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工具革命:“活”与“死”的实用辩证法——论胡适白话文理论的命意基点及内在理路

2011-04-12周圣弘赵黎明

关键词:白话文国语白话

周圣弘,赵黎明

(1.武夷学院人文学院,福建武夷山354300;2.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047)

工具革命:“活”与“死”的实用辩证法
——论胡适白话文理论的命意基点及内在理路

周圣弘1,赵黎明2

(1.武夷学院人文学院,福建武夷山354300;2.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047)

以胡适为代表的“五四”文学革命派认为,文学革命的实质就是文学工具的革命,文学革命的历史就是文学工具革命的历史。从实用主义理论出发,他们认为死文字不能产生活文学,要想有活的文学,必须有活的工具。他们还用“历史的文学观念”和进化的文学理论,对文学工具的“死”与“活”进行了辩证分析,从具体的比较之中,得出白话文一定会战胜文言文取得最后胜利的结论。

工具革命;“活”与“死”;实用主义;历史的观念

一 “文学革命全是文学工具的革命”

“五四”新文学革命是在两个向度上展开的:就汉字革命而言,主要目标是废除汉字;就语言革命而言,主要目的是废除古文。前者涉及到是用注音字母为汉字注音,还是用罗马字母式文字或Esperanto代替汉字等系列问题;后者解决的问题则相对比较单一,就是要为早已存在千百年的白话文争得正统地位。朱自清说,“新文学运动的开始,斗争的对象主要的是古文。……他们要给白话文争取正宗的地位,要给文学争取独立的地位。”[1]这话是很有道理的。需要指出,“五四”时期,语言与文字、文字与文学等等问题往往互相缠绕,夹杂不清,《中国新文学大系》之理论建设集、文学论争集中的文章,往往语言、文字、文学互不区分就是例证。实际上,如果要寻找“五四”新文学运动的起点,那么这个起点应该是新文字运动。

胡适认为,这场新文学运动,实质上是文学工具的革新运动。他一生都对这种“工具的革新”论称道不已,视为得意之作。

(1916年)一部中国文学史只是一部文字形式(工具)新陈代谢的历史,只是“活文学”随时起来替代了“死文学”的历史。文学的生命全靠能用一个时代的活的工具来表现一个时代的情感与思想。工具僵化了,必须另换新的,活的,这就是“文学革命”。……我们可以说:历史上的“文学革命”全是文学工具的革命。[2]200

今日回思,在一九一六年二三月之际,我对中国文学的问题发生了智慧上的变迁。我终于得出一个概括的观念:原来一整部中国文学史,便是一部中国文学工具变迁史,一个文学或语言上的工具去替代另一个工具,中国文学史也就是一个文学上的语言工具变迁史。[3]

为什么要从“工具”入手革新中国文学?为什么中国文学的变迁史就是文学工具的变迁史?对这些问题,胡适没有明确的答案。胡适以其独具的“考据癖”,仅仅从中国文学变化的史实,凭藉历史直觉而得出此种结论。他的整个理论,其实是从工具的实用理性出发来考察工具之于文学变化的意义的。简而言之,“工具论”是胡适实用哲学某一方面的运用。服膺实用主义哲学的胡适,选取了该理论中“适于用”的部分,从实际“效果”方面断定,工具的“死”与“活”即无效与有效,决定着文学的发展。他信服皮耳士的名言“一个观念的意义完全在于那观念在人生行为上所发生的效果”。[4]“效果即功用”的实用主义理论,被胡适作了中国化或自我化的理解,用作判断文学工具价值的基本标准。凡是当下有用的语言文字就是“活的工具”,反之就是“死的”。这就是胡适所秉持的工具的“死”与“活”论的立论基础。下文即将展开的语言的“死”与“活”之论述,也是从这一点生发出来的。

二 “死文字决不能产生活文学,若要造一种活的文学,必须有活的工具”

胡适是否具有上述理论上的觉悟,我们迄无所知。我们所知道的是他对文学工具改革的执拗,他断言要创造出一种新的活的文学,必须首先更新与之相应的“活工具”,而这种活工具就是白话文。他决定首先把这个活工具抬高起来,他说:

