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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现实视角下的近代“土洋体育之争”

2011-07-17马廉祯

体育科学 2011年2期
关键词:国术马良武术

马廉祯

论现实视角下的近代“土洋体育之争”

马廉祯

1 引言

20世纪20~30年代,针对中国的体育问题,国内曾发生过两场争论,争论的焦点是现代西方体育和以武术为代表的本土传统体育,二者究竟谁应成为中国体育的主流。先后参加争论的学者虽不多,但其中有鲁迅、陈独秀等新文化运动的领军人物,也有陈铁生、张之江、吴蕴瑞等中外体育的代表人物。当时,这场争论被称之为“土洋体育之争”。

“土洋体育之争”(以下简称“土洋之争”)对于近代中国体育的发展,特别是中国本土体育的现代化和西洋体育的本土化,都产生了一定影响。从大处看,这场争论实质上是中国社会现代化转型在体育领域里的反映,也是五四运动以后勃然兴起的“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性质与同时期围绕着白话文取代文言文所发生的辩论相近似。只是当时体育的社会基础仍然相当薄弱,知识界对其关注度不够,社会影响自然不能与白话文之争相提并论。

时隔多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白话文之争早已尘埃落定,成了历史的陈迹,而“土洋之争”虽也曾经促成体育界某些相接近的认识,并逐步体现在以后的体育实践中,但后来的中国体育经历了新旧社会截然不同的管理体制和发展路径,风雨兼程,一路走来,最终形成今天这种“洋体育”高踞主流而成就辉煌,“土体育”则支离破碎、衰象丛生的局面。当年的争论早就被人们所淡忘,而问题却依然存在,只是日往月来,时移世易,形式上多了一些变化而已。

体育学界对“土洋之争”有过一些研究,但视角多集中在争论本身,对事件前因后果的整体考察明显不足。多数研究者把“土洋之争”只看成对近代中国本土体育产生了一定影响的一个“历史事件”[35];或只描述为“一场争论”[36],缺乏深层解读,也缺乏立足现实的温故而知新的思考。相比较而言,熊晓正教授的研究是有启发意义的,他首先指出,30年代的“土洋之争”,是20年代“中西体育”或“新旧体育”之争的延续,其结果是使中国最终获得“建设民族本位体育”的共识[30]。也就是说,“土洋之争”促成了作为外来文化的“体育”向着具有中国文化特征的“中国体育”的过渡。然而,实际情况是这条“过渡”之路过于漫长而曲折。笔者看来,直到今天,中国体育还处在艰辛而迷茫的“过渡”中。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如同我国许多传统文化门类都发生过中西之争一样,中西体育文化的冲突所引发的争论,至少在五四运动前后就已出现,然后,演化成具体问题上的争论。以“土洋之争”而论,或起或落先后延续了20多年,争论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发生在新文化运动时期,以1919年鲁迅、陈独秀对马良的《中华新武术》的批判为焦点,发生了鲁迅与精武体育会的陈铁生之间的笔墨之争。第二阶段主要在1932年,当时《大公报》针对“洋体育”发表了多篇批评性的社评,引发了吴蕴瑞、张之江等人不同的回应,形成了比第一阶段更宽广也更有深度的争论,然后,便戛然而止了。

本文试图在挖掘新史料的基础之上,系统回顾“土洋之争”的起始和高潮,并对其过程做出某些理论上的解读。同时,还将对“土洋之争”做一些现实语境下的引伸性的讨论,对目前“土体育”的困境提出一些浅见。所言如有谬失处,请专家学者不吝指正。

2 “土洋之争”的起始

“土洋之争”是由马良的“中华新武术”引发的,这是这场争论的起始,如上所言,也可以视为争论的第一阶段。

马良,字子贞,河北清苑县人,晚清军人出身,曾在山西武备学堂和直隶陆军速成学堂任教习。他热爱武术,擅长摔跤。1914年,马良出任北洋四十七混成旅旅长兼济南卫戍司令,凭借其显赫的地位,他延揽山东和各地的武术人才,成立了“技术队”,开始创编和推广他自己的武术体系,并命名为“中华新武术”。为扩大“中华新武术”的影响力和能使之进入教育系统,他主动与当时的教育界名人接触,邀请基督教青年总会教育股主任余日章到济南参观,进而结识了江苏教育会主席黄任之,通过黄任之,派遣武术教官尹占魁、于振声到江苏省体育传习所传授“新武术”,以达到推而广之的目的[20]。

选择与基督教青年会的余日章建立联系,并取得江苏省教育会的支持,无疑是马良精心思考的一步棋。清末民初,基督教青年会在华推广现代体育方面势头强劲,影响不断扩大,称得上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体育思想与模式,而江苏省教育会是全国最活跃的教育团体之一,特别在现代体育的传播上,教育会与青年会之间有着良好的互动关系,经由他们的努力,使东南的苏、浙、沪成为引进美式教育最积极的地区。而所谓“美式教育”,其核心就是倡导教育形式的多元化,鼓励通过实验来推动教育改良。所有这些,都有利于“新武术”在江苏的发展,为“新武术”取得教育界的普遍认可奠定了条件。

1915年,全国教育联合会召开,在马良等人的鼓动之下,有关军国民教育的施行方案出台。方案规定“各学校应添授中国旧有武技”,令“各学校教科书,宜揭举古今尚武之人物……各学校应表彰历代武士之遗像,随时讲述其功绩”[9]。随后,1917年,马良编定的《中华新武术》系列教材陆续出版。先期问世的《摔角科》、《拳脚科》两种,被教育部接纳为学校体育课程的参考教材[21]。1918年初,众议院又通过了议员王讷提出的《推广中华新武术建议案》[17]。到1919年,教育部召集召开中学校长会议,进一步议决通过《请全国中学一律添习武术案》[10]。同一时期,《棍术科》、《剑术科》也相继完成,马良凭借他在北洋高层的关系,请担任过总统的徐世昌、段祺瑞,以及社会名流梁启超等人为之作序,一时间“新武术”名播天下,势头很盛。

