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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唐别集编撰、集名、著录等问题的考察

2011-04-13

关键词:经籍隋书著录

胡 旭

(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先唐别集编撰、集名、著录等问题的考察

胡 旭

(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先唐时期,别集的产生和发展,经历了较长的时间,直到西晋中期,别集编撰才进入名实相符的阶段。先唐别集的集名最初相对单纯,基本上都是在作家姓名后直接加上“集”字的方式,其中个别例外,只属于非主流现象。明以降所编撰的先唐别集集名,多以字、号、官爵等题名,名称不尽相同,却有区别的意义。经典分类的完善,经历了较长的过程,在“四分法”和“七分法”的交替使用中,别集在南朝梁代阮孝绪的《七录》中正式被分为单独一类,并因《隋书·经籍志》的广泛流传而影响深远。历代官、私书目著录的专门化,则提供了别集形成之后的一系列基本信息。

先唐别集;编撰;集名;著录

先唐别集在编撰、分类、著录、流传、辑佚等方面,历来不乏研究者。近年来有数篇论文,典型者如徐有富先生的《先唐别集考述》、张可礼先生的《别集述论》、胡大雷先生的《论先唐别集的编撰、编次及目录书归类的文学史意义》等,在相关讨论上各有侧重。诸位先生着墨较多处,本文从略;着墨较少或忽略处,本文详论;观点不同处,申明个人见解。亟获相应指正,庶几利于先唐别集研究的深入。

何谓别集?按照一定的标准,将一个作者的全部或部分作品汇编在一起,这样的作品集合,就是别集。个人作品的汇总意识,很早就出现了。《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云: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1]

不难看出,汉武帝已经有了汇总司马相如作品的想法。然而,司马相如的时代,著书是一件辛苦的事,一篇文章就要用去大量的简牍。司马相如作品广受欢迎,所以杀青后即为人取去,以致家无余书。即使汉武帝想汇总他的作品,也有一定的难度。汉武帝的这种想法,在别集形成的过程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汉成帝、汉哀帝在文化建设上也是颇有作为的君主,汉武帝的愿望,在他们统治时期成为现实。《汉书·艺文志》云:

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2]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意识、大规模地整理书籍。刘向已经将各种各样的书籍分为六类,即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刘歆不仅完成了其父的未竟事业,还对这种分类进行了理论总结,这就是著名的《七略》。后来班固以刘歆《七略》为基础,写成了《艺文志》。在刘、班诸人归纳的六类书籍中,《诗赋略》中的“屈原赋二十五篇”、“宋玉赋十六篇”、“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等作品集合,已接近于后来的别集。故姚振宗曰:“以余考之,(别集)亦始于刘中垒也。中垒《诗赋略》五篇,皆诸家赋集、诗歌集,固别集之权舆。”[3]此言很有分寸,强调了《诗赋略》在别集形成过程中开创意义,但并未说其就是别集。《诗赋略》还只是一种初级的、笼统的文章分类,在文体的认识上还不够明确。然毫无疑问,这是别集的最早雏形。

东汉前期是别集形成的重要阶段。汉章帝在中国古代别集形成过程中的作用,颇值得关注。《后汉书·冯衍传》云:

(衍)居贫年老,卒于家。所著赋、诔、铭、说、《问交》、《德诰》、《慎情》、书记说、自序、官录说、策五十篇,肃宗甚重其文。[4]

这里没有提及别集编辑的问题,但是,强调汉章帝重视冯衍之文,并且从文体的角度详细地列举了冯衍之文的种类,相较于《诗赋略》,无疑又前进了一大步。汉章帝即位时,冯衍已去世,汉章帝因为爱好冯衍的文章,而有意识搜罗、汇集过冯衍的作品,这实为别集形成过程中十分关键的一步。下一则材料更能说明问题。《后汉书·东平王苍传》云:

(建初八年)正月薨,诏告中傅,封上苍自建武以来章奏及所作书、记、赋、颂、七言、别字、歌诗,并集览焉。[5]

所谓“集览”,当指将刘苍的作品汇集起来,供汉章帝阅读。“集览”之“集”,当为动词,乃汇聚之意,但其显然开启了名词性质的别集之“集”的概念之源。不少学者将此事看作中国古代别集编撰的正式开始,不无道理。汉章帝的爱好,对上层社会知识分子的影响是不容估量的。此后,别集渐次出现。《后汉书·列女传》云:

(班)昭年七十余卒,皇太后素服举哀,使者监护丧事。所著赋、颂、铭、诔、问、哀词、书、论、上疏、遗令,凡十六篇。子妇丁氏为撰集之,又作《大家赞》。[6]

这个记载与上面的两则记载,有了本质的不同。“撰集”相较于“集览”,无疑更进了一步,有了编辑之意。此后,编撰别集大约成为一种常态,但应局限于上层知识分子。甚至到了建安时期,也要借助当权者的支持。如建安七子去世后,曹丕感时伤事,在《与吴质书》中云:“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7]之所以说此时别集不多,是因为此时的书写工具和文字载体非一般人所能轻易获得。由于此时适于书写的高质量纸还很少,帛很昂贵,普通文人写作文字的主要载体依然是简牍。简牍制作不易,流通亦很麻烦,所以要编成一部别集,并使之流传,对于普通人而言,并非易事。《金楼子》卷四《立言》云:“诸子兴于战国,文集盛于二汉,至家家有制,人人有集。”[8]这显然是一种想象和夸张的说法,忽略了别集发展过程中的实际情况。

东汉末年及三国时期,“撰集”的情况日渐增多,但所撰之“集”尚无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隋书·经籍志》云:

别集之名,盖汉东京之所创也。自灵均已降,属文之士众矣,然其志尚不同,风流殊别。后之君子,欲观其体势,而见其心灵,故别聚焉,名之为集。辞人景慕,并自记载,以成书部。[9]1081

这只是一种推测,从东汉、三国时期的相关文献来看,找不到当时有“别集”概念的任何蛛丝马迹,因而《隋书·经籍志》认为别集之名为东汉所创的观点,并不能令人信服。故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文集》云:“自东京以降,讫乎建安、黄初之间,文章繁矣。然范、陈二史,所次文士诸传,识其文笔,皆云所著诗、赋、碑、箴、颂、诔若干篇,而不云文集若干卷,则文集之实已具,而文集之名犹未立也。自挚虞创为《文章流别》,学者便之,于是别聚古人之作,标为别集,则文集之名,实仿于晋代。”[10]

章氏否定了《隋书·经籍志》的观点,进而提出,别集的概念应该出现在西晋时期。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章氏认为,别集的概念是在总集出现之后,作为一个相对的概念出现的。那么,章氏的观点是否科学呢?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弄清《文章流别集》的性质。《隋书·经籍志》云:

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是后文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9]1089-1090

此段记载,有若干值得关注之处:一、《文章流别集》是因为文学作品——尤其是辞赋——的大量出现才应运而生的。二、《文章流别集》的出现,是为了节省读者的搜罗采摘之劳,而刻意将众人之作汇聚在一起的,它无疑是有意识的总集编纂。三、《文章流别集》中的大量作品,是以作者来区分的,即自然地形成一部部别集。

显然,就整体而言,《文章流别集》是一部大型总集,但其中单个作家的作品汇聚,又是别集。所谓“别”,就是区分的意思,既将此集与彼集区分开来。如果作家、作品的数量不多,区分是很容易的,不用过分地劳神费心。正因为有众多作家的作品,所以区分就显得非常必要。从这个角度来说,别集的概念的确是在总集出现之后而出现的。值得关注的是,曹丕令人编撰的建安七子文集,性质与《文章流别集》几乎完全一致,但却没有明确的取以别之的意识,这也是别集概念在西晋时期始得以明确的一个证据。

从有编撰别集的想法,到编撰别集的行为,到别集文本的真正出现,再到别集概念的出现,经历了比较漫长的时间。到了西晋中期,以挚虞《文章流别集》的出现为标志,别集始进入名实相符的阶段。当别集编纂变得容易且形成风尚的时候,整理前人别集,是自然而然的事。先秦、两汉、三国时期的一百七十余部别集,大多是西晋到南朝齐梁时期重新编撰的。

别集编撰之初,应当是有集名的。《艺文类聚》卷五十五《杂文部一·集序》云:“魏陈王曹植《文章序》曰:‘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故删定别撰为《前録》七十八篇。’”[11]又如《三国志·吴书·薛综传》云:“凡所著诗、赋、难、论数万言,名曰《私载》。”[12]