我也知道光有白话算不得新文学,我也知道新文学必须有新思想和新精神。但是我认定了:无论如何,死文字决不能产生活文学,若要造一种活的文学,必须有活的工具。……我们必须先把这个工具抬高起来,使它成为公认的中国文学工具,使它完全替代那半死的或全死的老工具。有了新工具,我们方才谈得到新思想和新精神等等其他方面。[2]210

在此,胡适将文学工具分为“死”与“活”:死工具承载的是死文学,活工具承载的当然是活文学。那么,“死”与“活”的标准应该如何界定呢?首先,文言是死的,白话是活的;汉字是半死的文字,英法等文是活的文字,其区分标准为是否适于日常之用,他说:“活文字者,日用语言之文字,如英法文是也,如吾国之白话是也。死文字者,如希腊拉丁,非日用之语言,已陈死矣。半死文字者,以其中尚有日用之分子在也。如犬字是已死之字,狗字是活字;乘马是死语,骑马是活语。故曰半死文字也”。[5]79

这种“死”“活”之分,另一种叫法又叫“鬼话”“人话”,如刘大白、蔡元培亦云:“我国近代本目文言文为古文,而欧洲人目不通行的语言为死语,刘大白参用他们的语意,译古文为鬼话;所以反对文言提倡白话的运动,可以说是弃鬼话而取人话了。”[6]10

关于这种“死文学”与“活文学”之名分,周作人于1927年曾著专文给予补充界定,现抄录如下:

平常说,怎样叫作死文学?古文的文字是死的,所以是死文学。怎样叫作活文学?国语白话文是活的,所以是活文学。……古文是死的,白话文是活的,是从比较来的。不见得古文都是死的,也有活的;不见得白话文都是活的,也有死的。……我的主见,国语古文得拿平等的眼光看他,不能断定所有的古文都是死的,所有的白话文都是活的。……国语古文的区别,不是好不好死不死的问题,乃是便不便的问题。……死文学活文学的区别,不在于文字,而在于方便不方便,和能否使人发生感应去判定他。无论作那种文学,总得自己心得作出来,写出来,才有活气,不然,专一摹仿旁人,结果是死的

东西。[7]

这里,就语言文字方面而言,周作人认为文言是死的,白话是活的,但是他也指出文言也有活的成分,白话也有死的因子,因此,文学的死活不专在文字死活,而在于文字是否方便。他的“方便”标准,当和胡适的“适用”标准相仿。其实,周作人后来谈到的文言并非全死的问题,早在“五四”时期,胡适就遇到过。有读者问:“文言有死有活,不宜全行抹杀。我的意思,并不是反对以白话作文,不过‘文学的国语’,对于‘文言’,‘白话’,应该并采兼收而不偏废。其重要之点,即‘文学的国语’并非‘白话’,亦非‘文言’,须吸收文言之精华,弃却白话的糟粕,另成一种‘雅俗共赏’的‘活文学’。”[2]65实事求是地讲,读者所言极为在理,“五四”先驱多数人实际上也是遵照此理处理文白关系(后详)。但是胡适在公开发表的回信中却对文白的“死活”做出了另外一种解释,胡适说:“你所说的‘死’,和我所说的‘死’,不是一件事。我也承认《左传》、《史记》,在文学史上,有‘长生不死’的位置。但这种文学是少数懂得文言的人的私有物,对于一般通俗社会便同‘死’的一样。我说《左传》、《史记》是‘死’的,与人说希腊文拉丁文是‘死’的是同一个意思。……《左传》、《史记》,在‘文言的文学’里,是活的;在‘国语的文学’里,便是死的了。……(你所说的)‘另成一种雅俗共赏的活文学’。这是很含糊的话?什么叫做‘文言之精华’?什么叫做‘白话的糟粕’?这两个名词含混得很……”[2]62很显然,胡适区分“死”与“活”的关节点在于是否“实用”:仍在比较普遍使用的东西就是活的,反之,就是死的。正是运用这个尺度,文言里面也可以发现具有生命力的因素;白话里面同样也有不适于用的即“死”的因素。

胡适刻意强调的,有几点值得注意,其一,“死”、“活”的判断标准是相对的,过去文学中是“活”的文字,在今天的文学里则是“死”的,我们需要的是活在今后文学中的“活文字”;其二,笼统的讲文言白话的精华、糟粕之分,不仅提法含糊,而且容易造成文言白话的泾渭不分,不利于白话文革命的顺利进行,也不利于白话正宗地位的确立。