《中华新武术》四册,前身是马良在山西陆军学堂教授学生时所创编的“摔角科”和“拳脚科”两门术科课程,是晚清新军训练中“中体西用”的产物。因教材明显参照德式兵操的编排与练习方法,故开始时被称为“马氏体操”。由“马氏体操”演化为“新武术”,马良的立足点是要对民间武术有所改革,并推陈出新,使之成为中国自己的体育内容,以与西洋体育分庭抗礼。概括而言,一是遵循删繁就简的原则,将门派丛生、套路繁杂的民间武术简化为拳脚术、棍术、剑术几个代表性科目;二是依据山东、河北的武术传统,将摔角纳入“新武术”中,以弥补传统拳术没有制度化赛制的缺陷。三是仿照西式体操的训练模式,使之摆脱旧式的师徒传授方式,转而进入学校,求得规模化的教学效果[20]。现在看来,马良的做法尚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理论上有不少陈旧乃至虚妄的东西。客观的说,“新武术”本质上具有传统武术向现代转型的试验性质,在一定程度上开启了后来张之江“国术”的先河,可以被视为是近代中国武术主动走向体育化的起点。

然而,这个试验由马良这样一个思想陈旧、作风固陋的北洋军人发起,并担任主将,虽然是历史条件使然,也必定会有它的局限性。特别是在对武术的价值定位上,一方面强调它的体育意义;一方面又不适当的拔高其军事作用,且多有附会虚夸之词。但马良改旧图新的目光和勇气是值得赞赏的,这也是“新武术”出台后得到过许多人支持的原因。

《中华新武术》得到教育部的审定推行,迅速进入学校,由此也助长了纷纷扬扬的武术热。对此,当时就引发争议,有支持者,有反对者。一向倡导“中华武士道”的梁启超,是支持者的代表人物,他在《中华新武术》的序言中,不仅给予充分肯定,还有一番发挥之词:

前过济南,获观操练,超距、拍张俱见精彩。所愿国中各校列为课程,使人人有自卫之方,而尚武之精神出矣。抑又思之,泰西火器穷极精利,物穷则返,理有固然。齿以刚折,舌以柔存,倘技击日精,安知无以柔制刚之一日。知天人消息之微者,或不河汉斯言也[22]。

这些观点的迂怪显而易见,以梁氏的名声之大,竟有如此肤浅的认识,在一定程度上是给马良帮了倒忙,这也应是招至新派人物强烈批评的主要原因之一。此时,新文化运动已经蓬勃兴起,传统文化正受到巨大的冲击与批判。因受“庚子拳乱”的负面影响而沉寂已久的民间武术又活跃起来,而且,是一面高扬“数千年秘密之绝技”的旗帜,一面又借用西洋与东洋的“体操”、“体育”之名出现在社会上,并且,堂而皇之的走进学校,这个现象立即引起鲁迅、陈独秀等新文化领军人物的关注与批判。

鲁迅是最早作出激烈反应的人之一。1918年11月15日,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了《随感录第三十七》,对“新武术”、“中国式体操”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语虽尖刻,但他的确抓住了问题的要核之处:

近来很有许多人,在那里竭力提倡打拳。记得先前也曾有过一回,但那时提倡的是满清王公大臣,现在却是民国的教育家,位分略有不同。至于他们的宗旨,是一是二,局外人便不得而知。现在那班教育家,把‘九天玄女传与轩辕黄帝,轩辕黄帝传与尼姑’的老方法,改称‘新武术’,又是‘中国式体操’,叫青年去练习。听说其中好处甚多,重要的举出两种来,是:一,用在体育上。据说中国人学了外国体操,不见效验;所以须改习本国式体操(即打拳)才行。依我想来,两手拿着外国铜锤或木棍,把手脚左伸右伸的,大约于筋肉发达上,也该有点‘效验’。无如竟不见效验!那自然只好改途去练‘武松脱铐’那些把戏了。这或者因为中国人生理上与外国人不同的缘故。二,用在军事上。中国人会打拳,外国人不会打拳。有一天见面对打,中国人得胜,是不消说的了。即使不把外国人‘板油扯下’,只消一阵‘乌龙扫地’,也便一齐扫倒,从此不能爬起。无如现在打仗,总用枪炮。枪炮这件东西,中国虽然‘古时也已有过’,可是此刻没有了。藤牌操法,又不练习,怎能御得枪炮?我想(他们不曾说明,这是我的‘管窥蠡测’),打拳打下去,总可达到‘枪炮打不进’的程度(即内功?)。这件事从前已经试过一次,在一千九百年。可惜那一回真是名誉的完全失败了。且看这一回如何[18]。

《随感录第三十七》的要点是将“新武术”与清末的义和拳运动相提并论,对武术界的虚妄假托极表反感,一句“九天玄女传与轩辕黄帝,轩辕黄帝传与尼姑”,将这种反感表达到了极至。鲁迅怀疑“教育家”们提倡“新武术”与“满清王公大臣”提倡的“义和拳”实际是一脉相承,本质上是封建文化;“体育”无非是个名号,最终还会堕入“枪炮打不进”的愚昧境地。在体育作用上,他更钟情于西洋体育,对“武松脱铐”一类“把戏”表示鄙夷。与鲁迅相呼应,陈独秀的批评之声同样尖锐且更为具体。1918年11月,陈独秀在《新青年》撰文,直接攻击马良的新武术“和义和拳一模一样”,他说:

