海水融为了一体,并会细细体味那种比血还温暖海水的温度;当他拿起海螺放在嘴边吹时,会真切地和整座小岛相呼应;这一声声的海螺声似乎是人类的化身,它们与小岛融为一体,与岛上所有的居民共同谱写着一曲赞美之歌。海螺同时又是人类精神,文明和秩序的代表。在海螺声的指引下,更多的孩子聚集到拉尔夫的身边。他们都有权力拿起海螺发言,并且追随着海螺响起的声音在不同的地点开会。在拉尔夫的建议下,他们分成几个小组:搭窝棚,采野果,燃篝火和观察哨。因为他们不是野蛮人,所以在这里生活,一切都是那么的尽然有序。孩子们尽情享受着这种从黎明慢慢过渡到黄昏的生活节奏,白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摘野果吃就是在找空玩耍,他们也曾试图打过一次猎,但却以失败告终。第一次杀野猪,杰克下不了手,因为他“没有一刀刺进活物的那种狠劲;因为受不住喷涌而出的那股鲜血”(威廉·戈尔丁30),更因为他内心的善良。阿尔贝特·史怀泽曾经指出,“同情动物是真正人道的天然要素,由于敬畏生命的伦理学,我们与宇宙建立了一种精神关系”(A·史怀泽 2)。所以,在孩子们的眼里,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我和它’的关系,而是‘我和你’的关系,单纯的自我几乎不复存在,存在的是‘与所生存的自然环境为一体的自我’”(程虹17)。他们本身具有的“精神”正如深层生态学家指出的那样,整个自然界就是一个“大我”,人类没有把自我理解为孤立的、狭隘的、相互竞争的本我,而是把认同对象从人类扩展到自然界的万物:动物,植物,土壤,水域和其他自然界的实体。人类只是自然乐园中的一员。

三、“欲望”与“屠场”

精神生态学的倡导者鲁枢元先生曾指出“精神在自然之中,是化生万物的‘母’,是运行万物的‘道’,与天、地、人‘混成’一个整体”(鲁枢元197)。因为人是自然界生命循坏系统中的一环,人的身体和精神也与自然万物一样,存在着调节生态平衡的动因。所以在这个由自然、社会和精神构成的生态系统中,任何一环出现污染和无限制的膨胀都会给整个生态系统带来无穷的灾难。特别当人的精神出现了欲望的膨胀时,就会造成整个自然界以及人类社会的悲剧。卢梭曾指出:“我们的自然欲念是很有限的,它们是我们达到自由的工具,它们使我们能够达到保持生存的目的”(转引自王诺76)。在荒岛上生活的孩子们最初能够如此自由、快活的生活,正是因为他们保持着有限的自然欲念,而随着自然欲念的不断膨胀,他们逐渐偏离了生活的正轨并违背自然之道。那么使人类欲望不断膨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卢梭曾就这一问题给予了答案。所有那些奴役我们和毁灭我们的欲念,都是从别处得来的;大自然并没有赋予我们这样的欲念,欲望的由来是这样的:“人们首先是满足必不可少的需要;其次是追求更多的东西;继之而来的就是追求逸乐、无边的财富、臣民和奴隶,为了这一切,社会的人片刻不肯松懈。更奇怪的是,越是不自然的,追切的需要,欲望反而越强烈”(转引自王诺77)。

戈尔丁正是通过孩子们从性善到性恶这一动态转变的过程,向读者证实了人自身贪欲膨胀的可悲事实。野蛮的核战争把孩子们带到孤岛上,但这群孩子们却重现了使他们落到这种处境的历史全过程。正如卢梭就欲望的由来解释的那样,当孩子们在荒岛上满足了必不可少的需求之后,他们开始逐渐放大有限的原始欲念,想要追求、拥有更多的东西。而这种不断膨胀的欲念通过腐蚀他们而一步步奴役他们。他们踏上了从性善的文明人走向性恶的野蛮人的旅程。从第一次打野猪的描写中不难发现,杰克有着善良的本性,并能遵守荒岛上自然之道与万物和睦共处。但随着内心欲念的不断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听从拉尔夫的指令,不再满足于只吃野果的生活。在膨胀欲念的奴役下,以杰克为首的一帮孩子开始了他们为非作恶的生活。他们把脸涂的五花八门,在假面具后,他们“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威廉·戈尔丁68),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俨然已成为他们蜕化为野蛮人的标志。在不断增长的感官享受及征服欲望的促使下,平均两三天就打猎一头野猪。当杰克发现一群挺着大肚子享受树荫的猪群时,“兴奋地指挥着猎手们用火烧过的木头长矛向野猪们掷去”,“长久的追逐和淋淋的鲜血使他们兴奋至极”(威廉·戈尔丁155)。随后杰克开始宰割这头母猪,他开膛破肚,一点没有怜悯同情之心,整个人完全被血淋淋的欲望所主宰。人类精神世界的不断恶化也破坏了岛上的自然之美,昔日的“乐园”变成了当下的“屠场”。