毫无疑问,曹植将自己的别集题名为《前录》,薛综将自己的别集题名为《私载》,两者都是别集进行个性化题名的较早尝试。但这种题名都很随机,甚至不雅驯,似乎不很得到主流文化圈的关注。因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别集题名相对单纯,基本上都是在作家姓名后直接加上“集”字的方式,如《宋玉集》、《张衡集》、《潘岳集》、《谢灵运集》等。真正打破这个局面,并为后代学者广泛认可的,是南朝齐代的张融。《南齐书·张融传》云:

融自名集为《玉海》,司徒褚渊问《玉海》名,融答:“玉以比德,海崇上善。”文集数十卷,行于世。[13]

张融给自己的集子取名《玉海》,着眼于某种意义,集名中融进了自己的道德取向和精神追求。他后来还给自己另外的两部集子题名为《大泽集》、《金波集》,都是别有含义的。虽然张融在别集个性化题名方面广为人知,但在随后的漫长时间里,却并没有多少继承者。到了赵宋时期,始蔚为风气,举凡《伐檀集》(黄庶撰)、《丹渊集》(文与可撰)、《东堂集》(毛滂撰),无不与《玉海集》的题名方式大有渊源。

张融之后,另一个在别集题名上打破常规的,是梁代的王筠。《南史·王筠传》云:

筠自撰其文章,以一官为一集。自洗马、中书、中庶、吏部、左佐、临海、太府各十卷,尚书三十卷,凡一百卷。行于世。[14]

王筠创作甚丰,每任一官,皆有一集,遂以官名为集名。《隋书·经籍志》著录先唐诸集时,每于集前加职衔,如“晋东阳太守《袁宏集》”,大约此时习见的集名题写方式为:朝代+职衔+姓名+集,即《晋东阳太守袁宏集》。这种“盖棺论定”式的题写集名方式,显然没有为后代全面继承,但集名用职衔在唐以降别集中屡见不鲜。

张融和王筠的别集题名方式,在整个先唐时期,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然开创之功,是不可忽视的。

有一些先唐别集,集名与先唐其他别集的题名方式有异。如南朝齐代的禇渊之集,按当时习惯,当题为《禇渊集》,但《隋书·经籍志》中却题为《禇彦回集》,这是唐人著录此集时避唐高祖李渊之讳而改动的,所以《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在著录此集时,将其恢复原貌《禇渊集》。又如《隋书·经籍志》著录东汉《王隆集》,但在《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中却著录为《王文山集》,这是因为前者成书时,尚无唐玄宗李隆基,故无须避讳,而后二者显然是避李隆基讳。那么《两唐志》为什么为李隆基避讳,却不为李渊避讳呢?这是撰者的水平欠缺。《旧唐书·经籍志》源于唐毋煚《古今书录》,《古今书录》实际上是《群书四部录》的简编本。《群书四部录》修成于唐开元九年,避李隆基讳是理所当然之事。《旧唐志》成于五代,无须避唐讳,所以著录时应恢复原来的集名《王隆集》。《新唐志》此条大约照录《旧唐志》,沿袭了这个失误。避讳所导致以作者之字为集名的做法,本是偶然的行为,但对后代集名的影响亦不容小觑,肇始了文人以字、号为集名的风气——后人整理前人别集时,尤其喜欢这种题名方式,诸如《王仲宣集》(王粲撰)、《陆士衡集》(陆机撰)、《李太白集》(李白撰),无不导源于此。