济南镇守使马良所提倡的中华新武术,现在居然风行全国。我看他所印教科书(曾经教育部审定)中的图像,简直和义和拳一模一样;而且他所作的发起总说中,说道:‘考世界各国,武术体育之运用,未有愈于我中华之武术者。前庚子变时,民气激烈,尚有不受人奴隶之主动力;惜无自卫制人之术,反致自相残害,浸以酿成杀身之祸。良蒿目时艰,抚膺太息,……’岂不是对于义和拳大表同情吗?[5]

陈独秀仅凭图像就确定“一模一样”,实在有些武断。尽管如此,他还是承认中国的“医药、拳技亦自有独立之价值”,他反对的只是“医家、拳术家自身不承认之,必欲攀附道术,如何养神,如何练气,方‘与天地鬼神合德’,方称‘艺而近于道’”的风气[4]。这表明他的着眼点主要是中医、武术的“不科学”。应当承认,当时的民间武术练习者普遍文化不高,传习者很容易走上神乎其技的奇谈怪论,这是事实,陈氏的批评不是空穴来风。可是,他的批评走向极端,不但对拳术,具体说是对马良的“新武术”持完全否定的态度,甚而反对一切激烈的竞赛活动。在《青年之体育》中,陈氏明确表示反对青年练习拳术,认为练习拳术不但有悖于生理上“平均发达的原则”,而且,心理上“助长恶思想”[3]。

鲁迅、陈独秀等人批评言论,不仅否定中国武术的体育价值,对马良的试验也予以否定,而且,动辄以义和拳(团)与一切武术活动相类比,鄙薄之情跃然纸上,这自然引起武术人士的不满。然而,马良本人并没有回应,至少尚未发现他本人的辩解文字,可能马良并没有注意到《新青年》的文章,他周围的武术家又多是文化不高的技术人才,对笔墨官司既不关心也无能作答。而代表武术界应战的是精武会创始人之一的陈铁生,严格讲是一位水平不高的对手。

1919年2月15日,陈铁生在北京《新青年》第六卷上发表了反驳鲁迅的文章,辩解点主要是将新的武术活动与义和拳运动区别开来。他强调武术是“身、手、眼、步、法五者不可缺一”的“规行矩步”的身体运动,本身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义和团是“鬼道主义”,而“技击家乃人道主义”,二者本质上完全不同,不能混为一谈,同时,还以自身经验强调武术确有健身效果。

鲁迅在《新青年》第六卷第2号以《拳术与拳匪》为题,回应陈铁生之文。鲁迅指出,经官方认同的“新武术”,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现象”,不再是个人爱好,故不能不管,特别是马良书中明显有一些非科学的东西——鲁迅称之为“鬼道主义”。教育部的审定通过和某些议员的提倡,在鲁迅看来都是不慎重不科学的态度。鲁迅认为:

总之中国拳术,若以为一种特别技艺,有几个自己高兴的人,自在那里投师练习,我是毫无可否的意见;因为这是小事。现在所以反对的,便在(一)教育家都当作时髦东西,大有中国人非此不可之概;(二)鼓吹的人,多带着‘鬼道’精神,极有危险的预兆。所以写了这一条随感录,倘能提醒几个中国人,则纵令被骂为‘刚毅之不如’,也是毫不介意的事[19]。

对鲁迅的批判,陈铁生未作正面回复。1919年10月底,精武会史《精武本纪》出版,陈铁生在书中表达了对鲁迅等人的不满,又一次强调“拳术者中国式之体操而已”[8],其本质上是体育,与自诩“枪炮不入”的义和团是两码事。进而他又以《新青年杂志主笔听者》为题,发表了一则宣言式的声明,主要是强调中国人正面对着世界上各式各样的“强盗”,中国要前进,“先要练得一副好身手,才可以起程……只是用两片唇皮来吹,那些强盗断断不会大发慈悲的,我请现在《新青年》杂志里那些反对拳术的人,也要听听我的说话”[7]。

正是在这一年,孙中山亲自为《精武本纪》作了一篇序言,并且,题写了“尚武精神”四个字。陈铁生强调说,对于中山先生的题字,精武会并不因为他是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而“顿增荣宠”,而是因为孙中山“为富有学识之医学博士,此既赞成技击,必于生理上有百利而无一害,增一科学上之确切证明耳”[6]。“尚武精神”与孙中山一向倡导的“强国强种”的民族主义思想是一致的,并没有什么新义,以此作为“科学上之确切证明”,不免有强作解说之嫌。

孙中山不是体育家,对体育的认识很有限,他将武术的价值定位在“冲锋肉搏……最后五分钟之强有力后盾”的作用上[25],本身就是“齐东野语”而已,是对武术军事效能的夸大之词。他在《序》言中所说的“为今次欧战所屡见者,则谓技击与枪炮、飞机有同等作用,亦奚不可”[26]。后来竟成了民国时代武术提倡者们不断引用的至理名言,为武术家和各种花拳绣腿提供了自欺欺人的理由。

实事上,面对西洋文明的强势进入和中国现代化转型的大趋势,武术家们一面强调中国武术的独特价值,一面又不得不尽量表明自身与西洋文明之间的相似与价值互通,陈铁生的“拳术者中国式之体操而已”,就是例证。处于新文化运动漩涡中的民族体育家们,不管是马良还是陈铁生,因其对自身的转型缺乏理论认识上的自觉,对西洋体育的价值系统又所知甚浅,便不得不徘徊于新旧文化之间,理念上经常表现为一种土洋纠结、莫衷一是的矛盾状态。这是文化转型中常见的现象,并非武术所特有。

还有,陈铁生的不平之鸣一定程度上也出于维护精武会自身。马良的“新武术”放弃了传统武术“神龙摆尾”、“金鸡独立”一类动作名称,改为“后退左右劈打”这样的表明结构、方向、节奏的技术性名称,显然这是在模仿体操,这也是他以“新”自诩的原因之一。而精武会则坚持沿用旧式的动作名称,而且,吸纳了许多民间拳套,显然有着以多为胜的价值追求。被鲁迅作为调侃对象的“武松脱铐”拳,就是精武会广为推练的套路之一,而马良的“新武术”体系里并没有这些东西。

