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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国术教育的推行与困境

2023-03-25成功伟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国术国粹传统武术

成功伟,蔡 强

国术的发展是传统武术中的一项重要议题,反映了一定时期内武术发展变革的路径。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尤其是抗战爆发以后,在国民政府的推动下,自上而下的国术运动随即在全国兴起。作为传统武术的延伸,如何使国术概念深入人心而不至于昙花一现,是对国民政府教育能力的重大考验。民国时期,国术教育虽然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但与当时的国情格格不入。这看似矛盾的两方面体现出传统武术被嵌入到近代国术中的疏离之感。

目前学界关于国术的讨论为数不少,但大都局限于传统武术的框架之内。一些研究者从体育学的角度来讨论近代武术,多聚焦于武术推广过程中关键人物和机构的作用。[1-5]部分研究则从近代武术的传播过程入手,试图厘清中国近代武术的传播轨迹,并剖析其内在规律。[6-8]另外,还有一些学者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将传统武术与救国相关联,从社会变革或中西碰撞的视角进行研究。[9-18]综观之,既存研究对国术的探讨主要集中于组织人事、传播特征以及近代化进程等几个方面,未能对国术的实际发展过程加以细致分析。本文在吸收既有研究的基础上,梳理国术的推广情况,着重以国术教育为线索来考察传统武术在近代社会中的影响。

1 国粹视野下的传统武术

19世纪90年代起,中国政治、社会和文化变革逐步展开,各种新观念日渐活跃。其中,普及教育与保存国粹都是不可忽视的思潮,在官方和民间均有不同程度的响应。作为对中国“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因应,这两大思潮有着共同的关怀,体现出明显的民族主义倾向,实际上也常拥有共同的信仰者。[19]传统武术不仅涉及教育,亦是传统国粹的代表,处在两种潮流交汇点上。

推崇传统武术的声音,早在晚清即已出现。1905年,《学报汇编》提及:“日本之兴,得力于武士道,故国人咸讲武术”。[20]1908年,《东方杂志》刊文称: “吾国近百年间祸变滋多,而鸦片之痛毒至烈,缠足之风方十年前亦毫无更革,今日跂跂脈脈之民疲忝脆弱”,只有发扬固有之武术,方可振肌耀魄,摆脱“东亚病夫”之蔑称。[21]日本等国对武术的推崇,加之国人体弱多病的形象亟待改观,使得中国传统武术开始受到时人的重视。

在提倡武术的过程中,一些报道将其与发扬国粹联系起来。1917年,天津新学书院 “寄语新学诸学员,努力研究武术,国粹之光明,此其见端也。”[22]杨莹认为武术是救国之要图,但一般民众“对此体育卫国之优美国粹,往往漠然视之,而不加讲习以为实用,夫乌知武术救国故与新文化并重者也。”[23]传统武术被视为国粹,主要源于其救亡意义。正如时任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的许之衡所言,“进吾民德,修吾民习者,其为术不一途,而总不离乎爱国心者近是,此国粹之所以为尚也”。[24]总体观之,20世纪初对于武术的提倡,大多从强身健体的传统功效出发,进而上升到国族层面,在发展过程中逐渐与当时的国粹思潮相结合。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国术的称谓正式出现于公众的视野之中。吴图南认为,“我国自北伐完成之后,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中央思及吾国以往衰弱之原因,于是本先总理之遗训,提倡国术,发扬国光,去腐化之恶习,作强种之建设。”时人亦称,“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来,以往泯灭不闻之国术,乃得重建天光。”[25]1928年,《国术研究馆缘起》一文指出:“我国武艺,发达本早,代有传人。近年虽讲求乏人,偶有能者,其矫捷灵变,尤非他邦力士所企及,方法途径别具神妙,与国学同有优异之点在,正名曰‘国术’,发挥光大,自不容缓。”[26],并提倡成立国术研究馆,以应时世之要求。由上可知,国术称谓虽然诞生于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但在更早之前即已奠定基础。时人在提及国术产生的缘由时,将其与国光、国学联系起来,无疑是受国粹思潮影响的表现。