先唐别集在递相著录的过程中,出现了不少明显的误讹。避讳是导致误讹的一大原因。除了前面所举的《禇渊集》、《王隆集》外,其他如《江智渊集》、《丘渊之集》、《韩显宗集》等,都因避讳而被改变集名,后代学者如不能明辨,则误以为实有其人,递相传录,贻害后学。字形相似导致的误讹,也不鲜见。如三国魏别集中,《隋书·经籍志》著录有《应璩集》,《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没著录《应璩集》,却著录《应瑗集》,二集时代相同,卷数一致,当有一误。故逯钦立先生辨误云:“瑗乃璩之讹。”[15]468这样的情况很多,如《何祯集》为《何桢集》之误、《阮冲集》为《阮种集》之误、《王祜集》为《王佑集》之误、《刘訏集》为《刘许集》之误、《阮循集》为《阮脩集》之误等,数量甚多。还有一些特殊情况导致的误讹,难以类分。如《隋书·经籍志》著录《夏靖集》,《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夏侯靖集》,时代相同,卷数一致,当有一误。考诸史籍,两晋时期,无夏侯靖。《文馆词林》卷一百五十六有陆机《赠武昌太守夏少明诗》(六章),卷一百五十七有夏靖《答陆士衡诗》。逯钦立先生据此推断隋志之“夏靖”与《文馆词林》之“夏靖”为同一人的结论,[15]693故《夏侯靖集》为《夏靖集》之讹是可以断定的。此外,如《范宣集》为《范坚集》之讹、王筠《左右集》为《左佐集》之讹,都各有特殊的原因。这样的错讹,贻误后世甚多,导致一些学者不得不作出辨正与澄清。

先唐别集在明代之前,已大量亡佚。明、清学者做了大量的辑佚、整理工作,集名也与先唐时期颇有不同。作家姓名后直接加上“集”字的题名方式,已被全面摒弃。常见的是以字、号题名,以官爵题名。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可能在两个方面:一是特意要与此前——特别是先唐时期——的别集集名作出区分,以示重编之意。二是符合宋以来别集的题名习惯。明以降所编撰的先唐别集集名,门类繁多,如《诸葛亮集》在明后整理本中,就有十数个不同集名。其他如曹植、陶弘景、庾信等,集名亦多达五六种以上。这些集名都是流传过程中,先后整理的重要标志,虽然略显纷繁,却有区别的意义。

别集渐多后,很自然地出现了分类与著录的问题。最早对别集进行著录的,当为西晋荀勗的《中经新簿》。《隋书·经籍志》云:

魏氏代汉,采掇遗亡,藏在祕书中、外三阁,魏祕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祕书监荀勗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一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大凡四部,合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五卷。但录题及言,盛以缥囊,书用缃素。至于作者之意,无所论辩。惠怀之乱,京华荡覆,渠阁文籍,靡有孑遗。[9]906

郑默对书籍分类标准,已难尽知,但由于荀勗的分类标准是在郑默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二者渊源不难想见。然荀勗虽然粗略地分出了甲、乙、丙、丁四部,但就丁部而言,范围依然过大,与后代的集部并不完全吻合。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将汲冢书置于其中。汲冢书出土于太康初,包括经、子、史类书籍。虽然如此,《中经新簿》的贡献依然是很大的,它有意识地将别集置于一个专门的领域,离完全独立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这一步之遥,走得却非常辛苦。东晋初,著作郎李充整理国家所存书籍时,仅得三千零十四卷,与西晋时期相比,存留仅十之一二,以致无须再进行四部分类,而直接以甲、乙次之。如此直至百余年后的刘宋元嘉时期,书籍积累到六万多卷时,谢灵运制《四部书目》,复以四部次之。刘宋末年,王俭撰《四部书目录》,大约当时书籍增加很多,必须重编目录加以区分。这两部书目应当有一定的渊源,但关于其具体分类,却无从得知。值得注意的是,王俭还编了一部《今书七志》,以《经典志》、《诸子志》、《文翰志》、《军书志》、《阴阳志》、《术艺志》、《图谱志》来区分当代书籍。王俭对经典书籍和当代书籍的不同区分,表现出他在四分法和七分法选择上的矛盾心理。这种心理在齐梁时期广泛存在而莫衷一是,如齐永明中,秘书丞王亮、秘书监谢朏编制国家书目,又一次用了四分法,题名《四部书目》。梁天监中,任昉、殷钧撰《四部书目录》,刘遵撰《梁东宫四部目录》,刘孝标撰《梁文德殿四部目录》,皆用四分法。看起来四分法似乎有取代七分法的趋势,然而随后却出现了影响甚大的阮孝绪《七录》。客观而言,《七录》是对王俭《今书七志》的某种改造,这里不想探讨它在中国目录学史上的意义,只强调一点,即《七录》正式明确将别集归为单独一类,谓之《文集录》。就现有文献而言,这是将文集专门归类的最早记载。随后,无论书籍分类标准如何变化,别集成为单独一类,却再也没有变过。

