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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前夕激进文人诗文中的新型婚恋意识书写

2011-04-12李奇志

关键词:志士柳亚子婚恋

李奇志

(武汉工业学院艺术与传媒学院,湖北武汉 430023)

辛亥革命前夕激进文人诗文中的新型婚恋意识书写

李奇志

(武汉工业学院艺术与传媒学院,湖北武汉 430023)

“英雄英雌”是联袂彰显于辛亥革命前夕有关婚恋的新知识谱系的。“志士”唤“女杰”,“英雄”配“英雌”自是革命需要,亦是情爱妙事,所以激进文人在诗文中勾画出了富有时代特色而又切实可行的爱情理想:“娶妻当娶苏菲亚,嫁夫当嫁玛志尼。”并且,“英雄英雌”的婚恋意识为其后的中国现代革命所承续与发扬。

辛亥革命前夕;激进文人;英雄英雌;婚恋意识

辛亥革命前夕,西潮东渐带来的新思想新观念中,新型婚恋观是颇受人瞩目的,其中的“自由结婚”在此期的婚姻论中成为最具“新”质的呐喊,集中体现了激进文人的性爱理想。

“自由结婚”这一主“情”派的关键词在辛亥革命前夕初被使用的频率已经很高。报刊杂志上的文章对这一观念的引用阐释自不待说,更值得注意的是,《女子世界》与《复报》的“唱歌集”、“新唱歌集”都不约而同地刊登过《自由结婚》与《自由结婚纪念歌》的歌曲,这些歌曲一经登载就颇为流行,传播畅通,辐射面大,产生了风靡效应,收到了深入人心的影响效果。其时对婚姻自由、情爱渴望的社会风气,由此可见一斑。

事实上,就婚姻本体而言,在其中植入丰富的人性内涵和现代性的情爱意识,已被有识之士认可,更被辛亥革命前夕的激进文人首肯。然而,结合其时的国情,婚姻革命就含纳了更多的属于社会政治生活的内涵。辛亥革命前夕的激进文人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时,强调的往往是种族,而其落脚点实为国家思想:“夫人情意不洽则气脉不融,气脉不融则种裔不良,种裔不良则国脉之盛衰系之矣。”[1]并且这种思维理路在现实生活中也具有应和实践性。这,我们可以激进文人寅半生(钟骏文)主编的《游戏报》(1907年创刊)中一则材料为佐证:

“澄海黄君任初曾游学日本,回籍完娶成婚之夕,卷帘秉烛对众侃谈,无非开通智识,破除神权诸要义。”[2]婚礼的旧俗让位于新思想新信息的交流,成婚大厅一变而为演讲堂,而结婚对联则是:

为青年学会完全国民既海外壮游定遵守文明结婚通例

是黄种女权萌芽时代得闺中畏友可商榷家庭教育新书

《游戏报》本以“游戏”为目的,但其“游戏”也在追慕着爱国新风,可见此风之盛。更有意味的是,这则新婚趣事已表明20世纪中国人婚礼上喜用的时代豪语,原来在世纪初的维新时代就已开始,这也许是中国追求现代化的特有景象,反映出近代以来知识分子视个人与民族国家关系为一体的特殊情怀。

辛亥革命前夕乃革命之风盛行、豪杰志士辈出的时代,古时“三从四德”不问国事的女性已不能满足仁人志士的情爱向往。而“志士”唤“女杰”,“英雄”求“英雌”自是革命需要,亦是情爱妙事,所以激进文人在其诗文中寄予革命理想与浪漫情怀应在情理中。