如时人所言,“国术本为武术,之所以像国医、国货而冠一国字,是因为“即我之所有,人之所无;我之所发明者。”[27]施泽民等人亦认为:“多学些有益于身体健康的国术,可以发挥固有的国粹。”[28]可见,国术自产生起,便已经被包含到国粹的范围之内。陈家庚意识到国术对于国民教育的重要意义,“国有文武,文是国文,武即国术,国文不可废,故今日以本国文字为主,外国文字为辅,国术也不可废,国术亦当取本国武术为主,外国体育为辅。”[29]陈家庚将国术与国文的地位等同起来,更彰显出推广国术的重要意义。概括言之,传统武术之所以摇身一变为国术,可看作是宣扬国粹的一种手段,其内涵无疑为爱国情感之滥觞。在近代民族主义的话语体系下,中国传统武术被赋予塑造新民尚武精神的功能,被目为国粹,肩负起重铸国魂的使命。于是有从拳勇到武术,从武术到国技,从国技再到国术的一系列“名义”转变过程。[15]

2 社会层面的国术教育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国术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重视,相关专家学者纷纷针对推广国术教育建言献策。吴图南在《国术概况》一文中提到:“现在救国乏术,从根本作起。须先强民,提倡国术,也未始不可为救国之一术。雅典以重文而弱,斯巴达以尚武而强,所以提倡国术为目下急切的需要。”[30]成都《国民日报》记载了1933年举办的一场秋季国术比赛,“场内外各项标语,均由宣传处制贴,其文有‘要解除国难,只有提倡国术’、‘国术是中华民族特殊的精神’、‘人人精练国术,能增大自卫能力’、‘提倡国术,是强国强种的要道’、‘国术是不分男女老幼的最好运动’、‘提倡国术是增进中华民族健康’、‘普法国术,才能洗涤东亚病夫之恶称’”。[31]张之江作为推广国术的主要人士之一,也将民族体育视为救国图强和培养道德的根本办法。[32]由此可见,国术不仅被认为具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更被视作促进民族进步、国家强大之重要手段。

为了增强民众对于国术的信心,扭转时人崇尚西式运动的观念,一些组织和个人针对西方运动的不足之处加以批判。如四川省体育会宣称,当时的体育运动“只知崇拜欧美体育项目而忘却自己固有武术,拾人唾液,弃我精髓。所谓欧美体育,设备极为贵族,复当选手制度,近乎供少数人玩乐享受,于民族健康裨益殊少。”[33]刘斌章也认为:“欧化运动,法门尤繁,各类俱有所长。但是多有单调偏重之弊,至少均衡适中之法。”[34]国术推广的同时,西方运动却饱受争议,在此鲜明对比之下,国术成为人们心目中强国、救国的妙药良方。

1930年湖北省教育厅公告称:“查提倡国术足以锻炼青年体魄增进国民健康,自应注意练习,唯国术系体育课程中作业事项之一,未便另立专科,应于体育课程内酌量增授,以资练习。”[35]河南省教育厅公文也通令省私立各级学校及各县县长,于体育课程内酌增国术。[36]国民政府亦曾电饬江浙皖豫鄂各省,“于训练民团干部之际,将国术列为主要术科,聘请专家认真教授。对民间亦应积极提倡,养成民众体育之基础。”[37]在各方努力下,国术教育逐渐在各省推行开来。

根据2008~2016年的水质监测数据,计算古宇庙水库的综合营养状态指数,再对照相应的分级标准,得出评价区域的富营养化程度,结果见表4。

在国术教育的推广过程中,中央及各地国术馆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1928年,中央国术馆颁布的《省(特别市)国术分馆组织大纲》中规定,为达到提倡国术增进民众健康的宗旨,省(特别市)分馆通过延聘国术专家、体育专家及其他专门学者,办理研究国术、教授国术及管理全省国术事宜。[38]除此之外,中央国术馆还编纂了数百种武术书籍,畅销国内外,并出版了《国术统一月刊》、《中央国术馆旬刊》、《国术周刊》等刊物,在宣传武术运动、提供武术经验、介绍武术流派、推广教学经验等方面,都起了不小作用。[39]