有了白话这一“活文学”的参照标准,就可以对中国文学史的“死活”做一价值判断了。

以此为尺度,胡适在检视中国文学史时发现,真正具有“价值”的只是那些用白话写的少许文学作品,如《木兰辞》、《孔雀东南飞》、《水浒传》、《西游记》等,其余则多是“没有价值的死文学”。

三 “居今日而言文学改良,当注重‘历史的文学观念’”

理解胡适对于文学“死与活”的价值判断,不能忽视一个重要的前提是:站在相对即“今天”的角度来看问题。如前文所述,胡适并不否认《左传》、《史记》在“文言的文学”里是活的文学。他所要特别强调的,是“今天”的作者必须用言文一致的白话,随心所欲地表达今人的思想情感。他强调的重心,是今天要用国语创造国语的文学。他说:“用死了的文言决不能做出有生命有价值的文学来。这一千多年的文学,凡是有真正文学价值的,没有一种不带有白话的性质,没有一种不靠着这个‘白话性质’的帮助。……为什么死文字不能产生活文学呢?这都由于文学的性质。一切语言文字的作用在于达意表情;达意达得妙,表情表得好,便是文学。那些用死文言的人,有了意思,却须把这意思翻成几千年前的典故;有了感情,却须把这感情译为几千年前的文言。”[2]43为什么必须用白话、必须用国语写作?就是因为白话是今人的活语言,正如古文是古人的活语言一样。

众所周知,胡适以言文分合程度为主要衡量标准,对中国文学史进行过一次系统的梳理,出版了一部未完成的《白话文学史》。他认为,近代白话文当以佛家讲法的语录体为原始,及宋理学名家发扬光大,白话语录遂为讲学正体,明代一脉相承;另一方面,白话也逐步渗入文学之中,虽然规模尚小。至元代,通俗文学发展到极至,白话几乎成了文学语言的主流,元曲、杂剧、长篇小说的兴盛可为铁证。而这股奔涌而下富有活力的文学潮流,却遭遇明代八股文及前后七子复古逆流的阻遏,白话文学不幸夭折。因此,现代人的主要职责就是续上此股并未完全中断的潜流,续写现代白话文学的新篇章。

胡适论述“活文学”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他对“活文学”的评价采取了历史的、相对的标准,即只要言文一致,能够运用自如的表达特定时代人们的思想情感,即为合格。当然,他也指出了这些“活文学”创作存在的一些不足,如它们是被无意识创作的,不是自觉的有意的主张。在回思这段文学革命时,胡适总结说他们之所以取得这场运动的完全胜利,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坚持了自觉的革命主张。他说:

这五十年的白话小说史仍旧与一千年来的白话文学有同样的一个大缺点:白话的采用,仍旧是无意的,随便的,并不是有意的。民国六年以来的“文学革命”便是一种有意的主张……他们老老实实地宣告古文学是已死的文学,他们老老实实地宣言“死文字”不能产生“活文学”,他们老老实实的主张现在和将来的文学都非白话不可。这个有意的主张,便是文学革命的特点,便是五年来这个运动所以能成功的最大原因。[2]96-97

对白话文的极力推崇,自然涉及到文白的优劣比较。何以见得文言是死语而白话是活语?何以见得白话文学是活文学而文言文学是死文学?这些都是“五四”人需要从理论上加以解决的问题,否则其合理性将备受质疑,因此,提倡白话文学的“五四”健将们几乎全线出击,对文白的优劣短长进行了各种比较,从各个不同角度宣扬了白话文的优势和长处。

首先,这种宣传是从文白的对比开始的。作为白话文的对立面,在“五四”人眼中,文言文已经是远远不能适应现代生活的历史文物,其粗疏、贫乏、死板、简陋之野蛮文字,根本不足于表现现代人精密、生动、深奥、丰富的精神生活。因此,他们劝告新时代的青年不要抱着这种僵化的文字不放,不要再去崇拜已经僵死的古文。钱玄同的观点颇具有代表性,他说:

我们主张文学革命,不是嫌古文太精深,乃是嫌古文太粗疏;不是单谋初级教育的方便,乃是谋中国文学的改良。我们不仅主张用白话文来做初级教育和通俗教育的教科书,尤其主张用彼来著学理深邃的书籍。……文章是跟着思想事物变迁的。所以文学革命只是顺着进化的路走去……我希望诸君今后研究国文,不要再去崇拜古文!尤其不要再去学做古文!做现在的人,就应该做现代的文章——比古文进化的现代的白话的文章![8]

他极力主张人们放弃古文而改习白话文,是因为白话文精密、朗畅、丰富、清晰,是现代人表达思想的理想工具。显然,钱玄同立论的基点仍是强调现代人的历史感、相对感。

在进行文白优劣对比时,言文分离造成使用不便,是“五四”人攻击文言文的又一理由,虽然这个理由被晚清以来的文字革新人士反复提过。他们相信,古人在创造文字、使用语言的时候,一定遵循着言文一致的原则;而言文不一现象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它是被封建统治者及其御用文人蓄意破坏的。因此,使用现代白话文就是要正本清源,还语言文字运用规律以本来面目。钱玄同从历史的角度对这个问题进行了阐述,他说:

我现在想:古人造字的时候,语言和文字,必定完全一致。因为文字本来是语言的记号,嘴里说这个声音,手下写的就是这个声音的记号,断没有手下写的记号,和嘴里说的声音不相同的。……为什么二千年来,语言和文字相去到这样的远呢?我想这是有两个缘故:第一、给那些独夫民贼弄坏的。……第二给那些文妖弄坏的……这两种文妖,是最反对那老实的白话文章的。[6]106-109

进化论同样是“五四”人进行文白比较的有力理论武器,尽管这个武器使用得颇有些牵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学,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字,他们把进化论的若干观点引进语言文字改革的领域,为文言向白话的转换寻找助力。胡适称这种进化观为“历史的文学观念”,他写道:“居今日而言文学改良,当注重‘历史的文学观念’。一言以蔽之,曰: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此时代与彼时代之间,虽皆有承前启后之关系,而决不容完全抄袭;其完全抄袭者,决不成为真文学。愚惟深信此理,故以为古人已造古人汉字文学,今人当造今人之文学。至于今日之文学与今后之文学究竟当为何物,则全系于吾辈之眼光识力与笔力,而非一二人所能逆料也。”[2]32-33

既然白话与文言早就相伴相生,白话只是“一线相承,至今不绝”,而文言始终居于主导地位,那么白话、文言谁将是被淘汰的对象呢?当然是文言。在他们看来,文言也不过是远古时代的“口头语”,只因为人为的阻遏才变得和口语格格不入的。这些人以“百世以前”的标准,剪裁今天的现实,难免不扼杀文字的生机,使本该活鲜的文字变成僵死的文字。胡适说:“这个问题——‘白话是古文的进化呢?还是古文的退化呢?’……稍稍熟悉言语学的人都该知道:一种文字枯死或麻木之后,一线生机全在那些‘乡曲愚夫,闾巷妇稚’的白话;白话的变迁,因为不受那些‘斯文中人’的干涉,故非常自由;但是自由之中,却有个条理次序可寻;表面上很像没有道理,其实仔细研究起来。都是有理由的变迁:都是改良,都是进化!”[5]7-8

进化的标准是什么?胡适以实用主义为理论,为语言文字的进化确立了四个条件:表情达意的能力强弱、记载人类经验的明确程度、教育工具是否有力、人类共同生活的媒介作用。以此为依据,通过对中国文字的历史考察,胡适发现了文言向白话演变的基本方向:即该变简单的都变简单了,该变繁的都变繁了,其改变的动力是实用原因。他说:“文言,变为近代的白话,这一大段历史有两个大方向可以看得出。(1)该变繁的都渐渐变繁了。(2)该变简的都变简了。……就是那些该变而不曾变的,也都有一个不能改变的理由。改变的动机是实用上的困难;改变的目的是要补救这种实用上的困难;改变的结果是应用能力的加多。这是中国国语的进化小史。”[5]7-20