“志士女杰”、“英雄英雌”于是联袂彰显于辛亥革命前夕有关婚恋的新知识谱系:“英女皇额里查白终身不嫁。群臣或劝之嫁,答曰:‘吾已嫁得一夫,名曰英吉利。’意相嘉富尔终身不娶。意皇尝劝之娶,对曰:‘臣已娶得一妇,名曰意大利。’善哉爱国之言!”①《世界兔尘录》,《新民丛报》第7号,1902年3月17日。《新民丛报》其时正致力于“新民”思想的传播,即便是西方女皇、宰相的一则花边新闻的编排,也显示出编者的良苦用心,既要播扬新知,趣味兼备,又要开启民智,于国有利,能树立新的婚恋榜样。这种传播手段效果奇佳,“嫁夫娶妇皆为国”的西洋逸事顿时在中国激进文人的心灵上幻化为浪漫豪情的婚恋追求:“嫁夫嫁得英吉利,娶妇娶得意大利。人生有情当如此,岂独温柔乡里死。一点烟士披里纯,愿为同胞流血矣。请将儿女同衾情,移作英雄殉国体。”(柳亚子:《读世界兔尘录感赋》)宣传的力量无穷,16岁的少年柳亚子尚未体验何为“儿女同衾情”,就已准备将此“殉国体”了。更为动人的是,其时的一些“英雌”女子比男儿更希望践行“嫁国”的愿景。“今日时势有何望?惟望少年中国之少年。”丁志先,上海务本女学堂学生,作《少年歌》以自期自励,不幸染疾,时值拒俄事起,愤不能救国,临终前疾呼:“余无他系念,最不能忘者,国事耳。此生不能死国,我死实有憾。”②《〈少年歌〉及〈世态〉诗末之“记者识”》,《女子世界》1904年2月第2期。死于花季少女不能报国之憾在张竹君辉煌的一生中得到了实现。张竹君少即悬壶行世,“持不嫁主义,以为当舍身以担今日国家之义务”;如若嫁人,必有“子女牵缠”,必不能尽心国务”。[3]感念女士终身为国尽瘁,启迪民智,时人誉之为“妇女界之梁启超”[4]。

即便是“救亡”高于一切的辛亥革命前夕,“娶国嫁国”多是临空高蹈,更何况其时的女子被冠以了“国民母”的美誉,肩负着诞育强种的神圣职责。所以一些激进文人对“英雄英雌”的婚恋作了更符合国情人性的设计,一方面,仍旧沿袭“英雌”“嫁国”的思路,“家庭幸福等闲身,嫁得亚洲免俗尘”;另一方面,“嫁得亚洲”是为了革命,革命的目的则是保种强国,故而绕了一圈,嫁娶终归是为了“蜂蝶侦探革命花,雄雌交感孕奇葩”;而此《新感》作者稀奇古怪的化名“嫁亚女士许进化”似乎也是为强化这一意思而有意为之。[5]

经过前面的诸种探索,此期的激进文人终于提出了富有时代特色而又切实可行的爱情理想:“娶妻当娶苏菲亚,嫁夫当嫁玛志尼。”(高旭:《报载某志士送其未婚妻北行,赠之以诗,而诗阙焉,为补六章·之三》)中国传统的婚嫁文化无关爱情,现如今爱情观念刚由西方引渡过来,仁人志士即以政治信仰取而代之。在这里。我们看到,20世纪20年代以后流行的“革命+恋爱”的革命婚恋模式此时已基本形成:恋爱双方有共同的革命目标,相通的爱国激情,“头可断,血可流”,英雄气概不可没。对这一理想婚恋模式的渐次探索过程,当年青春热血的柳亚子在过了不惑之年以后,有过深情的回忆:“我最初的目标,自然希望找一位才貌双全的配偶。但到辛丑壬寅之间,天足运动起来,目标便又转移了。一个理想的条件,应该是知书识字的天足女学生。更理想一点,则要懂得革命,或竟是能够实行革命的,像法国玛利侬俄国苏菲亚一流人物才行。”[6]革命裹挟着婚恋而生动饱满,婚恋倚仗着革命而激情燃烧,“革命”与“婚恋”胶着的激烈壮怀,“志士”与“女杰”对举的浪漫诗情,为其时的民族革命凭添了绚丽动人的色彩。