中央国术馆创办伊始,即着手组织全国性国术考试,并通过资助来往路费的方式,激发各地国术人士的参与热情。“兹查各地距京远近不等,而国术人士,大都贫寒,似应于选送后,由各省及特别市政府,酌给赴京往返川资,庶几怀才之士,不歌行路之难。”国术考试不仅意在选拔人才,兼有教化民众之意。中央国术馆为了吸引民众观摩,可谓费尽心力,甚至因此临时变更了考试场地。“窃职馆前因本届国考,拟在小营地方举行,曾经备文呈报在案,兹因小营地方过于偏僻,未能集中民众之观听,不甚适用,查有本京公共体育场地点适宜,设备较周,在此举行国考,易促社会之注意,拟即改定该处为国考试场。”[40]

国术教育虽然在当时造成了一定影响,但仅凭官方推动仍难以形成规模,要想真正在社会层面实现推广,离不开官方与民众勠力同心。除了上述官方层面的教化行为外,时人对国术亦抱有很大期待,认为民众体育应以此(国术)为基本训练方法,“虽三尺孩提,斑白老叟,皆用为朝夕揣摩之具,退而力农,咸能锲苦耐劳,出以充兵,更可冲锋陷阵,不及十年,种族强大,胜算可操,一旦国家有事,千百万健儿可立召集,何辱不御,何耻不雪。”[41]国人试图借助国术提升兵农两端素质,最终达到御辱雪耻之功效。

表面观之,国术教育似乎渐入佳境,如徐浣塵所称:“各界名流,组织武术机关,编著国术教材及武术杂志等,俾军警各界视国术为正式体操。自此而后,各村镇庄乡往往自动组织体育场,国术馆等,聚集同志,练习国术”。[42]然而,人们对于国术教育的预期显然过于乐观。姜容樵提及:“当此复兴民族,上下一致,高喊强种救国的时代,中央暨各省市县的国术馆,相继设立的也不少……可是若从实际上详细查考,确是大谬不然,当时全国所设各级国术馆,实际办学情况都不甚乐观,可谓日渐退化。”[43]人白认为,国术教育之所以在轰轰烈烈的开始之后,不能有更惊人的发展,与现实的经济恐慌有深切关系。在这一情况下,“参加的人只有一天天地递减,活动的领域较前缩小,造成参加者少旁观者多的现象。”[44]《江苏省政府公报》也宣称,“目下省库困难,国术馆应即暂行停办,仰即遵照!”[45]在官方极力推崇的情况下,国术教育于社会层面依然难以打开局面。一旦出现经济困难,旋即停滞不前,此种情形实在令人费解。揆诸国术推广进程则可窥见,国术教育始终深受传统观念禁锢,未能因时而变,这也正是造成上述现象之根本原因。

3 学校层面的国术教育

1928年,张之江在全国体育会议上提出了《咨全国教育会议提议请令全国学校定国术为全国主课体育文》,试图将国术在学校层面普及开来。张氏认为:“窃维文明进化,学术端赖刷新,体干增强,国术尤宜崇旧,外人虽薄我为病夫,然对我技术,未敢轻视,我有国宝而不知发扬光大之,则民族精神,又将焉托,查全国学校仅有体操一门,而体育专修科仅为首都特设,其法又都采欧美式训练,既未尽合国情,亦颇有乖实用,较诸国术,似有轻重缓急之别。”在介绍完了国术的重要性后,张之江呼吁要以国术为唯一方针,并定国术为学校主课,足以达到助益青年发展之目的。[46]尽管该提议并未完全受到赞同,但是国术依然作为一门体育选修课进入了学校教育中。自此,国术教育开始由专业机构逐渐走入普通学校之中。

在1936年明星小学举办的运动会中,学生团体表演了“太极拳”“形意拳”等国术项目。观摩者不禁感慨道:“国术为我国国粹,强国健身,为效甚大,当今国难严重,同人亟应积极学习……余希望诸位同人慎勿错过良机,赶快去学,更希望明星小学的诸位同学继续努力,并请该校校长热心提倡,是我国家未来的主人翁,皆有健强的身体,以便清除病夫之辱,做一个健全国民!”[47]足见时人对国术在学校层面的教育,所怀有之殷切希望。

然而,根据《国术周刊》,“国术在今日中国,实为必要的一种体育,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不过考察大多数学校对于国术,总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其中当然有种种的原因。”[48]