第一阶段的“土洋之争”大抵如此。

这场骤起乍落的争论,是新旧身体文化在教育领域里的碰撞,是土、洋体育之间的初步交锋。以当时鲁迅、陈独秀和《新青年》的影响之大、声势之高,不用说舆论优势明显在鲁、陈一边。但平心而论,鲁、陈是站在彻底反对旧文化回潮的立场上看待“新武术”的,他们观点犀利,却缺乏应有的理论力度和客观性,更多的只是反感和嘲讽。对待传统文化,如中医、武术之类,单靠这些显然是不够的,回头去看,也不足为训。武术拥有深厚的社会基础,有它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文化土壤,不是骂骂就能摧毁得了的。这次争论社会反响并不很大,毕竟武术乃至体育都不是新文化运动的主题,争论者寥寥无几,时间又不算长。马良的“新武术”虽因教育部的支持而进入学校,而当时的教育界也并非一概接受。1919年,时任南京高师教务主任兼教育专修科主任的陶行知,就反对在本校开设“通习”的拳术课程,认为“拳术一课,关系个人之体质及兴味,定为通习,不免违反个性,徒耗光阴。”建议改为选修课,并在教务会议上得到通过[2]。南高师是当时中国体育教育发展的前沿阵地,受美国影响很深,陶行知的观点说明当时的教育界高层对学校开设武术课在认识上并不统一,这可能与鲁迅、陈独秀的言论有关,也可能是自作主张,有些人本来就不主张武术进学校。

3 “土洋之争”的高潮和停息

伴随新文化运动的持久发展,“民主与科学”取得思想界的主流地位,但传统文化根深蒂固,社会上仍有相当位置,追随者和维护者大有人在。特别是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复古思潮再兴,国民党为控制意识形态而推行的“党化”教育与之相结合,导致尊孔、读经之声泛滥[33]。表现在体育上,则是以“国粹”为旗号,对武术的新一轮的宣扬与推广,其中仍然包含着许多光怪陆离的东西。此时,新派武侠小说和同类的戏剧、电影等风起云涌,光怪陆离,民间武术不免大受影响。

当时,体育界与武术界不少人以历来成绩不佳为理由,反对国家继续参加远东运动会。1923年9月的《中央杂志》转载了《中国体育协会宣言》,《宣言》指出:“(远东运动会)举行六次中,中国除在第二次得占优胜外,其他五次均在失败之列,但历届成绩的坏都没有这一次(第六次)厉害的”[34]。尽管《宣言》也认为中国在远东运动会上的失败,主要在国家不重视,社会关注漠然,但屡遭失败的事实的确给洋体育的发展带来消极影响,为攻击者提供了口实。

1928年5月,国民政府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在南京召开。会上,国术研究馆(即中央国术馆前身)发起人之一的张之江,发表了《国术研究与民族强弱之关系》的演讲,推出所谓“文化即国学,武化即国术”的观点,倡议中国应大力发展本土体育,他的理由是:

欧美虽然非常重视体育,但许多出类拔萃的大力士却被我勇士打败,国术这个中国自我宝贝却被埋出鄙弃,它是最省经费,随时随地可以四肢操练,于战争时,短兵相接及掘地洞时可发挥神效,应普及于民众,以完成国民革命[31]。

张之江还提出议案,建议全国学校的体育课都应以国术为主,西洋体育为辅;将国术作为强国御敌的主要工具,以学校为基础,向全社会推广[23]。有趣的是,与10年前大不相同的是,张之江这次的提议竟得到教育界的广泛支持。教育会议的宣言中专门写了一段:“关于体育,尤其是国术的训练,也应当积极设施,确定经费,多方提倡,以增进国民的奋斗能力”[24]。

1929年国民政府教育部订颁的《小学课程暂行标准》,将乡土游戏和国术均列于教材之中[15]。《初中课程暂行标准》也规定要加入适当国术内容[16]。1930年,教育部令各省(市)教育厅(局)及公私立大专院校,“应于体育课程内酌增国术教材”。[17]在这个形势下,1932年7月7日,拥有大量读者的天津《大公报》,发表了《今後之国民体育问题》的社评,明确表示支持土体育,提出发展土体育的三条纲领,核心观点是“请自中国文化之丰富遗产中,觅取中国独有的体育之道”。社评大声疾呼:

夫欧美日本流行之运动竞赛,究之,乃有闲的国民之游戏事也,……至於体育效果则选手阶级之人,反往往损害健康,甚者夭寿。……故时势至此,西式之运动,中国既不暇学,亦不必学,且不可学。……请从此脱离洋体育,提倡“土”体育。中国人请安于作中国人,请自中国文化之丰富遗产中,觅取中国独有的体育之道[11]。

《大公报》此文一出,立刻得到张之江的支持。8月11日,张之江以中央国术馆馆长身份致函《大公报》,盛赞该报社评“力陈发展土体育之大纲三点,灼见真知,发人未发,洞中窍奥,诚属对症之药,殆不啻晴天霹雳……”借此机会,张之江表达了对他所倡导的“国术”的评价:故发展体育,起敝振衰,非提倡土体育之国术不为功。盖国术之用,不仅健身强种,且可拒寇御侮,既合生理卫生,又极经济便利,不拘于性别老幼,不限于时间空间,富美感,饶兴趣,锻炼甚便,普及亦易。同时,全国体育会议即将召开,他希望《大公报》对提倡土体育的“大政方针”也能有所影响[32]。