说到民族革命,必须提及南社。南社与本论题相关的要点是:南社聚集了众多的反清革命志士,他们亦是辛亥革命前夕“英雄英雌”婚恋模式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其中高旭、与何昭及早期的刘申叔与何志剑(即刘师培、何震)可谓南社诸子企慕、赞美的理想革命夫妇。1906年,高旭与务本女学堂的高材生何昭新婚结婚,可谓是“英雄儿女相得益彰”(柳亚子:《我和南社的关系》),同人诸友多作诗贺喜,《复报》第8期之“诗薮”,几成贺革命新婚专栏。马君武的《祝高剑公与何亚希之结婚》,有“娶妻当娶意大里,嫁夫当嫁英吉利”的“娶妻”与“嫁夫”对举赞美;而柳亚子则褒扬高旭夫妇:“却羡女权新史艳,更罗兰、玛利雄心贮。”(《金缕集·天梅将行婚礼,制词自纪,属步其韵。意有所寓,情见乎词。世有伯乐,当相识于牝牡骊黄之外耳》)其时,法国革命者罗兰及其妻罗兰夫人是激进文人极力推崇的革命佳偶,柳亚子将高旭夫妇比作罗兰夫妇,其对“英雄英雌”婚恋模式的嘉许之情可见一斑。更为有趣的是,但凡是柳亚子羡慕钦佩的志同道合的南社恋人,他都以西方革命夫妇作比,以示嘉许和敬意。南社即将成立,为结社而小聚,柳亚子就即席赋诗表达对刘申叔、何志剑夫妇的赞羡之情:“慷慨苏菲亚,艰难布鲁东。佳人真绝世,馀子亦英雄。”(《偕刘申叔、何志剑夫妇暨杨笃生、邓秋枚、黄晦闻、陈巢南、高天梅、朱少屏、沈道非、张聘斋酒楼小饮,约为结社之举,即席赋此》)两人远去日本后,南社雅集少了他们,柳亚子又赋诗表思念:“别有怀人千里外,罗兰、玛利海东头。”(《海上题南社雅集写真》)

当然,“英雄英雌”最为普遍而经典的表现形式当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虽说是古来征战几人“女”,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于是诗人顾灵石调动两副笔墨,以两副面相出没于诗文中,时而模拟女子,作女声:“与子结绸缪,红烛明洞房。倏忽当远别,临行饯一觞。妇言庸可听,记取语意长,岂无伉俪情,国仇终难忘,坐家守妻子,大局沦可伤。恨我非男儿,梦魂飞战场。事成当封侯,不成为国殇。去去好自为,管取家国光。莫将儿女泪,柔折铁石肠。”(顾灵石:《反杜新婚别征妇语征夫》)名为“反杜”的《新婚别》,实际上两首诗的立意境界几乎相同。作为现代征妇的新婚女,鼓励丈夫“去去好自为,管取家国光”;而与之相隔千余年之久的杜诗中的新嫁娘亦有“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的豪语。所不同者,杜诗确是沉郁顿挫,豪迈与婉转同在,有“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的心理褶皱之别味;而顾灵石诗中的新妇一路高歌猛进,直蹈爱国文人所拟构的征女别夫一无私念的“英雌”行列。不可轻视这种拟构,实际上它有如拉康的镜像,是可以逐渐内化为人物真正的自我意识并付诸实践的。1905年9月,革命者吴樾炸清廷五大臣,行前其妻以诗壮行:“劝君爱国报同胞,几个男儿意气豪。愧我无才能共济,莫因离别赋牢骚。”①转引自刘纳:《颠踬窄路行》,第152页,作家出版社1995年版。经由想望与实践的结合,吴樾及其妻子实现了他们“英雄英雌联双臂”的追求,并以“英雄英雌”的经典形象闪耀于清末的历史天空。

