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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词的语义类聚与功能游移

2011-06-07仝国斌

关键词:词类副词形容词

仝国斌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455002)

区别词是只能在名词或助词“的”前边出现的黏着词,从意义上表示的是一种分类标准[1]52-53。以往的研究关注最多的是区别词的类别、范围及其在词类系统中的地位等,而就其语义上的分别以及对功能的影响、词类典型性程度等的描述鲜有论及。我们基于原型范畴理论从语言符号生成角度首先将区别词置于一个意义的连续统中,以此来考察区别词的不同语义类聚及与左邻右舍语义上的相关性,试图给出区别词的典型性程度序列,解释其功能游移的形式及成因。

一、自源性和他源性

我们可以把语言中的词从语言符号生成角度上分为自源词和他源词两大类。从符号学角度来说,自源词与客观事物现象直接对应,表述为能够直接记录客观世界的事物现象,他源词是从自源词中分化或派生出来的,表述为间接记录客观世界的事物现象。即自源词和他源词是依符号与客观事物现象的依存性程度划分出来的。自源和他源有程度上的区别,词类系统成员按自源性和他源性程度的不同形成一个连续统,名词、动词、形容词应该处于自源的一端,功能词应该处于他源的一端,副词、区别词处于连续统的中段,可描述为“自源/他源”。这只是各词类系统成员与客观事物现象联系疏密程度的大致情形。就名词、动词、形容词一端来说,名词语义上具有自足性,动词、形容词因表示事物主体的动作行为和性质状态变化语义上有了一定的依存性。就名词而言,具体名词与抽象名词自足性也不一样。谭景春把名词词义分为概念义和性质义,指出性质义从强到弱的序列是:抽象名词>指人名词>指物名词>专有名词[2]。性质义的强弱是语义自足性强弱的具体体现,抽象名词因性质义强一些语义的自足性自然会弱一些。功能词一般由自源词虚化而来,虚化流程可概括为语义自足性的范畴向语义依存性范畴的演化。刘坚和贝罗贝通过对“与、及、共、和、同、跟”等虚词语法化过程的分析,指出汉语并列连词是经过“动词→介词→连词”这样一条语法化链而形成的[3]。这就意味着连词比介词语义依存性的程度更高。

副词是只能作状语的词。我们将其描述为“自源/他源”词主要依据仍然是语义自足性的强弱程度和由此衍生出的合理推理,因为许多副词的来源描述并不充分,有些甚至无法作出进一步的证明,许多新兴的副词一开初就只是修饰词。

但位置义本身自源性就处于弱化的过程中,前贤们对部分副词来源的描述可以很好地证明这一点。太田辰夫谈到时间副词“已经、曾经、刚”时认为,“已经”和“曾经”是由动词短语演化来的,“已经”原来是两个词,是“已经过”的意思;“曾经”在语源上大约是“曾经过”。如下几个副词可以看作分别是由名词、动词、形容词演化来的:“顶”原来是头的最上部的意思,又指其他东西的最上部。它作为副词就用于“最”的意思。“究竟”的原意是“究其极”,到达极点的意思[4]。

区别词是只能作定语的词,我们同样描述为“自源/他源”词。区别词曾经被视为非谓形容词,即大致源自形容词或是形容词的一个特殊的次类。事实上名词和动词也是区别词的两个重要来源。吕叔湘、饶长溶[5]列举出的467个非谓形容词中,以名词、动词、形容词成分为基础的占了绝大多数[5]。郭锐指出,很多区别词来源于名词或动词的功能衰减[6]228-229。