《大公报》的社评与张之江的言论,立即引来反对之声,从而引发了新一轮的土洋体育之争,使“土洋之争”由起始走向高潮。

与争论的起始终阶段相比,在经过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后,形势确有不同。土体育一方,马良和“新武术”已经消声匿迹,马良本人因为政治上的失势而成了过气人物,只能依附在张之江麾下,扮演一名跑前跑后的帮衬角色。代之而起的是张之江和他一手建构的“国术”,还有中央国术馆这样堂而皇之的官方机构和一大批支持者,其中包括唐豪、姜容樵、吴志青等有一定学养的武术学者,“国术”体系已逐渐成型,全国各地的国术馆鳞次栉比,成为武术活动的主体。洋体育一方,鲁迅、陈独秀这样的“局外人”不再置喙,应对者则是一支初具规模的体育学科理论队伍中的代表人物,以吴蕴瑞为代表,多数是从欧美留学归来的体育学专家,他们中的有些人学兼中西,有较高的专业素养,是中国体育学科的开拓者和建构者。争论队伍的变化,标志着土洋双方都已经摆脱了自身的早期属性,从不同角度向着如何建构中华体育的大思路靠拢。这当然是一大进步,这与整个30年代中国文教事业的发展是相同步的。

8月13日,天津《体育周报》发表匿名文章“体育何分洋土?”,文章指出,《大公报》提出的“脱离洋体育,提倡土体育”的主张,来源于对“洋体育”认识上的偏颇,而中国的“洋体育”之所以出现某些“畸形现象”,问题不在体育本身,而在“主其事者之利用体育,当其事者孤行盲从,新闻界放弃责任,不予纠正,任其滋蔓,观众多无意识,随声附和,致成现在之病态。”不能因为出现了某些弊端,就彻底否定洋体育的价值和意义。他进而指出:

洋体育之价值约有三点可取之处:一、兴趣浓厚,易劝诱初学者实际参加运动,历久弗衰;二、洋体育多具有奋斗精神,我孱弱之民族,实需要此刺激剂,如英国之足球,美国之美式足球,均为各该之国民运动,而不肯轻易放弃者;三、团结合作之精神最为显著,所谓土体育之缺点即在此,国民最需要者亦在此。学术固无国界,体育何分洋土!?体育如有教育意义,不分洋土,自当采而行之,其不善者,立应淘汰,亦无须顾虑洋土[27]。

作者认为,体育的土洋之分本质上是认识上的混乱,提倡废洋兴土则是“因噎废食”。他指出,中国体育之所以出现某些弊端,根本原因是“主其事者之利用体育”,也就是当权者尽量利用体育,使体育服务于政治,而主持体育事务者又丧失独立之精神,对当权者一味“孤行盲从”,加上传媒放弃批评匡正的责任,普通群众缺乏正确认识的引领,随声附和,造成误区。他认为,专意提倡土体育而排斥洋体育的言论与作法,是不正常的,甚至是“病态”的。他把洋体育的优点归纳为三点,第三点是“团结合作之精神最为显著”,进而指出土体育的缺点主要在此。他认为,当时的中国人最需要的正是“团结合作之精神”。因此,洋体育对改造中国的国民性是有益的,是土体育不可取代的。他的结论是,既然学术无分国界,体育又何必一定要分为洋土呢?而体育的发展应取决于国家的实际需要,“体育如有教育意义,不分洋土,自当采而行之,其不善者,立应淘汰,亦无须顾虑洋土。”作者的观点颇有高屋建瓴之势,有着显而易见的理论意义,他的批评也非常尖锐,切中要害。但当时的中国还处在民族主义不断上升的时期,土洋之争就明显含有民族主义因素,可以说有为土体育争地位的合理成分,也有因为中国在远东运动会上“常处劣败”而引发的非理性的民族情绪。《大公报》公然提出,假如土体育能“大兴”,“虽孤立于阿林比克之外,可以无愧矣!”就将这种情绪表露无遗。可惜,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这篇高屋建瓴的言论并未得到体育界内外的足够重视。

紧接之后,体育学家吴蕴瑞发表了《大公报〈今后国民体育问题〉书后》一文。吴文首先指出,《大公报》的“竞赛损害健康”说,所举例证都是个别现象,不足以支撑结论。他强调指出:“吾国体育家,现以普及体育为共同目标,所用教材,岂仅竞赛运动一项而已”。进而以美国为例,驳斥洋体育费时间的说法,论证了工作与休闲的联系,“工作之目的在求工作成绩之优良,而工作之良否,并非以工作之长短为正比例……需有运动与游戏,以调节其精神,愉快其心意”。他指出,现代健康教育的发达,使体育具有了一定的却病延年的功能,这是有科学依据的结论。而土体育的健身价值等等,多是“传说”,并未获得科学验证。吴蕴瑞认为,中国体育的发展首先应适应个性,这是“教育上不可蔑视”的事情。同时,还一定要适应社会,为了捍卫国家,“宜训练智勇兼备之士,养成跑跳奔攀之技”,这些不是土体育所能奏效的。文章的最后,他再次强调,适应个性为“经”,适应社会为“权”,“经须当守,权可变通;弃经从权,徒劳无功”[28]。这就是说,体育的发展必须遵循个性发展这个大原则,而社会适应性可以适度调整,有所变宜。为了符合后者而舍弃前者,体育的发展就会偏离主旨,没有了实际意义。以当时的体育理论总体水平而言,吴蕴瑞这些观点的确是有道理的,中国人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做事容易急功近利,甚至斤斤计较,往往不能大处着眼,《大公报》为土、洋体育所算的经济账,就有这种倾向。

《大公报》接到张之江的信函后,于8月17日再发《与全国体育会议商榷》的社评,提出对全国体育发展的若干认识和主张。其主张有八个之多,要点是前四点,我们不妨依次节录如下:

1)过去之体育,系模仿式无宗旨之体育,故成绩渺少,不足应国家前途之所需。……应提倡土体育。2)应先确定体育之理想,而后根据理想,以求实施之方法。……今后之体育方针,应使之普遍化、平均化、实用化,求四万万人皆为健者,不只求养成若干特殊选手,炫于国外。3)彻底改革学校体育,……今后之体育,应以国术为宗,舶来品副之。……4)宜以中央国术馆为主体,广征国术界名人意见,参酌生理学、解剖学等之科学,以若干时日为期,制出国定之普通国术课程[12]。

不难看出,《大公报》依然坚持中国体育应以土体育为主的主张,而且,这次还特别强调中央国术馆在推广国术上的主导作用。8月23日,在全国体育会议闭幕后再发社评,对吴蕴瑞的文章进行回应,提出中国体育与其期盼在奥运会夺冠,不如学习苏联,认为中国体育的目标,“须使全国国民军队化,劳动化,故须有更适切迅速之锻炼。”为达到以上的目的,《大公报》提议:

1)如吴君所谓跳跃攀掷之技,西洋固有传授,国术亦可养成,新体育界人,应与国术界合作,求得最有效之方法。而观新体育提倡多年,技术尚未臻大进,则反求诸己,似更必要。2)国术原则,不许喘息心悸,如此则为有伤,故训练原则,刻刻注意脏腑,不许勉强。同时国术精化,有动有静,健身养心,同时并进[13]。

8月27日,北平民国体育学院教授谢似颜,在《体育周报》发表了《评大公报七日社评》一文,抨击《大公报》的文章不负责任。他指出:

对于我们国术一项,当视为含有多少的体育价值,应该有研究之必要。受过近代解剖生理卫生教育等科学的洗礼,方认为有用处,绝对的不许再说那丹田还气太阴少阴一派的儿话。我们所最痛心的,国术至今多数当操在一般不受过科学洗礼者甚至于目不识丁者的手里,且派别繁杂,不可究诘。《大公报》记者做了这篇社评以后,无意中增他们多少的气焰,张他们多少的威风[29]。

同时期的《天津文津月刊》,刊登了毕博《论土体育“国术”——质大公记者并蕴瑞君》一文,对双方的论点进行了述评并提出自已的看法。他认为,提倡国术有许多具体困难,比如:师资难得;学习者不能持久;内容宜加整理等,并指出,整理国术首先要破除迷信,然后,设立国术师范学校,编写新的教材;并且,要加强国术的研究,建立“国术研究院”。[1]我们还不清楚这位作者的身份和职业,他的文章具有调和的特点,对各方意见均有评论,对国术的估量尤具见地。

至此,随着全国体育会议的结束,“土洋之争”渐趋平息。到12月,张之江将主要争论文章汇编成册刊印行世,书名就叫《土体育与洋体育》,他亲自撰写了题目为《国术与体育》的序言。序言中,张之江尽量表现出个人立场的客观性,但感情倾向则显而易见,毕竟争论使土体育名声大振,有了与洋体育并驾齐驱的声势,这是一个成功,也是他快速编印成书的动因。作为一位阅历深广的高级军人,他懂得政治的妙用,所以,最后把问题归之于爱国,认为讨论土洋体育的取舍,“必须把全副目光射在救国二字上”。又引用“奉化蒋介石”关于“国术……较诸近代体育,有过无不及”的一大段“训谕”,为土体育张目增彩[32]。总之,争论给张之江继续推动土体育鼓了劲,同时,也给他从更宽广的角度认识土洋体育的关系提供了参照,使他调整思维,逐步走向求同存异、共同发展的道路。后来,在国术体育专科学校的办学模式和教学体制上,就明显有了土洋兼容的特点。他本人也不断提出“国术的科学化”,支持有深度的学术研究,不懈地反对武术界门派畛域之争,等等,都表明经过这场争论,他对中国传统体育的发展有了更清晰一些的认识。到1935年的六运会上,“国术”所属的七个项目终于被确定为正式比赛项目,居然有数百名运动员参加比赛,规模极一时之盛,这不能不说是民族体育的一大成功。以土代洋是不可能的,退而求其次,至少做到了自身的存在和体系化,做到了土洋体育的并存。这些都应该与“土洋之争”不无关系。

总体来看,第二阶段“土洋之争”的理论水平有了提高。特别是吴蕴瑞、谢似颜等体育学者的参与,还有《大公报》和张之江的迭发宏论,使争论走向高潮,转而切入实际,为体育界所重视。由此亦可看出,在科学与民主的思想不断深入人心的背景下,尽管争论中还有不少低水平的言论,但以当时还很不成熟的体育学科而言,毕竟“科学”已经成了最具权威的衡量标准,“土洋之争”最终能以科学的发展为共同目标而偃旗息鼓,并在以后的社会实践中逐步寻找兼容并存的格局,无疑,这是中国体育的一大进步。从鲁迅、陈独秀对“新武术”的彻底否定和讽刺挖苦,到《大公报》与学者们的各执一端的据理而辩,进步是显而易见的,进步的速度也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4 对“土洋之争”的重新认识

如果以《土体育与洋体育》出版的1932年为下限,“土洋之争”距今已经过去了近80年;如果以马良的“新武术”出台为起点,则距今已近百年。读着当时的文献,真让人有“天地转,光阴迫”的感慨。从那时到现在,中国体育经历了曲折的发展历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时至今日,改革开放带来了国家真正意义上的繁荣富强,北京奥运的辉煌成就,证明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体育大国,这使国人扬眉吐气,使全世界华人欢欣鼓舞。

然而,北京奥运和一系列的体育成就,都只能说明我们终于在体育这个外来文化的引进和消化上进入新的阶段,不但已经完成了与世界体育的全面接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赶上了欧美先进国家的运动水平,称得上雄居世界体坛,尽显大国风采。如果以中华文化的本位视角做审慎的考量,又不得不承认,我们并没有能建立起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体育体制,或者说没有建立起“中华体育”的体系,而这一点却是我们的体育前辈们曾经梦寐以求的目标。