顾灵石诗以男拟女,吴樾妻再以女拟男,经过二度模拟后,我们几乎分不清何为男,何为女,何为真,何为假了。但有一点是无疑的,激进文人在婚恋上的“英雄英雌”推崇是那时代男女婚姻生活中的新因素,也是促使“英雄英雌”不断产生的强大精神内驱力之一。“初识绮罗相,便束绒毛装。丈夫能从戎,粉黛亦生光。国民各有任,男女无低昂。酬子一樽酒,愿子无相忘。红飞十字旌,联袂更搴裳。同袍赴国难,子为疗痍创。柔情与热血,灿烂而琳琅。壮士忘其痛,跃起飞战场。妇人在军中,兵气日以扬。努力挽陆沉,女权赖尔昌。须眉到巾帼,国运不可量。”(顾灵石:《反杜新婚别征夫语征妇》)征妇语征夫,毕竟有“男拟女”的模拟之隔;征夫语征妇,男性的主导者、范导者身份即刻活现:即将从军的丈夫言传身教,鼓励妻子献身“红飞十字旌”,并告诫妻子只有“挽陆沉”,才能“女权昌”。与上诗不同,此诗乃真正的“反杜”新婚别,它一反杜诗“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的中国传统习俗,力倡“妇人在军中,兵气日以扬”的新风。更为重要的是,这首诗传达出了其时“英雄英雌”婚恋观的中心意旨:女性在男性革命志士的导引、帮助下,成为革命“英雌”,并在这一过程中实现美满的革命爱情梦想。

尚武重侠、激情似火、浪漫如歌是辛亥革命前夕革命的特点。与此相应,“英雄英雌”的情爱模式亦有了“花前说剑”、“烈士美人”的追求向度。

在清末尚武精神激荡下的文人志士,把赤铁崇拜奉为他们唯美生活方式、革命生活方式的至爱。“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揉搓。”[7]谭嗣同的这一感慨,表达的是那一代男女志士的共同心声。“南社四剑”(剑公高旭、钝剑傅专、剑华俞锷、剑士潘飞声)或者公侠、孟侠、心侠、鉴湖女侠之类的字号,固然可以理解为那时代文人好为大言的积习,然而其中起而行侠的豪气又何尝没有。其时,“宝剑-国仇-英雄英雌”三位一体的价值取向为激进文人所推崇。对男性志士而言,是烈士美人并举;对女性革命者而言,则是英雌流血共存,合二为一就是“我爱英雄尤爱色,红颜要带血光看”(么凤:《咏史八首·之七》)。而其中的纽带与连接则为赤铁崇拜,所以“因剑说女”成为一时风尚。高旭名诗《自题〈花前说剑图〉》曰:“提三尺剑可灭虏,栽十万花堪一顾。人生如此差足奇,真风流亦真英武。……金闺国士知多少,寂寞鱼龙江海秋。人间冷落好匕首,心肝争向路人呕。爱国无妨蒹爱花,屠龙不成盍屠狗。愤来拔剑肝胆粗,银屏画烛歌鸣鸣。可怜马上杀贼手,教写《花前说剑图》。”英雄美人惺惺相惜固然是题中之义,而呼唤金闺国士之心又何尝不急切;花前说剑固然有“红颜从古解怜才”的渴望,更有追求“慷慨索菲亚,艰难布鲁东”而不得的郁闷。其实,高旭之类的郁闷是有化解的可能的,女志士陈撷芬的《题美人倚剑图》不就是高旭们所向往的“金闺国士”的自白吗!“腰悬宝剑光辉芒,胸抱雄才气豪勃”,在这里,“亚东美女”的塑型完全豪杰化阳刚化,最重要的是,“她”符合高旭们有关革命女性的想象——美女+赤铁+国仇,并进而铺衍为全体女性的写照:“修我戈矛誓我师,洗尽蛮风驱我敌。一声唱起泰西东,百万裙钗齐奋力。”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男性志士的情爱心态竟然对女性革命者也有巨大的浸染作用。秋瑾自幼慕男儿风采,有英雄情结,追慕的是横刀立马的雄风,并且对男性志士“烈士美人”的生活方式心向往之身践行之。东渡日本后,秋瑾以男装示人,研制炸药、盘旋舞刀、拔剑斫第、饮酒高歌,是其生活常态。更让人惊异的是,乔装日久,秋瑾竟在情爱心理上亦沾染上其时男性豪杰烈士美人并举的风尚。挚友徐自华回忆过她们姐妹之间一段耐人寻味的往事:“晨起余代栉发戏曰:女子何如是装束。君曰:我岂尚女子,乃烈士耳!子能作佳人俊眼否?”[8]“烈士美人”乃辛亥革命前夕男性革命者唯美婚恋意识的极端表现,现如今作为女性家庭革命的始作俑者秋瑾,竟于不自觉中对自己的女性现代性别意识作了反动,于此情境,让我们多少看到了“花前说剑”、“烈士美人”的情爱追求向度中的以男性为主体的传统情爱意识沉淀的现代转换。