我们把副词、区别词描述为“自源/他源”词的另外一个依据是二者都不属于完全封闭的类,这与功能词明显区别开来。区别词的能产性远高于副词,前贤多有论及。

历时的材料是自源性和他源性程度的最为可靠的证明。缺乏历时材料的证明很可能让我们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做出保守的估计,甚至得出与事实相悖的结论。例如与自源性或他源性相关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同音词的范围。同音词中应该有一个是自源的,另一个是他源的,哪一个是自源的不好界定;兼类词和同音词的区别在于是否以相同的意义用于不同的位置,既是用于不同的位置,意义就不可能完全一样。那么意义的分别究竟大到何种程度便成为同音词,这都是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吕、饶因意义上的差别把“意外、国际、专业、高度”等分析为同音词,在定语位置上的是非谓形容词,在中心语位置上的是名词[5]。朱德熙把以不同的意义和功能用于定语和状语位置上的“好、光、硬、老、白、直、怪”等处理为“应该说已经分化为成不同的词了”[1]192,可见在朱先生看来,这些同音词原本应该是一个词。有分化就有他源词的产生,他源词也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他源词的源词。事实上副词和区别词的“自源/他源”性质也注定了副词和区别词具有充当另一个他源词的源词的能力。吕、饶指出,非谓形容词很容易转变成一般形容词[5]356,如“主观、客观、具体、抽象”等;郭锐对吕、饶列举出的344个较通用的非谓形容词进行统计后发现,有7.8%的词已经形容词化了[6]229。如果把名词或谓词的区别词化认为是名词或谓词的功能衰减,那么区别词的名词化或谓词化则应该是区别词功能的增值或重行增值。增值着眼于区别词的自源性,重行增值着眼于区别词的他源性,结果是相同的。名词化、谓词化、区别词化结果都是范畴发生漂移,表现为去范畴化。

如此我们把自源词与他源词的分别标准大略描述为:[±自足性]、[±中心语位置]、[±封闭类]。

我们把名词、动词、形容词的词义都分为概念义和性质义两部分,概念义表示具体的实体、动作、性状,分别具有空间性、时间性和程度性。李宇明指出,非谓形容词处于名词、动词、形容词三大词类的临接点上,在空间性、时间性和程度性这三个维度上的值几近于零,因而可以较为灵便地从临接词类中直接吸纳自己的成员[7]。这种从临接词类中吸纳过来的成员可以称为他源类区别词。李宇明还列出了非谓形容词的另外两个来源:一是对临接词类的成员稍加改造变来的,如通过加上“色、性、型、形、级、等、号、单、双、多、非、不、有、无”之类的语素或通过动词短语紧缩而来的,这种成员带有半他源半自源的性质。另一种是仿照临接词类的构词方式生殖出大量的新成员,如“空心、长途,银白、最后,临界、函授”等,这种成员带有自源性质。半他源半自源性质成员与自源性质成员都可以类推,成为区别词增殖的两种方式或途径。

性质义的凸显或激活似乎使得区别词更倾向于向形容词游移。但游移为形容词的区别词却是诞生出或激活隐含的性状概念义的结果,决定这种倾向的是区别词在词类连续统中的地位。张伯江以空间性和时间性为两极建立起“名词>非谓形容词>形容词>不及物动词>及物动词”的连续统恰能证明这一点,“相邻项目之间功能游移较为自然”[8]。区别词同样会向名词、动词等其他词类游移。李宇明认为:“人们首先造出大量的非谓形容词,然后再依照这些词语的各自特点和一定的规则,逐渐把它们分派到不同的词类中。”[7]分派的过程实际是性质义隐含概念义凸显的过程。游移方向根本上取决于区别词的功能增殖:诞生出或凸显激活隐含的概念义的结果。

二、他源类区别词与自源类区别词

区别词表示的事物性质是事物固有而并非临时赋值的属性。有些区别词只有属性义,这是专职的区别词,因意义的限制一般不会向其他词类游移。如“野生”的词义是“生物在自然环境里生长而不是由人饲养或栽培的”,“临界”的词义是“由一种状态或物理量转变为另一种状态或物理量”。有些区别词除了属性义之外还有指称义,属于多义词。如“专业”可指称学科门类,还有一个义项是属性义,即“专门从事某种工作或职业的”;“直属”一个义项是“直接隶属”,另一个义项是属性义“直接统属的”。这种区别词才是我们所说的他源类区别词,其意义实际是因经常作为事物的属性标准而从名词、动词、形容词等源词词义中衍生出来的。

这是从意义的参数出发划出的他源类区别词和自源类区别词的界限。如果一个词只有事物属性义,这是自源类区别词;如果一个词既有指称义又有属性义,这是他源类区别词;如果一个词只有指称义,应该属于非典型的他源类区别词。

我们把俞士汶等[9]所载“区别词表”中的198个词按上述标准作一分拣,主要依据《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释义。

a.只有事物属性义的(83)

半自动 边远 编外 便民 便携式 长期 常务超级 次要 大型 电动 独资 短途 多边 恶性 高能 高射 高效 公共 公有 固有 国产 后备 后起

活期 甲等 甲级 加急 巨型 绝密 军用 空心立式 良性 临界 民事 内向型 亲生 轻型 全天候

日常 实心 上等 特等 天然 同步 同等 外来外向型 微型 唯物 唯心 无轨 无机 无名 无期

无线 无烟 下等 现行 小型 随身 新兴 袖珍 野生 业余 一贯 异步 隐形 硬性 优质 有机 有色

有生 有线 远程 真正 直辖 中档 中等 中级重型 自动

b.只有指称义的(85)