首先,在国术进入学校的过程中,内容和形式上创新不足,难以真正吸引学生兴趣。如朱廉湘所言:“教甲者如此,教乙者亦如此,体之强者以此相授,体弱而病者亦以此相授,程度不分高低,兴趣更非所顾。”[49]1935年,《体育季刊》亦报道称:“国术在华北各学校,虽早列入学校体育,但因教法不良,教师常识低劣,颇难引起学生对于国术之信仰与兴趣,在学校体育中,大有‘备员而已矣’。”[50]

“‘五四’运动以后,一般青年体育教师,尤其是学校的学生,深感以往学校体操科教材注重兵式体操,呆板无趣,不如各种球类、田径运动活泼新鲜。同时,国外、省外游学返川任教的人渐多,他们将学生们兴趣较大的球类、田径等世界流行的运动项目带来。”[51]可见,国术尚未推广之前,各类西方体育运动即已流行开来。四川大学馆藏档案记载了1945年举办春季全校运动会的情形:“每学年后参加运动者,极为踊跃,除春季举行全校运动会外,并按季节举行各种球类比赛,除此之外,学生自动组织有篮球、排球、垒球等队,自行管理练习,常与校外作友谊比赛。”[52]借此可知,迟至抗战时期,国术依旧因为娱乐性的匮乏,受到各种西方运动的冲击。在国立河南大学所举办的春季运动会中,将国术列为表演项目,与田径、跳高、跳远、铁饼等正赛区别开来,亦显现出国术在体育项目中的疏离之感。[53]

除此之外,选修课的地位使本就不受欢迎的国术处境艰难。1943年,国立四川大学规定了篮球、排球、足球、垒球、网球、乒乓球、田径赛、器械操、游泳和国术十项课外运动项目供学生选择。其中,国术位列十项体育课程的最后,在与各项球类运动的竞争中,难以得到学生们的优先选择。另外,在《国立四川大学校内运动比赛办法》中规定了篮球、排球、垒球、足球、乒乓球、越野赛、田径赛、骑射赛、划船赛和自行车赛等十个比赛项目[54]。各种球类运动依旧榜上有名,而国术被排除在外,足以反映出当时学校和学生对国术的真实态度。

其次,学校教育中课程科目过多,而国术练习需要日积月累,许多学生的时间有限,不免望而却步。有多年国术修习经验的屠毅认为,“凡练习一种拳艺,最好一日两次,能使纯熟,一日三次,能增功夫,一日一次,不过不忘而已”。[55]张大昕亦认为,国术的修习“非一时一日所能成功,必须经过长时间之练习”,并且在练习的过程中,“教师要注意学生动作之错误,懂加改正,以免误入歧途”。[56]国术的学习,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当时学校教育的实际环境中,由于课程众多,国术必然面临困难。

1933年9月,为了进一步推广国术,在南京成立了直属国民政府,由中央国术馆创办的体育专门学校——中央国术馆体育传习所,[57]此即国术体育师范专科的前身。据时人回忆,“国体师专为贯彻中西沟通的办学思想,课程过于繁杂,教学内容太多,学生学不胜学,多而不精。”“国体师专毕业生中,精于武术的并不多见,精于体育的也不太多。”[58]这些问题在当时的其他学校中都有所体现。陈稼轩观察到:“许多国术团体,和各学校上国术功课,在初开班的时候,非不轰轰烈烈,但是日期稍长而学员就逐渐减少。”[59]

在国立成都大学体育系的课程中,大学一年级学生每年必修课程有13门,二年级14门,三年级15门,国术仅为其中之一。除必修科目外,学生还有为数众多的选修科目。[60]在众多课程的压力之下,能应付自如的学生屈指可数。当时考入重庆大学体育科的董时恒对此深有体会。“我原来认为学体育不过是天天打球赛跑,时时唱歌舞蹈。在中学时的数理化,国文英文画图画,现在一下子变成了解剖生理体育史,球类体操加田径,真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课程。还有体育原理、体育行政、人体测量统计……,这许多课程要在三年之内学满。”由于课程设置不合理,“一个学期结束后,不少同学找各种门路离开了体育科。三年毕业时,原来入校时的三十位同学只剩下了五个人。”[61]