胡适通过比较,发现文言是一种半死的文字,其进化的最终归宿就是白话,白话优美实用,并不鄙俗,更为重要的是,白话具备文言表达的一切所长,因此,“白话并非文言之退化,乃是文言之进化。”[2]7那么白话比文言在哪些方面进步了呢?胡适认为,仅从文字本身而言,白话从单音的进而为复音的;文法从不自然进而为自然,并且由繁趋简;文言之所无,白话皆有以补充等等,已使白话远优于文言。从外部因素来看,白话可以产生并且已经产生了“第一流”的文学,他断言:“白话的文学为中国千年来仅有之文学。(小说,戏剧,尤足比世界第一流文学。)而非白话的文学,如古文,如八股,如札记小说,皆不足于与于第一流文学之列。……非活的言语也,决不能成为吾国之国语也,决不能产生第一流的文学也。”[2]8

以白话代文言,逐步确立白话的正宗地位,在“五四”改革派眼里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建立什么样的白话、如何处理文白之关系,即如何最大限度地摄入文言中那些“活”的因子,以丰富白话的表现力。对于前者,胡适的标准是明白、浅白、俗白三原则;对于后者,多数论者都持比较开放、稳健的观点,都不排斥古今中外一切有利于新国语建设的因素。举凡外来语、方言、古语等,都在合理吸收之列。关于外来语、方言,我们将另文讨论。对文言的借用方面,胡适一方面大力提倡使用白话,以白话代文言,以“破坏”促“建设”、以“建设”促“破坏”;另一方面,又以白话为主,以适用为限,不设禁区,广泛借鉴,采用了一种实用主义的态度。他说:“我们尽可努力去做白话的文学。我们可尽量采用《水浒》、《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的白话;有不合今日的,便不用它;有不够用的,便用今日的白话来补助;有不得不用文言的,便用文言来补助。这样做去,决不愁语言文字不够用,也决不用愁没有标准国语。”[2]44

“五四”人清楚地意识到,白话文的正宗地位确立,并非一夕之功,必须分阶段逐步实施。其原因在于白话、文言几经演变,各有所长:文言虽多已僵死,但毕竟使用千年,所含内容十分丰富,其中不乏切合日用成分;白话虽近人情物理,但经千载人为抑制,已显“退化”征兆。如何取长补短,建立一富有表现力的国语?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是以白为主,综合文白,建设“文言合一”的理想国语。傅斯年就持这种观点,他说:“废文词而用白话,余所深信而不疑也。虽然,废文词者,非举文词之用一括而尽之谓也。用白话者,非即以当今市语为已足,不加修饰,率尔用之也。文言分离之后,文词经二千年之进化,虽深芜庞杂,已成陈死,要不可谓所容不富。白话经二千年退化,虽行于当世,恰合人情,要不可谓所蓄非贫。以白话为本,而取文词所特有者,补苴罅漏,以成统一之器,乃吾所谓用白话也。正其名实,与其谓‘废文词用白话’,毋宁谓‘文言合一’,较为惬允。文言果由何道以合一乎?欲答此题,宜先辨文词与言语之特质,即其特质,别为优劣,取其优而弃其劣,夫然后归于合一也。”[6]121

这里,傅斯年认识到了“文言合一”提法的笼统和操作的困难,觉得文白取舍必须设立若干可资遵循的标准。为此,他确立了十条规则,规定代词、名词、介词、位词、感叹词、助词等,应该全用白话,这些规则都要服从一个总的原则,即“取白话为素质,而以文词所特有者补其未有”。此外,他提出了八个方面的问题,愿与“谈文言合一制定国语者商榷”,第一、第二是关于文白方面的,他主要强调语言文字既是天然,又是人为的,新的国语便是天人合作之物;文言合一是其同,各施其用是其异,论学论理文字偏于白话,文艺美术之文则侧于文言,应因文体而制宜,不应以异害同,亦不可强分同异。

比较而言,陈独秀采取了较为模糊的方法,他认为,白话、文言,只要“语求近于文,文求近于语”,二者具有一定的交集,就可尽量采用,因此,他建议常用文话不妨多加摄入。“此时用国语为文,当然采用各省多数人通用的语言。北京话也不过是一种特别方言,那能算是国语呢?而且既然是取‘文言一致’的方针,就要多夹入稍稍通行的文雅字眼,才和纯然白话不同。俗话中常用的文话(像岂有此理、无愧于心、无可奈何、人生如梦、万事皆空等类),更是应当尽量采用。必定要‘文求近于语,语求近于文’,然后才能做到‘文言一致’的地步。”[9]