的确,辛亥革命前夕的激进文人,在婚恋中着意于“英雄英雌”的意识追求。但另一方面,“英雄英雌”的想望实际上远不是纯粹的,其间的张力既使得他们能在异性的身上获得别样的革命快感体验,也在一定程度上流露了志士们的传统士人习气。

吴樾称清末为“暗杀之时代”[9],大抵是不错的。那时代,革命风起,前途难测,志士多有走极端,扔炸弹,求赴死以报国的奇想。生命悬于一念,不思一生平安。如此,对异性的渴望大异从前,如能得一“英雌”同道,方可慰志士英雄情怀。于是有柳亚子对革命男女最堂皇的召唤,“他日义旗北指,羽檄西驰,革命军中必有玛尼他、苏菲亚为之马前卒者。巾帼须眉相将携手以上二十世纪之舞台,而演驱除异族光复河山推倒旧政府建设新中国之活剧。”[10]而在此堂皇思想的背后还隐匿着另一层情爱心理,所以柳亚子赠高旭夫妻的诗中有“最幸同衾得同调”的绮思。看来,“女郎”与“战场”,“红粉”与“炸弹”的意象结合,对于崇尚革命崇尚暗杀的激进文人更具刺激性和顽艳感,以至于柳亚子竟会产生“梦中偕一女郎从军杀贼,奏凯归来,战瘢犹未洗也”的幻影。虽是幻影,但其震撼人心的效用不亚于真实,故作诗以纪之:“梦回瑶想一惺忪,突兀何由见此雄。最是令人忘不得,桃花血染玉肌红。”(《梦中偕一女郎从军杀贼,奏凯归来,战瘢犹未洗也,醒成两绝纪之》)诗人固然感慨“十载江湖求女侠,隐娘红线已无多”,然一旦求得,“女侠”作为救国救民的符号功能又似乎逐渐退隐甚至被遮蔽了,并迅速转化为男性审美愉悦的想望对象。“桃花血”、“玉肌红”之类的意象,在“英雌”主体而言本是苦难体验,而在关注客体男诗人那里,却奇异地演变为日常体验所不得的对女性身体凝视的极端美感体验。事实上,这并非为柳亚子所独有,而是当时一种较为普遍的革命审美愉悦,所谓“我爱英雄犹爱色,红颜要带血光看。”鲁迅曾愤怒指责中国民众对革命者所作牺牲的麻木不仁及看客心理,并特别指出,这些无主名的杀人团对革命者的危害性。而今读到诸如此类的诗,看到男性革命志士如痴如醉地把女性革命志士的流血献身视为审美鉴赏的最好对象时,颇有不知作何感想是好的尴尬。

其实,这类审美快感的获得是与那时代志士的传统文人习气紧密相连的。而他们的文人习气亦表现在对“英雄英雌”拟构的内外区别上。在革命公共领域,男性志士真诚希望女性包括自己的妻子,都能无愧于“英雌”的称号。然而,一旦回归二人世界,夫唱妇随再次成为“英雄英雌”的生活伦理。柳亚子与其妻郑佩宜同为南社诗友,伉俪甚笃。郑佩宜的诗较为典型地反映了那时代作为革命男性的妻子的普遍心态:“至意箴规休弃掷,韦弦能佩更欣然。”(《次韵题安如蓬心补草后·之二》)诗中的“韦弦”之典恰与“妻贤夫祸少”的古训相吻。“花前说剑”在南社是常事,高天梅曾绘图以寓意,并有“爱国无妨兼爱花”的名言传世,如若其妻是寻常女子对此无怨言,我们不会奇怪;但其妻是被柳亚子称为“罗兰夫人”的“英雌”,而她竟为丈夫的《花前说剑图》题诗:“渠侬击剑我吹箫,愁涌心头把酒浇。便遇名花能解语,谈天画地恨难消。”对此,我们真有些奇怪了。