今天,在中华大地上,“洋体育”大放异彩乃至于独领风骚,“土体育”却境况落寞,地位日显窘迫。土、洋体育之间一冷一热,犹如天壤之别。面对这个现实,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当年的“土洋之争”中“土体育”曾经有过的声势,尽管后来的发展中“土体育”终究不可能与“洋体育”齐头并进,但与今天这种“洋体育”风景独好的局面相比,还是大不相同的。我们自然会联想到当年《大公报》那句“请自中国文化之丰富遗产中,觅取中国独有的体育之道”的话来,《大公报》的社评有着显而易见的民族主义的偏激,但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它表达了一种引人入胜的人文理想,特别是“体育之道”四个字,很耐人寻味。

至今为止,奥运会并没有中国传统运动项目,我们曾经以武术申奥,结果被拒之门外。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有学者早就有过提醒。现在应该有勇气承认,武术入奥的失败不在人家门槛太高,而在我们自己选项不准,本质上是本土体育的家底基本上不甚清楚。在这一点上,我们与同样也举办过奥运会的亚洲国家日本、韩国已形成明显差距,日本的柔道,韩国的跆拳道,都早就成为奥运项目了,我们却只能瞠乎其后,亦步亦趋,至今拿不出长远的深思熟虑的规划。这种局面同我们的国际地位不相合,同拥有丰富传统体育资源的文明古国的身份亦不相称,这不只是个遗憾,而且,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自1959年开始的全运会,是国家最高水平的运动会,原本有武术、中国式摔跤和中国式射箭等本土项目,但射箭早在当年就改弦更张,换了洋弓后,立即丢掉了中国人自己的射艺,历史悠久而文化内涵丰富的中国射箭就此沦落民间,处于气息奄奄的状态。后来摔跤也被淘汰出局,一个发展得非常成熟的项目被轻易地抛出体制以外,现在被分割成若干个不同少数民数的项目!现在的全运会上就只剩了武术一项,影只形孤,如同中国本土体育的独生子,在那里扮演着一个聊胜于无的象征性角色。

改革开放以来,自1981年起,国家每四年举行一次“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迄今已办了多届,培育出一些渐趋成熟的少数民族体育项目,这是一个值得表彰的成绩。但正如马明达教授指出的,“少数民族体育”与“民族体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少数民族体育所指的是占全国人口8.4%的少数民族同胞所进行的体育活动,而“民族体育”、“民族形式体育”或是“本土体育”,是指以汉族为主体的全国56个民族共同的体育。“民族体育”是容纳“少数民族体育”的大概念,而少数民族体育不能容纳和代替“民族体育”。

所以,以“少数民族体育”取代“民族形式体育”没有道理,也行不通。难道说作为中华民族主体民族的汉族没有自己的传统体育项目,或者说只有一个武术?相比于民国时代,“土体育”有独立的全国和各省(市)的“国术考试”,又在旧全运会中自成系统,是正式项目。而今天,在中国体育空前繁盛的现实条件下,奥运殿堂里没有中国人的体育项目,在自己的国家内也没有多少立足之地,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

正是由于“土体育”的实际状况如此,在体育学界,主张砍掉体育学下属的“民族传统体育学”学科,将之归并到训练学的呼声一直不绝于耳。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在隶属国务院学术委员会的体育学科小组里,已经没有了“民族传统体育学”的一席之地,这是一个让人忧虑的现象。如果作为二级学科的“民族传统体育”确实被砍掉,下降成为训练学下面的一个三级学科,“土体育”的处境将更加凄楚,恐怕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在“土洋之争”结束七十多年后,“土体育”竟然落败到如此地步,这个局面是张之江们想象不到,也难以接受的,恐怕吴蕴瑞、袁敦礼们也不会认为是合理的。在“土洋之争”停息后的第二年,即1933年,吴、袁合著的《体育原理》问世,这两位当时具有权威地位的“洋体育”专家,一致承认国术的体育性质,而且,对中国古代体育做了充分肯定,只是希望本土体育资源还需要研究,需要做系统性建设,努力使之成为具有现代体育特点的运动项目。他们以日本的柔道为例,指出,不观夫日本之柔道乎?其基本方法出于中国之摔角,不过加以系统之组织耳,今已由欧美各国采为体育上之活动。然则国术而加以根据科学之研究,系统之组织,欧美各国亦将步柔道之后尘,而采用之矣。这是两位“洋体育”代表人物的心声。吴、袁的共同特点,是都能中西兼长而又具有一定的国学修养,是优秀的爱国主义体育学者。他们希望“国术专家”们能从“国粹”的自大和迷茫中走出来,以科学精神对待本国的身体文化遗产,以对应世界体育文化的冲击和挑战,而这方面日本柔道的成功是值得学习的。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话就如同昨天才说过一样,仍然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遗憾的是,我们至今在本土体育的研究上真正有价值的成果并不多,也还没有走出一条柔道式的路径来。

近代中国体育的发展道路,是我们由接受到积极引进西方体育文化的过程,也是参照着西方体育来推动中国本土体育转型的过程。最初,两者之间确有矛盾,有冲撞,其中有激进的反传统思潮的影响,也有保守的国粹意识的干扰,这是一切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间都曾经有过的经历,本不足为怪。经过了“土洋之争”,也经过了许多体育学者和体育教育家,还有许多民族体育学者的共同努力,中国体育界逐步形成共识并努力付诸实践,这就是既要充分引进和发展“洋体育”,进而推动“洋体育”的本土化,又要尽可能保护和继承民族体育资源,并且参照“洋体育”来促进“土体育”的转型,在保持本位特点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只有这两个方面兼容并举,才能最终创造出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华体育”,也才能够为繁荣世界体育文化,促进世界体坛的多元化发展做出我们的贡献。