由于上述诸目录皆已亡佚,我们已难尽知先唐别集在其中的著录情况。现存最早系统著录先唐别集的书目,是《隋书·经籍志》。从著录的具体情况来看,态度是客观、严谨的,它不仅著录了唐初所能见到的先唐别集,还对照梁代的其他目录学著作,指出先唐别集在梁代的实际著录及在唐初的存佚状况。《隋书·经籍志》对先唐别集的著录,比较系统,且基本以经眼为基础,集名、卷数等多来自第一手资料,故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

从梁末到唐初,战乱频仍,兵燹水火,导致书籍损毁惨重。如梁元帝时期,江陵一地藏书约七万卷,周师入郢,尽数焚之。又如唐初消灭王世充政权后,尽收古籍,以船载之,溯河而上,行经底柱时,舟覆漂没,所存十不一二。其他方面的损毁,不计其数。《隋书·经籍志》编纂时,号称书籍总数一万四千多部,八万九千余卷,但重复极多,实际只有五万八千一百五十二卷。所以《隋书·经籍志》著录的别集数量,与先唐别集实际数量相比,显然有很大的差距。

唐开元七年,唐玄宗下诏,令公卿士庶之家,所有异书,官借缮写。因此征集了大量书籍。九年,命殷践猷、王惬、韦述、余钦、毋煚、刘彦眞、王湾、刘仲等重修成《群书四部录》二百卷。后毋煚又略为四十卷,名为《古今书录》,大凡五万一千八百五十二卷。在这次广征天下典籍的过程中,《隋书·经籍志》中未曾著录或虽著录但亡佚较多的一些先唐别集又得面世,被《群书四部录》和《古今书录》重新著录。因为《旧唐书·经籍志》实际上就来源于《古今书录》,所以它对先唐别集的著录,与《隋书·经籍志》对先唐别集的著录,存在着入录与否及卷数不一等方面差异。

《新唐书·艺文志》是著录先唐别集的又一部重要史志,但它并未明确交代著录来源。而且,唐中后期战乱对书籍的损毁,也相当严重:

安禄山之乱,尺简不藏,元载为相,奏以千钱购书一卷,又命拾遗苗发等使江淮括访。至文宗时,郑覃侍讲,进言经籍未备,因诏祕阁搜采,于是四库之书复完,分藏于十二库。黄巢之乱,存者盖尠。昭宗播迁,京城制置使孙惟晟敛书本军,寓敎坊于祕阁,有诏还其书,命监察御史韦昌范等诸道求购,及徙洛阳,荡然无遗矣。[16]

按照这个说法,唐末书籍所存无多,先唐别集也不例外。《旧唐书·经籍志》之所以抄录毋煚《古今书录》,大约也是当时资料匮乏之故。这种局面在北宋前期修《新唐书·艺文志》时有多少改变,难以尽知。与《旧唐书·经籍志》相比,《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先唐别集时,除了像《隋书·经籍志》那样将帝王、诸侯王分置各朝外,编次相同之处较多,这不免令人怀疑二书在别集著录上的渊源。另一个疑点是,较《新唐书·艺文志》编撰较早的《崇文总目》,在先唐别集的著录方面,卷数亦与它有相当的差异。但要因此怀疑《新唐书·艺文志》一定是抄录《旧唐书·经籍志》,目前依据还远远不够。毕竟,北宋前期有一系列崇文政策,在书籍搜集上卓有成效,在编制《崇文总目》时,官藏典籍已达三万余卷。《新唐书·艺文志》的编撰,尚在其后,应有较为充分的资料基础。

《新唐书》之后,全面著录先唐别集的,是南宋初年郑樵所作的《通志·艺文略》和明代末年焦竑所作的《国史经籍志》。我们不敢断定《新唐书·艺文志》抄录《旧唐书·经籍志》,但基本可以断定《通志·艺文略》抄录《隋书·经籍志》,只在少数别集的著录上参考《两唐志》和其他典籍。之所以下这个结论,是因为靖康之乱实际上是存世书籍的又一场浩劫。《宋史·艺文志》述及此事事云:

当时之目为部六千七百有五,为卷七万三千八百七十有七焉。迨夫靖康之难,而宣和馆阁之储,荡然靡遗。[17]

虽然南宋政权采取搜访遗阕,广征典籍的政策,但在初期那种国破家亡、民生凋敝的艰危时局中,这个政策的实际效果,是令人怀疑的。郑樵一生,正处在两宋之交,《通志》的编撰又在晚年,即南宋初期,正是书籍丧亡元气大伤的时候,加上他本人一生不仕,僻居乡隅,未必有机会观朝廷诸阁之书。如果以个人或地方所藏,来著录天下典籍,此乃不可思议之事。因而,他如果不借助史志目录及大型官修书目,《通志·艺文略》是很难完成的。

《国史经籍志》对先唐别集的著录,绝大多数是抄录《通志·艺文略》,少量抄录《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似乎基本不参考《隋书·经籍志》。在抄录《通志·艺文略》的时候,缺乏足够的辨正,甚至把其中的错误也一并抄录下来。焦竑著录先唐别集的不足,一是不注重第一手资料,二是不注意考辨是非。对此,《四库总目提要》云:“顾其书丛抄旧目,无所考核。不论存亡,率尔滥载。古来目录,惟是书最不足凭。世以竑负博物之名,莫之敢诘,往往贻误后生。其谲词炫世,又甚于杨慎之《丹铅录》矣。”批评虽然严厉,却为中的之语。

除了上述这些史志以外,一些官、私书目,也著录了部分先唐别集。最值得一提的,是长期在日本流传的《日本国见在书目》。此书为日本学者藤原佐世于宽平年间(889—897)奉敕编纂,正处在《隋书·经籍志》与《旧唐书·经籍志》之间,其文献价值之高,不言而喻。此书著录先唐别集,与《隋志》、《两唐志》相较,无论是集名与卷数,都颇有差别。目前还不能证明《日本国见在书目》和《两唐志》在著录的先唐别集上,哪一个更准确,但此书非同一般的参考意义,则是不容置疑的。

南宋时期的若干私人书目,如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尤袤的《遂初堂书目》、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等,著录一定数量的先唐别集。但这个数量与《隋志》、《两唐志》等著录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到两宋之交,先唐别集的亡佚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除了曹植、陶潜等一些大家、名家之外,中小作家之集大多不见著录。明人在先唐文献辑佚方面所做的努力,是众所周知的,其中自然也包括先唐别集。薛应旂、汪士贤、张燮、张溥等为代表的明代学者,对先唐别集的辑佚,做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与此相应的,是一大批书目的涌现,从中可以大致发现先唐别集的源流。清代学者沿着这个方向,进一步拓展、完善了明人的工作。先唐部分别集的辑佚、整理、保存、流传等情况,大多是这些书目记载下来的。

分类的明确,进一步规范了别集的体例,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别集的地位。著录的专门化,则提供了别集形成之后的一系列基本信息。

先唐别集距今时间较久,亡佚甚多,流传复杂,版本繁多,古今学者对其认识,与实际情况往往产生偏差,因此而导致不准确甚至错误的认识、判断,是难免的,但也应该逐步、尽量地予以廓清。

[1]司马迁.史记:第9卷[M].北京:中华书局,1959:3063.

[2]班固.汉书:第6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2:1701.

[3]二十五史刊行委员会.二十五史补编:第4卷[M].北京:中华书局,1998:5667.

[4]范晔.后汉书:第4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5:1004.

[5]范晔.后汉书:第5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5:1441.

[6]范晔.后汉书:第10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5:2792.

[7]陈寿.三国志:第3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5:608.

[8]永瑢,等.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844.

[9]魏征,等.隋书:第4卷[M].北京:中华书局,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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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欧阳询.艺文类聚[M].北京:中华书局,1965: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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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萧子显.南齐书:第3卷[M].北京:中华书局,1972:730.

[14]李延寿.南史:第2卷[M].北京:中华书局,1975:611.

[15]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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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脱脱,等.宋史:第15卷[M].北京:中华书局,1977:5033.

[责任编辑海林]

I206.2

A

1000-2359(2011)06-0184-05

胡旭(1969-),男,江苏泗阳人,文学博士,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汉唐文学、文献研究。

2011-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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