彩色 草绿 次等 程控 初级 大红 单轨 单面

单色 单向 淡红 低频 短期 鹅黄 额外 反面仿生 仿宋 粉白 粉红 高寒 高频 盥洗 光电 国营 候补 混纺 机电 酱紫 旧式 巨额 巨幅 科普

老式 离心 历次 劣等 劣质 烈性 临床 孪生裸体 麻纺 毛纺 棉纺 民办 母系 男 男式 嫩绿

女 女式 前任 青绿 轻量级 全盛 日杂 深灰深蓝 深色 适龄 首任 双面 双重 私营 特级 特种 微量 伪劣 卫戍 五金 西式 消防 杏红 杏黄

雄性 医务 银白 银灰 优等 原版 远洋 枣红中式 专项

c.既有指称义又有属性义的(30)

长篇 长途 初等 从业 定期 定向 短篇 高等

古典 黑白 急性 金 精装 立体 慢性 平装 切身 人工 首要 特定 头等 头号 五彩 现任 现役

新型 信托 银 应届 中篇

区别词当然远不止这些,所有的区别词都可以归入上述三类。分拣更多地迁就词典释义。如“中式”词典释义是“中国式样”,便归入b类,这样能更好地说明词源。我们可以作出合理的推测,许多名词、动词、形容词都可以表示事物属性,分别可以称为可定名词、可定动词、可定形容词,其中的一部分由于去范畴化的作用变成了专定名词、专定动词、专定形容词,这便是b类区别词的由来;b类词由于属性侧面的凸显继而引申出固定的属性义义项来,前提是源词在其他情况下还可以恢复其空间性、时间性或程度性,这就是有人称之为兼类的c类词;a类词可以视为专用的属性词,语言系统中缺乏合适的表示事物属性的源词,客观上是为了填补空缺而继起的。三类区别词都有向临接词类游移的可能。区别词可以分为不能带“的”、必须带“的”与两可的情形三个小类[10]238-249。一般说来,带“的”的成分距离远,相应的概念距离也大,这些区别词最容易向临接词类游移。如“心爱、赤贫、绝妙、无限、正当”实际已经形容词化了。也有的从区别事物属性游移到与事物属性相关的动作行为,如“共同、长期、局部、自动、一贯、空前、硬性、正式、多边、单方面”等,也就是朱德熙[1]53称兼区别词和副词的一小部分。这种游移方向的一个间接的证明是中心语动词一般是动性较弱的动名兼类词,如“共同协商、长期合作、自动进行、局部解决、一贯表现、空前团结、硬性规定、正式谈判、多边贸易、单方面处理”,实际是区别不同的行为类型,因这种“区动”结构带宾语的能力已处于一个极低的水平。区别词向临接词类游移的可能性程度大小序列大致可描述为:必须带“的”的>可带可不带“的”的>不能带“的”的。据齐沪扬统计,大部分区别词属于可带可不带“的”的情形[10]246,这也说明区别词内部成员具有了两个相对性特征:性质及数量的相对稳定和游移的相对活跃。

(一)自源类区别词

只有事物属性义的a类区别词是描述事物属性的专职成员,作定语没有必须带“的”的情形,能带“的”的是已经具有游移倾向或处于游移状态的区别词。

自源类区别词具有很高的能产性。一个显著的特征是结构的定型化。吕、饶[5]350列举出的[X式]、[不、非 X]等都属于这种情形。自源类区别词另一个显著的特征是仿词性,即仿照临接词类的构词方式生殖出大量的新成员。往往是以一个反映事物共同特征的语素为中心辅以另一反映事物区别性特征的语素构成的结构,所以一般是成对或成组的。如“专职-兼职、空心-实心、长期-短期、活期-定期、突发-偶发、唯物-唯心、手动-电动、外在-内在-潜在、铁制-铝制-木制、野生-水生-胎生-孪生-亲生”等。仿词性也体现了自源类区别词的继起性。

自源类区别词中有些成组的似乎带有某种程度意义,如“上等-中等-下等、大号-中号-小号、高级-中级-初级-低级”,但都表示相对的固定程度区间或程度区间上的固定参照点,并不体现程度变化,与形容词作属性定语体现出来的程度值有着本质的不同。