20世纪30年代前后,是一个政治腐败而外敌侵凌日甚的时代,对国家而言,体育不是当务之急,国力也不足以支持体育的发展,运动水平低下,每每令国人沮丧和不满。但,我们得承认,经过了多方面人士和体育界自身的努力,整个国家的体育事业有一定的进步,最重要的是在发展方向上能摆正土、洋体育的关系,许多人为此做了艰苦探索,积累了一定经验,这是不可以视而不见的事实。

20世纪50年代,受极左思潮与指导力缺失等因素的影响,“土体育”在1953年昙花一现般的天津民族形式体育表演与比赛大会后,便走向全面衰退。1957年“反右”以后情况更趋严重。特别表现在对国术体系的排斥和批判上,使来之不易的“土体育”成果遭到丢弃,转而另起炉灶,以体操与技巧运动为蓝本,设计制造出表演型的“竞技武术”。更为可惜的是,原本已经大体成熟并行之有效的“土体育”的指导思想和体系,也被完全抛弃,一心一意搞专业队的“竞技武术”,对民间武术和其它传统体育项目,长时间置之不理,“文革”中曾遭禁止,“文革”后又大搞了一阵子热闹非凡的“挖掘整理”,因为缺乏科学的引导,一时间神秘主义、门户宗派等陈旧的东西再度沉滓泛起,酿成许多乱象,至今难以廓清。

今天,我们重温“土洋之争”这段历史,就是希望它能帮助我们理清思路,回到近代中国体育发展的原点上,从那里开始,认真考察我们走过的每一段路程,总结经验和教训,以帮助我们以科学的发展观来建构中西体育文化交融并存的中国体育。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与当前我国全社会出现的国学热是相一致的,它意味中国人对长时间以来的反传统思潮的深刻反省,意味着在建设和谐社会的大前提下,对传统文化及其价值体系的重新认识和重新建构。值得庆幸的是,国学精粹已经进入执政党的执政理念,成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一个营养源,这对我国体育事业的发展也必定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经济的核心是文化,文化的核心是人文精神,是文明水平。以本土体育为代表的中国传统身体文化,从来都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传统人文精神和文明水平的重要载体之一。缺失对本土体育文化的深入了解,忽略了对它的继承和弘扬,都会影响到我们对中国文化总体认识的完整性。

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本质上是民族文化的复兴,自然也包括中国本土身体文化的复兴。正是在这个伟大目标的感召之下,我们重温“土洋之争”的历史,指出当代中国体育结构中的本土体育成份的缺失和衰变,不只是从体育发展的角度着眼,更重要的是从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创新着眼。身体文化是一种活态文化,自古以来都在不断的发展变化着,完全固守传统而一成不变是绝无可能的。因此,从文化交互的角度来看,“土洋之争”自爆发那天起,它就不会中断,实际上也一直延续着,现在我们就正处在新一轮的“土洋之争”中。需要强调的是,这一“延续”会有许多新的形式和内容,是传统基础上的延伸和创新。

现代社会的发展,一直处于现代文化和传统文化的双重作用之下。彼此之间的交互虽要存异,但更多的是求同。世界文化的发展虽然在局部强调多样化,但整体上却无法抗拒一体化的大趋势。所以,称“现代体育是全球化时代世界体育文化的主流”是一个没有争议的命题。因此,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本土体育只有通过自我改变,除旧布新,从而获得新的生命力。做到这一点,一方面需要真正找到自己的文化本位,另一方面,是对现代体育要有足够的认识。缺了任何一方,都不免陷入刻舟求剑、胶柱鼓瑟的窘境。因此,在西方价值观主导现代体育的今天,重新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本土体育,必须要首先恢复中国传统身体文化的价值判断。这不但需要建立与西方体育价值相并行兼容的一套文化标准,更需要我们对于前人所取得的成就予以正名与肯定,从“否定之否定”中,唤醒中国传统身体文化人文精神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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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张之江.国术与体育[M].南京:中央国术馆自印,1932.

[33]赵立彬.民族立场与现代追求:20世纪20—40年代的全盘西化思潮[M].北京:三联出版社,2005: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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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周伟良.中华民族传统体育概论高级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Study on Sino-West Conflict on Sport Culture in Modern Times under the Realistic Vision

MA Lian-zhen

“土洋体育之争”是发生于20世纪20~30年代,就现代西方体育和以武术为代表的本土传统体育,谁应成为中国体育发展的主流而引发的一场争论。作为中国社会现代化转型在体育领域里的反映,这次争论对于近代中国体育发展产生过深远影响。本文在新史料基础之上,对此次争论进行了系统重组与理论解读。从而就其在现实语境下的引伸性价值进行讨论,由此引发对当下中国民族传统体育发展所面临困境的思考。

土洋之争;武术;本土体育;民族传统体育

Sino-west conflict on sport culture is a long-term discussion about whether west sports or domestic physical activities should dominate the path of Chinese sport development occurred during the 1920’s and 1930’s.As a reflection of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into modernity in China in terms of sports,this conflict once generated profound impact on modern development of Chinese sports.This paper,based on newly found documents,tries to draw a rationally 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event through inspection in details,which will in turn be extended in meaning to the discussion of its present significance in current context,and serve as an empirical tool for solving the predicament faced by domestic sports development nowadays.

Sino-west conf lict;martial arts;domestic sports;national traditional sports

G80-05

A

1000-677X(2011)02-0076-09

2010-11-11;

2011-01-21

马廉祯(1978-),男(回族),河北省沧州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体育人文社会学、民族传统体育学,Tel:(020)38898430,E-mail:malianzhen@qq.com。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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