文、白地位到底如何处理?刘半农的观点比傅斯年、陈独秀等略退了半步,他深信白话会在将来取得正宗地位,但在目前白话、文言只能处于对等的地位。为什么呢?“以二者各有所长、及有不相及处,未能偏废故。胡陈二君之重视‘白话为文学之正宗’,钱君之称‘白话为文章之进化’。不佞固深信不疑,未尝稍怀异议。但就平时译述之经验言之,往往同一语句,用文言则一语即明,用白话则二三句犹不能了解。是白话不如文言也。然亦有同是一句,用文言竭力做之,终觉呆板无趣,一改白话,即有神情流露,‘呼之欲出’之妙,则又文言不如白话也。今既认定白话为文学之正宗与文章之进化,则将来之期望,非做到‘言文合一’,或‘废文言而用白话’之地位不止。此种地位,既非一蹴可几,则吾辈目下应为之事,惟有列文言与白话于对待之地,而同时于两方面力求进行之策。进行之策如何?曰,于文言一方面,则力求其浅显使与白话相近。于白话一方面,除竭力发达其固有之优点外,更当使其吸收文言之优点,至文言之优点尽为白话所具,则文言必归于淘汰,而文学之名词遂为白话所独据,固不仅正宗而已也。”[10]显然,在“创造”新国语方面,他仍和陈独秀一样采取了两头相向掘进,寻求文白最大交集的方法。

在新文学阵营内部,相信白话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这一点是没有疑义的,但对文言是否该废、对文白长短及各自功用问题,却存在不同的看法。蔡元培就指出,“国文的问题,最重要的,就是白话与文言的竞争。我想将来白话派一定占优胜的。……我敢断定白话派一定占优胜。但文言是否绝对的被排斥,尚是一个问题。照我的观察,将来应用文一定全用白话,但美术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11]其实,持美文用文言,应用文用白话的“二元论者”,何止蔡元培一人。

[1]朱自清.论严肃[C]∥朱自清全集(三).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138-140.

[2]胡适.新文学运动[C]∥胡适学术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98.

[3]胡适.胡适口述自传[M].唐德刚,整理,翻译.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153.

[4]胡适.实验主义[C]∥胡适文存(二).合肥:黄山书社,1996:217.

[5]胡适.语言文字研究[C]∥胡适学术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98.

[6]蔡元培.中国新文学大系·理论建设集[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良友版),2003.

[7]周作人.死文学与活文学[N].大公报.1927-04-15.

[8]钱玄同.国文的进化[J].国语月刊,1922,1(9).

[9]陈独秀.答钱玄同[J].新青年,1917,3.

[10]刘半农.我之文学改良观[J].新青年,1917,3.

[11]蔡元培.国文之将来[C]∥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良友版),2003:97-98.

A Dicussion on the Life Meaning Point and the Inner Logic in Hu Shi’s Vernacular Theory

ZHOU Sheng-hong1,ZHAO Li-ming2
(1.School of Humanities,Wuyi Institute of Fujian,Wuyishan354300,China;
2.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Shapingba400047,China)

In the view of the“May 4th”literary revolutionaries represented by Hu Shi,literary revolution is a revolution in literary tools in nature;while the history of literary revolution is that of revolution in literary tools.In the perspective of pragmatism,dead languages can,as opined by them,produce living literature which can not be created without living tools.Moreover,they have also anzlyzed dialectically the“dead”and“living”literary tools by using the“concept of literary history”and literary theories on evolution and have reached the concluison through specific comparisons that writings in vernacular would finnaly triumph over writings in classical Chinese.

revolution in tools;“living”and“dead”;pragmatism;the concept of history

I 206.6

A

1674-5310(2011)-06-0029-05

2011-09-17

周圣弘(1963-),男,汉族,湖北洪湖人,武夷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中国诗学研究。赵黎明(1968-),男,汉族,湖北宜城人,博士,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猜你喜欢

白话文国语白话
白话寄生虫
Southern_Weekly_1951_2021_07_15_p38
Kiss and Ride
《国语·周语》“奉礼义成”辨析
《国语》故训与古文字
论“国语骑射”政策在清朝教育中的推行
胡适巧推白话文
胡适妙解白话
近现代媒介的功能如何由党见本位转向民意、舆论本位——以白话文运动为转折点
妈,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