具体到国术课程本身,在《1936年河南大学国术课程表》中,十八种国术课程按照下午四点到四点半、四点半到五点、五点到五点半三段时间加以分类,每个时间段六种课程,学生自行选定后报名学习。[62]每种国术课程的教学时间仅为半个小时,这并不符合国术依赖长期练习的特点。由此可见,学校的国术教育并未根据国术实际的教学需要来规划课程,依旧囿于传统的教学模式,势必难期有成。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平时不用功的学生就得为应付国术考试而开夜车,考后不到几天又模糊不清了。”[63]

4 国术教育难获成效的原因

诞生于传统武术脉络下的国术,虽然在民国时期炙手可热,但在其发展过程中,却面临着诸多问题。田镇峰总结道:“从表面上看起,似觉风气为止丕变,国术已臻发达境域,堪为庆幸,但一考其内容和实际,屡皆点缀门面,装饰备数而已,至于确实认真,大彻大悟,实事求是去做的,仍属凤毛麟角,殊未多购”。[64]将国术教育的各种不利因素加以概括,主要可分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国术教育相关人士的动机广受非议,使得国术自一开始便难以步入正轨。1928年4月30日,名为文辉的作者在《语丝》中发表了一篇文章。该文引用鲁迅的言论来挖苦“国术”运动:“据鲁迅先生说,‘打拳’的提倡, 已有过二次, 一在清朝末年, 一在民国开始, 则这回应该算第三次了。名目前二次定为‘新武术’,这次改称‘国技’,前二次提倡的, 一是‘王公大臣’, 一是‘教育家’,这回却是‘国府要人’。”[65]其矛头直指部分政府要人,名义上为推崇国术,实则仍是新瓶装旧酒。言外之意是将此时的国府要人等同于旧日的王公大臣,借以指责他们推广国术并非为救国之用,而是将其作为一种政治资本。

从部分倡言国术者的行为来看,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新武术”运动的首倡者,曾担任南京中央国术馆教务处处长的马良,在日军攻占北京后即摇身一变,成为山东省省长兼保安总司令。这不免令人怀疑马良之流推广国术是否出于投机心理。国术运动的另一重要人物褚民谊,在抗战时期亦叛变投敌,出任南京伪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1947年,《中国抗战画史》中记载道:“褚逆民谊为汪家班之要角,战前以打太极拳出名。”[66]推广者尚且如此,被推广的对象——国术自然难以为大众所接受。

第二,在普通民众看来,国术无异于传统民间武术,这一观念并未因国术教育的推行而有所改变。1929年《民力日报》中记载了四川省的国术考试情况,“所有榜列前三名者,国术馆中杂役,以及素以吃此种喜金为生活者,于是对于榜列前三名者之亲友,以及各机关各主试、考试、监试、襄试、委员长、员莫不遍送其报条。”可见一般民众对国术依然持传统观念,认为获奖者是喜中金榜,并未自觉将国术发展与“强国保种”联系起来。四川省国术考试情形,与四川传统武术擂台十分相近,这使人不免产生国术未能摆脱传统武术影响的观感。自1918年起,每年在成都举办的青羊宫武术擂台,其获胜者“如跃龙门,身价百倍。主擂者将金章给他们挂于胸前,然后按一、二、三名获金章的顺序,身披红色绸带,雄赳赳地跨马游街,这时前呼后拥,吹吹打打,鞭炮齐鸣。还有专人飞奔前往获金章者的住家处或工作单位张贴烫金大喜报”。将其与四川省国术考试相较,亦有异曲同工之处。“连续两三年的打擂中都获得金章,那还要将其大名刻于‘少城公园’旁的‘四川省国术馆’门外石匾上,以示褒奖”[67]。在普通民众眼中,传统武术改为国术,实乃换汤不换药。