唯美而极端的“血光”审美观的出现,“英雄英雌”与“花前说剑”,真风流与真英武,新观念与旧习气的尴尬纠结,暴露出了那时代“英雄英雌”并举的现代婚恋意识掩盖之下的某种传统文人习气。即便如此,双面缠夹中有“新”质的出现才是更重要的:毕竟那时代的激进文人在两性关系中有了新的追求、新的希望、新的人生选择。“帝国名岁旧,英雄志尚新”,尽管“新”的里面还时常以传统的心理结构和表述方式为依托,但这一时期的“英雄英雌”并举仍然是表现“新”的现代婚恋意识的一个重要维度。

更为重要的是,“英雄英雌”的婚恋意识为其后的中国现代革命所承续和发扬。到20世纪20-30年代,随着革命的深化和转型(从资产阶级革命转变为无产阶级革命),现实中革命、男人、女人的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成为“革命+恋爱”文学叙事模式蓬勃生长的肥沃土壤。进入20世纪中期,直至20世纪70年代,革命对于其追求者来说,已经不是1920年代那模糊混沌的现代人的自我实现理性,它以中国现代性的全盘性变革的黄金世界诱惑着苦苦追求现代性的人们。它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仅是欲望、女性,而且连男人、个体都会被它吞噬。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此期,“性成为妨碍革命的力量,进而遭到压抑,是随着革命指令的增强而出现的变化。”[11]鉴于此,我们可以说,革命、男人、女人在现代中国民族国家的建构中纠结难解,但主脉是清晰的,这就是由“英雄英雌”婚恋意识发展而来的“革命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能以恋爱而牺牲革命”。

[1]炼石(燕斌).中国婚俗五大弊说[J].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3).

[2]寅半生.海上调笑集·结婚新联[J].游戏世界,1907(3).

[3]马君武.女士张竹君传[N].新民丛报,1902-03-17.

[4]冯自由.革命逸史:第二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40.

[5]嫁亚女士许进化.新感[J].女子世界,1904(9).

[6]柳亚子.五十七年(续五)[J].文学创作,1944,3(2).

[7]蔡尚思,等.谭嗣同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150.

[8]徐自华.秋瑾逸事[J].小说林,1907(7).

[9]冯自由.革命逸史:第三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195.

[10]柳亚子.哀女界[J].女子世界,1904(9).

[11]段从学.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性与国家[C]∥叶舒宪.性别诗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248-249.

The Portrayal of the New Love and Marriage Consciousness in Poems and Essays of Radical Scholars on the Eve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

LI Qi-zhi
(School of Art and Communication,,Wuhan Institute of Industry,Wuhan430023,China)

“Heroes and heroines”were both highlighted in new knowledge on love and marriage on the eve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As the match of“heroes”with“heroines”is not only the need of revolution but also a wonderful matter of love,radical scholars have pictured in their poems and essays the practical love ideal with epochal characteristics—“making efforts to find a well-matched life partner”.Moreover,the love and marriage consciousness of“heroes and heroines”has also been inherited and carried forward in modern Chinese revolution.

the eve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radical scholars;heroes and heroines;love and marriage consciousness

I 206.5

A

1674-5310(2011)-06-0018-05

2010年度湖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辛亥革命前夕的‘女杰’思想观念及其对辛亥革命的影响研究”([2010]397)

2011-10-19

李奇志(1963-),女,湖南郴州人,文学博士,武汉工业学院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主要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及女性文化文学。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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