当杰克为首的这群孩子走向罪恶深渊的同时,拉尔夫虽然坚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但却坚守得相当痛苦。他们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灿烂’的世界:打猎,运用策略,欣喜若狂;另一边是渴望和遭受了挫折交织在一起的世界”(威廉·戈尔丁77)。拉尔夫始终理解不了杰克他们为之发狂的那个“灿烂”世界。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咱们是什么?是人?是畜生?还是野蛮人?”(威廉·戈尔丁 101)。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魔鬼”,所以一直都以“火堆”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火堆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希望,一种被获救的希望,一种渴望重归人类本性的希望。然而面对杰克那群人疯狂,残忍的行为,他毫无办法。杰克得到的越多,欲望就变得越强烈,他开始不再满足于对野猪的控制,逐渐把对动物的控制欲扩展到对人的控制上。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为了争夺权力,荒岛上上演了一幕可怕的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不幸的西蒙和猪崽子成了这场疯狂斗争的牺牲品,而杰克那一派对拉尔夫的搜索与追杀俨然是他们追杀野猪的翻版。

小说中孩子们欲望的不断膨胀—争夺霸权的斗争、放火烧岛、森林大火,整个过程证实了生态学家们的观点,即:在这个由生物圈、社会圈和精神圈所组成的宇宙中,任何一个圈受到污染,出现问题都会给其它环节造成危害,从而殃及整个生态系统。而精神作为运行万物之道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人类污染和扭曲的精神是自然灾害、人类灾难、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就具体的人与自然而言,当人的无限欲望和自然的有限资源发生冲突时,必然是两败俱伤。人类若违背自然之道,伤害了自然之魂,必然会受到自然的惩罚。“蝇王”,这个自然的化身,不断地给这群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们发出预警“别再继续尝试了,不然——我会要你们的小命”(威廉·戈尔丁166)。然而,西蒙和猪崽子的死并没有使这群野蛮人回头,他们反而越走越远,越来越残忍。当野蛮人为了用烟把拉尔夫熏出来而放火烧岛时,自然之魂——“蝇王”再一次显现,他嘲讽着这群无知的野蛮人,他要惩罚无知的人类,要用火的事实向人类证明,自然永远无法被人类所征服,自然对他们的惩罚足以毁灭他们。

四、重返家园的希望之路

经历过二战的戈尔丁,目睹西方社会扭曲和人类之间互相的残杀,面对人类未来,他虽然并未找到出路,但仍对人类的前途怀有希望。自始至终都没有丢失自我的拉尔夫是作者内心希望的化身,而“火”又始终代表拉尔夫心中的希望,森林大火也正是拉尔夫和野蛮人得救的信号。戈尔丁不忍看到人类和自然两败俱伤的局面,关键时刻安排了海军军官的出现,使孩子们幸免于火灾。故事以孩子们重返伊甸园开始,又以再一次的希望而告终。戈尔丁同时向读者勾勒出他心目中自然母亲的形象,不管无知的孩子犯多大的错,母亲如何“暴怒”,最终都会指引孩子重返家园。

当今世界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生态失衡问题无不与人类欲望的膨胀和精神污染有关。正如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当人把欲望扩大到控制自然和对人的控制征服时,必然会像一批批脱了缰绳的马,无恶不作。当人的精神不断污染、恶化,人就会自然地被这种污染了的精神所奴役。为了获取更多的东西,他们把魔掌伸向外界的一切,做出种种危害社会、自然和自身的行为。这些行为在加重自然和生态灾难的同时,更一步诱发严重的精神污染,产生恶性循环,致使人类和自然的关系彻底失衡。重新审视人类的内心,以精神资源的开发代替对自然资源的滥用,从而促进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人类才能重返和谐的自然家园。

要重返和谐的自然家园,人类首先必须要自觉地把欲望限制在自然界所能承载的范围内,抛弃“拜物”价值观,正真皈依于精神,从而达到精神的彻底自由与解放。其次,人们应该倡导一种简单、绿色的生活方式。人类应该节制物质需要,拒绝消费文化对人们的诱惑,尽可能简化物质生活。正如阿尔·戈尔所倡导的那样,“培养一种崭新的精神上的环保主义”(阿尔·戈尔191)。此外,还要把物种平等、关爱和敬畏生命这些古老的保护生态信念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把“小我”观念不断的转变成“大我”意识。最后,通过文学艺术渠道来丰富人类的精神世界。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所产生的力量不可思议,它可以启迪乃至达到净化心灵的目的,所以我们更应该回头从东方古圣先贤的智慧结晶中挖掘智慧的种子,睿智的面对生活,从而修复人与自然破碎的关系。像海德格尔所描述的那样,真正“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海德格尔154)。

A·史怀泽:《敬畏生命》,贝尔编,陈泽环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5年。

阿尔·戈尔:《濒临失衡的地球》,陈嘉映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

程虹:《寻归荒野》。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

海德格尔:《诗·语言·思》,张月等译。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1989年。

李美华:《英国生态文学》。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年。

李玉花:“泯灭的童心,泯灭的人性——读戈尔丁的《蝇王》”,《外国文学研究》1(1999):83-87。

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学研究概论》。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年。

威廉·戈尔丁:《蝇王》,龚志成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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