第三,国术教育缺乏系统规划,难以顺应科学化的趋势。姜容樵分析了国术教育中的问题,“拳械精通,功夫纯熟的专家,可以说是指不胜屈。说到既通国术,又懂国术行政,又擅长国术学理和著作的人才,可说是很少很少,坊间虽有不少的国术书籍”,但是真正深究起来,却都是“东拼西凑,矫揉造作,不可卒读”[43]。针对于此,姜氏认为“那教国术的教授,必须会讲国术学国术的组织系统学理方法”,而这些方法也“并不是着打拳论套,出手论着”[68]。姜氏所指正是国术在教育过程中未能科学化的困境,时人对此亦有共识。田镇峰在《互励月刊》上提到:“国术如果有了科学化的理论,亦即变为科学化的国术,如此在教育的立场上才能有了根据,才能使大多数的人容易明白理解。”[64]1935年,《国术周刊》刊文称:“国术的教授,如何使他适宜而有系统,在方法上要有‘国术’科学化的口号”[69]。此外,惕磬也认为国术应当“使成为一种至完备而有系统之教程,适合于学校体育教科之用。”[70]尽管他们都提及了国术科学化的迫切需要,但并未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法。陈稼轩则考虑到国术种类千差万别,很难兼顾各方。因此在国术教材的编订上,“必须先使国术简单化,于各项拳术及器械中,择定动作合度方法适用者数种,作为标准教材,使一般人易于着手。”[59]可见,如何将国术科学化,确是影响当时国术教育的一项重大问题。一旦教授方法不良,很容易使得修习国术者丧失兴趣,进而半途而废。[71]

第四,大学国术教育始终难有进展,使得国术的推广面临隐忧。大学作为知识分子聚集之地,把握了舆论话语权。前述攻击国术的新文化诸人,亦属于大学教育阵营。国术如若想站稳脚跟,就必然要在大学教育中取得进展。唯有此,国术方能证明自身价值。此外,大学教育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培养人才。国术在社会上的推广,必不可能只依赖少数理论家的努力。国术教育普及的中流砥柱是大学培养的各类体育人才,因此大学教育作为推进社会教育之先导,也显得异常重要。但与所设想的不同,国术在民国时期大学体育中的发展一直存在困难。一方面,国术因其娱乐性难以与西方体育运动比拟,且教学方法失当,始终与其他体育项目疏离;另一方面,学生学习时间不足,且努力难以及时收效的现象,更导致国术无法拓展受众面,最终难逃衰落的命运。在当时大学教育中,国术难以占据一席之地,因此想进一步完成其社会功效更无从谈起。

总而言之,国术教育的普及不仅需要政策制定者的切实努力,同样也要求普通民众具备一定的思想觉悟,再辅以合理的教授方法,方能取得实效。而实际情况是,部分倡导者将国术作为揽权之手段,普通民众依然“鄙视国术为江湖贱技”[71],加之缺乏科学系统的规划,使得国术教育的推广始终困难重重。

5 余论

国术教育作为国粹在传统武术方面的延伸,产生于近代救亡图存的社会环境之下,是南京国民政府调动民族情绪、稳定统治秩序的重要手段。然而,国术教育在实际推行过程中,面临着众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尽管时人对相关情形也有诸多反省,并试图通过科学化、规范化等方式加以改善,但依旧未能避免国术教育流于形式的结果。从国术教育的具体执行可以窥见,国术的宣传和推广最终走向失败,其主要原因在于国民政府对此重视不够。一般知识分子即使注意到此问题,但限于影响力不足,也无法改变国术教育趋于衰败的事实。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传统武术“救亡图存”的意义已不复存在,国术教育也逐渐被新的教育形式所取代。作为国术的积极倡导者,张之江在1956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称:“以往数十年来,我是一个提倡中国武术的人,也就是要提倡恢复和发展中国民族形式体育活动的一个人。”与此同时,张氏还认为可以对传统武术“加以研究和整理,使其在理论上合乎现代科学的原则,在实用上适应广大人民的需要,特别是有助于广大农民的体育活动。”[72]可见,张之江已经抛弃了过去的国术教育理念,而更关注于传统武术与人民群众之间的联系。传统武术教育的精神内涵由抵御外来侵略的“强国保种”转变为了“适应广大人民的需要”。

综上所述,国术教育的推行,不仅反映了一定时期的社会状况,更在传统武术的发展历史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国术教育的制约性因素进行深入而细致的考察,可以为当下的体育教育事业提供一定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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