(二)他源类区别词

b、c类区别词我们称为他源类区别词。他源类区别词是临接词类去范畴化或游移的结果,与作属性定语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的区别在于空间性、时间性或程度性的存在与否。

他源类区别词也有两个显著特征。其一是去范畴化的结果夯实了他源类区别词的词类地位。源词的概念义消失性质义凸显,这一表义形态常态化使得源词的位置渐趋固定化,逐渐成为专职的属性词。如“孪生”原为动词,现已区别词化了。可以表示事物属性的名词、动词、形容词虽然作定语时同样不再具有空间性、时间性或程度性特征,但并非如区别词只有作定语的单一功能,其他位置依然是其典型分布情形。检验是否区别词化了的标准只能是分布,不能以定语位置上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的空间性、时间性或程度性特征的是否存在作为区别词化的依据。李宇明已经证明了名词作属性定语不再具有空间性[7]3。

另一个显著特征是,一部分区别词由于潜在的概念义的作用会重行向临接词类游移。游移的方向大体是向源词回溯,即:

但并不成为必然。如“裸体”原为动词:

(1)乃出门,即见前鬼,髡头裸体,背尽疮烂。(《太平广记》)

(2)衡当面脱下旧破衣服,裸体而立,浑身尽露。(《三国演义》)

经区别词化的“裸体画、裸体模特、裸体镜头”后,固定化了的属性义竟成为名词化的基础,或者说填补了名词性质义的空白。而源词表示动作概念义的潜在作用也成为“裸体”副词化的语义基础,如“裸体出镜、裸体游行”。由动作而方式是一种去范畴化过程,中间经过一个属性化了的去范畴化阶段是自然而然的。再如“兼职”:

(3)立颖为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兼职丞相。(《两晋演义》)

经区别词化了的“兼职教授、兼职人员、兼职工作”又开始向名词(“作兼职”)、动词(“到基层去兼职”)游移。

c类区别词因属性义的固化往往极易形容词化。

由此看来,他源类区别词游移的方向主要有两个:因属性义固化的形容词化和因指称义显化的源词化。源词化经过了一个区别词化的中介,表现在属性特征成为源词化词的词义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使得源词化词在词类连续统中的位置有些飘忽,也成为兼类词形成的重要机制。

三、区别词典型性程度描述

区别词只构成属性关系结构,表示事物固有而并非临时赋值的属性。属性有本质属性和非本质属性之分,本质属性与非本质属性之间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界线,如先天属性与后天属性、恒定属性与变化属性、静态属性与动态属性、内在属性和外在属性等,都有程度大小的差别。譬如同样是事物的本质属性,我们仍然可以设定“外在性—外在/内在性—内在性”这样一个连续统来描述不同意义类别的区别词与所依附事物间的概念距离的远近。名词、动词、形容词等充任的黏合定语具有外在性,他源类区别词定语具有外在/内在性,自源类区别词定语具有内在性。“外在性”的存在使得他源类区别词黏合式结构表达的次范畴事物类别携有了区别词源词的某些抽象的概念义特征。如“卫戍部队”是以某种专职行为为职责的部队,“孪生兄弟”有行为方式的背景,“劣质酒”质量低下,“黑白电视”有颜色的客观认知基础,“专项资金”有特定项目存在的背景等。

这是区别词语义类聚及语义连续统形成的基础,也是区别词功能游移的根本原因所在。

自源类区别词是区别词家族里的典型成员,指称事物特征而并非指称事物现象的意义限制使得自源类区别词功能游移发生的概率大大降低,从而成为区别词的核心部分以及区别词的类别基础。他源类区别词潜在的指称事物现象的能力是其功能游移以及词类典型性程度弱化的根本原因。

自源类区别词一旦发生功能游移,通常只有属性义固化这一单一的游移方向,游移结果要视词的事物特征义向什么样的事物现象义转移而定。

[1]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谭景春.名形词类转变的语义基础及相关问题[J].中国语文,1998(5).

[3]蒋绍愚,曹广顺.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综述[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189.

[4]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修订译本)[M].蒋绍愚,徐昌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54-257.

[5]吕叔湘,饶长溶.试论非谓形容词[J].中国语文,1981(2).

[6]郭 锐.现代汉语词类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7]李宇明.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J].中国语文,1996(1).

[8]张伯江.词类活用的功能解释[J].中国语文,1994(5).

[9]俞士汶,等.现代汉语语法信息词典详解[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344-347.

[10]齐沪扬.现代汉语空间问题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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